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縣城兩家有名的飯館,“福和樓”和“百合樓”,被稱為“石門雙樓”,兩個老板原來親如兄弟。但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數(shù)十年后,兩家飯館為了生意,明爭暗斗,終于鬧得水火不容。到最后,一場大火,不但燒了“百合樓”,還燒死了“百合樓”的老板成弘遠。十二年后,“百合樓”老板成弘遠的兒子出現(xiàn)了,他要報當年一場大火燒毀“百合樓”,燒死父親的深仇大恨。正當“百合樓”的后人報仇成功,置“福和樓”老板于死地的時候,成弘遠那個瘋瘋癲癲的老父親出現(xiàn)了,他解開了當年燒死了他親生兒子的那場大火的秘密。
明爭暗斗
石門縣城最繁華的那條街,就是上南落北的那條縣前街,縣前街有兩家飯館,朝東那一家叫“福和樓”,老板姓穆;朝西那一家叫“百合樓”,老板姓成。這兩家飯館可都是有來頭的,據(jù)說兩家飯館的創(chuàng)始人早在大清同治年間,都在京城里當御廚。西太后垂簾聽政那會兒,這兩個廚師都被封為正五品御廚。兩人都是嘉興府石門縣人,一個名叫穆天和,一個名叫成九合,雖說是燒菜的廚師,但憑著“荷葉叫化雞”和“糖醋鱖魚”兩道菜,深得慈禧太后的寵愛。當時每年一次回家省親,嘉興知府也要帶了各縣知縣到七里亭迎接。大清朝被推翻后,兩位年逾古稀的御廚便雙雙回到了家鄉(xiāng)石門縣?;氐郊亦l(xiāng)后,靠著從宮里帶出來的積蓄,在縣城最熱鬧的縣前街買屋,各自開了一家飯館。穆天和開的叫“福和樓”,成九合開的叫“百合樓”,當時兩人親如兄弟,開張后還相互照應。穆家“福和樓”的拿手菜是“荷葉叫化雞”,成家“百合樓”的看家本領(lǐng)是“糖醋鱖魚”。憑著這兩道菜,兩家飯館的生意都做得很好,官宦之家若有婚喪宴席紅白喜事,都以請到兩家的廚師掌勺為榮。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兩家門對門的飯館,經(jīng)營的是同一個行當,這天長日久,免不了就有矛盾了。到民國十年,穆天和和成九合相繼去世,由他們的兒孫掌柜后,兩家飯館為生意上的事就有了矛盾,到后來甚至發(fā)展到互不往來。
民國二十年的時候,“福和樓”的老板叫穆若沖,“百合樓”的老板叫成弘遠,兩個人雖然表面上還相互敷衍,但心里卻存有芥蒂。到這一年的十月十日,為了石門縣政府的一餐慶賀晚宴,“福和樓”和“百合樓”便正式鬧翻了。
十月十日是國民政府的國慶節(jié),也叫做“雙十節(jié)”,每年這一天,石門縣政府都要召集縣政府、縣黨部以及全縣的頭面士紳,開幾桌酒席慶祝一番,開銷也由縣政府支出。縣政府設(shè)宴,當然要挑縣城最高檔的飯館,因“福和樓”和“百合樓”都有宮廷的“御菜秘方”,兩家菜館在這一帶名聲又都在伯仲之間,所以以往都是“福和樓”一年,“百合樓”一年,去年的“雙十節(jié)”大宴是擺在“福和樓”的,照理,這一年要擺在“百合樓”了。誰知前幾天留良鄉(xiāng)有一戶士紳為兒子擺滿月酒,選的就是“百合樓”,正當大家吃得熱熱鬧鬧的時候,一位喝酒的客人竟然從糖醋鱖魚中夾出了一只紅頭蒼蠅,于是鬧得不歡而散。
因為出了這么一件“醋魚蒼蠅”的事,這次縣長便臨時改變主意,把國慶宴席放在了“福和樓”。成弘遠見這兩桌酒宴泡了湯,不由心中大怒,兩桌酒席也算不了什么大生意,但他知道,從此,“百合樓”的生意要一落千丈了。于是,他一心想要報復一下“福和樓”。
