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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容店的女人

      2011-12-29 00:00:00
      文學港 2011年1期


        那時候,小鳳迷戀自己蔥管樣的手指。老板娘雪萍走后,小鳳收拾完畢,就坐在玻璃柜臺前,用各色指甲油在自己的指甲上描花。小鳳最喜歡描梅花,用紫色做底,點上白花瓣,輕輕吹氣后,十指交叉,眼前赫然冒出一株白梅來。望著冷艷的手指,小鳳常想起香港女明星梅艷芳,她猜想梅艷芳也有這樣的手指吧?!拔矣谢ㄒ欢?種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每每哼唱梅艷芳的《女人花》,小鳳總有一種淚涌的感覺。梅艷芳心底有痛,小鳳這樣想。如果她心頭沒有很深的痛,怎能唱得這么入心入肺呢。小鳳懷疑老板娘身上也有這種氣息。小鳳記得第一次看見雪萍時,發(fā)現(xiàn)她灰褐色的眸子里像汪著一潭水。盡管雪萍的調(diào)笑夸張得像《紅樓夢》中的王熙鳳,但曲終人散后,她的眼中立刻升起一股迷離,猶如水蒸氣氤氳著,睫毛濕漉漉一片。當然,老板娘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痛心的事。她總是很準時地早上八點過來,夜里九點回去。那個距離美容店只有五里路的家,仿佛只是她的旅館。除了雙休日帶自己的兒子來,她從來不提家中的事。當一些顧客問起她的老公時,她總是用富有磁性的聲音笑謔道:“他呀,什么都不管,整天玩電腦,像個孩子……”她說到“孩子”兩個字,語調(diào)很夸張地提高。小鳳有時轉(zhuǎn)頭看她戴著口罩的臉,發(fā)現(xiàn)她的眼皮賭氣似地下垂著。小鳳本想接過話題說下去,一看這情形,立馬把含在嘴里的話咽下去了。無緣無故弄得老板娘不高興,這樣蠢的事,小鳳絕不去做。
        一段時間后,小鳳發(fā)現(xiàn)老板娘和自己還是有共同語言的。老板娘也喜歡梅艷芳,一說起這位絕代芳華,她臉上的笑幾乎要將藍汪汪的眼睛淹沒。有一天,店里沒有生意,兩個人不知怎的聊起了梅艷芳,聊著聊著,差一點連燒晚飯都忘記了?!芭嘶?,搖曳在紅塵中/女人花,隨風輕輕擺動……”小鳳發(fā)現(xiàn)雪萍唱這首歌特別動情,她平時身上那種凌厲的東西都刀劍入鞘了。當然,等梅艷芳中止,一切恢復了常態(tài),雪萍又找回了自己的身份,吩咐小鳳做事又習慣性地微微挑起眉毛。不過,小鳳并不在意。二十五歲的小鳳,在美容院里做事已經(jīng)五六年了,什么樣的老板娘沒見過呢?何況,她半年前漂泊到這個叫無虞的沿海小鎮(zhèn),已經(jīng)是人活二世了。只要老板娘準時發(fā)工資,別的,她都無所謂。
        于是,每天晚上雪萍回家后,小鳳經(jīng)常在無聊的電視聲中,玩賞她的十根手指,仿佛它們是自己最親近的玩伴??墒牵幸惶?,雪萍出事了。小鳳后來回憶往事,覺得她跟雪萍的故事,都是從那一夜開始的。
        那是三四年前吧,小鳳捂著腦袋想。自從小鳳來到這家美容店后,她對時間的概念模糊得像一場夢。很多時段發(fā)生的小事,她只能借助一些外物方能抓住它們細碎的羽毛。就像現(xiàn)在,耳邊漫起簌簌的輕音,好似竹葉被風摩挲著。小鳳有些恍惚。
        “小鳳……小鳳……快來……” 那天十點左右,小鳳記得自己剛剛鉆進被窩,就聽到電話。小鳳嚇了一跳,她從來沒聽到過老板娘這么微弱的聲息,仿佛一個快溺死的人從水底傳上來的。“姐,咋啦……”小鳳光著背脊捏著電話哆嗦著,她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姐,你在哪里?”“我在靈山……你快來接我!”小鳳聽不清雪萍說的是“接”還是“救”,她直覺老板娘出事了。
        靈山距離美容店四五里路,原是一座荒山,五六年前改造成一個公園模樣。小鳳和她的老鄉(xiāng)去玩過幾次。有一回,小鳳乘著雪萍的QQ路過這里,雪萍指著東南向說,她家在這里,那三間三樓就是她家。小鳳搞不清到底是哪幢樓,因為蓋著綠色琉璃瓦的樓房有好幾排。小鳳沒有多問,她覺得問與不問都一樣。
        小鳳騎著電瓶車駛到靈山公園。此時靈山公園一片漆黑,只有冷風怪獸似地吼叫著?!敖恪恪毙▲P的聲音細如游絲,她不敢大聲。一個老鄉(xiāng)告訴過自己,靈山這里以前有很多墳堆。小鳳一想這個就怕。是的,自從前年出事后,她越來越膽小了。
        “姐,姐……你在嗎?”小鳳不敢走得太遠,電瓶車放在路口,她很不放心。“小鳳……”突然一陣哭音在背后響起,嚇得小鳳渾身震悚。小鳳轉(zhuǎn)身望見一個蜷縮著身子的黑影,蹲靠在題寫著“靈山公園”的大石碑后?!敖恪毙▲P趕緊上去,把一件大衣蓋在黑影身上。她剛想問“你咋啦”,不知怎的,突然把喉嚨口的話壓住了。
        那夜很冷。小鳳記得她騎著電瓶車馱著雪萍回來時,風像一把菜刀幾乎要剁碎她裸露的頭頸和臉蛋。之前,小鳳是不怕冷的,冬天還沒過去就早早脫掉棉衣。那夜后,小鳳變得很怕冷,特別是春寒?!澳戏降拇禾毂榷爝€冷喲……”這句話成了她的口頭禪。
        從靈山公園回來后,雪萍生瘧子似地不斷哆嗦,裹著大棉衣,對著一只兩千瓦的電熱器,身子仍像篩米一樣。小鳳記得那一夜雪萍語無倫次,失卻了往日刀片似的鋒利。小鳳在雪萍和著淚水,斷斷續(xù)續(xù),貌似夸張卻又很錐心的用詞中,終于整理出一部血淚史。她的故事其實俗之又俗,隨便截取哪一集家庭倫理劇,都能在女主人身上找到她的影子。大學期間,雪萍跟老公相戀,畢業(yè)后跟著老公去上海創(chuàng)業(yè)。但上海的婆婆容不下雪萍,于是夫妻回到鄉(xiāng)下跟慈祥的公公一起居住。雪萍開美容店,老公在公司上班。厭倦了生活的繁瑣后,自以為是的老公工作屢屢遇挫,又受不了雪萍的張揚風光。于是,冷戰(zhàn),爭吵,一直發(fā)展到暴力。他老公在老娘面前溫順得像只綿羊,對妻子卻勇猛如武林高手。
