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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那并不是個特殊的夜晚,沒有春風沉醉,沒有繁星滿天,甚至都沒有大而圓的月亮,只是一彎,很敷衍地在天邊一掛就了事了。天幕也不蔚藍,顯出稀松平常神色。若硬要找出些別樣的,我只能告訴你是夏天的夜晚,風挺涼快,白天的暑熱被習習涼風一吹,像一哄而散的小孩,一下子逃開去,嘩啦全沒了蹤影了。
在樓道里往上走時,兩人也未感覺到什么異樣,周則在后,老婆李芳凝在前。大概上樓梯又有風的緣故,周則看見李芳凝的裙角揚了一下,那是一條白色的蕾絲邊過膝裙,穿在李芳凝身上顯得格外合身。這一揚并不打緊,兩人結(jié)婚快兩年了,女人裙角揚一下這類事,跟房間里窗簾揚一下是一樣的,早說不上撩人了。不過李芳凝揚起的那個裙角,倒喚起了周則心里的一股頑皮勁兒,往日里一臉正經(jīng)的周則這會伸出手就在李芳凝的大腿跟撓了一下。李芳凝下意識地擋了一把,但手比周則的慢了一拍,只好在嘴里說“耍流氓。”
其實李芳凝那么說,一點沒有責備的意思,語調(diào)里盡是小媳婦的發(fā)嗲。
大概是被那句話激的,周則的手這下愈發(fā)不老實起來。撩撥得李芳凝只好小跑著往自家樓層去了。她一下子跑到四樓,被周則捉住了。兩人并未去按樓道上的燈,周則迅速地將李芳凝的身子扳了過來,兩張嘴就對在一起了。很奇怪的,久經(jīng)沙場的兩個人了,居然吻得格外熱切。在昏暗樓道上,兩人竟突然找回了初次接觸時的激動了,一邊吻,李芳凝一邊說:輕點,你輕點。這個提醒讓周則更激動了,他的手也沒閑住,不管不顧真正地“流氓”起來了,他的手探到李凝芳的裙子里,去扯她的貼身底褲,李芳凝反抗了一陣,但還是被扯下來一大半。李芳凝壓低聲音說,要死啊,人家推門出來了,要出來了。
周則嘿嘿地笑了幾聲,在黑暗里,他的笑聲不響,卻帶著喘息,像絲絲的火苗吐著舌頭,有燙人的欲望。李芳凝被周則燙到了,確實他就是一團火焰的化身了。他的舌頭,他的手,甚至他黑暗里壓抑而輕聲的笑都是火舌,所到之處是可以點燃一切東西的。李芳凝的身體,此刻就在這樣的火焰里軟了下來,融化開了,像一袋面粉逐漸變成了和上水的面團。
他們在樓道上一路吻,一路糾結(jié)著往上攀,像兩條纏繞的爬藤,仿佛用了好久才到五樓自家門前,周則摸出鑰匙開了503的門,一把將李芳凝拎了進來,兩人沒來得及開燈,就膠著在一起了。剛才樓道上撥亮的熱切并未冷卻,還要進一步燃燒。這情狀哪里是婚后兩年的夫婦啊,簡直是二十出頭初嘗禁果的男女。確實兩人突然找回了丟失好久的火熱,從過道到客廳再到主臥室,一路奔突,一路熱情流溢,一路都是戰(zhàn)場。
在床上翻滾了一陣子,周則說,還是玄關(guān)那的過道好。便拉著李芳凝回到了過道。他們的腳踩到了過道上一地的衣服。此時,兩個光溜溜的身體就這么交織著,欲罷不能。
周則的動作有著以往從未有過的粗野,李芳凝都要站不住了,只好伸手扶著門,她一伸手一用力,門把手往下一挺,門就開了。一縷樓道里的微亮闖進來,兩人都一激靈,那感覺就像一個秘密突然被人撞見了,李芳凝的手指被咬了般,趕緊將門拉回來。
不過兩人都被那扇突然打開的門挑逗了一下,仿佛兩個小孩,心里藏著太大的秘密,恐別人知道,又恐別人不知道,就想露出一個秘密的尾巴。周則再次將門推開一條小縫,樓道里出奇地安靜,連空氣都凝固了,只有一縷很細微的光從樓梯頂部穿過去,不過光是悄然而啞口無聲的。
兩人的膽子漸漸大了,將門推開大半扇,就這么站在門內(nèi)不停動作著。接著整扇門都打開了,過道依然安靜,一切凝固了,讓人恍若到了一個人跡罕至的荒原上。
這樣的安靜讓人心里發(fā)緊,也讓人心旌蕩漾,如喝醉了酒一般。
周則咬著李芳凝的耳朵,到樓道上去……
李芳凝想轉(zhuǎn)身反抗,但身體卻不聽使喚被他一把抱出去了。在那一刻,由于過分緊張,他們同時停了幾秒鐘,像一位大盜面對剛打開的寶庫時抑制不住地戰(zhàn)栗起來,接著兩人就在樓道上融為一體了。其實兩人都太緊張了,都止不住身體的打抖,但越緊張越興奮,越興奮越忘乎所以。
直到聽見“砰”一下的聲響,兩人頓時定在了樓道上。
門合上了……
不是什么人,是風,一陣夏夜的涼風,那么一陣風,堅實的防盜門就不管不顧不可救藥合上了。
兩位房子的主人,現(xiàn)在成了無門可入的客人。這并不是普通時刻,兩人身上一絲不掛!千不該萬不該,門真不該在這樣的時刻關(guān)上。當然門會在這樣的時刻突然關(guān)上了,也是周則和李芳凝八輩子想不到的事。
他們平日里是特別規(guī)整的夫婦,別說在樓道上親熱了,就是跑到客廳沙發(fā)上都嚷嚷著要拉緊窗簾的。這是第一次嘗到意外的竊喜,這是第一次忘乎所以。但造化弄人,這第一次就出大事了。
該怎么來形容呢,周則和李芳凝確實在瞬間僵硬了,像兩個凍住的人。他們的思緒也幾乎僵死了,現(xiàn)在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到底如何是好?多么棘手的難題!