眨眼到了農(nóng)歷年底,穆若沖在后院里搭了個大棚,大棚里一字兒擺開了十多只七石大缸。原來杭嘉湖一帶,大的飯館都是自釀米酒的,就是用上等糯米浸透蒸熟,拌上酒藥,然后放入七石缸,保溫發(fā)酵,一個月后出酒。這酒清冽甘醇,因用的是白米白水和白藥,所以被稱為“三白酒”。
到了出酒那一天,還要舉行“祭酒公”儀式,因儀式上主人要給看客分煙,給小孩子分糖,所以非常熱鬧。想不到就在“福和樓”祭“酒公”的儀式上,出了一樁事情。
祭酒公,就是在后院搭一座樓閣,樓閣里供著酒神杜康神像,神像面前的供桌上,置有豬頭一個,鯉魚一條,全雞全鴨各一只,還有幾盤水果,正中置有一只海碗似的大酒杯,然后點燃香燭,老板要親自從第一口缸里舀出第一瓢酒,倒進供在酒神杜康面前的大酒杯中。
當一陣爆竹響過,老板穆若沖笑吟吟地走上前,朝著眾人作了一個揖,然后掀起第一只酒缸上面的棉絮和草簾,頓時酒香四溢。穆老板接過伙計遞上的一只瓢,正要舀起第一瓢酒時,忽然發(fā)了呆,旁邊的伙計也失聲叫了起來:“老鼠……老鼠……”
圍觀的人一聽,不由自主地擁了上來,圍著酒缸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這酒里怎么會有一只死老鼠?”
“是啊,這酒還怎么喝啊?”
“唉,這下‘福和樓’的生意要倒灶了!”
穆若沖一見酒缸里的死老鼠,不由大吃一驚,心想這下糟了,但他很快鎮(zhèn)靜下來,讓伙計撈出死老鼠,只見那只死老鼠毛皮無損,顯然是剛剛被人放進去的。又讓伙計把酒缸原樣蓋好,再打開第二缸,舀出一瓢清冽冽的白酒,恭恭敬敬地倒在神像面前的大酒杯里?;镉嬘贮c燃一串“百響”,然后開始分煙分糖。
大家抽著煙,吃著糖,正要散去,忽然,一個伙計大聲道:“請各位街坊鄰居稍等,我們老板有話向大家說!”
于是,大家又紛紛圍攏來。穆若沖向大家拱了拱手,大聲道:“各位街坊鄰里,剛才大家都看到了,第一缸酒里有一只死老鼠,那老鼠毛皮無損,顯然是剛剛淹死的,但這一大缸酒,真的要我倒掉,我還真有些舍不得呢!”
大家一聽,不由紛紛議論起來:“這酒里淹死了老鼠,怎么還能賣給客人喝啊?”
穆若沖見大家議論不息,又向大家揮了揮手,大家靜下來后,他又大聲道:“這酒倒掉是舍不得的,因為喝還是能喝的,各位街坊鄰居,大家如果不嫌棄,回家去拿瓶瓶罐罐,把這一缸酒灌走吧!”
大家一聽有這種好事,便都回家拿來瓶子罐子,“福和樓”的伙計用漏斗提子給大家灌酒,不到一根煙的工夫,一缸三白酒被分得見了底。
維持會長
穆若沖當然知道,這只死老鼠是有人故意放入酒缸的,那是為了坍他“福和樓”的臺,毀掉他“福和樓”的生意。好在穆若沖為人機敏,等“祭酒公”儀式一結(jié)束,就讓大家把這一缸三白酒當場舀了個底朝天,才消除了大家的口舌,要不,“福和樓”酒缸里浸有死老鼠的事一傳開去,“福和樓”的生意算玩完了。想想,還有誰會來喝浸過死老鼠的酒?
這年冬天,日本人從金山衛(wèi)登陸,國軍節(jié)節(jié)敗退,日本人很快占領(lǐng)了石門縣城。駐守石門縣城的日本軍隊長官是龜田少佐,龜田少佐喜歡喝酒,得知縣城兩家酒館的祖上都是御廚出身,便經(jīng)常到“福和樓”和“百合樓”喝酒。
這天,龜田帶了保安隊長余子高又來到了“福和樓”,穆若沖照例為龜田準備了酒菜。龜田喝了一口“三白酒”,笑道:“好,這酒大大的好,比大日本的清酒有味!”