        “如果不是為了兒子和爸爸,我早就不去那個家了……”雪萍說著,抬起頭將目光停留在小鳳臉上。小鳳第一次感覺到雪萍眼睛里溫潤的東西,如水草輕輕搖曳。而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按了一下活塞,猝不及防地噴射出橙色液體。小鳳后來想,自己禁閉的那扇門,也許就在那一刻裂開了小小的縫隙。雪萍說的“爸爸”是她公公。雪萍的公公待雪萍好得離譜,好到常常幫雪萍洗衣服。這種好讓人想入非非,但雪萍說他公公,完全是骨肉親情,血濃于水。這一次,因為公公帶著兒子外出做客去了,雪萍才遭受了老公前所未有的暴打?,F(xiàn)在,越發(fā)暴戾的老公只有一條理由,他一口咬定雪萍在外面有男人。
        這個早春的寒夜似乎特別漫長。雪萍血淚哭訴,幾乎奄奄一息時,墻上的鐘才指向凌晨二點?!敖?,我們睡覺吧……”小鳳在那張窄窄的單人床上鋪開被子。她看見雪萍已經(jīng)脫光衣服,露出傷痕累累的背脊和雙乳。小鳳突然想起雪萍也算自己的老鄉(xiāng)。在老家,女人們都有裸睡的習慣。小鳳在熄燈后遲疑了一下,還是剩下了一條小底褲。她一進被窩,雪萍就像一個孩子抱住了她。小鳳驚恐地推開,在雪萍的啜泣聲中又緩緩地靠近。
        窗外,沒有月光。黑夜放出無數(shù)只黑蝴蝶,在小房間里翻飛。小鳳輕輕摩娑著雪萍柔滑的后背,像輕撫自己心靈深處的傷痕。漸漸地,小鳳的淚也涌出來,雨水般沖進雪萍深深的乳溝。她終于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秘密。那個常常潛入夢境閃現(xiàn)淫笑面孔的黑影,那次撕心裂肺的痛;母親凄苦的淚,家鄉(xiāng)憂傷的河流;還有小丑似的指指點點,讓她的心一點點受著凌遲的酷刑。二十三歲那年遭人蹂躪的恐怖場景,徹底毀滅了她的青春,幾乎吞噬她的生命。
        “小鳳,如果你愿意,就把我當作自己的姐吧……”雪萍抱住她喃喃著。小鳳咬著被角在黑暗中點頭。那一刻,小鳳仿佛聽到那些黑蝴蝶在輕輕吟唱,吟唱一首似曾相識的童年歌謠。
        如果這樣的場景,拍成電視,肯定還有下文。但是,那一夜,雪萍跟小鳳什么也沒有發(fā)生。真的,什么也沒發(fā)生。小鳳在迷糊中,只感覺到心口的那扇門,不知不覺地打開了。
        
        那一夜開始,小鳳感到自己的生活打開了天窗,光亮像閃著金翅的蜜蜂,爭先恐后地從天窗里闖進來。這種強烈的感覺最先出現(xiàn)在小鳳的夢里。以前,小鳳幾乎天天做惡夢。夢境中,不是被很兇的狼狗追著跑,就是從很高的山崖上摔下來。有幾次,還夢見自己掉進河里,被洶涌的浪濤淹沒。這些該死的夢常常折磨得小鳳驚叫著醒來,大汗淋漓,嚇得她不敢再入睡,逼迫自己睜著眼捱到天亮。現(xiàn)在,這樣的日子總算結束了。夢像一張繃緊的弓松弛下來,變成了一架古琴,舒緩地彈奏著樂曲。小鳳常夢見自己小時候的快樂時光,老家的梧桐樹,滿院子的雞雛,奶奶飛針走線給她縫紅褂子。她還夢見小學同學結婚,讓她做伴娘,坐在新娘宴席上,吃二十八碟子。更有趣的是,她居然還夢見自己和雪萍一起來到了香港,看見梅艷芳浮在炫目的舞臺中央唱歌。一轉(zhuǎn)身,梅艷芳變成了《霸王別姬》中的張國榮……
        
        小鳳跟雪萍講夢中的梅艷芳時,雪萍大笑起來。雪萍笑得很放肆,聲音大得像打蛋花?,F(xiàn)在,雪萍晚上也住在美容店里,還把八歲的兒子翔翔帶過來。自從那次靈山公園回來后,她的公公氣得不愿看到暴戾的兒子,住到女兒家里去了。雪萍覺得這樣更好,對那個家,她再也沒有牽掛了。“讓那個瘋子去做大王吧……”她氣咻咻地對小鳳說。一開始,她老公常常幽靈般來美容店盯梢,偷窺雪萍到底有沒有跑出去。吃了閉門羹后,改換成與兒子電話聯(lián)系。兒子拿起電話千篇一律地說,媽媽在忙呢,或者說媽媽在跟小鳳阿姨聊天,你要不要讓她接電話。那個男人聽到電話那頭傳來雪萍嘰里咕嚕的聲音,就不來糾纏了。
        日子像一艘船開始在大河里轉(zhuǎn)向航行。雪萍把小鳳的單人床撤走,擺放了一張兩米寬的大床。小鳳本來想獨自睡在窄窄的美容床上,讓雪萍和翔翔睡大床,可他們娘倆死活不依。翔翔天真地說,以前爸爸和我們睡一張床,現(xiàn)在當然要小鳳阿姨和我們睡一張床啰,以前三個人,現(xiàn)在還是三個人。小鳳沒辦法,只好跟他們娘倆擠在一床,但她堅持獨自睡一個被窩。因為翔翔睡在旁邊,小鳳不敢把衣服脫光。但等翔翔熟睡后,雪萍常常從那個被窩里偷偷鉆過來。于是兩個女人都脫光衣服,在節(jié)能燈的淡光中欣賞對方的身體,比比三圍,比比皮膚的細嫩,像兩枝寒梅在雪地里相互依偎著。小鳳記得雪萍第一次爬過來時,自己嚇了一跳,以為雪萍要干別的,不由怯生生地說:“姐,我沒那種興趣。”雪萍一挑鳳眼,笑嘻嘻地說:“你沒有,我有這種興趣呀……你這惡心的丫頭,想到哪里去了……”小鳳便放心了。但奇怪的是,和雪萍母子睡一張床,現(xiàn)在似乎成了小鳳一種隱隱的渴望。偶爾,雪萍被老公催得緊,帶著翔翔回家去住幾夜,小鳳便有點魂不守舍。
        現(xiàn)在,翔翔也很黏小鳳。小家伙常常做完作業(yè)后,坐在小鳳的膝蓋上,兩只手勾住小鳳的脖頸,纏著她講故事。他淘氣時還趁小鳳不注意,伸到她的腋窩撓癢,笑得小鳳逮住他的小臉蛋狂親。天氣越來越暖了,大家都穿上了單薄的春裝。偶爾,翔翔的小腦袋無意間蹭到小鳳的前胸,小鳳感到一股電流從身上閃過。她臊得臉蛋緋紅,心中卻涌起異樣的幸福,仿佛翔翔是自己生下來的孩子。什么時候起,她也跟著雪萍改口叫翔翔“囡囡”了。
        有一天,翔翔說起他們班來了一個實習老師。他們的實習老師幫班主任管班級,批試卷。班主任來上課時,實習老師替班主任拿很多東西?!八芟駛€丫環(huán),我們偷偷叫她丫環(huán)老師……”翔翔說到這里,淘氣地模仿戲文中的丫環(huán)模樣?!拔覍π∨笥颜f,我媽媽也有丫環(huán),他們都不信……小鳳阿姨,你像不像我媽媽的丫環(huán)……”誰也沒料到,小家伙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兩個女人都吃了一驚。雪萍沖過來,一掌拍在兒子的腦袋上,氣沖沖地說:“你胡說什么,小鳳阿姨是阿姨,不是丫環(huán)!”可小鳳卻笑起來,一把抱住翔翔,在他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澳阏f得真對,小鳳阿姨就喜歡做你媽媽的丫環(huán)……”那一刻,小鳳看見雪萍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隨后瞇成了一道細細的線。