當然,最迫切的事情是要有兩件衣服,不管怎樣款式,什么面料,哪怕到垃圾堆里揀兩件呢。可哪里去找兩件衣服啊,這可是樓道,不是陽臺,或許會有誰家的衣服晾在外面。這個小區(qū)的房子設計時陽臺都在臥室前面,跟樓道遠著呢。顯然找衣服是不可能的,當然也不可能去叩鄰居家的門,你赤裸裸去叩人家的門,你如何開得了口,你的臉往哪擱呢?除非把臉先擰下來藏到身后去。
那么就找鑰匙吧,哪怕有把鐵錘將門砸了也值,當然不能砸出聲響來,否則左鄰右舍都要開燈來觀瞻了??煞驄D兩人各自的鑰匙都靜靜躺在包里,包還跟衣服一起趴在房間過道上,而那套備用鑰匙在周則母親家,周則母親家離他們小區(qū)有五六公里路程呢。
還是周則先回過神來,周則壓低聲音,打電話給我媽,讓她送鑰匙過來。
不過即刻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想法很傻很天真。你有電話嗎?你媽送鑰匙來,我倆就這么赤裸裸地迎接她?李芳凝問。
就在他們說了兩句時,樓道上隱約傳來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響??磥硎悄奈秽従踊貋砹?,兩人一下子將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李芳凝潛意識地要往上沖去,上面是六樓。周則一把拉住了她。
還好,腳步并未走近,一會兒就聽到了關(guān)門聲,是三樓的住戶進自己家去了。
還是去一樓車棚過道,晚上經(jīng)過的人應該少。周則覺得必須有個決定。
兩人拉著手,一路驚心動魄走到了一樓的車棚過道,每一步踩下去都能聽見自己腳步的聲響,其實他們都赤著腳,是沒有什么聲息的。好在那當兒,沒有誰突然推門而出,等走到一樓,兩人手心里的汗能甩出水珠來。車棚前的過道確實是個相對僻靜的去處,但也不是久留之地。
周則和李芳凝都很絕望。人有各種各樣的弱勢,有各種各樣的窘迫,但許多窘迫都是可容慢慢想辦法對付的。而此刻,幾乎容不得想辦法,因了他們沒有衣服,他們就和這個外在世界隔開了,但他們明明又身處一個敞開的外在世界里。他們便是最弱勢,最無助的人了。
這樣的窘迫簡直是火燒眉毛的焦急,是要人性命的。
李芳凝的手在無望里摸到了一輛停在車棚外的自行車,發(fā)現(xiàn)車后座那里竟然夾著一件雨衣。這讓兩人都很驚喜,周則立即在黑暗的車棚外的樓道里摸索了一通,找見幾輛自行車,但其它車座上再沒雨衣。
當然一件雨衣也是好的,哪怕是一寸破布對于這樣的兩人來說都是好的。
周則叫李芳凝將那件雨衣穿上,在那種時刻,男人的眼睛里似乎老婆的身體比自己更重要些,畢竟李芳凝是女人。
但有一件雨衣也并不是個辦法。把鑰匙取來,把衣服穿上,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又是幾分鐘的煎熬,最終決定周則穿上雨衣打車去取鑰匙,李芳凝蹲到三輛自行車后暫時躲避,周則速去速回。
周則低著頭,赤著腳,幾乎是飛出小區(qū)的,他哪兒都沒去看,只是一門心思地奔跑,好在小區(qū)里的路燈有好些不亮了,前些天他還抱怨物業(yè)不負責,連路燈都不修,現(xiàn)在他多么希望所有路燈一并滅了?;蛘咚腥艘徊⑾沽?,就沒人會看見他周則在一個大晴天的夜晚,穿著一件紅艷艷的雨衣晃蕩著如落魄的逃難者奪路狂奔了。
周則一口氣跑出去老遠,幾乎都看不到自己小區(qū)的門了。才氣喘吁吁停下來打車,有好幾輛出租車明明是亮著“空車”的頂燈的。駛近了后,都從他身邊嗖一下過去了。周則心想一定是司機看見他穿個大紅的雨衣覺得怪異吧。
他只好繼續(xù)不厭其煩地攔車,終于有一輛車停下來了,周則幾乎是沖上去的。不過顯然司機的臉上還是寫滿了疑問。
周則說掉河里了,衣服褲子都濕了。他索性自己把自己交代了。
司機嘿嘿地笑起來,不置可否。
周則就覺得臉上有一股燥熱升騰起來。
到了家里,周則進門就大聲沖老母親說掉河里了,然后徑直到樓上去了,趕緊找了套舊衣服穿了,又順手捋過來一套衣服。
周則母親當然有一大堆疑問,但她一個問題也來不及說出來。
周則幾乎就消失在夜色里了,現(xiàn)在周則的擔心都放到李芳凝身上去了。李芳凝可是赤裸裸蹲在一樓的過道里,誰知道有沒有人突然去車棚呢。
周則趕到車棚三輛自行車面前的時候,李芳凝不見了。
2
周則額頭上隨即鋪滿了一層冷汗。他幾乎什么都來不及想,什么都不敢想,腳就邁開來了,他急急往五樓趕去,并不多的樓梯,跌跌撞撞,深一腳淺一腳仿佛走了好幾年。
