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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無此人

      2011-12-24 00:00:00劉浪
      躬耕 2011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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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記者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做記者是一件很不好玩的事。做記者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做記者是一件很沒意義的事。好了,我不想再這樣廢話連篇地排比下去了,我這人膽子很小,害怕寫了《雙城記》的那個英國人會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從另一個世界沖出來,控告我抄襲。但我請你相信,我說的是真的。因為我就是記者,而且是可以糊弄一下外行的首席記者。
        現(xiàn)在我就給你講一件不好玩又沒意義的事。上個月,最后那個星期日,上午9點(diǎn)左右吧,我正在睡懶覺呢,總編給我打來了電話。我閉著眼睛、拖拉著一米多長的哈欠說,老大,有什么重要指示?總編說,你馬上去北岸商場采訪王經(jīng)理,明早見報。我剛要問采訪王經(jīng)理什么,咔,總編掛斷了電話。這要是放在一年前,我保準(zhǔn)會大聲說,我靠。但現(xiàn)在,我不說這兩個字了,說也白說,我早就習(xí)慣了。
        我?guī)Я讼鄼C(jī)、采訪本和錄音筆,下樓,叫了輛出租車,趕到了北岸商場。一見王經(jīng)理,我就知道我可能沒有白來。因為這個40歲左右的男人,長得有些創(chuàng)意,一張正宗的豬腰子臉,上面胡亂擺放了大得離譜的眼睛和摳摳索索的蒜瓣鼻子,而他的兩顆門牙呢,相當(dāng)果斷地伸出嘴唇之外,他一笑,我?guī)缀蹩吹玫剿臅捾浌恰?br/>  王經(jīng)理很CCTV啊,他代表北岸商場全體員工,對我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和衷心感謝,并請我向總編轉(zhuǎn)達(dá)誠摯的問候和良好的祝愿。我沒心思跟他客套,我說,那我們現(xiàn)在就正式開始吧。王經(jīng)理就給我講了,第一點(diǎn),第二點(diǎn),第三點(diǎn),第三點(diǎn)里又包含三個小點(diǎn),手舞足蹈地旁征博引、唾沫星子橫飛地上綱上線。我就是長一對不銹鋼耳朵,也架不住他這般蹂躪。半個小時之后,我落荒而逃時,王經(jīng)理還對著我的背影大喊,歐陽兄弟,千萬記住啊,往和諧上靠,往建設(shè)和諧社會上靠。
        出了北岸商場,我覺得自己都要虛脫了,就靠著一塊廣告牌,好半天才透過一口氣來。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王經(jīng)理都給我講了些什么?好,我現(xiàn)在就去掉水分,撈干的講給你聽。是說有這么個婦人,身材詭異,長寬高一個尺碼。前一天的中午,她吃得太飽,就到北岸商場閑逛,丟了一個5角硬幣。而這個硬幣,被北岸商場的清潔工撿到了,還給了她。婦人感動得哭昏了過去,醒來后花250元錢,做了個錦旗,上書“大公無私,和諧商場”,送到了王經(jīng)理的辦公室。就是這些。
        我就給總編打了電話,問總編,這稿子我不寫行不?
        總編說,不行,那不行。
        我說,那我是寫消息還是通訊?
        總編說,你傻呀,就他那點(diǎn)破事,你能通出個什么訊?
        我說,老大你別欺負(fù)人,就你安排我這破事,壓根就什么都不能寫。
        總編就告訴我,他之所以要寫王經(jīng)理,是因為馬上就到報紙征訂時間了,讓王經(jīng)理上報,我們報紙就能解決200份的發(fā)行量。
        我說,以后再有這種破事,老大你安排別人去。
        總編說,就安排你。
        我說,我靠,我眼眶子發(fā)青怎么的?