        “要是永遠這樣該多好……”有時,雪萍這樣說。小鳳不知道雪萍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兩個人聽的。小鳳聽著安心,她也想說這樣的話。給顧客敷上面膜后,顧客們常常迷糊過去了。這時,小鳳望著窗外出神。窗外有兩株玉蘭樹。小鳳記得第一天來這里時,玉蘭樹光禿禿的,沒長葉子也沒開花。而現(xiàn)在,第二年開的花也凋謝了。平靜溫暖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小鳳覺得這里的光陰仿佛一場好夢那么短暫。只有翔翔躥高的個頭,提醒她時光真的溜走了。
        小鳳來這兒的一年多日子里,外面的世界不斷變化著。這對小鳳說來是無關緊要的。一個習慣于躲避在胡同里的人,是不在乎外面的陰晴雨雪的。有一次,一位當年的死黨來看她。當那個小姐妹得知她的保底工資才八百塊時,驚得嘴巴張成O型?!霸趺锤愕?,我們的保底工資半年前就加到一千二了,你們老板娘裝外星人呀,太苛刻了……”小姐妹摸摸小鳳的額頭,氣咻咻地說,“你腦子沒毛病吧,這么低的工資不好走人呀,現(xiàn)在只要有手藝,什么地方混不著飯吃呢,天下又不是只有這家美容店……你的手藝,當年在我們一撥人中算最好的,你為自己掙點權利好不好……”這個叫翠翠的小姐妹,說話一直口無遮攔。小鳳知道她是真心為自己抱不平,但現(xiàn)在聽著卻覺得很別扭。
        小鳳不傻,又不是故意不要錢。她在老家出事后,帶著傷痛獨自漂泊到這里。時光將傷痛慢慢抹去,她也漸漸想起老家的生活。父母上年紀了,弟妹還小,正是缺錢的時候。當初她在老家做美容,每個月至少交給母親五百塊。來到這里后,她發(fā)現(xiàn)這個沿海小鎮(zhèn)的物價遠遠高于老家。每月八百塊的保底工資,除了寄給家里五百塊,只剩下每天十幾塊的生活費。好在這里包吃包住,雪萍有時也會送她幾件衣服。除此之外,小鳳不敢去超市商場,更不敢去娛樂場所。半年前,小鳳很含蓄地提起加工資的事。小鳳記得當時雪萍呆了一下,接著很明確地告訴她,如果美容店生意好了,一定給她加工資,至少加到一千二。雪萍當時還說,要是美容店開出名堂了,她還打算分給小鳳三分之一的股份。“可是,你知道,姐現(xiàn)在還是初級階段,你陪姐一起熬一熬,好日子會來的……”小鳳記得雪萍說這話時,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盯得自己羞愧難當。話說到這份上了,小鳳還好意思提工資的事嗎?
        小鳳把這些告訴翠翠,翠翠鄙夷地撇撇嘴?!斑@是老板娘哄你的,你咋這么幼稚呀。”翠翠搖搖頭,為小鳳嘆惜。小鳳有些生氣,也有些難過,她發(fā)現(xiàn)自己跟翠翠已不像當年那樣能揉成一團了。翠翠在小鳳這里玩了兩天,小鳳巴不得她早點走。第三天,翠翠走了,小鳳總算松了一口氣。那天晚上,雪萍帶著翔翔又回來了,三個人又擠在一張床上。小鳳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喜歡翠翠,還因為她霸占了她們的大床。
        翠翠走后的一星期,雪萍對小鳳說,她表妹雪晴要結婚了,請她一起喝喜酒。小鳳見過雪晴,長得很像雪萍,在城區(qū)一家有規(guī)模的美容院做。雪萍說:“小鳳,你跟著我們?nèi)グ?,我們算一家子,你不用送賀禮?!毙▲P聽了,很感激。但去喝喜酒的前一天,她還是用大紅紙包了兩百八十塊賀禮交給雪萍。雪萍推謝了一番,嘆了口氣道:“你這人……”也就收下了。于是那個月,小鳳除了買衛(wèi)生巾,沒有去超市,連她平時吃得上癮的一塊錢一包的小話梅,也硬忍著不敢買。
        
        可是,日子不可能永遠如水樣平靜。初夏,小鎮(zhèn)梅雨纏綿,小鳳的心也浸淫在梅雨中,泛出青梅般的酸澀。遠在東北撫順打工的父母,不止一次地打電話來叫她去相親。
        兩年前,小鳳出事后,她的父母感到在老家抬不起頭,跑到東北表姨媽家給開公司的表姨夫打工。老家只留下爺爺奶奶照顧兩個還在讀書的弟妹。母親說,表姨在廠里替她相中了一個后生,是個技術工,每月能掙三千多,就是年紀稍大了一點。過了幾天,母親又打來電話,說她表姨夫也托人給她介紹了一個,那個后生家里有錢,以前跟一個女孩辦了登記手續(xù),但沒有操辦過?!拔彝低登七^一眼,人長得很俊,像個唱歌的明星……”母親在電話那頭喜滋滋地說。見小鳳沒多少反應,幾天后,母親又來催了。這次母親說得更急,幾乎觸到小鳳的痛楚。“像你這樣的妮子,能嫁個老實人已經(jīng)不錯了……”母親說完那話后,不斷地嘆氣。小鳳聽了,難受得差一點涌出淚來。
        小鳳失眠了好幾夜,才鼓起勇氣跟雪萍提起去撫順相親的事。當時,雪萍在玩十字繡,聽到這消息,她的手顫了一下,像是被針扎傷了手指。她愣了一會兒,抬起頭,撥開前額的劉海,舉起手指吹了一口氣,慢悠悠地說:“這事要緊的……”小鳳原來以為雪萍會大聲笑嚷著不答應。因為以前遇到類似的事,雪萍總是拒絕她的??墒乾F(xiàn)在,雪萍答應的樣子反而讓小鳳緊張。“姐……我實在沒法子……”小鳳想找合適的詞解釋。“沒事——你打算去幾天?”雪萍微蹙著問。“一星期吧,也可能只要五天?!毙▲P喃喃道,其實她自己也說不清要幾天。她看到雪萍的眼皮賭氣似地垂下了,決心把時間縮短再縮短。
        
        那天小鳳上火車時,雪萍跑過來把剛剛掐來的一大捧梔子花塞在小鳳手里。含著露水的梔子花,大多數(shù)沒有盛開,一朵朵欲說還休的樣子。火車開動了,小鳳透過玻璃望見雪萍咬著嘴唇揮著手,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音?!拔矣谢ㄒ欢?,種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小鳳的耳邊突然響起了這首歌,她想起自己和雪萍一起靜聽梅艷芳的時光,心頭竟涌起了生離死別的悲愴。