李芳凝竟然在自家門口候著呢,李芳凝并沒有一絲不掛,而是穿著一條連衣裙,很端莊地站著,所有慌亂似乎都沒了,剛才那幕不安和驚恐似乎只像做了個噩夢。
周則和李芳凝重新坐到了房間里,一盞頂燈在客廳的茶幾上落下一朵暖和的光暈,兩個人的精氣神都塌了,周則感覺到自己身上還在絲絲冒冷汗,胸膛里并未安定的心跳提示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不是一場夢。
李芳凝的那條碎花連衣裙也在提示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場夢,這不是她的裙子。這條裙子在這個房子里成了一個陌生而異樣的闖入者,仿佛是有生命的。
周則盡管靜靜地聽李芳凝講述了一切,他的心卻翻騰得厲害。
這條裙子是504的老張拿下來的,老張其實不老,也就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只是看起來有點滄桑,在周則和李芳凝這對小夫妻的眼里,他倒可稱老張了。
當周則和李芳凝在樓道上火燒火燎那會兒,老張剛好打算出門。老張這人有個習慣:每次出門前都是要往門鏡里瞄那么一眼的,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形,有時當然也不是具體要看到什么情形,他就是那么個習慣。
這一看還真把老張嚇了一跳,說老張很正人君子那也是不對的。這樣的事,遇上個正常男人肯定都是要一睹為快的,當然遇上個不正常的男人更要一睹為快了。
老張幾乎是整個事件的目擊者了,但老張并不是壞人,相反老張還是個急人所急的好人,當局者迷,那幾十分鐘里老張確實尷尬上了。自然他要出門的心思是打消了。當對面的門“砰”一聲關(guān)上,老張開始坐立不安了,跑進臥室就拎了兩套衣服,但他邁開的腳卻下意識停住了。“很難說這樣推門而出會是雪中送炭。生活里的事是很奇怪的,有些忙可以幫,可有那么些說不出來的尷尬是不能伸手去幫忙的。例如你上樓梯,看到一個女孩裙子側(cè)面的拉鏈開了,正春光橫流呢。而她卻渾然不覺。你能伸出手將她的拉鏈一把拉上嗎?你能說你裙子的拉鏈開了,都那啥了?如果你是個正人君子,你只好干著急吧。如果你不是君子,那你就飽足眼福,‘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來’吧?!?br/> 老張就這么干著急,但老張尋思來尋思去,覺得這事他不能不管,盡管不是雪中送炭。但這會送出去兩套衣服無疑救人于水深火熱中啊。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人水深火熱,算不上七級浮屠,也有四級、五級浮屠吧。老張倒也不是想造浮屠,他就是心里放不下,他就是太能體會這兩個一絲不掛的人此刻急火攻心的痛苦了。
他還記得剛讀大學那會,班級里軍訓。有個女生的衣服大概緊身了些,趴在空地上模擬射擊,她的褲子嘶啦一下從臀部那里開了一個大裂縫。盡管里面穿著內(nèi)褲,但這件事后來越傳越離譜,變?yōu)橛袀€女生打模擬射擊,迷彩褲破了,里面居然啥也沒穿。這事直接導致女生精神抑郁,半個學期后退學回家??粗淌依锬莻€空落落的座位,許多歉疚就彌漫開了。
再三權(quán)衡后,老張還是咬咬牙,拎著衣服悄無聲息走了出來。那會門口早沒人了,老張又輕輕地往樓梯上走,現(xiàn)在仿佛他是一個竊賊。快到六樓的時候,他壓低聲音很鎮(zhèn)定地喚了幾聲,但聲音還是有點輕微的顫,小周,小周,周則……
老張又折回來,他想到了樓下車棚的過道,這也算是個常識吧。老張就輕輕地往樓下過道去。
快走到時,他照例壓低聲音,他怕驚著這兩個人,他想若有點反應的話,他就把衣服在腳下遠遠地一擱,讓他們自己取了,這樣也免了尷尬。
始終沒有周則的聲息。直到他折到車棚過道的一個轉(zhuǎn)角,說我是來送衣服的。
這時,一堆自行車后面伸出一個頭來……
老張自然不便逗留,甚至都沒看清站起的人是男是女,是一個還是兩個,他扔下衣服拔腿就走,幾乎是奔回自己房間了。在沙發(fā)上坐定,用手一摸額頭,才發(fā)覺上面已有細細的汗了。他在心里罵自己,真沒出息,赤身裸體的又不是我。
老張慌亂中拎過去的是一件前妻的碎花連衣裙,還有一件自己的白T恤,一條沙灘褲。不過只是連衣裙派上了用場。