        總編嘿嘿一笑。從我來到澗河晨報,我就害怕他這種笑法。他的笑,總能讓我在一瞬間就長出滿身的雞皮疙瘩,估計比蕁麻疹一類的病毒都霸道。
        笑過之后,總編說,不是。我衡量了幾個來回,覺得咱們這些記者,也就你脾氣還好點(diǎn),涵養(yǎng)也更高。這個王經(jīng)理,我跟他打過交道,我要是讓別的記者去采訪他,就憑他那種嗚里哇啦的說話法,他被打趴下三回都是少的,我可不想出什么醫(yī)療費(fèi)。
        我想告訴總編,下次要是再把這種破事安排給我,我讓受訪對象趴下四回,可是總編已經(jīng)掛斷電話了。
        我就靠著這塊移動通訊的廣告牌,用手機(jī)寫了個百字消息,連標(biāo)題也懶得擬一個,就傳到了編輯信箱。
        我剛要回家吃飯去,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真的,我要給你講的好玩并且可能有意義的事,這才剛剛拉開序幕啊。
        
        2
        
        拍我肩膀的這人名叫柏喬,我的好哥們兒。他以前也在我們澗河晨報工作,做編輯,現(xiàn)在自己給自己做主了,他開了一家規(guī)模不大的書店。
        這么用功啊手機(jī),我這兩天正要找你呢。柏喬笑著說。
        柏喬這句話的前半句,我猜你一定是沒聽懂。那我就硬著頭皮解釋一下吧。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了,我是我們澗河晨報的首席記者,而首席記者到了柏喬那里,就簡稱成了首記,諧音手機(jī)。
        停!別一見面就刮我。我說,這都中午了,我靠,我早飯還沒混上。
        柏喬說,你直說讓我請就得了唄!走,咱哥倆喝兩杯去。
        老實說,我真就沒有勒索柏喬的念頭??伤热蛔约褐鲃犹岢霭ぴ?,我總不能不給他面子吧?我們就去了橋旗路南段的龍飛酒店,點(diǎn)了兩個小菜,尖椒炒干豆腐和苜蓿柿子,又點(diǎn)了兩瓶啤酒和兩碗米飯。我們兩個一邊吃著飯,一邊聊天。
        我說,這段日子,你那個書店怎么樣?
        柏喬說,一般,還行吧。
        我說,我早就讓你進(jìn)點(diǎn)盜版書,你還總不聽我的。
        柏喬說,先不說這個,你得幫我寫個稿子,寫寫我那兒新來的那個服務(wù)員,向社會呼吁一下,給她捐點(diǎn)款。
        我把筷子放下,噌一下站起來。我說,老柏你可拉倒吧,鬧著玩不帶下死手的。
        我這樣坐不住凳子,當(dāng)然是有緣故的。你知道的,我是我們報社的“手機(jī)”,可你知道我這個“手機(jī)”是怎么弄來的嗎?因為我曾經(jīng)報道過一個8歲的小女孩。小女孩長得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卻有先天性心臟病,家里窮,治不起。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孩子等死,再說治療她的病,最多也只是需要三五萬元錢,有那么三五個大款、老板稍稍一發(fā)善心,就全結(jié)了??墒牵覍戇@個女孩的稿子見報以后,來報社捐款的人不是沒有,而且人數(shù)也不算少,卻都是一些最普通的工薪階層,最多的捐了200元,最少的只捐了5元錢。杯水車薪這個成語的真正含義,我就是這個時候弄明白的。就在小女孩快要離開這個塵世,而我也想一頭撞墻殉葬的時候,我們澗河市的市委書記看到了我的那篇報道,做了批示,并且還捐了一千元工資。我當(dāng)時就哭了,哭得一點(diǎn)韻律都沒有,更談不上精巧的布局和大器的章法。接下來的事情你一定想到了,全市掀起救助那個小女孩的熱潮。小女孩出院之后,總編把我叫到了他的辦公室。按照慣例,總編先是嘿嘿一笑,激出我滿身雞皮疙瘩,之后總編說,歐陽,算我求你了行不?以后你再別寫這種稿子,報社是新聞媒體,不是福利機(jī)構(gòu)。再之后,作為獎勵和警告,總編把“手機(jī)”給了我,還給我放了半個月假。真的,我不能全怪總編,因為小女孩出院以后,我們報社走廊里,每天都擠滿了真看不起病和假看不起病的男男女女,報社的正常工作都沒法進(jìn)行。我知道,總編有時是很慷慨的,我要是再寫這類救助稿件,他就不會只是給我放半個月假了,他很可能給我放一百個以上的半月假。這樣一來,我這“手機(jī)”可就徹底不在服務(wù)區(qū)了。
        所以柏喬一說要我?guī)退o服務(wù)員呼吁捐款,我當(dāng)場就有擂他幾個耳光的沖動。
        柏喬說,你坐下。你以為我不知道現(xiàn)在苦新聞難做?但我這個服務(wù)員,她的新聞點(diǎn)太大。我敢保證,她的事情一見報,捐款嘩嘩就能上來。我現(xiàn)在不做新聞,手也冷了,要不這稿子我就自己寫了,投給《知音》、《家庭》,稿費(fèi)千字千元,扣掉所得稅,我也能賺他個七千八千的。
        柏喬的話讓我坐了下來,因為我跟錢沒什么深仇大恨。我問柏喬,你是騙我呢,還是吊我胃口呢?