        來到撫順后的日子是忙碌的。小鳳看得出父母對她這次的相親有多么重視,連她小時候只見過一面的表姨,也急咻咻地為她的相親鞍前馬后地操勞著??上В@些人都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小鳳知道自己肯定令大家失望。那個技術工,人倒是老實的,長相實在太老了,看上去比四十五歲的表姨夫還老一圈,兩個肩膀一高一低,遠望背影像一條斜線。小鳳望著這對肩膀,感覺自己像一棵賤賣的黃花菜。而那位“明星哥”更不堪,嘴里叼著雪茄,像一只貓不斷吹噓著。整個相親過程中,小鳳感到這家伙都沒有正眼瞧過自己。
        那幾個晚上,小鳳每天給雪萍打電話。當她說起相親的兩個家伙,兩人都笑得捏不住話筒了。“姐……我很快會回來的!”小鳳興高采烈地說。
        最后的結果,果然如小鳳所期望的那樣,雖然她的父母在失望中想挽留小鳳一段時間,積極物色別的人選,但小鳳使出了殺手锏。“我再不去,前面三個月的工資都拿不到了……”她裝作著急的樣子,她的父母只能放她回去了。
        汽笛長鳴著,火車排放出乳白色的尾煙。小鳳感到心里那條繃緊的皮筋徹底松弛后,開心地跳起舞來。
        小鳳回憶起她第一次從撫順回來的情景,感覺切近又渺遠。接下來的那段生活,像一條銀亮的鞭子在空中揮舞,抽得她至今隱隱作痛。
        相親回來不到三個月,母親又替她物色好了新人選,是老鄉(xiāng),在撫順開小吃店?!八麄円郧白≡谀愦罄牙鸭腋舯?,他的爹娘以前也見過你的。他們五年前就搬到撫順來了,你過去的事他們也不清楚……”母親這回的口氣比較硬,她見小鳳沒什么動靜,又搬出小鳳的大妹小青來說事。“你這做姐姐的還沒著落,叫小青等到啥時候呀,她快二十二了……”母親還沒說完,小鳳就煩躁地掛下電話。她擱下電話,偷偷瞟了雪萍一眼。雪萍正在給一個顧客挑痘痘,她的聲音透過淡藍色的口罩,玻璃球一樣蹦出來:“小鳳,你直接跟你媽說,就說在這里已經(jīng)相中小伙子了?!闭f著,她咯咯笑著,像一只母雞從稻草堆里躥出來?!笆茄剑▲P,你在這里生活慣了,跑到撫順去干嘛。我們都幫你瞧著,幫你挑一個本地的小哥……”那個顧客皺著眉頭呵著氣道,“隔壁美發(fā)店的阿四不是喜歡你嗎,常常小鳳姐小鳳姐,叫得像要吃奶的樣子……”“阿四不行,人太小了,身子沒發(fā)育一樣?!绷硪粋€顧客開玩笑道。小鳳沒有說話,她正在給顧客卸膜。她把面膜巾扔在面膜盆里,幾顆水珠蹦跳上來,濺在她的眼睛里。
        一星期后,小鳳的父親也打來了電話。在家里,小鳳和弟弟妹妹最怕父親。只要父親咳嗽一聲,他們姐弟就嚇得發(fā)抖。父親的話很簡單,卻如子彈迎面射來。他要小鳳馬上去撫順,如果老板娘不同意,干脆把工作辭掉,工資討不進也罷了。最后,父親嚴厲地告誡她,不許在這個小鎮(zhèn)談對象,即使談成功了,他也不認可的。父親就是這樣的人,在外頭看上去很老實,在家里卻是絕對權威。自小鳳懂事起,家里所有人包括母親沒有一個敢反抗他。
        小鳳接到父親的電話后,整整憋了一天氣。給顧客開背時,她的兩只手按得很重很重,痛得顧客光著膀子哇哇叫。雪萍在另一間傳來聲音:“小鳳,你怎么了,瘋了呀?”小鳳放慢了手,但眼淚卻忍不住滴到口罩上??谡纸窈?,黏住了鼻子。那個顧客聽到小鳳很重的鼻息聲,調(diào)侃道:“小鳳,你感冒了,手勁咋還這樣好呀……”雪萍在另一間笑著說:“我們小鳳現(xiàn)在煉成鐵臂阿童木了……”小鳳咬著嘴唇,努力不讓眼淚涌出來。
        那天晚上,等翔翔熟睡后,小鳳終于把父親的威逼說了出來。因為緊張,小鳳的話顯得語無倫次?!罢f完了沒有?”過了一會兒,她聽到雪萍冷冷的聲音,發(fā)顫著,帶著刀鋒。小鳳不敢抬頭,像做錯了事的孩子等著父母的懲罰?!澳惴侨ゲ豢蓡?,你不去,你爹會來綁你嗎……”雪萍的薄嘴唇抖動著,她的話語冰雹般砸下來。小鳳低著頭,她的嘴像被封住了,不知如何解釋。幾分鐘后,雪萍的責問戛然而止。沉默像一條冰封的河流,死一般寂靜。寂靜又是那么漫長,漫長得讓人窒息。突然,雪萍嚎啕大哭,眼淚像壞掉的水泵噴射出來。她上前一把拽住小鳳的手臂大喊道:“你不要走,千萬不能走……”她舉著拳頭捶打著小鳳,像一個無助的女人捶打著自己狠心的男人?!澳阕吡?,叫我們娘兒倆怎么辦……”幾年以后,小鳳懷抱著自己的孩子,回憶起雪萍當時的瘋狂模樣,忍不住又一次淚如雨下。她不恨雪萍,一點都不恨?!靶▲P,求求你,你千萬不要走……你不是要加工資嗎,我明天就給你加,加到一千二,不,一千五……”雪萍捶打著,無力地捶打著,又抱住小鳳?!敖?,姐……你別這樣,我去去就回來——我一定會回來的……”小鳳也哭了,但她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壓在喉嚨里?!敖悖惴判?,我不會留在那里的,不管相中不相中,我都會回來的……”這是夏天,小鳳感到雪萍和自己的乳房貼在一起。小鳳突然想起第一次和雪萍赤裸裸地擁抱時,也是這樣,一股電流麻酥酥地滑過全身。
        “你不要去,我不讓你去……”雪萍反復說著這句話,小鳳含著淚無奈地搖搖頭。突然,雪萍猛地將小鳳推開?!澳阋?,好!我知道留不住你,那你走呀……”雪萍厲聲道。小鳳一個踉蹌,倒在沙發(fā)里?!拔抑溃氵t早要走的,上次從那里回來,就一直想著要走……你走吧,不要再回來……你走呀,你走呀!”雪萍尖叫著,她的聲音幾乎能劃碎玻璃門。她噼噼啪啪地拿鑰匙打開抽屜,從里面抓出一把錢,嘩啦嘩啦數(shù)著,扔在小鳳前面?!澳阕?,你馬上就走,永遠不要回來……”小鳳蜷縮在沙發(fā)里顫抖著,“姐,你不要這樣,我不走,我不走了,行不行……”
        玻璃門外,小個子阿四和美發(fā)店那幫染著頭發(fā)的男生探頭探腦。樓上,翔翔也吵醒了,扶著樓梯下來?!澳銈冊趺戳耍瑡寢??”翔翔打著哈欠,瞪大眼睛?!澳憬o我滾上去……”雪萍歇斯底里地吼著,嚇得翔翔漲紅小臉,哇哇大哭起來。
        