3
周則這些天陷入一種無法排遣的心緒里去了,那個兵荒馬亂的夜晚已過去十幾天,但有些東西依然揮之不去。具體是什么呢?周則也說不清,當然或許他也不愿將事情往清晰里想,只是有些東西一直都在,就像喝了一碗粥,喝到最后一口發(fā)現(xiàn)粥里有只蒼蠅。對,就是這種說不出來的郁悶。
他現(xiàn)在多么希望那個夜晚他拎著衣服趕回到昏暗的樓道里,妻子李芳凝還躲在三輛自行車后。如果那樣,在日后的回憶里,那也便是個有驚無險的夜晚;如果那樣,日子照舊,心境也是照舊的。
可是,老張,偏偏會在那樣的時刻殺出個老張。他一個離異兩年的老男人,他那么寂寞難耐,他能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人?
盡管周則沒聽到過任何老張不檢點的傳言,盡管李芳凝已將事情說得再明白不過了,盡管他離開到回來只有區(qū)區(qū)二十分鐘。
但是,這一切在心里那個看不見的疑問面前搖搖欲墜。
周則還是在李芳凝面前發(fā)作過一回,周則暴跳著說,要他發(fā)什么善心,誰指望他送衣服出來了。
李芳凝很生氣,李芳凝說,你就指望你老婆光著屁股晾到眾人面前去吧?什么東西,不是每個男人都像你那么心理陰暗的!
一回鬧騰后,周則并未揀到什么便宜,有些話也只好在自己心里反復說了。是的,這些天周則幾乎每天都在心里叨叨,為什么老張偏偏在我走了的時候出現(xiàn)呢?為什么不早一分鐘呢?他怎么就知道我們沒衣服了?他從頭偷窺到腳了?李芳凝……對,李芳凝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穿的衣服?
一次晚飯后,周則又忍不住了。等李芳凝坐定,他將自己手中的筷子擱在碗上,做出了一副開誠布公的架勢,李芳凝,我突然又想起那個晚上,我能很真誠地問你一個問題嗎?就一個,并非和你吵架,就是那么問一下。
李芳凝整個人就不動了,她盯著周則,眼睛沒好氣地提示他,你問吧。
周則說得有些遲疑卻又義無反顧,那天老張送衣服來了后,有沒有帶個手電?不對,現(xiàn)在應該沒手電,他有沒有按亮手機什么的?。?br/> 你有病啊,這是李芳凝唯一的回答。李芳凝確實很惱火,那個晚上之后,她特別擔心老張將這事說出去,到時照例抬不起臉來做人。沒想到的是,家里還會有這么個窩火的男人。
周則終究沒得到答復。即使得到答復了,周則心里也盡是未能解開的疑問,一個結(jié)套著一個結(jié)。每當靜下來,這些結(jié)都跳到他面前,讓他用力解,讓他死命解,讓他心都發(fā)抖起來。
在他離開的近二十分鐘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那么短暫的時間,其實未必能做什么,有時候周則會這么安慰自己;二十分鐘實在也不短的,要做什么做不了?有時候他又被自己的這句話死死地捆住。
他怎么也繞不過去了,為什么偏偏是老張呢?這個離婚的寂寞難耐的老男人。如果是樓上的李阿姨,如果是樓下的小王,似乎都不一樣了。
現(xiàn)在周則開始注意老張了,這個老男人,梳著一頭光潔的中分的頭發(fā),時常穿小年輕才穿的時尚襯衣,每天把自己打理得人模狗樣的。他這是干什么?那天,周則和李芳凝從樓道上下去,恰逢這個老男人迎面上來,他居然說:“小李出去啊?!币酝坪醪皇沁@樣的,以往他是跟周則打招呼的,以往他的眼神從不旁逸斜出的??磥?,確實有點問題,他一句“小李出去啊”,竟然讓李芳凝臉紅到了脖子根。確實是有問題的,總之,周則心里的結(jié)是越結(jié)越多了,簡直就要擰成一個大麻花了。
周則常會在半夜醒來,他睡不著,就點起燈。那會李芳凝正熟睡,李芳凝的睡眠向來不錯。他悄然地注視自己的老婆,這感覺竟有點像偷窺。李芳凝有一張白凈的臉,額頭高高的,眉毛很淡,嘴唇紅艷飽滿。再看她的胸部,并不很大,卻堅挺,即便平躺著也有呼之欲出的模樣。她的小腹平坦,腰纖細,而腿是身上最美的部分了,高挑修長,線條流暢,李芳凝的亭亭玉立都是拜這兩條腿所賜的。
看到這里周則心里的欲望起來了,他撩開被子靠了上去。李芳凝正睡眼惺忪,一把將他推開,有毛病啊,深更半夜的。
這話像錘子敲到了周則心上,李芳凝是無心說的,在周則聽來是有意了。
周則越想越覺得這些日子里,李芳凝有點異樣了。她在老張面前走過時那低頭臉紅的一幕又跳了出來,周則想,都過去十幾天了,若不是心里有鬼,你還臉紅個什么勁?
