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京培育了梅蘭芳的梅派藝術(shù)，但他旺盛的藝術(shù)生命力和最高榮譽(yù)的獲得卻來自上海。尤其是《申報》對梅蘭芳持續(xù)的、大規(guī)模的新聞報道，使梅蘭芳與他的京劇藝術(shù)脫穎而出，走出國門，走向世界。梅蘭芳也不再僅僅是一位戲曲藝人的名字，它已經(jīng)超越了單純的符號意義，而上升為一種藝術(shù)境界、一種文化意蘊(yùn)。
　　關(guān)鍵詞：《申報》 梅蘭芳 海派京劇
　　
　　京劇雖然形成并成熟于北京，但它的變革與發(fā)展卻是在上海。上海對京劇達(dá)到難以超越的經(jīng)典之后的創(chuàng)新，功勛卓卓，就連梅蘭芳自己都不得不承認(rèn)：“我第一次到上海表演，是我一生在戲劇方面發(fā)展的一個重要關(guān)鍵?！雹佟渡陥蟆纷鳛榻匾幕瘋髅剑娮C并記錄了梅蘭芳藝術(shù)生涯中最關(guān)鍵的這一時期。
　　1913年秋天，梅蘭芳跟隨王鳳卿應(yīng)丹桂第一臺的邀請首次到上海演出，從11月4日到12月18日，歷時45天，《申報》上有關(guān)二人的戲曲演出消息卻整整報道了66天之久。早在王鳳卿和梅蘭芳尚未抵滬之前，10月14日《申報》刊登的戲曲廣告就大作宣傳“第一臺特聘天下無雙最著名優(yōu)等藝員”、“著名汪派鬚生王鳳卿，第一青衣花旦梅蘭芳”。②二人姓名皆用大字，姓在上名在下排出，并且在兩人的名字下面還寫道：
　　今之鬚生不外乎汪譚孫三派，三者之中學(xué)譚孫者觸耳皆是，而于汪派幾如鳳毛麟角。蓋因譚孫雖難學(xué)，尚有巧可取，苦學(xué)汪則須由天賦歌喉氣力充足，其調(diào)高時，如千仞之壁，重時如萬鈞之鼎，故近年來，環(huán)顧南北鬚生中能得汪派三昧者，僅王鳳卿一人而已，其聲調(diào)非但渾厚且善用鼻音，凝神靜聽與汪毫一無二。本臺因滬上久無汪調(diào)，故不惜重資親自北上聘請豐申以饜。顧曲諸君，但既有鼎鼎大名之鬚生，安可無旗鼓相當(dāng)之配角，故又挽聘南北第一著名青衣兼花旦梅蘭芳同來。梅藝員貌如子都，聲如鶴唳，此二藝員真可謂珠聯(lián)璧合，世無其儔矣。今得來電，由下□，新銘船來申，特此預(yù)佈?！雹?br/>　　這是梅蘭芳的名字第一次出現(xiàn)在《申報》的戲曲廣告上。廣告中對王鳳卿的宣傳占了絕大部分，而對梅蘭芳只是提到“貌如子都，聲如鶴唳”八字而已。這則廣告從10月14日起至11月3日每天在《申報》上刊登一次，共21次。但從11月1日起，戲曲廣告中增加了戲單廣告；11月3日起，變成了單純的戲單廣告；11月12日起，戲單廣告中出現(xiàn)對演員、劇目的介紹宣傳，如：“《汾河灣》，是劇為王梅二藝員最得意之拿手好戲，在京時每逢排演必座無隙地，劇中唱句較《武家坡》須重三倍。前時報所印送王梅二藝員之化裝照片即《汾河灣》也，即此可知，此劇膾炙人口，一時無雙矣。務(wù)祈光臨賞鑒是荷。”④“（許少卿）作為經(jīng)營者，他當(dāng)然指望這次請到的京班名角不僅能為他帶來滾滾財源，更使他名利雙收，所以，他不得不下本錢廣為宣傳?！雹?br/>　　1913年11月4日，梅蘭芳在上海丹桂第一臺演出正式開始。當(dāng)天丹桂第一臺刊登在《申報》上的戲曲廣告由一次增加到兩次，戲單廣告對名角的名字按名望的大小排以不同的字號。