王相軍
田園是婦產(chǎn)科的主任醫(yī)師,這天,她的診室里突然來了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田園看了看病歷卡,又看了看男人,問道:“你是柳麗珍?”
“柳麗珍是我老婆!”那人說著,竟掏出厚厚一沓錢來,整整1萬塊,說:“我想和田大夫商量點事……”
田園一頭霧水,不知這人要干什么,但既然一進來就送錢,必定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她很反感,話里便加重了分量:“這是姐產(chǎn)科,你要是有病,麻煩你去別的科室,你老婆要看病,要她本人來。我是醫(yī)生,除了看病,其他事免談!”說著,她就不容分說把那人逐出了診室。
做大夫的,一忙起來,一天時間轉(zhuǎn)瞬即過。下班時已是下午四點,田園剛走出醫(yī)院,就見一輛很扎眼的“悍馬”車在對面停著。一個男人快速地從車上下來,向田園的方向一路小跑過來。走近一看,竟還是清早那個男人,男人一見田園便連忙打招呼:“田大夫,你有空嗎?我一直在等你,想請你吃個飯!”
田園不冷不熱地說:“有事就在這里說,吃飯不必了!”
“我想問問,田大夫今年……今年多大了?”男人憋了半天,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田園理也不理,轉(zhuǎn)身就走,誰知男人竟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田園喝道:“放手,要不我報警了!”男人只好把手松開,不甘心地走了。
次日田園上夜班,有個要好的同事悄悄對田園說:那開悍馬的男人白天又來了,一見田園不在,就四處打聽她的住址和年齡,哪有人會告訴他啊!沒想到他竟公然在醫(yī)院里貼起了小廣告,說是誰要能告訴他這些,就給獎金1000塊……這下可好,整個醫(yī)院都沸騰了,一個開著悍馬的男人,公然在醫(yī)院里貼懸賞啟事,就是為了打聽一個已婚女人的地址、年齡,這讓大伙怎么想?
田園問道:“那神經(jīng)病現(xiàn)在哪里?”同事說,被保安帶到院長辦公室去了,田園暗想:也好,我正想把這事問個清楚呢!
來到院長辦公室,田園進門一看,果真是那個男人,正坐著和院長說話。院長一見田園就笑吟吟的:“田大夫,你來得正好,這是修城煤礦的楊老板,純屬是一場誤會,來,快坐,坐下我給你說說!”院長硬拽著田園坐下,原原本本地把這件事說了——
這姓楊的是一家私營煤礦的老板,前些年,因為工傷事故不斷,他不知從哪里找來一個風水先生,按風水先生的主意將礦場改造了。興許是巧合,從此煤礦竟真的順風順水起來。打那以后,楊老板對這風水先生言聽計從。這一回,楊老板的老婆到了預產(chǎn)期,這先生千掐萬算,為孩子挑好了一個出生時間——也就是后無晚上10點整,而且最關(guān)鍵:最難辦到的一條是:一定要找一個姓田的、屬虎的、37歲的女醫(yī)生給這孩子接生,這樣,孩子將來一定是大貴之命……
這說法實在太離奇了,可這楊老板卻偏偏深信不疑,還真的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醫(yī)院,而且竟然真找到了田園。經(jīng)過明察暗訪,知道田園今年正是37歲,屬虎!
院長說了事由,他的意思也很明白:無論家屬的理由有多荒唐,只要是不影響孕婦和孩子的安全,大夫應該全力配合手術(shù)。田園哭笑不得,但心中卻是越來越氣憤,她說:“院長,我是學醫(yī)的,我只相信孩子臨近出生時自有征兆,我不會為了任何莫名其妙的理由去做任何違背科學、違背常規(guī)的事情!”說完,她甩門而去。
值班時,田園一直還在憤憤不平:這世界怎么了,難道有錢就可以任意妄為嗎?她想超201室的一個孕婦:孕婦血小板過低,必須手術(shù)才能分娩,可是住院3天了,孕婦的男人整天去問老板要工錢,到現(xiàn)在還沒湊齊1萬塊手術(shù)費用……
天亮時,田園碰見了201室孕婦的男人,他正灰頭土臉地從外面回來。田園知道,那男人這幾天正為老婆的醫(yī)藥費焦頭爛額,老板欠著他的工錢,又白天黑夜地躲著他,可把他愁死了。田園問:“你去哪里了?”“我、我去火車站幫人裝卸了……”那男人說話低聲細語,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田園。田園一下子不知從哪里來了氣,她大聲地說:“你知不知道你老婆這一兩天就要生了,你不在這兒陪她,去干裝卸?”說完,田園就一步不停地走了,走到走廊盡頭,她不禁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男人正蹲在地上,兩手掩面,兩肩抽搐著……
又是一天,田園到了醫(yī)院,剛換上衣服,正想去201室看看,一個女人就進來了,這是一個陌生的孕婦,田園對已住院的孕婦多少都有些印象,看樣子她是剛住進來的,田園笑瞇瞇地問:“你是剛住進來的吧,叫什么名字,住哪個病房?”