于是他又回到那個問題上去了,那晚我離開,李芳凝有沒有進去老張家呢?他們做過什么嗎?
當他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覺得自己很陰暗,不過這個問題在腦海里盤踞了一百次后,他的懷疑逐漸變?yōu)榭尚牛嘈抛约旱闹庇X是不會錯的。但他不確定,真的不確定,這他媽的真是件痛苦的事。
這些日子,周則和李芳凝的關(guān)系籠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這樣的尷尬來自心里的鬼。
就在這時,周則決定出差去。本來出差安排的是銷售部副經(jīng)理,而周則是人事部副經(jīng)理,沒他什么事。但周則主動要求隨行,他說要去南方了解一下從事他們這行業(yè)的人才儲備情況。老總也就答應了。
周則跟李芳凝說了去南方的事,周則說要去六天,李芳凝不置可否。后來說,也好,省得成天陰陽怪氣跟我吵架。
這話再次讓周則很不愉快,這話是有很多種解讀方式的,周則覺得李芳凝對于他的走開,心里一定有某種竊喜。當然不好挑明,周則就這么離家去南方了。他的心一直堵到幾千里外去了。
4
沒了周則,李芳凝生活里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子消散了,感覺整個人都輕快了很多。倒也不是什么壞事,她每天簡單地吃些晚飯,漸漸將前些天的不愉快拋到了腦后。
她也擔心透過老張的嘴,流言或者別人異樣的眼光會將自己淹沒。但這一切都沒發(fā)生,或許老張什么都沒說吧。這么一想,便覺得同樣是男人,差別還真大。
這天晚上,李芳凝吃完晚飯,還到小區(qū)下面的公園里散了會步,獨自走回來時,她注意到月亮已經(jīng)圓了,格外地明亮,格外地好看,她的心情也就跟著明朗起來。
回到家,李芳凝到浴室沖了個澡。她突然有了心情,換上一條藕色的裙子。她想跳舞了,這個無人的夜晚,突然喚起李芳凝這么一點小小的想頭。李芳凝還是小女孩時就學過舞蹈。她有多久沒有萌生過想跳個舞的念頭了?大概結(jié)婚多久,這個念頭就被凍結(jié)了多久吧。
音樂流淌起來,客廳很大,上面的小頂燈就像舞臺上的燈光,在地板上落下許多光斑,讓人想起夏日傍晚林蔭道上跳動的陽光。李芳凝在客廳里轉(zhuǎn)動,跳躍,輕輕踮起腳尖,揚起手臂,裙角打開,像荷塘里迎風舞動的清蓮。
舞動的時刻,李芳凝才覺得自己輕盈起來了,她的心也由一朵沉重的烏云變?yōu)榘自屏?。那些濕漉漉的陰氣都因周則的暫時離開消散了。
李芳凝沒有去細細計算周則幾號回來,不過她清楚地記得時間才過去三天。當然她也想等周則回來,跟他好好談談,畢竟他們要一起生活下去,得心平氣和把心中積郁解開。
那是一個異常寧靜的夜晚,李芳凝一人睡得格外恬靜。睡到半夜時分,她蒙蒙朧朧醒來,按習慣要起身去一下洗手間。
李芳凝伸手去開燈,床很大,開關(guān)在床頭右手邊,而她則習慣睡左手邊。她一伸手,就摸到一個熱乎乎的身體,這一下把李芳凝嚇得魂飛魄散了。
她從床上跳了起來,你是誰?李芳凝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黑暗里打著顫。
李芳凝的身體早已抖得篩糠一般了。
她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收場,她來不及思考今晚遇見變態(tài)了還是遇見竊賊了亦或遇見鬼怪了。在漆黑的房間里,李芳凝上下嘴唇不住地打架,牙齒在黑暗里發(fā)出咯咯咯的響聲。
在李芳凝嚇得魂飛魄散的時候,那個人居然伸手,準確無誤地找到開關(guān),燈亮了!