11月16日，丹桂第一臺在《申報》刊登的戲曲廣告增加到了3次，因?yàn)槊诽m芳將在11月19日登臺唱壓軸戲《穆柯寨》，所以報紙?zhí)氐貫槊诽m芳的《穆柯寨》作了廣告宣傳：“是劇為王梅二藝員最得意而不肯輕易演唱之好戲，王藝員飾楊六郎，唱句道白甚多，非常費(fèi)力，況須兼做工，真唱做兼全之重戲。梅藝員演花旦，其美麗不言不可知矣。今接而演，真難得之機(jī)會，此戲南北能唱者甚少，故滬上從未有人演。務(wù)祈光臨賞鑒是荷?！雹?2月15日，《申報》戲曲廣告中特別增加一行字“丹桂第一臺特?zé)┝魟e紀(jì)念好戲”⑦，這則廣告在16日被重復(fù)刊出，因?yàn)橥趺范嗽诘す鸬谝慌_的演出原定12月18日結(jié)束，以此強(qiáng)調(diào)。12月17日，《申報》刊登了丹桂第一臺紳商挽留紀(jì)念好戲全本《汾河灣》的戲曲廣告，廣告中更是許諾“特別包廂，特別官廳，頭等包廂，頭等正廳，各贈王梅合拍汾河灣小照一張，半票不贈”⑧，且在不同版位上分兩次刊出，18日重復(fù)一次。
　　梅蘭芳此次滬上演出，從10月14日提前宣傳造勢，到11月4日二人正式登臺，直至12月18日演出結(jié)束，《申報》每天都刊登關(guān)于二人的戲曲廣告，共計117次，如此規(guī)模之大、時間之久的廣告宣傳，把名不見經(jīng)傳于滬上的梅蘭芳徹底地送入了觀眾心中。《申報》為梅蘭芳在上海舞臺上的演出成功發(fā)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梅蘭芳在上海一炮唱紅，離不開戲曲廣告的大力宣傳，梅蘭芳曾說起他第一次到上海演出時報紙上所登廣告的情形：
　　新角在報上登的名字，占的篇幅，大得可怕。滿街上每個角落里又都可以看到各戲院的海報……日報和海報，都在我們的名姓上面，加上許多奇奇怪怪的頭銜。鳳二爺是“禮聘初次到申天下第一汪派須生”、“環(huán)球第一須生”；我是“敦聘初次到申獨(dú)一無二天下第一青衣”、“環(huán)球獨(dú)一青衣”，像這種夸張的太無邊無際的廣告，在我們北京戲報上是看不見的。所以我們初到上海，看了非常眼生，并且覺得萬分惶恐。?讁?訛
　　此時的北京城，報刊等近代傳媒還沒有波及到戲曲界，“民國以前，北京的觀眾，在行的真多?？墒菆蠹埳线€沒有劇評。關(guān)于梅先生的戲，最早是陶益生先生在民初‘亞細(xì)亞報’上發(fā)表過一篇評論。到了民國二三年間張豂子先生起來提倡，……所以劇評一道，他可以說是開風(fēng)氣之先聲”?輥?輮?訛。
　　45天的滬上之行，對梅蘭芳影響極大，以至于他自己在多年以后的回憶錄《舞臺生活四十年》中，都不得不承認(rèn)第一次的上海演出，是他戲曲表演生涯中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時期，其影響主要表現(xiàn)在：首先，與時俱進(jìn)，排演新戲?！耙痪乓蝗晡覐纳虾；貋硪院蟆?，“就有了一點(diǎn)新的理解。覺得我們唱的老戲，都是取材于古代的史實(shí)。雖然有些戲的內(nèi)容是有教育意義的，觀眾看了，也能多少起一點(diǎn)作用?？墒?，如果直接取材現(xiàn)代的時事，編成新劇，看的人豈不更親切有味？收效或許比老戲更大?！?輥?輯?訛于是在這種強(qiáng)烈創(chuàng)新思想的沖擊之下，梅蘭芳回京后的半年時間，排演了一出《孽海波瀾》，這是根據(jù)北京本地的時事新聞編寫的時裝新戲，也是梅蘭芳排演新戲的開始。