        小鳳從撫順回來,已到了八月底。一下火車,就遭遇暴雨,她的行李包淋得透濕。坐上去無虞的汽車后,小鳳給雪萍發(fā)了一條短信:“姐,我回來了,大概四點半能到?!毙▲P遲疑著,還想再說些什么,大拇指卻僵住了,按不出一個字來。很快,雪萍的短信回過來了,“知道,雨很大,自己小心?!毙▲P望著這條短信,發(fā)了一會呆,沒有再回過去。
        車窗外,暴雨一片洶涌。小鳳無聊地用手指在玻璃上劃著,布滿水汽的玻璃立刻印出一些古怪的圖案。小鳳透過這些圖案望外面,她感到自己的心也白茫茫一片。
        從七月十五日小鳳走后,雪萍沒有給小鳳主動聯(lián)系過。而小鳳也像傻掉了似的,不知道怎么給雪萍打電話。每次舉起話筒,像舉著一塊生鐵那么沉重。她只好改用發(fā)短信,她第一次感覺到短信的好處。可是,讓她難受的是,她的短信常常收不到多少回報,雪萍的短信吝嗇得一字千金。更讓她難受的是,這次她在撫順住了一個月,雪萍居然沒有催她。那些天,小鳳被父親逼得走投無路,在短信里請求雪萍再準她十天假。換了以前,雪萍一定在電話里,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了。可這次,雪萍在短信里說:“隨你吧,你想回來了就回來?!边@話讓小鳳感到自己栽進了泥淖。雪萍的意思,好像是她故意不肯回來似的。很快,小鳳又知道雪萍請了個幫手。那天也是小鳳發(fā)短信過去時,雪萍無意中告訴她的。小鳳問:“姐,最近生意怎么樣,你一個人不要太累。”雪萍說:“沒事,我請敏敏幫忙了?!毙▲P一看,驚得手都涼了。她認識敏敏,一個打扮得像超女似的小姑娘,在雪萍的同科姐妹處當學徒。她很想問雪萍,敏敏是暫時來幫忙的,還是以后一直到她們店里做了。但她的手指僵了半天,還是忍住沒有問。
        
        車子來到無虞,已是傍晚五點。一場暴雨過后,小鎮(zhèn)像一個水晶宮彌漫著霧靄。小鳳有些恍惚,這個熟悉的地方夢一般朦朧甚至帶著陌生。她走到美容店門口,第一眼就看見敏敏穿著吊帶衫坐在柜臺前看電視。
        “小鳳姐回來了……”敏敏看見小鳳,叫嚷著從屋里奔出來,一把接過小鳳手中的行李。接著,翔翔也握著鉛筆歡呼著從里面飛出來。小鳳走進店后,雪萍才抹著汗從廚房里出來,她的腰上系著圍裙。在以前,這種燒飯的活一般是小鳳干的。
        小鳳囁嚅著叫聲姐,雪萍點點頭,微笑著。小鳳記得這是上次哭鬧后,第一次看到雪萍笑。
        吃飯的時候,小鳳發(fā)現(xiàn)四個人吃飯的位置有些別扭。以前,大家圍著那張玻璃小圓桌,她的左邊坐著雪萍,右邊坐著翔翔,三個人無論誰,都緊挨在一起?,F(xiàn)在,她的左邊坐著敏敏,右邊還是翔翔,雪萍坐到她的對面。這樣真不習慣??墒?,很快,小鳳發(fā)現(xiàn)雪萍待她還是不錯的,把一只很大的蝦夾在她碗里。她低著頭,還沒來得及說謝謝,雪萍將另一只大蝦夾到敏敏碗里。雪萍笑著還說:“敏敏也愛吃這蝦的,小姑娘多吃點?!毙▲P抬起頭,發(fā)現(xiàn)這話雪萍是對自己說的。
        快吃完飯時,雪萍問小鳳相親有沒有成功。小鳳的心劇跳起來,搖搖頭又點點頭。“暫時還算成功的吧,恭喜你……嗬,沒關系……”雪萍淡淡地說著。小鳳略一抬頭,看見雪萍的眉毛又微微吊起,嘴角也有些上揚。沒關系,什么沒關系,小鳳不明白雪萍的意思了。是自己相親成功沒關系,還是自己以后離開這里沒關系?!敖?,我最起碼還會在這里做半年……”小鳳喃喃道。 “嗯……”雪萍愣了一下,又哼了一聲點點頭。小鳳突然很后悔自己剛才說的話。
        吃完飯,小鳳站起身收拾碗筷。雪萍說:“你累了,叫敏敏收拾吧?!毙▲P遲疑了一下,還是把碗筷搬到廚房去。她捏著抹布來擦桌子時,敏敏正手把手地教雪萍跳舞。兩個人笑成一團,翔翔舉著一把木頭劍戳她們的屁股。敏敏看見小鳳,一把拉過來,也要教她學。小鳳漲紅臉道:“不不不,你們玩吧,我不會跳……”敏敏也不勉強,又抱著雪萍,數(shù)著腳步前進后退。
        跳了一會兒,雪萍瞄了一眼墻上的鐘,急咻咻地叫著:“哎喲,我快來不及了,再不去,要被她們罵死了?!彼龑χR子拿唇膏抹著。小鳳還是問了一句:“姐,你要去哪里呀?”雪萍向敏敏擠擠眼道:“她知道的,去跳舞……翔翔,快點,媽媽要來不及了?!毕柘枵怼拔溲b”,沉浸在自己的武打世界里,被雪萍脫掉“武裝”,塞進汽車。雪萍也鉆進去,伸出頭來大聲道:“敏敏,你管好店,晚上我可能不回來了?!彼l(fā)動車子,又搖下車窗?!靶▲P,晚上你跟敏敏睡一張床好了……”說著,打開音響,向前駛?cè)?。一首快?jié)奏的曲子蹦出來,小鳳一聽就知道,不是梅艷芳的聲音。
        那一夜,雪萍果然沒有回來。小鳳問了敏敏才知道,原來小鳳去撫順的那些日子,雪萍跟著幾個顧客迷上了跳舞?!耙呀?jīng)有半個多月了,幾乎天天跟著幾個顧客去跳舞……”敏敏啃著西瓜說,“反正店里生意也不好,整天呆著,太無聊了……雪萍姐原來還不會跳舞,真是太落后了……”敏敏說著,扔了西瓜皮,自顧自去玩電腦了。
        望著玻璃圓桌上濕漉漉的西瓜汁,小鳳感到胸口堵得慌。但她沒有多問,拖著步子上樓去了。
        這天晚上,沒有一個顧客來。小鳳整理好東西,沖了一個澡,拿了一條薄毯子走向隔壁間窄窄的美容床。她不喜歡跟敏敏睡。她看到大床上放著敏敏和雪萍的衣物,心里一陣錐痛。那張床本來是她和雪萍母子的樂園,多少美好的夜晚,三個人在這里度過??墒?,就在她離開的短短四十天里,一切都改變了。她已被逐出這個樂園,只剩下一頂粉紅色的蚊帳,無知地撐著。小鳳記得這蚊帳是她從超市買來的,選了雪萍喜歡的顏色,選了翔翔喜歡的蝴蝶扣。那一天剛剛把它裝上去時,她和雪萍忙乎了老半天,因為一直搞不清幾根撐帳竿的具體位置。兩個女人終于把蚊帳撐起來后,翔翔突然說:“睡在里面,媽媽和小鳳阿姨都要變作新娘子了……”小家伙剛說完,小鳳和雪萍撲上去按倒翔翔,爭著拍他的小屁股。