眼前出現(xiàn)的人比竊賊變態(tài)鬼怪更可怕。他不是別人,是周則。
周則竟然提前回來了,周則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了。周則選擇了深更半夜回來,悄無聲息躺到老婆身旁。
周則到底安的什么心?當然周則的心思李芳凝頃刻間就明白了。
周則這不是不放心她嗎?周則這不是裝扮成一個與李芳凝有染的男人直接鉆進李芳凝的被窩了嗎?
好大一會兒,李芳凝從無邊無際的驚悚里回過神來。李芳凝什么話都沒了,只是輕聲說,睡吧,一切明天處理了。
燈重新熄了,床,床頭那個透明的茶杯,窗簾,對面墻上的壁掛電視……一切又隱入黑暗里,周則仿佛死去了一般,一點響聲都沒有,甚至都不見身體稍微翻動。周則是被自己的行為給嚇到了,他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在絲絲地冒汗。
李芳凝蜷縮到了床沿,裹緊被子,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么孤寂和寒冷過。許多眼淚無聲地流下來,淌到枕頭里邊,枕頭是那么忠實,不像枕邊的人,或許哪天就會要了你性命。李芳凝在心里說,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她重復了無數(shù)遍。
確實,在那個夜晚,李芳凝和周則間的一切都斷裂成兩半了,再也沒有辦法彌合。
5
離婚后,李芳凝仍住在濱城水岸社區(qū)九幢503室,這房子是李芳凝父親在婚前給她置辦的,算是李芳凝個人財產(chǎn)。對面仍住著老張。他們偶爾會在樓道上遇見,老張還是那個不卑不亢的老張,每次碰到,他會很友好地笑笑,輕聲招呼,小李出去啊。
李芳凝也跟老張親切地微笑。以前遇見老張李芳凝心里會有一絲別扭,也許因了那個夜晚的緣故。現(xiàn)在周則不在了,別扭反倒沒了。其實,老張是個特別坦蕩的人,就沖著老張送的衣服,就沖著他守口如瓶,李芳凝心里是敬佩這個人的。
想到衣服,李芳凝想起老張拎來的碎花連衣裙,白T恤及沙灘褲。這些天忙著各樣的事,也羞于觸及跟那晚有關(guān)的東西?,F(xiàn)在一切過去了,該是那些衣服物歸原主了。
李芳凝叩響了老張的門,李芳凝把衣服還給老張。對于李芳凝的來訪,老張有點意外的羞澀,但見李芳凝并無任何局促,他也就鎮(zhèn)定下來了。
他說這條連衣裙是前妻的,她的衣服走時一并帶走了,獨扔下這件連衣裙,大概嫌棄吧——這是我送她的生日禮物。后來我也想著將它扔掉的,可帶到樓下垃圾筒邊,發(fā)現(xiàn)這衣服沒袋子裝,把一件衣服和其它剩菜殘渣扔一道覺得有點不忍,又拎回來了。
李芳凝笑,這么個大男人還憐惜一件舊衣服的扔法呢。
那次后,李芳凝和老張熟識了很多。李芳凝覺得老張確實是個坦蕩的人,在心里她把老張當成一個好鄰居。
一種微妙的格局就來了,一個離婚的男人,一個離婚的女人,住在對門,他們彼此熟悉。
不過你別多想,其實這一點也沒什么。老張在李芳凝眼里還是老張,李芳凝在老張眼里還是小李。
李芳凝擔心的流言終于沒有萌芽,看來老張已將那個夜晚爛在自己肚子里了。
不過老張對女鄰居倒真是多了一份眷顧。老張知道李芳凝父母并不在身邊,一個離異的單身女人有諸多不易。老張就有了這樣一份眷顧的心思,但決不是非分之想,這樣的心思是溫和的,像一位近旁的親戚,偶爾會關(guān)心你一下。那么淡然,又有些刻意維持著一種禮貌的距離。
春節(jié)臨近,李芳凝回父母身邊過年去了,回來時發(fā)現(xiàn)門口突然就多了那么一股暖烘烘的喜慶勁。細細一看,門上貼著對聯(lián),李芳凝納悶。
隨即她就看出了門道,對面老張的門上也貼著一副對聯(lián)。兩家門上的紙張、字跡竟是如出一轍。李芳凝沒看出來,老張寫得這一手好字。
等到碰見老張,老張笑呵呵地說小李,新年好。
李芳凝說,老張,謝謝你的對聯(lián)。
老張說,久沒寫字,那天手癢,寫了一副收不住,索性給你門上也寫了一個。
到了端午,李芳凝正在家里呢。聽到門外有響動,就走過去往門鏡里瞧,是老張正在扎菖蒲。看他的把勢,便可知道是常常扎的。老張很快扎好了一個,順手將菖蒲掛到自家門上了。然后老張又拿出兩枝菖蒲來,合并成一體,再把一小截枝條橫著,跟那長長的菖蒲扎成一個十字形,這樣菖蒲就成了一把青碧的劍狀了。