　　我覺得當(dāng)時上海舞臺上一切，都在進(jìn)化，已經(jīng)開始沖著新的方向邁步朝前走了。有些戲館用諷世警俗的新戲來表演時事，開化民智。這里面在形式上有兩種不同的性質(zhì)。一種是夏氏兄弟（月潤、月珊）經(jīng)營的新舞臺，……還保留著京劇的場面，照樣有胡琴伴奏著唱的；不過服裝扮相上，是有了現(xiàn)代化的趨勢了。一種是歐陽先生（予倩）參加的春柳社，……純粹話劇化的新戲，就不用京劇的場面了。這些戲館我都去過，劇情的內(nèi)容固然很有意義，演出的手法上，也是相當(dāng)現(xiàn)實(shí)化。我看完以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久我就在北京跟著排這一路醒世的新戲，……我不否認(rèn)，多少是受到這次在上海觀摩他們的影響的。?輥?輰?訛
　　其次，化裝方面的改革。梅蘭芳主要是受上海新式舞臺燈光效果的影響，“我看到了上海各舞臺的燈光的配合，才能啟發(fā)我有新的改革的企圖。我回去就跟我的梳頭師父韓佩亭細(xì)細(xì)研究。采取了一部分上海演員的化裝方法，逐漸加以改變，目的是要能夠配合這新式舞臺上的燈光的?！@短短五十幾天在上海的逗留，對我后來的舞臺生活，是起了極大的作用的”?輥?輱?訛。有一次，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上海舞臺上馮子和、七盞燈（毛韻珂）等人的旦角裝扮更為美觀時，便加以借鑒，如畫眼圈，北方的旦角在此之前是不講究畫眼圈的，殊不知這一小小的、不起眼的裝扮，卻生出無窮的魅力，它可以彌補(bǔ)眼睛的不足，顯得格外有神好看，靈氣十足。另外，貼片子也較前有所改進(jìn)，北方的旦角（無論青衣、閨門旦、花旦等）片子貼成又高又寬的“大開臉”，受上海舞臺的影響，貼片子的部位更為靈活，根據(jù)各自的臉型分為“前”、“后”、“高”、“低”各種不同的貼法。而這些又無不與上海舞臺之重旦角以及以“看戲”為主密切相關(guān)，既然以“看”為主，必求其賞心悅目也。
　　
　　最后，由青衣戲抱肚傻唱向刀馬旦方向發(fā)展。梅蘭芳頭三天的打炮戲安排如下：第一日：《彩樓配》、《硃砂痣》；第二日：《玉堂春》、《取城都》；第三日：《武家坡》。在演出中他發(fā)現(xiàn)，觀眾對《玉堂春》比《彩樓配》的呼聲更高。后四天的戲碼為：《雁門關(guān)》、《女起解》、《御碑亭》、《宇宙瘋》、二本《虹霓關(guān)》。結(jié)果，每日貼演《宇宙瘋》時，上座“總不能如理想的圓滿”，其原因在于劇本故事交代得不夠清楚，場面冷清，身段表演簡單。相比之下，觀眾更喜歡二本《虹霓關(guān)》。細(xì)心而又善于思考的梅蘭芳由此意識到：上海觀眾欣賞旦角更注重唱做并重，且表演要新穎、生動，他們認(rèn)為青衣專重唱工，又是老腔老調(diào)，不帶勁。捕捉到觀眾的喜好之后，梅蘭芳立刻主動改變戲路，排演了一出《穆柯寨》，并把它作為首次壓軸戲。果然，那天的演出非常成功，贏得了陣陣喝彩聲，這是梅蘭芳第一次演大軸戲，也是他演刀馬旦的開始。為觀眾演出，當(dāng)然觀眾的好惡是評判戲曲表演優(yōu)劣的標(biāo)準(zhǔn)，梅蘭芳勇于創(chuàng)新與觀眾至上主義筑起了其攀登藝術(shù)高峰的階梯。“演員是永遠(yuǎn)離不開觀眾的。觀眾的需要，隨時代而變遷。演員在戲劇上的改革，一定要配合觀眾的需要來做，否則就是閉門造車，出了大門就行不通了?！?輥?輲?訛