        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小鳳躺在美容床上,眼淚悄悄地從眼角爬出來。她突然有些恐懼,不知道明天該怎么過。這時,她的準男友發(fā)來了短信。“還好嗎?”三個字,把小鳳的淚就催下了?!昂檬裁??”她按動著,又刪掉了。如果不是這個叫吳兵的后生,也許她不會被迫去撫順相親,也許她不會在那里呆那么長時間,也許她仍然跟雪萍過著和美平靜的生活。都是這個男人,這個該死的男人!小鳳心頭的委屈一下子膨脹了,可她又恨不起來。她想起第一次跟吳兵見面時,吳兵那張黑黝黝的臉給她留下了好感,讓她一下子聞到了童年的氣息。吳兵告訴他,他小時候就認識她了。那時,她用紅頭繩扎著兩根羊角辮,常常穿一件粉紅襯衫,臉色蒼白,好像生什么病似的,也不大愿意跟一些野孩子瘋玩。他還說,他來撫順快十年了,處過一個女朋友,但是處了三年,那個女孩還是離開了他?!叭绻阌X得我的過去不能原諒,那我們就沒必要再見面了。如果你不在乎我的過去,那我們就繼續(xù)交往吧……”他說完這話,擺出一副接受處罰的誠懇樣子。也許是這種真誠坦率,也許是他對自己童年時的清晰記憶,使小鳳的心一下子軟了。第一次相親,小鳳沒有說好還是不好。不過,當吳兵要她的電話號碼時,她毫不遲疑地報了出來。于是,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見面。三次見面后,吳兵那邊派來了媒婆,捎來了一枚戒指、一對耳環(huán)。這是老家的舊俗。如果接受那些首飾,表示女方已經(jīng)相中了。小鳳的母親喜氣洋洋地揣著這些首飾來征求小鳳意見,小鳳面無表情。小鳳母親急了,問小鳳到底怎么辦。小鳳只淡淡地說了一聲,隨你們吧。但她對母親強調(diào),自己現(xiàn)在還要去無虞,至少要半年后才回來。小鳳母親嘴里罵著“死妮子”,出去跟媒婆商量了。最后,那個叫吳兵的小伙子答應等小鳳半年。
        月光如水,透過窗簾,在屋子里蕩漾。隔壁的美發(fā)店里傳來搖滾音樂,一個男孩跟著節(jié)奏快速地唱著,仿佛舉著一條三節(jié)棍在不斷舞動。小鳳知道,這樣的夏夜,那些身體里全是信息的男孩子,不到半夜是不肯關門睡覺的。自己以前沒有在美容間里過夜,想不到這里的噪音可以把身上所有的神經(jīng)都喚醒。
        吳兵還是打來了電話。小鳳長時間的沉默后,這個比小鳳大三歲的小伙子,舉起電話吸著氣,不知道怎么問候。“你身體不舒服嗎?”“沒有?!薄袄习迥餂]有說你吧,這么長時間了?”“沒有……”“那你早點睡吧,今天也累了,我明天再打電話?!眳潜f著,卻沒有擱下電話的意思,仿佛期待小鳳再說些什么。果然,小鳳突然說:“如果你碰到別的女孩,就不要再等我了……”小鳳的聲音有些顫抖,那幾個字好像很不情愿吐出來。“我不怕時間長,我會等你的……”吳兵在那邊沉默了一下?!澳呛冒伞毙▲P原本想說“再說吧”,但臨到喉嚨口,又咽了下去。
        按掉手機后,小鳳感到心舒坦了一些,心里那只鼓脹的氣球總算放癟了氣,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番,終于迷糊過去。可是,那夜的夢特別離奇,以至幾年后,小鳳都很清晰地記得。小鳳記得,在夢中一直聽到雪萍在樓下喊自己開門,雪萍說她忘了帶鑰匙。雪萍的聲音很急促,似乎還帶著一點哭音,像碎玻璃嘩啦啦地從頭頂落下來。小鳳聽了,想急切地起床,但無論怎樣努力,身子就是動彈不了,眼睛也睜不開……該死的!她只能拼命地喊叫著:“姐,你等等,我馬上來了……”那分明是她自己的聲音,又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洞里傳來的。
        
        一切都變了。小鳳無奈地想。盡管她一再告誡自己,這只是暫時的,日子早晚會走到正道上來的。敏敏只是來幫忙,遲早要走;雪萍也不出去跳舞,晚上忙完顧客就陪著翔翔寫作業(yè);然后,三個人早早躲進粉紅蚊帳里,過他們天堂般的生活。她想。
        
        可是,這都只是小鳳的一廂情愿。小鳳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平靜的夢已經(jīng)像一個青瓷掉在地上,摔碎了。雪萍幾乎每天晚上出去跳舞,基本上不回來。敏敏的解釋是,雪萍跳完舞就回家了。“回家了?”小鳳驚訝地問?!笆茄?,她公公叫她每天回家去睡,她老公現(xiàn)在開了個棋牌室,晚上也挺忙的……”敏敏嗑著瓜子道。這些事,小鳳有意無意聽雪萍跟顧客嘮叨過——現(xiàn)在小鳳不敢輕易問雪萍的事,而雪萍也不曾單獨跟小鳳聊過。她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有一天,小鳳在雪萍和敏敏擠眉弄眼之后,很想偷偷問問敏敏,但她看到敏敏一副口無遮攔的樣子,還是忍住了。
        隨她吧……小鳳玩弄著自己涂滿指甲油的手指,又回到了初來美容店時的無聊日子?,F(xiàn)在,她常聽到雪萍跟一些顧客交流跳舞的門道,有時甚至還說到泡吧的事。不過,雪萍不會喝酒,這一點小鳳是放心的。旁邊忙乎的敏敏卻常常放肆地笑起來,還應和著顧客說一些葷話。有些黃段子,小鳳覺得連男人都不好意思說出口。有一天,一個老板娘說:“雪萍,你們現(xiàn)在有了敏敏,氣氛活躍不少。”雪萍瞇縫著眼夸贊道:“是呀,我們敏敏呀,可是一只百靈鳥喲,誰都喜歡聽她的叫聲?!毙▲P在一旁聽著,感到喉嚨發(fā)緊,她努力咽著口水,不讓自己咳嗽出來。
        其實,敏敏不但是一只百靈鳥,還是一只金鳳凰。小鳳發(fā)現(xiàn),自從敏敏來了之后,店里的生意也好起來了,常常三張美容床都躺滿人,有時候一些顧客來得不巧,還要坐著等。有一日,美容店里居然進來兩個男人。一個小白臉,還有一個臉上爆滿痘痘。他們往美容床上一躺,整間屋子立刻彌漫著一股雄性動物的臊氣。以前,美容店里是不允許男人進來的。小鳳記得雪萍有一次對自己說,美容店要干凈,就不能允許男人進來,就像不允許男人進婦科檢查室一樣。可是現(xiàn)在,雪萍不但默許男人進來,而且還跟敏敏一起替男人按摩,嘴里全是打情罵俏的話。那日傍晚,兩個男人離開后,小鳳掀起兩張床單,在衛(wèi)生間里拼命地搓洗。搓著,搓著,她的胃一陣泛酸,胃里的東西翻江倒海涌上喉嚨。她終于對著馬桶嘔吐起來。她驚天動地的聲音驚動了敏敏,敏敏跑過來拍著她的背問怎么了。小鳳擺擺手,搖搖頭。是的,面對嘔吐的小鳳,敏敏是不會明白小鳳兩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的。敏敏走后,小鳳趴在盥洗臺的鏡子前,任憑臉上的淚水肆意橫流。