一旁的余子高點頭哈腰道:“對,對,太君說得對,這石門縣的三白酒就是有味!”
說起這個余子高,別看他長得骨瘦如柴,但心狠手辣,因生了白癜瘋,一張猴臉一邊白一邊黑。他原是石門縣城的一個無賴,日本人占領(lǐng)石門縣城后,他就投靠了日本人,當了石門縣城的保安隊長。
龜田嘿嘿笑道:“穆老板,你的大大的好人,皇軍,要你當維持會長!金票大大的給你!”
穆若沖一聽龜田要他當維持會長,不由大吃一驚。
原來,龜田占領(lǐng)石門縣城后,因人生地不熟,便要找個當?shù)厝水斁S持會長,幫他們拉夫派捐,想想只有“福和樓”的老板在縣城有一定的影響,便要穆若沖充當維持會長。
穆若沖想了想,道:“龜田隊長,我是一個生意人,可不是當長官的料!”
旁邊的余子高見穆若沖推托,便叫道:“姓穆的,太君讓你做事,你可別不識抬舉!”
穆若沖乜斜了余子高一眼,冷冷地道:“我穆家祖祖輩輩都是憑著一門手藝,靠做正經(jīng)生意吃飯,從來不靠出賣靈魂謀官!”
余子高見穆若沖話里帶骨頭,知道是在譏諷他,不由惱羞成怒,一張陰陽臉漲得血紅,伸手就要掏槍。
龜田橫了余子高一眼,訓斥道:“你的,不得無禮!”又轉(zhuǎn)身對穆若沖道,“你的,皇軍朋友大大的!”
穆若沖道:“我們穆家祖上有訓示,除了做生意,決不涉及其他行業(yè),請龜田隊長見諒!”
龜田見穆若沖執(zhí)意不肯,不由大怒,一拍桌子,喝道:“穆老板,你的,不識抬舉!”說著,朝著余子高一揮手。
余子高便從口袋掏出兩張紙來,放在穆若沖面前。
穆若沖一看,原來是一張委任狀和一張封條。
龜田冷笑道:“穆老板,這兩張紙,請你挑一張,要么,當大日本皇軍的維持會長;要么,就把你的飯館給封了!”
穆若沖也嘿嘿冷笑幾聲:“龜田先生,維持會長,我是絕對不做的!如果龜田先生要封‘福和樓’,那就請便吧!”
龜田大怒,正要發(fā)作,一旁的余子高連忙附在他耳邊,低聲道:“太君,這‘福和樓’封不得,如果一封,全縣的人都要造反的!”
龜田問道:“怎么,造反?”
余子高道:“太君你想,縣城那么多的士紳,逢年過節(jié)都要到‘福和樓’辦酒席,這飯館一封,這些人一定會造反的!”
龜田氣得口中“八格,八格”地罵個不停,然后一揮手,出了“福和樓”。
作孽差使
龜田怒氣沖沖地出了“福和樓”,一雙大皮靴踩著大街上的青石板,對跟在身后的余子高道:“你的,維持會長人選的,推薦!”
余子高眨了眨一雙三角眼,道:“太君,這石門縣城,除了‘福和樓’的穆老板,就只有‘百合樓’的成老板了!”
龜田道:“好,我們的,馬上到‘百合樓’!”
余子高道:“太君千萬別急,我們最好晚上去‘百合樓’,悄悄地,悄悄地和成老板談!”
龜田不解地問道:“悄悄地談,怎么回事?”
余子高道:“太君不知,為太君做事,這些人有,有……”
龜田喝道:“有什么?”
余子高道:“有,有顧慮……”
龜田大怒:“八格!你的說,成弘遠的,他和穆若沖的一樣,不肯做皇軍的維持會長?”
余子高道:“我想,成弘遠他會做的,因為穆老板和成老板在生意上一直明爭暗斗,面和心不和!所以穆老板既然不肯做維持會長,那個成老板一定會做的!”