老張還拿起了一些艾草,點綴在劍柄部位。做了這一切,他踮起腳把菖蒲掛到李芳凝門上。在門鏡里,李芳凝看到老張一臉認真樣,心里禁不住想笑,但她忍住了。菖蒲并沒立即掛住,老張跑進自己家去了,他拿了一枚釘子一個小錘子??戳丝?,大概覺得不好,畢竟李芳凝這邊的墻壁上是沒有釘子痕跡的。他就又跑進去了,拿出來一卷膠帶紙,撕開一大塊,總算將那把菖蒲粘到李芳凝門上了,他站在遠處,微笑著看,像審視自己的作品,然后滿意地進屋去了。
李芳凝靜靜注視著老張做好這一切。
李芳凝心里涌起一種說不出的暖意。這老張盡管一個人,居然將生活安排得一板一眼,還合著時令過日子呢。
過了有一個多小時,李芳凝揀了兩個五芳齋的粽子給老張送過去了。那粽子是單位分的,李芳凝自己并沒有心思去買。不過讓她慚愧的是老張又順手回給她四個粽子,老張說那是自己的手藝,可得嘗一下,平日里工作松閑,就喜歡自己動手做些吃的。老張說著靦腆地笑,笑出一口白牙。
李芳凝回來后將老張的粽子掂在手里良久。一個個粽子棱角分明,裹在青青竹葉里。倒不像是一種吃食,而是一個個工藝品了。放進鍋里,煮了十幾分種,粽子的香味就飄散出來,溫和地讓人想起來小時父親剝開粽子放進小瓷邊碗里散出的那種香味。
李芳凝兀自笑了笑,這個老張啊,還真看不出。
盛夏來臨,李芳凝在自家門口看到一個竹編的筐子,里面有四個水蜜桃。李芳凝納悶,誰送的桃子?將筐提起一看,上面有個小紙條:嘗嘗水蜜桃,朋友送來一筐,一個人吃不了那么多,老張。
李芳凝笑納了,心里也沒覺得什么不好。
碰見老張時會說,謝謝你的桃子,味道很好。
老張照例靦腆而明朗地笑笑,照例是一口潔凈的牙齒。
一般,老張是不進李芳凝家的門的,有什么東西他就在門前一放。
漸漸地,這也成了習慣了。
倒是李芳凝比較直接,她有時想起些什么事,就直接去敲老張的門。當然也并不久留,并不說太多的話,小坐一會就回了。
李芳凝還有個不好的習慣,時常將生活垃圾在門口一放就忘了。不過老張每回下去丟垃圾,會順手將李芳凝房門前的垃圾拎下去。
這樣一來,李芳凝門前看起來總是干干靜靜的,要是有些什么,也常常是老張順手留在那個小竹筐里的,有時候是幾個紅艷欲滴的草莓,有時候是小個子的野生獼猴桃。有時候是一尾活蹦亂跳的魚,老張說是周末時候釣來的,有一大桶呢。
日子平淡寧靜,李芳凝被生活抓撓出許多血痕的心漸漸平復了。
老張呢,他似乎覺得自己的生活不可名狀地有了些許色彩。
老張并沒有非分之想,但老張心里確實繽紛了許多。老張有時候也問自己,是不是因為對門多了個美麗的單身離異女鄰居???一個離異的看著另一個離異的人,心里是不是會有同病相憐的快意?以至于我這些天的心境突然節(jié)奏明快起來?這么想時,老張又覺得罪過起來。老張在心里說,我們只是鄰居,我們是好鄰居。
確實,老張在眷顧李芳凝時,發(fā)覺生活似乎更多了些意義,這意義是什么呢?老張也說不上個具體所以然。老張又想其實不重要,只要心里踏實就好了。
李芳凝的心里也踏實了許多,她盡管一個人住著。但房子并不是一座孤島了。隔壁還有一個鄰居叫老張。老張并不是什么特別的人,但他是一個可靠的鄰居,這么想,獨居的李芳凝心里就滿滿當當?shù)牧?。李芳凝現(xiàn)在都能背出老張的電話號碼了,這是老張給她的,老張說如果遇見賊人入侵什么的,李芳凝打他電話會比110更快捷些。
李芳凝家和老張家還真是一墻之隔,兩家陽臺的飄窗也就只有兩米不到的距離。
有時候李芳凝也會害怕,會被一個沉悶的雷電驚醒,會被一場夜雨攪得心神不寧。她打開燈,看看那道墻。她對自己笑笑,墻那邊是老張。
有一天李芳凝回到家,看見老張家門前一片狼籍,李芳凝納悶,老張要搬家了?他怎么都不說一聲。一看才知道是在換防盜門,李芳凝想老張那里大概失竊了。
晚飯后,老張破天荒來敲了李芳凝的門。李芳凝請他進來坐。老張只踏進來一個腳。老張說,早晨匆匆出門我將鑰匙落家里了。進不去門,只好請開鎖公司的將鎖撬了,這鎖不知道誰發(fā)明的,怎么都撬不開,只好換防盜門了。我是想在你這放一把備用鑰匙,如果再出現(xiàn)這情況,我就問你拿鑰匙。
李芳凝笑了,就不怕我進去翻你銀行支票什么的?