        那天晚上,小鳳睡在美容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收到吳兵發(fā)來的短信時,情不自禁回復道:“這個地方呆不長了!”她剛要按發(fā)送鍵,猛然清醒過來。她被自己的行為嚇了一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蹦出這樣的念頭。她及時攔截了那條短信,但心一直狂跳著,像做了一回小偷。她突然想起一年前的某個晚上,雪萍鉆到她的被窩里,悄悄跟她說,她們永遠是連心連肺的好姐妹,即使以后她結婚了,即使她走到天涯海角,雪萍都會在心里銘記她一世的!小鳳想起這些,慢慢咧開了嘴。黑暗中,她不知道自己在哭還是在笑。
        一星期后,她們發(fā)工資,湊巧翠翠打來電話。翠翠在電話那頭撇撇嘴道:“你放心,我只是路過你們這里,不會在你們這里過夜的?!毙▲P僵著笑,沒有多說。其實,現(xiàn)在她很渴望翠翠來。翠翠半年前也漂到這個江南小城,不過她很忙,已經(jīng)好久沒過來了。
        下午,雪萍又出去了。敏敏揮著手里的一疊鈔票,興高采烈地說,要把那幫學徒小姐妹叫來請客。“小鳳姐,你也一起來吧,我們?nèi)コ狵TV,然后去吃大排檔?!泵裘粼诠庵?,瞇著眼一張一張數(shù)錢?!斑€是雪萍姐爽快,答應我多少就給多少,不像我以前的那個老板娘,我忙了四個月,奶奶的,還是學徒工?!毙▲P瞥了一眼敏敏手中的錢,故意把頭轉(zhuǎn)向別處道:“嗬,姐到底給你多少呀?”“其實也沒多少,說出來你不要笑,保底工資也就一千,怎么能跟你比呀……”敏敏說著,有點難為情地笑了。小鳳一聽,感到耳朵里“轟”地一聲,好像身后有一座高樓轟然倒塌?!把┢冀阏f了,我再干兩個月,就加到一千二,以后再加到一千五……雪萍姐還說,如果美容店生意好的話,她讓我也吃一點股份,這樣,這個美容店我也有份了……”敏敏忘情地絮叨著。小鳳只覺得頭頂上隆隆作響,仿佛許多架飛機接連不斷地飛過。敏敏的話何其熟悉,雪萍在一年前也曾對自己講過。當初翠翠提醒自己時,還對翠翠的嘲笑感到不滿,可現(xiàn)在,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嘲笑自己……“是的,姐已經(jīng)待你不錯了,人要知足呀……”她把手伸入褲袋,觸到她的那幾張錢,像扎到了刺,迅速縮回。
        那天傍晚,敏敏請假了,她攥著一千多塊錢去慶祝。吃晚飯,只剩下雪萍和小鳳兩個人,翔翔也好久沒來了。自從雪萍迷上跳舞,長期把兒子扔在她公公那里。她們的晚飯很簡單,手搟面加一盤炒青菜。因為傍晚時來了顧客,小鳳幾乎沒時間做飯。吃飯的時候,兩個人默默無語,只聽見嘴巴吸面條的聲音??斐酝甑臅r候,雪萍終于問了一聲:“你跟那個男朋友有聯(lián)系嗎?”小鳳“嗯”了一聲沒有抬頭。“哦……你能讓他過來嗎?”雪萍又問。這回小鳳抬起頭,直直地望了雪萍一眼。還是那雙藍汪汪的丹鳳眼,半含笑半含愁。小鳳猛然鼻子一酸,趕忙低頭裝作喝湯的樣子?!八蟾挪粫磉@里吧……因為他們一家在那邊開小吃店,做得還不錯。還有,他是獨子……”小鳳調(diào)整好情緒才抬起頭緩緩地說,但她感到自己的臉一下子變得火燙火燙。雪萍“哦”的一聲,沒有再問。幾年以后,小鳳才明白那次簡短的對話,使雪萍對自己徹底失望了。雪萍清楚自己的想法后,急著將自己推向門外。
        吃過晚飯,小鳳剛涮完碗,翠翠來了。翠翠說,她今天陪一個小老鄉(xiāng)來一家童鞋廠談工作,工作談成了,老鄉(xiāng)很開心,買了好多時令水果,現(xiàn)在小老鄉(xiāng)又去逛商場買衣服了。翠翠說著,從塑料袋里掏出幾個蛇果和一串美國提子給小鳳。小鳳說:“你自己吃吧,挺貴的?!贝浯浒琢诵▲P一眼,哼聲道:“跟我還客氣,真惡心?!毙▲P心里一暖,原來自己跟翠翠還是那么親。
        兩個人在樓上的美容間里聊了一會兒。小鳳看了一下時間,發(fā)現(xiàn)又到了雪萍出門的時候。她趕緊下樓,卻看見雪萍坐在電腦前玩游戲,好像沒有出門的意思?!敖悖憬裉觳蛔吡恕毖┢紝χ娔X,沒有轉(zhuǎn)身?!班蓿裉煅?,再說,可能不走了……”小鳳吃了一驚,她從撫順回來后,還沒有單獨和雪萍過夜。敏敏晚上不來了,翔翔又不在,她突然有些恐懼。雪萍見小鳳還呆立在一旁,隨口問:“你那個朋友今天宿在這里嗎?”“她過一會就走,她在等老鄉(xiāng),她老鄉(xiāng)去買衣服了?!毙▲P緊張地說?!班蓿俏乙驳纫粫喊?,我可能還要走,再說了……”雪萍對著電腦說。她用鼠標點擊了一個大泡泡,一個氣球似的東西破裂了。
        小鳳回到樓上,翠翠看著小鳳緊張的神色,問出什么事。小鳳說,沒事,老板娘本來天天要出去的,但今天好像在等什么似的。翠翠撇撇嘴道:“等什么,等我唄……我在這里,她不放心……”小鳳尖叫道:“你說什么,不許你這樣說!”翠翠哼著鼻子道:“我還會看不出來,你老板娘精著呢……”翠翠拿起一個蛇果,啃起來:“她現(xiàn)在付你多少一月?”小鳳沒有說話,臉漲得很紅。“我就知道,只有你這種一根筋的人,才會被她騙……娘的,錢這么少不會走人呀——非得吊死在這棵樹上!”翠翠把蛇果皮吐出來,殷紅一堆,像血。小鳳感到自己的心就像這蛇果皮一樣。