龜田哼了一聲,道:“嗯,怎樣才能讓成弘遠接皇軍的委任狀?”
余子高道:“太君,等到晚上,我們再到‘百合樓’,只要成弘遠他接了委任狀,以后還不是捏在太君的手里!”
龜田想了想,哈哈笑道:“你的,說得有理!”
當天晚上,龜田和余子高來到“百合樓”,老板成弘遠見龜田晚上上門,不知有什么事,便連忙準備酒菜。
龜田見成弘遠一副恭敬的樣子,便朝他豎起大拇指:“成老板,你的,大大的好人!”
成弘遠躬身笑道:“招待皇軍,應該的,應該的!”
龜田喝了一口新釀的“三白酒”,嘿嘿笑道:“成先生,皇軍的,讓你的,維持會長的干活!”
成弘遠吃了一驚:“什么,維持會長?”
龜田道:“對,維持會長,就是縣長的干活!”
成弘遠沉吟道:“這,這……”
其實,這時的成弘遠心里也明白,當這個維持會長,那可就是日本人的走狗啊,可是要遭萬人唾罵的。
龜田看出成弘遠的心思,笑道:“成先生,你當了維持會長,在石門縣城可是最高的長官了。如果成先生不愿意,我想,我可以去找‘福和樓’的穆先生!”
見成弘遠還在猶豫,龜田又嘿嘿冷笑道:“如果成老板執(zhí)迷不悟,不識抬舉,嘿嘿!”說著,一雙竹筷一伸,把一條剛剛端上桌來的糖醋鱖魚一下夾成兩段。
成弘遠還不知道龜田已經(jīng)找過穆若沖,心想:這幾年來,“福和樓”的聲譽已經(jīng)遠遠地超過了自己的“百合樓”,如果自己能夠當上維持會長,就能壓倒穆若沖了!便雙手一垂,躬身道:“多謝龜田先生栽培,我愿意為皇軍效力!”
龜田哈哈笑道:“好,好,給皇軍做事,虧不了你!來,來,來,為了我們的合作愉快,我們的,一起干一杯!”
龜田走后,成弘遠拿著那張委任狀翻來覆去看不夠,正在高興,忽然,后堂轉(zhuǎn)出一個老人,他怒喝道:“逆子,你真是不知高低,怎么能做日本人的差使!”
成弘遠一看,正是自己的老父親,不由慌了:“爸,爸……”
成老爺子手指成弘遠:“維持會長這個差使,就是幫日本人拉夫派捐,你一個中國人,怎么能做日本人的走狗,讓后人唾罵!”
成弘遠頓了一下,道:“爸,這些年來,‘福和樓’處處壓我們‘百合樓’,我們的生意越來越難做了。如今,我一當上維持會長,就有日本人做靠山,看他穆若沖還能奈何我!”
成老爺子跺腳大怒道:“自古以來,生意人靠的是誠信,怎能仗勢欺人!”
成弘遠卻涎著臉皮道:“爸,我當維持會長,也是為了‘百合樓’,又不是去幫日本人殺人放火!”
成老爺子知道這時的成弘遠已經(jīng)鬼迷心竅,哪里還聽得進他的話。他見兒子心意已定,直氣得大罵不停。
沖天大火
轉(zhuǎn)眼兩個月過去,這天一早,成弘遠正在店堂里忙,忽然,門口踏進一個人來,成弘遠一看,正是那個余子高。
余子高哈哈笑道:“成老板,噢,不,成會長,龜田太君有令,要你馬上到太君司令部開會,皇軍要出發(fā)到鄉(xiāng)下掃蕩征糧!”
成弘遠道:“余隊長,皇軍下鄉(xiāng)掃蕩征糧,我去能干什么?”
余子高奸笑道:“你是維持會長,當然要你帶路啦!”