        柏喬說,我騙你干什么?
        我沒說什么,拿出香煙,點(diǎn)了一根。
        柏喬說,你說我吊你胃口,我還真就得接著吊。她大前天,不對,是再往前一天,她才到我那去,背著一個挺大的背包。我本來不想要她,可她就差給我跪下了,她說她錢沒了,就在我這做服務(wù)員或者保潔員,掙到回家的路費(fèi)她就走。我問她路費(fèi)要多少錢,她說得好幾千塊。
        我長嘆了口氣,說,老柏,我上小學(xué)的時候,數(shù)學(xué)一直都能打60分以上,特別是減法,有好幾回我都打了100分。你說吧,就算我在《知音》或者《家庭》把稿子發(fā)出來了,刨去她的路費(fèi),我還剩什么?剩一身臭汗?
        
        柏喬說,這不是錢不錢的事。你別打岔,聽我說!我剛才不是講她背著一個挺大的背包嗎?你猜里面裝的是什么?累死你你都猜不到。
        我說,你放心好了,我肯定累不死,因為我根本不去猜。
        柏喬說,我不跟你繞彎子了。我也是昨天傍晚才知道的,她的背包里,裝的是她丈夫的骨灰!
        我就像一根質(zhì)量過硬的彈簧一樣,再次噌一下站起來,我說,什么?包里是什么?
        柏喬說,骨灰,她丈夫的骨灰。
        我一把抓住柏喬的手,拉著他就往外跑。
        我可以給你打個比方,一個還算說得過去的記者,他追逐好新聞的勁頭,起碼不能比色狼追逐美女的勁頭小。
        
        3
        
        女人名叫王水妹,30歲,家住大西北的一個縣。在趕往柏喬書店的途中,柏喬給我看了她的身份證。她是主動把身份證押給柏喬的,柏喬說不用,但她不肯。
        身份證上的她,看上去要比她本人蒼老。這沒什么。據(jù)我所知,很多人的身份證照片都被拍得一塌糊涂,而我本人的呢,怎么看怎么像落魄的逃犯。
        聽說我要采訪她,王水妹低著頭,一只手扶著拖把,另一只手在揉捏衣襟的角,她的眼睛則看著自己的鞋。我以為她這是怯場,或者是“手機(jī)”慣用的那句“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都不是。
        王水妹說,謝謝你,謝謝柏老板。我不老不小的,有手有腳,我能自己掙來回家的車票錢。
        我反倒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這不是把“手機(jī)”的面子當(dāng)鞋墊使喚嗎?
