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里的水,是用來洗滌品行和思想的。
從一座山的胎釉,透徹出你士為知己者而裸的詞藻和胸襟;從一株鐵樹捧出鵝黃,倒卵出你的一瓢豆撈在磨盤里涌出乳汁,一串煙花在月夜盛開蒲葵和崩裂。
從一只壺的煎熬和沸聲,交出一杯新茶浸潤的包裹體和色散,從一棵棗樹把血液輸送到枝頭和葉下,交出一顆荔枝的白和爽滑,交出一粒核桃種子的彎曲和蝸居。
從變質(zhì)巖的激情,交出油脂、青瓷、酒糟和一呼百應(yīng)的懸崖絕壁,交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交出蠶的絲和籽粒,小草的露珠和漿果,交出春燕的銜泥以及九曲回腸的純度和折光率。
從鐵、鋁、錳、鉻的剁椒里,交出菱形十二面的微辣,四角三八面的麥芒,從一月誕生石涵蓋的整個光譜,交出一組方塊字的影印,一本線裝書的直抵內(nèi)心,交出紙張背后的針眼,筆尖頭頂?shù)奶既?/p>
從歷史的盅處,交出天光和肌膚相親,交出沖積砂礦里一寸一寸的海拔和不會喊疼的螺痕,交出子夜星辰閃爍和沒有雜質(zhì)的體貼入微,交出一條干河床的飽經(jīng)空滿,一朵蒲公英在風(fēng)口尋找故鄉(xiāng),一壇陳釀漲紅著臉捂緊生活的瓦蓋。
從載舟覆舟的龍船和排浪,從窗玻璃的擋風(fēng)亮骨和等軸晶系,交出一支殘燭隱秘的濃和流,一隊候鳥和季風(fēng)消失在云端,交出前一秒還穿在身上的蟬衣和蛙鼓,交出蛛網(wǎng)最后一分鐘的疲憊和捐軀。
是的,無論厄運、磨難與多舛,而那些儲存在事物內(nèi)部的自強不息,至始至終都主宰著自己的信念和林莽。
一滴油的水面,紅、橙、藍、綠變彩成浮在漣漪之上的豆蔻莼葉;一枚蛋的錦葵,像樹脂的凍涂滿琺瑯,像粘稠的液釉入瓷質(zhì)。
要需要多少點滴,鐘乳石才能在山的體內(nèi)長成一只筍,一根華表,一尊聚沙成塔的塑像;要動用多少濕,你的桃花才通體透亮,紅杏出浴。
一股股乳汁,在最柔軟時吮入嬰唇;一抹抹熒光,用無數(shù)個瞬間將閃電的胚芽和月影流蘇植入胸懷。
想起,風(fēng)生水起中收緊骨頭的礁石和帆,深埋于泥層之下的銅鼎和帶紅土的皮子,想起火山巖夾縫里吸附的礦胍和根莖,想起那些用一生的累來填充生活的人和貝。
想起塊狀的白,多孔的黑,球粒的褐,結(jié)核的黃,想起雕刻的矽,研磨的硅,水合物的凝膠和繭紋,想起五百萬年前的目光和波長,脫水后變?yōu)槭璧纳?,想起雨停時升騰的虹,晴夜里鏤空天紙的流星。
想起干涸土地上龜裂的渴,容易受傷的嫩和彤,想起一顆鉆石切割的剪影人生,一張馬賽克掩蓋的涉世滄桑,一爐煤,在火焰中剝脫身上的黑與黎明共拂曉。
內(nèi)心充滿水分的人,在天穹是一朵云的風(fēng)景,在池底做一只藕的躬耕,在架下,一串串熟葡萄誘惑舌尖上的鮮甜與唾鹽,在曬場,谷物和籽粒擠出身體里所有的晨鐘暮鼓,排列成多層次的溫柔和豐滿。
允諾說:夾陰在歲月深處的非晶光束,只是為了在下一個季節(jié),與你凝視和志同道遠。
一塊燒紅的鐵,一葉呈現(xiàn)醬色的肝和肺腑,一只蛹用朱砂體液染透那一排架下的葡萄和藤蘿花瓣。
血,凝結(jié)的檀處,有鈣的叩之有聲;紫,咬唇的境界,物我兩忘嚼字日月昭華和淮水靈氣。
一些相識的月白,花斑,魚子紅和蟹殼青,繃緊歲月的濃,淡,干,濕;一些情愫的金黃,碧玉和黑子,像蠶紋在飄渺,在虛若,如日暈在癡迷,在行云流水。
裸露一朵石芙蓉的出水要用去七千萬年光景,一方雞血石的懷胎需要百噸的暗紅和聚而不散;裸露一千株玫瑰才能領(lǐng)悟一片葉的楓紅和赭重,一萬句的誓言不及一顆赤誠之心溢出的罌粟和熔燭。
裸露那些天成的石筋和格,圓眼和瞳子,是他們薈萃了形神兼?zhèn)涞乃璧魏秃榈某?,是他們讓人忘卻了塵世的紛爭和煩惱,重新找回了靈魂的靜和切膚之親。
