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揚(yáng)起的落葉就是一把好牌（組詩）

□趙卡

神將領(lǐng)走他的孩子

他們將種進(jìn)塵土,變成一粒憤怒的種子

他們不會再來到塵世,風(fēng)塵味太重

是神的孩子,神將領(lǐng)走

被拋棄的,還有罪孽在身

夠了,無須一具尸體增加高原的高度

來降低大地的水平線

烈火焚身,扭曲的只能是疼痛的火焰

它不能驚動我的淚水

誰也無法無動于衷

我的淚水還要澆灌一粒種子

生根,發(fā)芽,但拒絕開花

我聽見魔鬼在地上竊竊私語

我看見說謊的人將歸于空氣

她的身體里也藏著一頭花老虎

想來那舟曲的藍(lán)天之上必有歌聲

唱給你聽，瞧，歌聲里藏著一頭花老虎

想來那舟曲的夏天是殘忍的

群峰之下，清水如刀

云壓著風(fēng)，風(fēng)藏在風(fēng)聲里

我背著你，像背著一個抱著琴匣子的小女孩

里面有秘密，彈破了憂傷

她的身體里也藏著一頭花老虎

唱著歌，嗅到了她頭發(fā)上的芬芳

昂山素姬

風(fēng)將歸于泥土，人是大地上的一粒塵埃

風(fēng)將緬甸的塵埃吹進(jìn)昂山素姬的眼里

淚水的反抗是徒勞的

并無必要贊頌，考慮措辭

并無必要服從，服從世界

當(dāng)昂山素姬身陷詞語的囚牢

鐵柵欄會和她辯論自由主義的

一截舌頭太靈巧了

那是真理的舌頭，像一段盲腸

柔軟，卻背叛了權(quán)力的消化系統(tǒng)

難受的是喉管，胃，肝臟和大腸

還能微笑嗎？喘著粗氣，無限憐憫

精神病患者那樣以頭撞墻

觸犯了緬甸的禁忌，傳頌了自己的愛情

那是一項(xiàng)有毒的事業(yè)，靈魂為此不安

總有人被詛咒，總有人被饒恕

一粒罌粟的種子生根發(fā)芽，長出來的

卻是一株玫瑰，背叛發(fā)生了

一隊(duì)少女歌唱春天，世界聽到的

卻是擴(kuò)音器里的男高音

昂山素姬是一束火焰，被處以火刑

她將燒成灰燼，像一頭衰老的巨獸

孤立，被漆黑掩埋

這一刻，月光如黃金崩潰，緬甸多么寧靜

這首詩在這一天差點(diǎn)談到了永恒——為妻子生日作

這首詩在這一天差點(diǎn)談到了永恒

哦，對不起，有點(diǎn)混亂，像我的生活

你懲罰我吧，用一張巨額購物單

或者，將我們未出生的女兒

藏到春天的原野，我暫時找不到她

請收下我這遲來的禮物

那樣微薄，如初戀時你眼里的淚水

讓一束紅玫瑰瞬間墜落

在我們的腳下，你踩疼了我的影子

陽光太熾烈，我彎下的脖子里

有紫氣上升，但口水在下咽

口水澆滅了空腹中發(fā)綠的焰火

饑餓難道不是條垂死的毒蛇？

咝咝叫著，為了愛情飽餐一頓

軟骨頭，丑陋地抖動著，一截，一截

扔到水里的木頭，我們說，看

那個無辜的溺水者！

你也許就是救我的那根稻草

如果你不回頭，我就死給水看

我等著你的喝斥，雙耳冒煙

嗆著的，一定是個路過的煙鬼

對你來說，我是個聽話的孩子

像一雙依賴乳房的小手

摸索到了柔軟，憂傷，下垂的

火焰，將我的糧食烤熟

我情愿在水里冷卻一生

也不能慫恿我的手粗暴的取暖

多年以后我跟一只喜鵲約好

在你生日的這一天

它登在樹枝上為你喳喳道喜，我

翻出了這首詩，忽然心虛地一陣頭暈

這首詩里夾雜著給你的祝福語

我卻把它念得磕磕巴巴，像與你

初次見面時撒謊的樣子

那些揚(yáng)起的落葉就是一把好牌

那些揚(yáng)起的落葉就是一把好牌

和這個季節(jié)賭賭運(yùn)氣

哪一張還留在樹上，哪一張被焚燒

留在樹上的偽裝成一只鳥，一群鳥

飛走，一只鳥留下過冬

被焚燒的化成了紙錢，像一把好牌中的方塊

突然換成了黑桃

還有一些落葉飄灑在街道上

站起來就變成了人

豎起了衣領(lǐng)，捂著嘴巴

（想起一部日本電影中的某個鏡頭）

樹上的葉子和路上的葉子

彼此對峙，你扔出一張紅桃Q，我摔給你

一張黑桃K，無論皇后還是皇帝

一棵樹上不能吊死倆人

一條路上不能空無一人

一片落葉在尋找另一片落葉

另一片落葉在尋找一群落葉

一群落葉被路人踩在腳下

一個不落葉的季節(jié)必定兇多吉少

一棵落完了樹葉的樹轟然倒下

被制成棺材，裝滿了黑桃、紅桃、方塊、梅花

那些揚(yáng)起的落葉就是一把好牌

當(dāng)野火在大街上傳遞，像烽火臺的距離

愛與死亡燒成了滾滾濃煙

而懷胎十月的母親懷抱落日，掩面一笑

大地一片寂靜，我們聽到了低低的哭泣聲

冬 日

盛大的夏日遁去，立秋、處暑、白露

冬至前霜降

寒露里的蟋蟀慘叫一聲

躲進(jìn)草叢

它歌頌黑暗，用最弱的音

冬日不止一天，午間短暫的停留

我只是一個幸存者

卻追逐永生

一生等于一個冬日

孤獨(dú)啊，燦爛的孤獨(dú)

一個嬰兒孤獨(dú)地坐在嬰兒車?yán)?/p>

喝 茶

我慢慢地喝茶，其實(shí)我想

作出對茶葉的判斷。如果一口喝干

茶水會損害我的肝臟和腎

客人說，“你說說動機(jī)？”

我說，“茶涼了，續(xù)上。”

喝茶的時候打牌，我沒有

底牌，只有詞語闡釋的手指

我們的面孔都很可疑，互相試探

對視，觀點(diǎn)卻是一致的

厭倦了對方的傲慢

茶杯里的國家漸漸模糊起來

從早晨喝到傍晚，我的臉變成了咖啡色

我想我不是來喝咖啡的，難道

讓我熱愛生活，贊美加糖的勺子

“不，聲音太大，會被鄰居聽到

要低一些，你安慰我的時候?！?/p>

我繼續(xù)慢慢地喝茶，其實(shí)我想

作出了對茶葉的判斷。但我不會一口喝干

冬天的某個早晨

崩斷的琴弦彈在臉上

風(fēng)，這憤怒的音樂

穿著黑皮鞋，踢疼大地的臉

哀歌嘩啦，像棺材蓋合上

在冬天，雪

隱藏了冬天

遲疑，憤怒，卷起

在鰥夫和寡婦之間

在抿緊的唇和紅鼻頭之間

一群人突然老去一歲

只有傻子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