        柏喬就幫我打圓場,他說,王姐,你別誤會,我兄弟他要采訪你,他不是可憐你,他是被你,啊,是被你的經(jīng)歷感動。
        我說,是啊是啊。
        王水妹說,我還以為是柏老板要攆我走。
        接下來王水妹就給我講了她的事情。她和丈夫是5年前結(jié)婚的,兒子現(xiàn)在3歲了。因為結(jié)婚時欠了一些外債,去年夏天,她丈夫來我們澗河打工,是在一家建筑工地當(dāng)力工。到了今年夏天的時候,丈夫打工賺來的錢,就把外債還得差不多了。半個月之前的那個晚上,她正要哄兒子睡覺,一個鄰居來了她家,讓她馬上去村長家,說是她丈夫給她來電話了。據(jù)王水妹講,她家沒有電話,她家所在的那個村子還沒有開通移動通信。就是手機(jī)能用,我們也買不起。王水妹說。
        王水妹跑著去了村長家,到了那兒,累得呼哧呼哧的。她呼吸剛剛均勻下來,村長家的電話響了。王水妹一接,不是丈夫的聲音。那人說自己是王水妹丈夫的工友,名叫李剛。王水妹知道有李剛這個人,她丈夫春節(jié)回家過年時,跟她說起過。李剛告訴王水妹,她丈夫右手受了傷,希望她馬上來澗河照顧丈夫。王水妹說她當(dāng)時就嚇得癱坐在了地上,李剛就安慰她,說她丈夫只是受了點(diǎn)輕傷,不過是生活起居不方便,工友都需要工作,沒法照顧他,所以才讓王水妹來一趟。掛斷電話之前,李剛還說了一句,弟妹啊,工地最近老是不按時發(fā)工資,你來的時候,帶點(diǎn)錢過來吧。
        王水妹就把孩子送到了婆婆那里,帶上家里僅有的兩千零幾百塊錢,著急忙慌地來到了澗河。她說這一路上,她的心一直懸著。她知道丈夫一定是傷得很重,而且很可能嚴(yán)重到了不能親自給她打電話的地步。他人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撇下我們孤兒寡母,可咋整?王水妹說。
        是李剛到火車站接的王水妹,帶她去了醫(yī)院。他讓王水妹來澗河,不是來照顧丈夫,因為她丈夫已經(jīng)不需要照顧了。他是讓王水妹來給丈夫收尸的。就在李剛給王水妹打電話那天的下午,她丈夫從腳手架上掉了下來,送到醫(yī)院,沒有搶救過來。而工地的包工頭呢,已經(jīng)不知下落了。王水妹講到這兒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我操他個八輩血祖宗的。她這樣咒罵包工頭。
        在李剛的幫助下,王水妹把丈夫火化了。李剛走了,說是急著趕往哈爾濱或者長春去打工。臨走前,他還叮囑王水妹不要太傷心,人死不能復(fù)活,日子還得繼續(xù)往下過。摟著丈夫的骨灰,王水妹只是哭,也沒想起應(yīng)該對李剛說聲感謝。無論怎樣,也要把丈夫的骨灰?guī)Щ丶野???墒峭跛民R上被另一個嚴(yán)峻問題難住了:怎么回家?。克菐е考业讈淼臐竞?,去掉火車票,再去掉火化丈夫的費(fèi)用,現(xiàn)在她身上只有不到50元錢了。
        王水妹就給村長家里打了電話,讓村長轉(zhuǎn)告婆婆,說她和丈夫暫時留在澗河,好多掙一點(diǎn)錢,讓婆婆好好照看孩子。
        王水妹就打算找一家飯店工作,在后灶房洗碗、擇菜、打掃衛(wèi)生這類活,她自認(rèn)為還是能夠勝任的,這樣就能暫時解決吃飯問題,要是晚上能睡在飯店,那就更好了??墒牵跛媒舆B找了三四家飯店,她都沒能被留用。最后那家飯店要她走人時,她終于忍不住哭著講了她和丈夫的遭遇。店主本來是要收留她的,可一聽說她的背包里是丈夫的骨灰,馬上又把她推搡出門了。我上輩子保準(zhǔn)是缺大德了,這輩子活該遭罪。說這句話時,王水妹苦笑了一下。
        再后來,王水妹路過柏喬的書店門口,看到窗玻璃上貼了張紙,寫著招聘服務(wù)員。她不知道柏喬其實已經(jīng)招上來服務(wù)員了,只是忘了把這張廣告撤下,她就進(jìn)來央求柏喬,而柏喬也果然收留了她。
        
        4
        
        王水妹的遭遇,大致就是這樣。
        我不知道你發(fā)現(xiàn)沒有,我在給你復(fù)述她的經(jīng)歷時,引用了她的幾句原話,比如為丈夫擔(dān)憂時的那句,“他人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撇下我們孤兒寡母,可咋整?”咒罵包工頭時的那句,“我操他個八輩血祖宗的?!边€有找不到工作時的那句,“我上輩子保準(zhǔn)是缺大德了,這輩子活該遭罪?!彼倪@三句話,基本都是標(biāo)準(zhǔn)意義上的東北話。
        至于她更多原話中的東北土語,比如二半槽子、吭吃癟肚、習(xí)里馬哈,我就不給你講了。我本身也不是特別明白。
        在仔細(xì)傾聽王水妹講述的過程中,我偷偷擦掉眼淚,問她,你是西北人,怎么會說東北話?王水妹說她和丈夫其實都是東北人,黑龍江省鶴崗市的,她和丈夫結(jié)婚之后才搬家到了西北。
        接著我就讓王水妹再講一講孩子。一提孩子,王水妹哭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我也只好結(jié)束采訪。臨走之前,柏喬告訴我,王水妹的婆婆是個低保戶,王水妹當(dāng)初給村長打電話時,本來是想讓婆婆給她寄來回家的路費(fèi),但她知道婆婆一定拿不出這筆錢,她也不想讓婆婆過早知道丈夫的噩耗。我嘆了口氣,把身上的錢全劃拉出來了,大概是120幾元,讓柏喬轉(zhuǎn)交給王水妹。
        簡單地說吧,當(dāng)天晚上,我就把王水妹的遭遇寫了出來,洋洋灑灑四千字,一氣呵成,寫得我鼻涕一把淚一把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把事情經(jīng)過跟總編說了。有點(diǎn)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總編沒有嘿嘿一笑。
        總編說,歐陽,這稿子咱們不發(fā)行不?