當晚,龜田帶了下鄉(xiāng)掃蕩的日本兵滿載而歸,還賞了成弘遠一大把金票。成弘遠回到“百合樓”,邊喝酒邊哼著小曲數(shù)金票。但他沒有想到,門后正有一雙眼睛在狠狠地盯著他。
幾天后的一個早晨,“百合樓”店門前忽然來了一個瘋子,那瘋子在店門口時而哈哈大笑,時而嗚嗚大哭。成弘遠見那瘋子吵走了店里的生意,便出來驅(qū)趕。那瘋子一見成弘遠,便大叫道:“你這個秦檜,你勾結(jié)金兵,侵我大宋,殺害我大宋子民!岳元帥饒不了你……”
成弘遠大怒,讓伙計把瘋子趕走。
當晚,有人看見那瘋子投大運河死了。
第二天,成老爺子到茶館喝茶,隱隱約約聽說,那瘋子是東郊御駕橋人,幾天前,是成弘遠帶著日本兵下鄉(xiāng)掃蕩,日本人殺了他全家,他才瘋了。
那聲音雖然很低,但還是鉆進了成老爺子的耳朵,把成老爺子臊得一張老臉通紅,當下起身,逃也似的離開了茶館。
這一天晚上,余子高又來了,成弘遠便和他喝酒。忽然,成弘遠壓低聲音道:“余隊長,我要發(fā)財了!”
余子高道:“那次你帶皇軍下鄉(xiāng)掃蕩,皇軍賞了你金票,你是發(fā)財了!”
成弘遠嘿嘿笑道:“那是小兒科,你知道吧,我打聽到了天花蕩抗日游擊隊在城里的聯(lián)絡(luò)點!”
余子高一聽,忙道:“真的?快告訴我!”
成弘遠道:“你想得美,我告訴了你,你去皇軍那兒報功領(lǐng)賞?我告訴你,明天一早,我去找龜田隊長,向他報告!”
兩人喝到半夜,余子高才醉醺醺地走了。成弘遠便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嚕。
忽然,成老爺子砰砰地敲響了兒子的房門,因成弘遠喝得爬不起床,兒媳婦惠妹不知公爹半夜敲門有什么事,便起床開了門。
成老爺子道:“瞧我老糊涂了,忘了一件大事,今天早晨我在茶館喝茶,鄉(xiāng)下親家托人捎來口信,說你媽病了,要你帶了孩子去看看她?!?br/> 惠妹一聽鄉(xiāng)下的母親有病,不由著急道:“啊呀,爸啊,鄉(xiāng)下媽病了,你怎么現(xiàn)在才說啊,這半夜三更的,我?guī)е⒆釉趺慈グ。俊?br/> 成老爺子道:“你媽病得厲害,怕是挨不了天明了,你去找滸弄口的‘劃船阿二’,給他一點錢,讓他連夜送你到留良去!”
惠妹記掛著鄉(xiāng)下母親,當下準備了一下,帶了六歲的兒子找滸弄口的船戶“劃船阿二”,請他劃船送到留良鄉(xiāng)下。
當晚三更時分,石門縣城一片寂靜,忽然,“百合樓”二樓的臥房里冒出一股煙霧,轉(zhuǎn)眼間火光沖天而起,只聽得一陣劈劈啪啪的火爆聲,把兩個睡在后院的小伙計驚醒,連忙打開大門高喊“救火”。
大街對面“福和樓”的老板穆若沖帶了伙計趕過來救火,但火勢正旺,靠幾個人提幾桶水怎能澆得滅。
這時,幾個伙計忽然叫道:“成老板,成老板還在樓上房間里呢!”
于是,幾個伙計冒著濃煙,撲到二樓,不一會,背下兩個人來,大家一看,正是老板成弘遠和成老爺子。
一個時辰后,等縣城那支救火隊聞訊帶著水龍趕到“百合樓”時,二層樓房大火已經(jīng)透天。
等到大火被撲滅,一座裝修考究的“百合樓”已經(jīng)被大火燒塌。
大家七手八腳把成弘遠和成老爺子送到迎恩橋堍下的中醫(yī)茹大夫家,成弘遠已經(jīng)沒了氣息,成老爺子也奄奄一息。
成老爺子雖然毀了容,但經(jīng)茹大夫醫(yī)治,總算撿了一條命,只是從此變得瘋瘋癲癲,時而自言自語哈哈狂笑,時而手舞足蹈號啕大哭。因兒媳婦和孫子在留良鄉(xiāng)下,穆若沖便讓人把他送到留良親家那里去了。
“百合樓”大火過后,大家暗地里傳說,說這場大火一定是“福和樓”的穆若沖放的,因為兩家飯館這么些年來,一直在明爭暗斗,如今這一場大火,“百合樓”被燒了個精光,這石門縣城再沒有第二家飯館和“福和樓”爭高低了。
但傳說畢竟只是傳說,又沒有證據(jù),而且這一段時間“百合樓”的老板成弘遠又當了日本人的維持會長,還帶日本人到鄉(xiāng)下?lián)尲Z,老百姓都在背后罵他,所以過了一段時間,就風平浪靜了。
新招伙計
轉(zhuǎn)眼八年過去,日本人終于投降了。
這天午后,“福和樓”的生意剛剛落市,穆若沖正坐在柜臺后算賬,只聽得一個聲音怯怯地問道:“老板,您,您店里需要人嗎?”
