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文鸞
瞿秋白與五四運動
文/王文鸞
不知為什么,在北京大學出版社新近再版的《觸摸歷史——五四人物與現(xiàn)代中國》一書所列的45位人物中,竟看不到瞿秋白的名字。其實,不管在參與還是在研究五四運動的歷史上,瞿秋白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這種歷史的關(guān)聯(lián)我們是不應該忘記的,尤其在五四運動九十二周年和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九十周年之際,更不應該忘記。
1919年震撼中外的五四運動爆發(fā),瞿秋白“孤寂的生活被打破”,“抱著不可思議的‘熱烈’投入了這場愛國運動”。他作為俄文專修館同學公推的學生代表,率領(lǐng)同學們參加了5月4日天安門的示威游行和火燒趙家樓的壯舉。5月5日為營救被捕的32名學生,他領(lǐng)導俄專同學參加了北京各專門以上學校實行的總罷課。5月6日,瞿秋白出席了北京中等以上學校學生聯(lián)合會的成立大會,并擔任學聯(lián)的評議部議員,參與議決學聯(lián)的重大事項。學聯(lián)成立后,瞿秋白作為學聯(lián)評議部議員,參與決策和領(lǐng)導了營救被捕學生和挽留北大校長蔡元培的斗爭,以及為抗議北京政府的恐嚇令,從5月19日起再次實行的總罷課。
為了使斗爭有條不紊地進行,經(jīng)瞿秋白提議,將東城區(qū)的俄文專修館、匯文大學和鐵路管理學校聯(lián)合起來,形成了一個統(tǒng)一活動的小分隊。瞿秋白和鄭振鐸、瞿世英等學生代表一起將學生組成演講團,冒著初夏的驕陽活躍在北京街頭,積極地開展講演和抵制日貨提倡國貨的活動。5月21日之后,因為北京實行完全軍事管制,瞿秋白和朋友們的活動不得不帶有一定的隱蔽性。正像鄭振鐸回憶所說:“越到后來,我們的活動越困難,北大、師大都無法開會了,只好到東城根的‘匯文’去開會?!宾那锇捉?jīng)常冒著生命危險參加這些會議,在斗爭中學會了機警地對付敵人。“秋白在我們之中成為主要的‘謀主’”。①
6月1日,北京政府連下兩道命令:一是“表彰”被斥為賣國賊的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一是取締學生的一切愛國行動。這更激起了包括瞿秋白在內(nèi)的北京學生的憤怒,從6月3日起,他們又重新走上街頭演講,被捕學生達八百多人。6月5日,各校出動講演的學生,增加到五千余人。加之,上海學生罷課、商人罷市、工人罷工的巨大壓力,北京當局于6月7日釋放全部被捕學生,10日罷免了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的職務。6月28日中國政府拒絕在巴黎和約上簽字。五四運動的直接目的達到了。正當同學們歡呼雀躍的時候,瞿秋白又開始了新的思考。7月17日瞿秋白便在《晨報》上發(fā)表《不簽字后之辦法》的文章,要求政府“須有手段,有眼光”,“萬勿再與日本訂立喪權(quán)之條約”,提醒全國人民“今日政府萬不可靠”,主張“各地學生聯(lián)合會多出書報,切實研究外交、政治”。這充分表現(xiàn)出瞿秋白的冷峻與理性,同時也說明,他不僅自始至終參與了北京的五四運動,而且實實在在地充當著運動的骨干和中堅。
五四運動對瞿秋白的影響是深刻的,使他由書齋走向社會,由“厭世”到“入世”,在名目繁多的“新思潮”面前,重新開始了對中國社會問題的探索。從孔教問題、婦女問題,一直到勞動問題、社會改造問題,從文字上的文學問題,一直到人生觀的哲學問題,無不在他的視野之下。
他以《新社會》旬刊為主要陣地,揭露社會的黑暗,宣傳新思想、新文化,鼓吹社會改造、家庭革命,提出社會變革的方式和途徑。他在《歐洲大戰(zhàn)與國民自解》一文中大聲疾呼:中國人趕快想法子去 “適應世界的潮流,迎合世界的現(xiàn)勢”,并在《革新的時機到了》一文中,批判了從孔子到程朱陸王一脈相承的 “君子小人主義”,指出傳播新思想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主張以普遍的平等代替某一階級的平等,以實現(xiàn)“真正的民主,民治,民本”即“德謨克拉西主義”。在《中國的勞動問題?世界的勞動問題?》、《誰的利器》、《小小一個問題——婦女解放的問題》等一系列文章中,他都焦慮地思索著中國勞苦大眾的現(xiàn)實生活和未來前途。他同情上海煙廠女工的境遇,發(fā)出“注意農(nóng)業(yè)”的呼聲,指出中國婦女身上的種種枷鎖“全是舊宗教,舊學說,舊社會造出來的罪惡”,并希望青年“要細心去觀察社會的病源”,以“誠懇”、“博愛”的態(tài)度與“和平”的方式,采取“實施教育”、“工學主義”和傳播科學的途徑改造社會。瞿秋白以犀利的筆法,正面攻擊舊的社會制度,熱情地鼓勵人們?yōu)楦脑爝@個社會做出應有的貢獻,他的文章被鄭振鐸稱為“是《新社會》最有分量的”。這表明他已從本能的愛國主義轉(zhuǎn)向了激進的民主主義。不過也應看到,他的一些“改造社會”的主張,明顯地帶有唯心主義和改良主義的色彩。當然,瞿秋白關(guān)注社會、改造社會的熱情還是應予肯定的。