        我說,不行,那不行。
        總編輕輕嘆了口氣,對我豎了豎左手的拇指,他說,好樣的,歐陽,你是好樣的。
        總編這句話,讓我的心里一下子又沒了底。我陪著小心說,老大,那個,有什么指示你直說,你現(xiàn)在這樣,我肝顫。
        總編說,你肝顫什么?你心顫才對。你來報社有3年了吧?
        我連連點(diǎn)頭。
        總編接著說,這些年你看我表揚(yáng)過誰沒有?對,沒有。但我今天得表揚(yáng)你。我們記者,我們新聞工作者,必須要有愛心,必須要像你這樣有愛心,領(lǐng)導(dǎo)想攔也攔不住的愛心。我告訴你,我心也是肉長的,不是合金的。發(fā),明早見報,發(fā)2版一整版,2版發(fā)不下就轉(zhuǎn)到3版。
        我深吸了一口氣,對總編豎起雙手的拇指。我說,好樣的,老大,你是好樣的。報紙總編,包括電臺、電視臺、網(wǎng)站的總編,必須要有愛心,必須要像老大你這樣有愛心。
        總編說,打住打住,你快給我打住。
        總編接下來告訴我,稿子還要仔細(xì)修改一番,首先是必須淡化那個包工頭,因為報社不是法院;其次是不能直愣愣地呼吁讀者來捐款,這會讓人反感,而是要把捐款這個意思滲透到字里行間??偩庍€說可以適當(dāng)多寫幾句柏喬和他的書店,算是給柏喬做次軟廣告,畢竟柏喬曾經(jīng)為報社工作過。另外,為了避免可能帶來的不便,所有要給王水妹捐款的讀者,不要來報社,直接去柏喬的書店。
        
        第二天,稿子就見報了。標(biāo)題叫《我親愛的孩子,媽媽該怎樣帶著爸爸的骨灰回家見你》,是總編擬的,長是長了點(diǎn),但情感表達(dá)很到位。而壓題圖片是柏喬幫我拍的,王水妹摟著丈夫的骨灰,頭稍稍低著,上齒緊緊咬著下唇,但終于沒能抑制住滿臉的淚水。
        柏喬的預(yù)測是靠譜的,讀者的捐助熱情真就很高,僅僅三聯(lián)單天,捐款就接近了2萬元。第一個捐款人,就是我曾經(jīng)報道過的那個8歲小女孩的媽媽,她說別人曾經(jīng)救助過她的孩子,她說她特別能夠理解一個母親見不到自己孩子的心情。她沒有接著再說下去,是因為我不爭氣,我竟然沒有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第二個捐款人,是北岸商場的王經(jīng)理。說來有些奇怪啊,我本來覺得王經(jīng)理的長相有創(chuàng)意,可他將兩千元錢送來的時候,我突然就覺得他長相平和了。如果當(dāng)時你對我說王經(jīng)理比章子怡和余秋雨都漂亮,我也會百分之一百二十相信的。而那三天里,除了說謝謝這兩個字,王水妹就只是哭了。而她的身體真是眼睜睜地消瘦了下去啊,我真擔(dān)心哪怕只是一二級的風(fēng),就能把她吹飄起來,斷線的風(fēng)箏那樣,緩緩消失在天際盡頭。
        我的后續(xù)報道,也就接連做了三天。按照總編的想法,這個后續(xù)報道是要一直做下去的,直到王水妹平安返回到西北??偩幧踔吝€打算讓我護(hù)送王水妹回家呢。
        但是,總編的想法有一些落空。
        因為王水妹偷偷走了。
        
        5
        
        王水妹是在她的遭遇見報之后的第三天傍晚悄悄離開的,只帶走了三千元錢。
        在留給我和柏喬的信中,她說她感謝我們兩個,還請我們兩個一定要幫她轉(zhuǎn)達(dá)她對所有救助她的好心人的感謝。至于我做的后續(xù)報道收尾篇中那句“我會好好生活,回報社會”,是總編替王水妹說的。
        王水妹走了,留給我一個不大不小的爛攤子,這就是剩下的這筆善款怎么處理?何況來柏喬書店捐款的人,不說絡(luò)繹不絕吧,但時斷時續(xù)地總有。尤其讓我感動的是,北岸商場的王經(jīng)理打算二次捐款,再捐五千元錢。得知王水妹前一晚已經(jīng)走了,王經(jīng)理頓足捶胸地說,晚來一步!唉!晚來一步??!