老張說,你盡管翻去好了。只是這鑰匙我擱一把你這兒吧。
老張說完,笑出了一口白牙。然后就走了,老張的背影很干凈很簡約也有那么些靦腆。
李芳凝也想到自己的鑰匙,不過李芳凝沒有掏出一把鑰匙來放在老張那備用。如果那樣就有些異樣氣氛了,這不是李芳凝想要的。
6
自從跟周則離婚后,李芳凝的生活節(jié)奏變得緩慢了,飯后散步,再聽一會音樂,然后每晚在浴缸里泡半小時。以前只要一進浴缸,周則就跟進來,然后她的澡就泡不成了,往往是緊接著就折騰到床上去了?,F(xiàn)在李芳凝似乎要將那些丟失的都慢慢找回來。
那晚,飯后散步回來,李芳凝讓整個人攤在浴缸里。夏天的水很溫和,溫和的水輕輕地將李芳凝的身體托舉起來,像一池碧水小心地托舉著一朵新蓮,像天上的浮云托舉著一盤溫潤的月亮,李芳凝覺得身心都舒展開了。
這樣溫和的氣氛逐漸讓李芳凝有了睡意。
她的心慢慢沉下去,意識也慢慢沉下去。二十多分鐘后,李芳凝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重,原本輕盈的呼吸也變得重起來,這是沒有過的事。李芳凝突然意識到出事了,是煤氣。她想立刻起身關(guān)掉熱水器,但發(fā)現(xiàn)身上的力氣全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抽走了,她的意識也越來越淡。只有思維深處有個聲音提醒她,煤氣,煤氣。她又努力讓自己從下沉的過程中浮上來,努力將意識里那團越來越沉重的東西趕開。這時李芳凝瞥見了浴缸邊的電話,她伸手去夠,但手已伸不開去了。她咬著牙,用了很大力氣,夠了一次,喘息足有五分鐘。再次伸開手,才夠到電話,并沒力氣將話筒摘下,她只好再停下來,足有好一陣子,她攢足了最后一點力,讓手在墻上滑動了一下,總算夠到了那個話筒,話筒掉下來。李芳凝腦海里閃出了老張。
李芳凝不知道靠怎樣的毅力,才將8個數(shù)字撥完。由于手的顫抖無力,中途她撥錯了足足四五次,每次她都想放棄了,她想干脆睡去算了,她疲憊已極……但強大的求生本能又將她拽回來,讓她把身體里最后一點潛能都用出來。
她終于撥通了老張的電話,她什么話都說不了了,她只用盡努力擠出了一句微弱的話:我不行了……
五分鐘后,老張沖了進來,老張是用錘子打破陽臺上的玻璃先跳到李芳凝臥室,然后沖進浴室來的。老張沖進浴室隔壁的廚房關(guān)了管道煤氣,打開浴室的窗,脫掉自己的白色體恤,給李芳凝穿上,將她拖到通風處,給她做胸外按摩……一系列動作,老張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其他的,他只聽見自己的心臟突突地跳動著,像一臺大型發(fā)動機。
十分鐘后,李芳凝醒來了。老張也沒停下,他喘著粗氣,冒著汗,將李芳凝一把抱起來,小跑著送進了自己的汽車。
再十幾分鐘后,李芳凝躺在了醫(yī)院的急救室里,她的臉漸漸爬上來紅潤的氣色。
李芳凝看見了老張,他正光著膀子呢。他臉上的汗還沒干,他嘴里還在粗重地喘著氣。
李芳凝低下頭來,用手緊緊捏著自己身上的白色棉T恤,一團棉布就進入了她的手心,那么松軟,又那么充實,那么暖和,又那么入心。李芳凝“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她的眼淚一顆接一顆地淌到急救室的枕頭上。
第二日,李芳凝去敲老張的門,李芳凝將那件白色的棉T恤折疊得整整齊齊,她在白的棉T恤上放了一枚銀色的房門鑰匙,鑰匙是全新而閃亮的,它能打開許多希望。
李芳凝也要在老張那兒儲存一枚鑰匙?!?br/> 責編 曉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