穆若沖抬眼一看,只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伙子,一雙眼睛怯怯地望著他。便問道:“你叫什么,是哪里人?。俊?br/> 小伙子道:“我叫陳經(jīng)之,是留良鄉(xiāng)人,家里人都被日本人下鄉(xiāng)掃蕩時殺死了,現(xiàn)在日本人投降了,我想到城里來找個差使,混碗飯吃?!?br/> 穆若沖端詳著陳經(jīng)之一會,問道:“你會燒菜嗎?”
陳經(jīng)之道:“我會燒魚!”
穆若沖道:“善燒魚者會殺魚,你且殺幾條魚我看看!”便讓伙計捉出三條五六斤重的黑魚,讓陳經(jīng)之當場宰殺。
那陳經(jīng)之一見三條碩大的黑魚,在地上兇猛地翻滾,頓時眼睛放光,只見他兩只衣袖一捋,左手一伸,捏住黑魚的腦袋,右手操刀,三下兩下就把一條黑魚收拾干凈了,幾個伙計見了,不由嘖嘖稱贊。
穆若沖見陳經(jīng)之手腳利索,便留下他當了伙計。這陳經(jīng)之聰明伶俐,雖說是店堂的伙計,但更喜歡上灶臺,只要看一遍廚師燒菜,就能照著樣子燒出來,而且口味更好。穆若沖見他喜歡燒菜,是個掌勺的料,便讓他上灶臺相幫大廚,幫助配料,打打下手。
這個陳經(jīng)之特別喜歡燒魚,只要見到一斤左右的鱖魚,就會兩眼放光,而且燒的鱖魚特別吸引人,那略帶酸味的香氣能飄到大運河對岸去,往往能讓走過“福和樓”的行人吞口水。
原來“糖醋鱖魚”的燒法非常復雜,用料也特別講究,除了一斤左右的天花蕩鱖魚,那佐料也特別講究,糖要用廣西的甘蔗糖,醋要用鎮(zhèn)江的三年陳,而且最難掌握的是火候,火旺了,這魚要燒焦,火小了,這魚要夾生,所以自從民國二十六年冬天,“百合樓”被一場天火燒了個精光后,石門縣城就少了一道“糖醋鱖魚”的美食,成了石門縣美食家的一大憾事。
但那陳經(jīng)之到了“福和樓”后,竟能燒一手醋魚,那滋味并不遜色于當年“百合樓”的“糖醋鱖魚”。穆若沖見這個小伙子會燒這糖醋鱖魚,便覺得奇怪,問起這手藝的來歷,陳經(jīng)之說是他祖父教他的。
“福和樓”也能燒“百合樓”的招牌菜“糖醋鱖魚”,這消息在石門縣城一傳開,“福和樓”的生意當然更好了。
有人告密
陳經(jīng)之到“福和樓”的第三年,外面都在風傳,說解放軍快要打過來了,幾百萬解放軍準備橫渡長江,攻打上海,石門縣城的國軍也亂紛紛準備南逃。這天一早,穆若沖正在大堂招待客人,忽聽得店堂外面一陣亂糟糟的聲音,一個伙計奔進來,對穆若沖道:“老板,不好了,余子高帶著偵緝隊來抓你了!”
穆若沖問道:“抓我?”
伙計道:“是啊,余子高說,要抓你!”