那女人小聲回答:“我叫柳麗珍,今天一早住進來的,住202室?!?/p>
“柳麗珍?”田園對這名字印象深刻,一下子就又想起了那個開悍馬的男人,“你就是要在今天晚上10點生孩子的那個?”田園搖著頭冷笑著,她實在不愿再和這些人多說,如果這孩子正常出生是在今晚10點,那這個手術(shù)她一定是義不容辭,否則……這樣想著,她就要推門離去,可就在這時,身后卻忽然傳來了椅子倒地的聲音,田園回頭一看,頓時嚇了一跳,原來柳麗珍正一手扶著腰,一手拿著錢——這錢,正是先前楊老板要硬塞給田園的1萬塊紅包!她一條腿竭力地向下彎曲——她這是要跪下啊,因為動作不便,無意中就把身邊的一把椅子碰倒了。田園嚇壞了,連忙過去把她扶?。骸澳氵@是干什么?”只見柳麗珍已是眼淚汪汪、泣不成聲:“田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們這一家吧……”
田園攙著柳麗珍坐到椅子上,耐心地聽她哭訴起來:原來,楊老板和老婆從小都是孤兒,能走到今天,幾乎是嘗盡了世間所有的酸甜苦辣。前些年,因為煤礦事故,楊老板的腦子一度受到刺激,這幾個月來,為了尋找姓田的醫(yī)生,他到處奔波,跑了大大小小幾十家醫(yī)院,幸虧碰見了田園,可田園又不愿意,這一驚一乍地他哪受得了?今天,他老毛病似乎又犯了,不吃不喝,一個人在那里念念叨叨……柳麗珍嚇壞了,孩子能不能在吉時出生都無所謂,關(guān)鍵是千萬不能因為這事再毀了丈夫!
田園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心里真是左右為難:孩子到了預產(chǎn)期,手術(shù)10點完成,這并不是很難,關(guān)鍵是這1萬塊錢,是先收下、明天再退還,還是干脆就不收?這時,門突然開了,一個護士闖了進來,很著急地說:“田大夫,201的產(chǎn)婦陣痛不斷,看樣子是要生了,可手術(shù)費現(xiàn)在還沒交上,怎么辦?”田園的心“咯噔”了一下:要不……眼前這情況或許只能這樣!她咬了咬牙,果斷地作出了決定:“立刻送手術(shù)室,就說錢馬上送到!”
護士一走,田園立即寫了一張紙條,遞給那個叫柳麗珍的女人,說:“這是你那1萬塊錢的欠條,錢怎么處理,孩子生完再說,至于這孩子會不會10點準時出生,只能看運氣了!”
很慶幸,210室產(chǎn)婦生產(chǎn)順利,整個過程不到50分鐘就順利完成。田園稍作休息,就讓人把柳麗珍推進手術(shù)室,很快,一個7斤多的男嬰呱呱落地,時間恰恰正是晚上10點!田園剛?cè)玑屩刎摰厮闪艘豢跉?,走廊里就傳來了楊老板發(fā)瘋一般的歡呼聲……
天一亮,田園就去了院長辦公室。這1萬塊錢,她必須要向院長解釋清楚:這錢她是打了欠條的,又借給201室產(chǎn)婦做手術(shù)費,如果201室那家人沒有能力償還,她會自己負責!
田園一進門,就看見楊老板,他見了田園,喜極而泣:“謝謝你,田大夫,你真是我們老楊家的大貴人!”田園哭笑不得,就說:“要謝你就謝201室那家吧,要不是他家手術(shù)順利,你這孩子也不會準時出生,他們才是你真正的貴人!”。
田園正說著,一個人隨后進來了,他—進門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說:“謝謝你田大夫,你是我們家的大恩人,這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你這樣給人墊醫(yī)藥費的好大夫了!”田園一看,是201室孕婦的男人,忙扶起他,說:“這錢不是我墊的,是這位楊老板,要謝,你就謝他吧!”
“楊老板?”到了這個時候,那男的才看清了站在一邊的楊老板,而此時的楊老板也早已驚得目瞪口呆。原來男人要找的老板正是楊老板,想不到竟在這兒遇上了!
楊老板的嘴角動了動,想笑沒笑出來,想說沒說出什么來,一副特滑稽的樣兒。田園笑了,不過她不是嘲笑楊老板,而是在想:這1萬塊錢,救了兩家人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