裸露那些無雜質(zhì)的近和動感,那些不用打磨也會發(fā)光發(fā)亮的包青,蒸粒黃,火捺和滿堂彩;裸露海相沉積,山體塌裂時握緊雙手,輔車相將;裸露天然去雕飾,厚重存精粹。
一塊石,一塊蒼鷹留下的關(guān)節(jié),一塊有啼音的碎鼎,一塊存封在咽喉將要探出枝葉的蓮藕,一塊手拭如膏,繪墨如油的羊脂;一塊石,一塊被擠壓被鞭策的脆,一塊可以觸摸的情感水潤,一塊貫通生命的意蘊和印痕。
紫砂壺說:喘息在身子里的紫,只是為了給你的沏增加一些暖你的時間,只是為了給你的品味多一些清醇和不同凡響。
天庭溪,宇宙脈,生命源,靈魂的家書和蝌蚪,每一寸肌膚都扣滿千帆百舸和義無反顧,每一次走近都付諸生死琴弦和三千丈白發(fā)。
回家,那個游子要回家,即使日子全部漆黑,也要點燃身軀,照亮云雀飛翔,即使路途極度遙遠,也要在一條閃電之前抵達。
回家,在路的盡頭,時光的沙漏,在竭盡全力后裸露一顆給你的膽識和滾燙心靈,在傾瀉一切顧慮后,擲下一節(jié)力透紙背的椎骨和詩韻。
回家,帶著天成的精誠所至和日積月累的褐,帶著被火焰追趕的風(fēng)箏和磷,帶著一隊候鳥每秒二十公里的天穹,一盞燈幾千度的乾坤,帶著一塊鐵捧出體液,一支鎳汗顏髓汁和歸心似箭,帶著一只熱鍋上的螞蟻和一窩采滿花粉的蜜蜂,帶著思念的重量、圖解和標本,帶著磨掉梭角,觸景升騰的綢繆和天馬行空。
回家,情愿淹沒在你的湖泊、雪地和海洋,情愿將我的森林化為灰燼和天坑,情愿有渾圓的熔殼,皸裂的熔溝和不留遺憾的氣印,情愿丟棄所有行囊,只剩下球粒的落地鏗鏘,腳踝的深淺凹陷和古銅色的徹夜無眠。
一種超脫,一種核的下沉,有砝碼的形,命鎖的蓮蓬和血痂;一種醒目,一種凝的固狀,火柴用頭顱擦亮瞬間,雨燕馱著鐘擺穿越夜的地支和玄學(xué)。
當(dāng)我們的家庭遭遇變故,健康步入疾病,當(dāng)財產(chǎn)流失或意外災(zāi)禍,我們是否會學(xué)習(xí)那些破碎了身子,還在努力飛行的隕石?我們是否會比照那些遠離故土,還在異鄉(xiāng)默默深埋,承受辛勞的打工者?
黎明說:記住那些劃破黑暗的熒和魚肚白,是他們付出了一生的閃爍和夸父逐日,是他們心存硅,酸,鹽和溫暖,讓我們的早晨充滿陽光和物質(zhì),充滿進化和依戀。
蘇醒的葳蕤,精神的荷,洗去塵埃的切膚之感,會說話的如數(shù)家珍和體悟。
一抹綠,風(fēng)吹草低中染色一片相互融洽的安撫和共勉;一抹藍,鴿哨帶著五月的飄云按時回家;一抹紫,一支筍脫去胎衣,一只蠶作繭自縛,一樹楓撐開所有肺腑和身體里的酒。
在熱液充填中,一些嬋娟的一言一行,定向排列成欣欣向榮和不會退色的翠;一些鉻云母的纖維,裸露出黃鐵的凝煉和約定的潤。
石頭里的桑椹,用肉體長出嫩和閃閃發(fā)亮的砂金,長出礦床里的北斗七星和千年不熄的焰,長出懷春水湄,寸步相守的潮汐和浪尖上的雷鳴,長出可遇又可求的晶質(zhì)和脫胎換骨的砥礪。
是的,蓄滿風(fēng)霜的苔蘚,即使在季節(jié)的溝壑和縫隙,還會在歲月的堅硬處,留下生活的補丁和厚,留下指尖的爬痕和由近及遠。
有誰能在時光的遷徙中守住一諾千金和把心都等透的一泓清泉;有誰讓豌豆莢的蕾芯牽掛粘稠,一粒米的乳房收藏晨曦和月光;有誰在真誠冷卻后還能用石英作紙,用色澤作筆墨,寫下情有獨鐘,寫下脆的詩歌和霓的杯水一滴。
為一片葉活著的人,心里一定鑲嵌著陽光的鱗片和一個世紀的風(fēng)起云涌;為一生而發(fā)亮的人,蘆葦在灘涂排成方陣,碑站在路的盡頭,傍晚的螢,點燃熔燭飛翔。
煤說:生命的深處,唯有一種對應(yīng)心輪的暖可以留下,可以高貴不朽,可以彌久愈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