穆若沖正要躲往后堂,門外已沖進一群人來。只見為首一人,身穿一件黑綢上衣,長得骨瘦如柴,一張猴臉一邊白一邊黑。這人正是余子高,原來日本人投降后,他又搖身一變,當上了國民黨石門縣城的偵緝隊長。
穆若沖知道已不能脫身,便鎮(zhèn)靜下來,笑吟吟地迎上前,道:“唷,余隊長,一大清早,帶那么多人來到小店,不知有何事?。俊?br/> 余子高嘿嘿冷笑道:“穆老板,沒想到啊,原來你是個共產(chǎn)黨!”
穆若沖道:“余隊長,這一大早的,你沒喝酒吧,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余子高一只腳踏在一條長凳上,嘿嘿冷笑道:“穆老板,你裝得倒挺像!今天一早有人到偵緝隊揭發(fā)你是共產(chǎn)黨!”
穆若沖道:“余隊長,有人揭發(fā)我是共產(chǎn)黨,可要有證據(jù)??!”
余子高道:“好,我看你抵賴!”便回頭叫道:“帶人證!”
只見陳經(jīng)之從灶臺后出來,看著穆若沖道:“穆老板,就在昨天夜里,有幾個共產(chǎn)黨在這里開會!”
穆若沖吃了一驚:“你?告發(fā)的人是你,經(jīng)之?”
陳經(jīng)之道:“正是,是我向偵緝隊告發(fā)的!”
穆若沖笑道:“我是個開飯館的,每天都有人到我店里喝酒相聚,怎么能說是開會呢?”
陳經(jīng)之道:“其實,我早就發(fā)現(xiàn)‘福和樓’經(jīng)常有人相聚,好像是在開會,我就暗中留意了。昨天晚上,已經(jīng)打烊了,我正要回房睡覺,只聽到你的房中有很多人在一起,我就躲在門口聽,聽到你們在說解放軍就要渡長江了,要組織人配合解放軍攻打石門縣城!”
原來,穆若沖的“福和樓”飯館是中共地下黨的聯(lián)絡(luò)站,地下黨負責人經(jīng)常在這里開會。昨天晚上,地下黨負責人在這里商量如何迎接解放軍解放石門縣城。因已是深夜,店里又沒有外人,于是穆若沖疏忽了,他想不到陳經(jīng)之偷聽了他們昨晚開會的內(nèi)容,今天一早還報告了偵緝隊。只見陳經(jīng)之嘿嘿冷笑道:“穆老板,你不認識我吧,但你一定還記得十二年前‘百合樓’的那場大火!”
穆若沖道:“那場大火,我當然記得!”
陳經(jīng)之道:“我,就是成家的后人,我不姓陳,而是姓成,叫成經(jīng)之!”
穆若沖道:“成經(jīng)之?你,你果真就是成弘遠的兒子?”
成經(jīng)之道:“對,我就是成弘遠的兒子成經(jīng)之!當年,就是你,為了爭生意,放火燒了‘百合樓’!我到‘福和樓’三年,一直在尋找報仇的機會!”
穆若沖搖了搖頭:“經(jīng)之,自從你燒出了那份失傳多年的‘糖醋鱖魚’,我就知道你就是成弘遠的兒子了。但我沒有想到,你是來為‘百合樓’報仇的!”
成經(jīng)之恨恨地道:“當年,你為了在石門縣城獨家經(jīng)營,竟然放火燒了‘百合樓’,燒死了我父親!好在我祖父僥幸活了下來,教我學會燒‘糖醋鱖魚’,才不使這門絕技失傳!”
穆若沖道:“經(jīng)之,你,你……”
這時,在一旁的余子高叫道:“來人,把這個共產(chǎn)黨帶走!”
揭開秘密
幾個偵緝隊員沖上前,拉住穆若沖。正在這時,外面跌跌撞撞撞進來一個人。那人一進店堂,在場人都大吃一驚,顯然那人面部已被毀容,容貌可怕。
穆若沖一見老人,叫道:“成老伯,你,你怎么來了?”
老人沖進店堂,一把拉住穆若沖,叫道:“穆老板,你是個好人!”