        翠翠磨嘰了一個多小時,晃動著一對金燦燦的大耳圈走了。小鳳送翠翠下樓后,雪萍滿臉堆笑道:“晚上還要走呀,宿一夜好了,難得來一趟,陪陪小鳳嘛……”翠翠一邊向小鳳擠擠眼,一邊笑著擺擺手。翠翠走后,墻上的鐘已經(jīng)指向九點了。這個時候沒顧客,一般不會有人來了。雪萍關掉電腦,整好抽屜,對小鳳說,她要回去了。“知道了?!毙▲P小聲說,她低著頭不想看雪萍的臉?!跋柘璧臓敔斀裉焖ち艘货?,有點不放心?!毖┢急成习!澳悄銘撛琰c去呀……”小鳳突然響亮地說,這樣子把雪萍嚇了一跳?!皯摏]什么事吧……本來不想去了,但想想還是回去好,再說翔翔在家里……”雪萍垂著眼皮走出去,坐上了她的小QQ。小鳳沒有像以往那樣,走出去對著雪萍揮手,而是重重地把卷拉門拉上。她發(fā)了一會兒呆,突然急急跑到樓上,抓起翠翠送給她的水果,稀里嘩啦吃起來。原來她還準備和雪萍一起吃,但現(xiàn)在這個念頭隨著嘴巴的咀嚼,全咽到肚里去了。她的腦子里,一個新的念頭像一只猛獸不顧一切闖進來。是的,她已經(jīng)無法控制住自己了。
        
        
        幾年之后,小鳳抱著自己的孩子,在撫順的某個角落,仍能聽到自己離開時的腳步聲,那么匆忙,那么堅決,沒有一點遲疑。她來到這條叫吉田的小街,已經(jīng)三年了。她在這里過著吉田河一樣波瀾不驚的日子。公公婆婆都是老實人。丈夫吳兵如同大哥處處謙讓自己。新婚之夜,吳兵像《祥林嫂》中的賀老六那樣對她說:“你放心,我會待你好的!”婚后,他果然印證著自己的諾言。他們開的小吃店,自從小鳳嫁過去后,生意越來越好,但他們暫時不打算擴大。公公說我們這種本分人就做本分事,能夠把小吃店開到這個規(guī)模,已經(jīng)很不錯了。他們家里雇傭的幾個伙計也都是老熟人。有幾個女孩子要嫁人,小鳳的婆婆總是準備一個大紅包塞過去,哪怕女孩子嫁人后,不在他們店里做了,這個規(guī)矩仍然不變。
        每當看到婆婆給女孩子包紅包時,小鳳的心不由地微顫。有一天,婆婆笑瞇瞇地說:“人家小姑娘在我們店里做了這么長日子,我們可不能虧待人家。小鳳呀,如果按這里的習俗,當年你嫁過來的時候,你老板娘一定也會給你送嫁的……”小鳳沒有說話,她的臉卻紅了。要是我一直呆到結婚才過來,她會為我送嫁嗎?她問自己。她覺得這個問題現(xiàn)在再問,實在太無聊太可笑了。但她還是努力想弄清答案,就像一個被男人拋棄的女人,心里卻還想搞清自己在男人心中到底還剩多少分量。
        這個無關乎幸福生活的問題,一直糾纏著小鳳。又一年后,翠翠結婚了。小鳳重新乘上了去江南小城的火車。喝翠翠的喜酒,小鳳心不在焉,實在沒多少興致。因為來到這個熟悉的小城后,埋在心頭的那個糾結又蘇醒過來了。而且這次,像只小獸瘋狂地癲撞著叫囂著。小鳳按捺不住,喝完喜酒后,終于去了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地方。
        到了無虞,小鳳發(fā)現(xiàn)這個小鎮(zhèn)已經(jīng)變樣了。原來美容店的位置已建造了新的商品房。仿古式的建筑成了一家家商鋪,但是在蒙蒙細雨中,還是滋生出小橋流水的味道。在老街新巷中,新增開的美容院倒不少,就是找不到原來的“雪膚”美容店。正當小鳳在新商鋪的廊檐前流連時,突然從一家店里跑出來一個小伙子,小小的個子,染著獅子黃頭發(fā)?!笆切▲P姐嗎?”小鳳透過雨絲仔細看,原來是當年隔壁美發(fā)店里的阿四,那個有點暗戀自己的男孩子?!叭哪瓴灰娏税伞卑⑺睦▲P來到他們的新店面前。小鳳不好意思地笑著?!拔沂莵砜唇愕摹彼瓉硐胝f“看雪萍”,但一開口又變成了當年的口氣。“哪個姐呀……噢,是雪萍姐吧……”阿四驚訝著,又恍然大悟?!八显绮婚_店了,就在你走后的那一年……”阿四說,自從小鳳離開后,敏敏越來越不像話,經(jīng)常把男人引進來,而雪萍也跟著一些顧客越跑越瘋。漸漸地,她們的顧客中女人越來越少,男人卻越來越多。終于有一天,縣城里掃黃嚴打,她們這家店也列在名單中,雪萍就混不下去了。
        她的結局竟然這樣?小鳳感到自己胃開始翻江倒海,身子瑟瑟發(fā)抖,血液也幾乎凝固了?!八袥]有離婚?”小鳳離開時,又問阿四。“我也不知道,應該沒有吧。聽說他男人也有別的女人,但兩個人沒離婚……她家不是在靈山公園旁邊嗎,你去問一下就知道了……”小鳳沒有等阿四說完,就擺擺手,撐開傘落寞地走了。
        雨越來越密,把小鳳單薄的羊毛衫都濡濕了。小鳳猛然想起無虞的四月雖然油菜花燦爛,但天氣還是濕冷的,風鉆到衣袖中,仍然刺骨。當年小鳳騎著電瓶車來靈山公園救回雪萍,也是這樣噬骨的冷。小鳳咬得牙根發(fā)酸,但她忍著,一只手抱著前胸,另一只手撐著傘艱難地向前走……突然,一輛摩托車從拐角處竄出來,她還來不及躲閃,積水飛濺,灑了一身?!皼]長眼睛,要死呀!”那個車主從頭盔里擲出一句,狠狠砸向小鳳,小鳳都當沒聽見。
        靈山公園終于出現(xiàn)在眼前。這個常常偷偷潛入小鳳夢境的公園,又揭開了它的面紗。三年不見,公園一切如故,還是那樣空曠,那樣蔥翠。只有“靈山公園”四個字油漆斑駁,如遲暮的美人。公園中沒有一個游人,白玉蘭花都已枯萎,冰清玉潔的軀體仿佛遭受了一場蹂躪。繽紛的櫻花絢麗如夢,在雨中飄落一地。唯獨纖細的翠竹在冷風中輕舞飛揚,折彎了又挺直。小鳳在公園中佇立著,透過雨簾尋找綠色琉璃瓦的樓房。東南方向,三間三樓。這間……不……是那幢……一輛黃包車從旁邊駛過,在她面前停下,問她坐不坐。小鳳搖搖頭,黃包車車主不滿地嘟囔著:“一個人淋雨來的呀——神經(jīng)??!”
        “神經(jīng)病……”小鳳聽著打了一個寒戰(zhàn),她突然感到很不對勁,甚至有些害怕。她不想再走了。是的,見到她又怎樣呢?小鳳感到自己的頭莫名地眩暈,仿佛墜入了一個漩渦,隨著激流不斷地旋轉(zhuǎn)著旋轉(zhuǎn)著,很久很久,才緩緩浮上來。她在雨中呆立著,像一尊雕塑,仿佛一個世紀前就已經(jīng)這樣了。
        不知什么時候,一輛紅色QQ從東南方向竄出來,搖擺幾下。小鳳突然醒了,她看到這輛車子像一匹熟悉的小馬駒,在自己面前拋下一串省略號似的尾煙。小鳳來不及看它的車牌號,但她相信這就是她的車。坐在里面的女人正望著遠方,她灰褐色的眸子汪著水,就像初見時那樣,溫柔又凌厲。
        四月的冷雨中,小鳳感到自己猶如一朵失落在異鄉(xiāng)的花,不知何去何從。■
        責編 謝志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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