        面對這個爛攤子,總編的臉陰得一把攥得出水,我就盡量不去招惹他。
        本來是做好事,結(jié)果反倒弄得我有一點(diǎn)不好收場。我就和柏喬去喝酒,去的還是橋旗路南段的那家龍飛酒店。
        端著酒杯,我說,老柏,怎么樣?這段日子營業(yè)額翻好幾番吧?
        柏喬說,是,往下翻了好幾番。
        我說,不能啊,到你那兒給王水妹捐款的人,我看他們走的時候,很多人都買你書了。
        柏喬一拍桌子,說,哎呀!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昨晚我點(diǎn)貨、攏賬,算了兩遍都是少了50多本書。
        我說,怎么?那些捐款的人順手牽羊?
        柏喬說,得,這筆賬就記你頭上了。你什么時候也出個通訊集、紀(jì)實文學(xué)集什么的,白送我100本。
        我說,老柏你今天不發(fā)燒吧?我出書?誰給我出書?
        柏喬說,沒人給你出書,你就自費(fèi)出唄。
        我說,有那費(fèi),我出書干嘛?我出軌。
        我和柏喬接下來的對話疑似涉嫌少兒不宜,我也就不一五一十講給你聽了。我接下來要說的是,總編的臉陰了兩天后終于放晴了??偩幒图t十字會取得了聯(lián)系,把善款轉(zhuǎn)到了那里,還成立了一個以澗河晨報命名的愛心賬號。
        王水妹的事情,到這兒就真的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是不是挺皆大歡喜的?起碼比較好玩也比較有意義是吧?反正我覺得是。
        但是,我不得不很遺憾地告訴你,這件事情到這兒還沒有結(jié)束。你如果真是在仔細(xì)聽我講,你就會發(fā)現(xiàn),我剛才說的是暫時告一段落,是暫時。
        乍一看,岔頭似乎是出在了王二強(qiáng)的身上。
        王二強(qiáng),你一聽這名字,是不是就知道這人身上會有個哥哥叫王大強(qiáng)?我也是這樣想當(dāng)然的。事實上,王二強(qiáng)是家中的獨(dú)生子,他沒有一個叫大強(qiáng)的哥哥,當(dāng)然也沒有一個叫三強(qiáng)的弟弟。王二強(qiáng)的名字,是他母親給取的。老人家不說未雨綢繆和運(yùn)籌帷幄吧,遠(yuǎn)見還是有的。老人家當(dāng)年真的很怕自己的兒子會受人欺負(fù),才給兒子取名叫二強(qiáng)。你想想吧,一個既有哥哥又有弟弟的人,你欺負(fù)他之前,是不是得先在心里衡量一番啊?而衡量的結(jié)果,很有可能就是你放棄欺負(fù)他,甚至是反過來被他欺負(fù)。
        應(yīng)該說,王二強(qiáng)這個名字你很陌生,但王二強(qiáng)這個人你還算熟悉。你總不會忘了北岸商場的王經(jīng)理吧?沒錯,王二強(qiáng)就是王經(jīng)理。我也是最近才記住他的名字的,在他給我講了他母親為什么給他取了這個名字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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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前面說過的,王二強(qiáng)長相有些困難。王二強(qiáng)因為這個就一直沒娶上老婆,這真是有些沒了天理啊。
        有關(guān)王二強(qiáng)差不多20年來的相親史,拍出一部20集的電視劇,實在只是冰山一角,有機(jī)會時再給你細(xì)講?,F(xiàn)在,我只給你講一講他和王水妹之間的故事。而事實上,說王二強(qiáng)和王水妹之間有故事,這是不準(zhǔn)確的。我不知道該怎樣措辭才妥當(dāng),如果拋開情面說真話的話,他對王水妹應(yīng)該就是剃頭匠的挑子——一頭熱。