成經(jīng)之也叫道:“爺爺,你,你怎么來了!”
原來,這個老人正是當年“百合樓”老板成弘遠的父親。當年,“百合樓”一場大火,燒死了老板成弘遠,成老爺子雖然被毀了容,但撿了一條命,從此就變得瘋瘋癲癲,以后便寄居在留良鄉(xiāng)親家家里。日本兵和保安隊下鄉(xiāng)掃蕩時,燒殺搶掠,因成老爺子帶了孫子成經(jīng)之在浜底頭捕魚,才躲過了一劫。日本人投降后,已長大成人的成經(jīng)之便告別祖父,化名“陳經(jīng)之”,到“福和樓”做了伙計。
成老爺子一雙眼睛望著孫子:“經(jīng)之,你,你竟然向偵緝隊告發(fā)穆若沖?”
成經(jīng)之一雙眼睛恨恨地盯著穆若沖:“爺爺,我替你報了仇,替我爸爸報了仇!”
成老爺子詫異地問道:“報仇,你報什么仇?”
成經(jīng)之道:“爺爺,雖然你一直沒有告訴我,當年那場大火是怎么燒起來的,但我知道,當年那個放火的人,就是‘福和樓’的老板!”
成老爺子一手指著孫子:“經(jīng)之,你這個逆子,真正的仇人就在眼前,你想知道嗎?當年,我和你在浜底頭捕魚,逃過了一劫,殺害你外公外婆和母親的,就是這個陰陽臉余子高!當年,就是他帶了日本人到留良鄉(xiāng)掃蕩,殺害了你的親人!”
成經(jīng)之道:“如果沒有當年一場大火,我們一家還不都在縣城開飯館!”
成老爺子長嘆了一口氣,這時,他沒有一絲的瘋癲樣子:“都怪我,把‘糖醋鱖魚’的燒法教給了你們父子,但卻沒有教你們?nèi)绾巫鋈?!你知道當年那場大火,是怎么燒起來的嗎??br/> 成經(jīng)之一指穆若沖,恨恨地道:“就是他,為了搶生意,是他放的火!”
成老爺子搖了搖頭:“你錯了!”
成經(jīng)之道:“難道不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成老爺子道:“不,那場大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成經(jīng)之叫道:“爺爺,那是誰放的火?”
“當年那場大火,是我親手點燃的!”
成老爺子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成經(jīng)之叫道:“怎么,爺爺,是你親手點的火?”
成老爺子點了點頭:“正是!”
穆若沖一聽,大驚道:“成伯,這一把火,真是你放的?”
成老爺子道:“想當年,成弘遠鬼迷心竅,不但做了日本人的維持會長,還干下了傷天害理的作孽事。那天晚上,我聽他說要向日本人告發(fā)抗日游擊隊的聯(lián)絡(luò)點,我實在不能讓他再做作孽的事,那可是要遺臭萬年的啊,所以我情愿一把火燒了‘百合樓’,讓這個不肖之子葬身火海,也不能讓他再禍害鄉(xiāng)鄰了!”
成經(jīng)之也驚慌地叫道:“爺爺,你……”
成老爺子道:“經(jīng)兒啊,當年,你父親接了日本人的委任狀,殘害百姓,我情愿一把火把他燒死,也不能讓他繼續(xù)作惡!那場大火以后,我自覺難于見人,因為我生了一個不肖之子,從此就裝得瘋瘋癲癲的!”
這時,余子高嘿嘿冷笑道:“當年,這個成弘遠為了拿頭功,不肯把抗日游擊隊的聯(lián)絡(luò)點告訴我,想不到半夜里讓他老子給放火燒死了!”
成經(jīng)之一下跪在了地上:“穆伯伯,我,我錯了……”
穆若沖回過頭,對成經(jīng)之道:“經(jīng)之,穆伯伯不怪你,你還年輕……”又對成老爺子道:“成伯,我走了,這‘福和樓’的生意,拜托你,特別是那‘荷葉叫化雞’和‘糖醋鱖魚’,請你幫我打理下去,千萬別失傳了!請相信,天,就要亮了!”
〔本刊責任編輯 吳 俊〕
〔原載《傳奇故事》總第4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