　　從《申報》對梅蘭芳首次滬上演出的宣傳與評論，可以看出：京劇藝術(shù)在上海的發(fā)展與繁榮，離不開大眾媒介的傳播效應(yīng)?！渡陥蟆愤@一大眾傳媒，對京劇藝術(shù)融入上海民眾之中，并成為當(dāng)時上海舞臺演出的主要劇種，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不可否認(rèn)，北京培育了梅蘭芳的梅派藝術(shù)，但他旺盛的藝術(shù)生命力和最高榮譽(yù)的獲得卻來自上海。尤其是《申報》對梅蘭芳持續(xù)的、大規(guī)模的新聞傳播，使梅蘭芳與他的京劇藝術(shù)脫穎而出，走出國門，走向世界。梅蘭芳也不再僅僅是一位戲曲藝人的名字，它已經(jīng)超越了單純的符號意義，而上升為一種藝術(shù)境界、一種文化意蘊(yùn)。他是完美藝術(shù)的代表，同時也是一個民族的象征、國家的象征。
　　附：梅蘭芳第一次滬上演出戲單
　　7日夜戲：《彩樓配》；8日夜戲：《玉堂春》；9日夜戲：《武家坡》；10日夜戲：《雁門關(guān)》；11日夜戲：《女起解》；12日日戲：《御碑亭》（全本）、《金榜樂》；夜戲：《宇宙瘋（鋒）》、《代金殿》；13日夜戲：《虹霓關(guān)》（二本）；14日夜戲：《孝義節(jié)》；15日夜戲：《汾河灣》；16日夜戲：《后本白蛇傳》；17日夜戲：《別皇宮》；18日夜戲：《四郎探母》；19日夜戲：《美人計》（全本）、《穆柯寨》；20日夜戲：《穆柯寨》（二本）；21日夜戲：《杏元和番》；22日夜戲：《五花洞》；23日夜戲：《絕地見母》；24日夜戲：《桑園戲妻》；25日夜戲：《雁門關(guān)》（三本、四本）；26日日戲：《白門樓》、《斬呂布》，夜戲：《銀空山》、《回龍閣》；27日夜戲：《美人計》（全部）；28日夜戲：《汾河灣》（全本）；29日夜戲：《虹霓關(guān)》（二本）；30日夜戲：《玉堂春》；次月1日夜戲：《宇宙瘋（鋒）》；2日夜戲：《穆柯寨》（頭本）；3日日戲：《母女會》，夜戲：《槍挑穆天王》；4日夜戲：《蘇三起解》；5日夜戲：《彩樓配》；6日夜戲：《武家坡》；7日夜戲：《真假金蓮》；8日夜戲：《御碑亭》、《金榜樂》；9日夜戲：《虹霓關(guān)》（二本）、《硃砂志》；10日日戲：《紅鬃烈馬》；夜戲：《穆柯寨》（頭本）；11日夜戲：《汾河灣》（全本）；12日夜戲：《妻黨同惡報》；13日夜戲：《虹霓關(guān)》（頭本）；14日夜戲：《女起解》；15日夜戲：《三娘教子》、《穆柯寨》（二本）；16日夜戲：《三堂會審》；17日日戲：《美人計》（全本）、《武家坡》；18日夜戲：《妻黨同惡報》。（本文為省教育廳項(xiàng)目“《申報》對廣東近代戲曲輻射性影響研究”，項(xiàng)目編號：0003013）
　　
　　注 釋：
　?、佗幄?輥?輯?訛?輥?輰?訛?輥?輱?訛?輥?輲?訛梅蘭芳口述：《許姬傳記錄·舞臺藝術(shù)四十年》（一集），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61年版，第123頁，第141頁，第5頁，第1頁，第185頁，第185頁，第148頁。
　?、冖邸渡陥蟆?，1913年10月14日。
　?、堋渡陥蟆?，1913年11月12日。
　　⑤李伶伶：《梅蘭芳全傳》，中國青年出版社，2001年版，第74頁。
　　⑥《申報》，1913年11月16日。
　　⑦《申報》，1913年12月15日。
　　⑧《申報》，1913年12月17日。
　?。ㄗ髡邽檎拷瓗煼秾W(xué)院副教授，華東師范大學(xué)博士后）
　　編校：鄭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