        我還記得我在前面說過,王二強(qiáng)是第二個給王水妹捐款的人,也是打算給王水妹二次捐款的人。在沒有見到王水妹之前,王二強(qiáng)真的就只是同情她。如果一定要說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圖的話,那就是他希望通過捐款這件事,讓自己再上一次我們報紙。這要求不過分,我滿足他了,還給他配發(fā)了一張頭像特寫,以供膽小者掛在墻上來辟邪??烧l也沒有想到的是,見到了王水妹,王二強(qiáng)就對王水妹一見鐘情。這當(dāng)然也沒有什么可以指責(zé)的。得知王水妹回家了,王二強(qiáng)就也上了火車,去了王水妹家所在的大西北的那個縣。至于他費(fèi)了多少周折才找到王水妹的那個村子,我們不說也罷,只說結(jié)果:沒有王水妹這個人!
        王二強(qiáng)返回澗河,就直接找了我們總編,質(zhì)問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們報社自己策劃的騙人噱頭?王二強(qiáng)還以不訂那200份報紙來要挾總編??偩幃?dāng)時其實也有些發(fā)蒙,但他很快就鎮(zhèn)靜下來了,就把王二強(qiáng)從頭到腳、由表及里地罵了個透。之后總編就把我叫了過去,問我是怎么回事。
        是啊,怎么回事?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我就上網(wǎng)去查王水妹的身份證號碼,沒有查到。再通過114,打通了大西北那個村子村長家的電話,村長說他們村子根本沒有王水妹這個人,還說前幾天有個丑八怪去他家了,也是要找王水妹。很明顯,村長說的丑八怪,一定就是王二強(qiáng)。我問村長,您能不能再幫我仔細(xì)查一查?村長說,你報警吧。就掛斷了電話。
        我就硬著頭皮去見總編。我說,老大,辦法有兩個,一是我去一趟西北,二是報警。
        總編陰著臉,好半天沒說話。我知道,一頓大罵我是躲不過去了,卻沒想到總編嘆了口氣,說,算了算了,就這樣了,反正我們問心無愧。
        我對總編豎起右手拇指,緊接著又把左手拇指也豎起。之后,我什么也沒說,就含著兩眼淚水,走出總編辦公室。
        按我的本意,故事講到這兒,就真的該結(jié)束了,有一點(diǎn)殘缺就有一點(diǎn)殘缺吧。因為你知道的,故事來源于生活,而生活有時并不完整。
        我下面要講的三四百字的內(nèi)容,你可能沒有必要再看。當(dāng)然了,你一定要看,我也沒有辦法。
        就在今天上午,我去了戒毒所。喂喂,你別緊張啊,我真的沒有吸毒,我是去那里采訪一個吸毒犯。
        我真的沒有想到,吸毒犯竟然就是王水妹。王水妹,這自然不是她的真名,但我還是叫她王水妹吧。
        簡單地說吧,王水妹其實就是我們澗河市綏北縣人。她很愛她的丈夫,丈夫吸毒了,吸光了全部家當(dāng),她仍舊愛他。用所謂丈夫的骨灰來贏得人們的同情,從而騙來毒資,這是她丈夫給她出的主意。當(dāng)初她只拿走三千元捐款,不告而別,一來是她怕有人會認(rèn)出她來,二來呢,好心人的幫助,讓她良心過不去?;氐秸煞蛏磉吅蟛痪茫跛靡参玖?。沒錢買毒品,她就去了另一個城市,仍想用丈夫的骨灰去換得人們的同情,而此時的她,早已被納入了警方的視線。。
        而我最后最后想說的是,警察抓捕她的時候,她身上背著的那個包里,裝的真是她丈夫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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