順應時勢發(fā)展的潮流,是瞿秋白思想發(fā)展的決定因素。到了1920年,中國的思想潮流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馬克思主義廣泛傳播起來。瞿秋白通過閱讀李大釗、陳獨秀的文章,開始接觸馬克思主義,他在讀了李大釗《美利堅之宗教新村運動》后所寫的文章中指出:美國宗教新村運動失敗的原因,不在于“社會主義”而恰恰在于“非社會主義”,“馬克思主義派的直接運動……是普遍的較易的進步的辦法”。這是他第一次明確表示贊同馬克思主義。1920年3月,李大釗在北京大學成立了“馬克思主義學說研究會”,瞿秋白也加入其中,開始系統(tǒng)研究社會主義思想。不久他就發(fā)表了《伯伯爾之泛勞動主義觀》一文,明確指出:要創(chuàng)造新社會,必須實行“激烈的改革運動——革命”,這說明瞿秋白對改造社會的探索已有新的突破,已由激進的民主主義轉(zhuǎn)向了馬克思主義的科學社會主義。為更好地從實踐上了解和研究社會主義,1920年10月,他以特約記者的身分,以取天火者普羅米修斯式的虔誠,前往蘇俄考察。在此期間,他以極大的熱情客觀公正地向自己的祖國介紹列寧領(lǐng)導下的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初創(chuàng)階段的真實情況,宣傳社會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的偉大理想,并在那里經(jīng)張?zhí)椎慕榻B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1923年歸國時,他已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早期馬克思主義理論家。而在不久后的五卅運動和大革命時代,他便成了“黨內(nèi)最有威信的領(lǐng)導人之一”。
可見,五四運動既是新民主主義的偉大開端,也是瞿秋白革命戰(zhàn)斗生涯的光輝起點。他正是從這里開始把自己與祖國和人民解放的命運緊密地聯(lián)結(jié)起來,正是從這里開始由愛國主義、民主主義走向社會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最終成長為一個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
中國共產(chǎn)黨的早期領(lǐng)導人如陳獨秀、李立三等,都對五四運動有過一定的評論或研究,但在中共黨史學史上,最早運用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系統(tǒng)研究五四運動的,卻非瞿秋白莫屬。
他早在一九二一年一月寫的 《中國工人的狀況和他們對俄國的期望》一文,就開始了對五四運動的思考。他認為:“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發(fā)動的中國學生運動,多少喚起了中國的精神力量。現(xiàn)代中國青年指導,新思潮已經(jīng)波及到中國,未來的時代將是社會主義時代。”并深信俄國已經(jīng)家喻戶曉的“到民間去”的運動,“在中國也將很快開始”。②這說明瞿秋白已初步認識到五四運動的影響和意義,但對五四運動的認知還僅停留在“學生運動”的模式上。
直到一九二五年瞿秋白才改變了這種認識。他在《五四紀念與民族革命運動》一文中明確指出:“單從五四是學生愛國運動及思想革命的紀念,未免減少了五四之政治上的意義”,“五四運動爆發(fā),實在是分劃中國之政治經(jīng)濟思想等為前后兩時期的運動”③。這不僅將對五四運動的認識由學生運動、新文化運動提高到政治運動的高度,而且將其作為中國新舊時期的轉(zhuǎn)折點,這無疑對后來確立五四運動的歷史地位奠定了基礎(chǔ)。
后來,瞿秋白在 《中國之革命的五月與馬克思主義》、《1928年7月在共產(chǎn)國際第六次代表大會第三十一次會議上的報告》等文章中,對五四運動又作了進一步思考。他認為:五四運動是繼辛亥革命之后的“中國第二次革命的發(fā)端”,是中國的“文藝復興”的起點;五四運動能綜合中國資本主義發(fā)展的結(jié)果,和普通平民反抗帝國主義的本能感覺與第三階級進步的民主要求為一體,能在開始時便傾向于接近民眾,用雅各賓式的革命手段為平民奮斗,這是以前運動所沒有的;表面上五四運動仍舊不過是排日的民族運動,而內(nèi)容上卻實現(xiàn)了民權(quán)主義的真原則(革命的獨裁制)。他深刻指出,五四運動爆發(fā)的首要原因在于 “中國資產(chǎn)階級的發(fā)達已經(jīng)要求獨立的本國工業(yè)”,而根本原因卻在于列強之間的戰(zhàn)爭使中國資本主義得著小小的機會 “發(fā)展這一半殖民地上的生產(chǎn)力”;斷言“那外抗強權(quán),內(nèi)除國賊的政綱,如果沒有這一經(jīng)濟基礎(chǔ),是決不會變成學生運動的”。他還將“抵制日貨和提倡國貨”當作五四運動的主要實質(zhì)④,并作出“五四運動已經(jīng)加入俄國的十月所開始的世界社會主義革命”的科學論斷。
應該說,瞿秋白對五四運動的闡釋是全面而深刻的,既言簡意賅地指出了五四運動的精神、意義、特點、地位與作用,又深刻闡明了五四運動的實質(zhì)及其產(chǎn)生的經(jīng)濟基礎(chǔ),同時,還在黨史學史上,第一次將黨史事件的發(fā)生與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聯(lián)系起來,這在五四運動研究的初期實屬不易。尤其將五四運動作為中國第二次革命的發(fā)端,并置于世界革命的視野,更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對此后數(shù)十年的五四評價與研究產(chǎn)生了決定性影響。因此,瞿秋白作為五四運動研究的先驅(qū)和奠基人當之無愧。
注釋:
①鄭振鐸:《記瞿秋白同志早年的二三事》,《新觀察》[J],1955年第12期。
②《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論篇第一卷)[M],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73頁。
③《瞿秋白論文集》[M],重慶出版社1995年版第146、147頁。
④《瞿秋白論文集》[M],重慶出版社1995年版第147、15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