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里·斯布爾林是當代英國文壇極富盛名的傳記作家。其作品包括《不為人知的馬蒂斯》、《大師馬蒂斯》等,后者獲得懷特布萊德年度圖書大獎以及2005年《洛杉磯時報》傳記作品大獎。她關于小說家艾薇·坎普頓·柏奈的傳記作品分別獲得了海涅曼圖書獎和庫柏獎。此外,她還寫過保爾·斯格特和索妮婭·奧威爾——英國著名作家喬治·奧威爾的妻子——的傳記。她曾擔任《旁觀者》雜志的藝術編輯、戲劇評論家和文學編輯。她還一直是《觀察家日報》、《每日電訊報》等主流報紙的評論家。目前,斯布爾林住在倫敦,主要致力于自己所設立的皇家文學基金會獎學金計劃的工作。
2010年3月,斯布爾林的最新傳記作品《埋骨:賽珍珠在中國》由英國Profile Books出版發(fā)行(以下簡稱《埋骨》)。這是一部最新的有關美國著名作家賽珍珠的傳記。該書一經出版,即在英美兩國圖書界引起了較大的反響,包括《紐約時報》在內的諸多主流媒體都發(fā)表了書評文章,對這部作品予以高度評價,同時緬懷賽珍珠這位與中國有著密切關系的偉大作家。該書在出版的當年,即獲得了塞繆爾·約翰遜獎的提名。
值得一提的是,《埋骨:賽珍珠在中國》一書于今年1月由重慶出版社出版發(fā)行。而作者斯布爾林也在3月訪問中國,于17日在我所在的中央民族大學,與我進行了一場題為“賽珍珠:中國的女兒”的對話,主要探討了其新作《埋骨》;20日在上海外國語大學,做了題為“我的寫作——《賽珍珠在中國》及其他”的學術報告。這是英國駐中國大使館文化教育處、英國文化協(xié)會所舉辦的“英國新銳文學之旅”的一部分。這一系列活動,對《埋骨》在中國的推廣、在中國重新認識賽珍珠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我們都知道,近30年來,在學術界引起廣泛關注和重視的有關賽珍珠的傳記作品,到目前為止主要有兩部,一部是諾拉·斯特林于1983年出版的《賽珍珠:一個充滿矛盾的女人》,另一部是彼得·康于1998年出版的《賽珍珠文化傳記》。那么,《埋骨》究竟有何新穎之處?何以贏得讀書界的好評?對于賽珍珠有無新的史料發(fā)現(xiàn)呢?
我以為,《埋骨》最大的特點是從賽珍珠幼時的經歷出發(fā),深度挖掘其童年記憶在其成長中的印痕,重點探討了這種記憶對其創(chuàng)作的深刻影響。
這部傳記所以取名《埋骨:賽珍珠在中國》,主要源于賽珍珠回憶錄中的一個小故事。賽珍珠小時候所居住的城市是現(xiàn)在的鎮(zhèn)江。在她家的院落的后面是一片墓地。賽珍珠經常從后門溜出去跟中國的小伙伴到墓地里去玩耍。而那個時候,她經常會在草叢中發(fā)現(xiàn)一些死嬰的尸骨,而且主要是女嬰的尸骨。賽珍珠每次發(fā)現(xiàn)后都會竭盡全力將這些殘骸掩埋起來。平時在玩耍的時候,她都會隨身帶著網兜和竹棍,用以驅趕那些半路上可能在尋找尸骨的野狗。斯布爾林說,這一切,賽珍珠從未對任何人講過,而且,在賽珍珠看來,這在當時也是很難直接加以書寫的。那么,面對現(xiàn)狀,應該怎么辦呢?那就只有像對待“尸骨”一樣,把它們掩埋起來,并且把它們遺忘。斯布爾林認為,“埋骨”就象征著掩埋那些痛苦的記憶。而且,“埋骨”本身就是一個完美的意象,象征著掩埋那些需要遺忘的事情。這,對于那些痛苦的、無法談論和面對的記憶,如亞美混血兒、二戰(zhàn)時期納粹分子對猶太人的大屠殺及其他禁忌的話題,都是如此。
由此不難推測,《埋骨》這部傳記就是希望通過重新回顧賽珍珠早年在中國的生活經歷,探討這些經歷是如何孕育出她后來神奇的想象力的,并進一步探究深藏在這種想象力之中的記憶與夢想。我想,這也是這本傳記的價值所在。
在《埋骨》中,斯布爾林選取了賽珍珠人生中的一段特殊經歷以呈現(xiàn)其整個人生。這是到目前為止的賽珍珠傳記中,可謂風格極為獨特的一部。作品很像是一本速寫集,擷取了賽珍珠某個歷史時段的生活,然后再現(xiàn)她整個的生命歷程,并以此說明她是怎樣成為這樣一位作家的。我們都知道,一般的賽珍珠傳記,都是按照歷史的線性發(fā)展來書寫的,也就是從她的出生寫到去世,比如像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彼得·康教授的《賽珍珠文化傳記》就是如此。斯布爾林在書中說,她期望自己的這本書能夠重新審視讓賽珍珠最終成為作家并賦予她魔力的那些早年生活。她認為,這也是所有真正杰出的暢銷書作家所具備的神奇力量——他們往往是直接從深深隱藏在大眾想象中的那些記憶與夢想的潮流中去汲取靈感的。所以,作者雖然只選擇了一個意象,但卻深入到了賽珍珠的內心世界之中,而這一點,對于理解她后來的作品及其紛繁的社會活動提供了深刻的洞察力。
彼得·康教授的《賽珍珠文化傳記》記述了賽珍珠從出生到去世的一生的經歷,但只選用了幾個章節(jié)來講述賽珍珠在中國的生活。而《埋骨》則專注于賽珍珠的前半生,也就是她在中國的生活經歷,竭力探討這段經歷對其整個人生的影響。對其回到美國之后的經歷,書中只在后記部分做了極為簡要的梳理。那么,在對賽珍珠的中國經歷的材料挖掘中,斯布爾林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呢?
首先,斯布爾林表示,她強烈地感受到了賽珍珠對中國和中國人民深沉的愛。在她看來,賽珍珠從來沒有真正地習慣過美國,也沒有在美國產生過找到了家的感覺。所以,在1970前后中美關系升溫的時候,她十分渴望來到中國尋根,渴望回到養(yǎng)育了她的中國。但由于種種原因,她的訪華申請最終還是被駁回了。賽珍珠承受不住打擊,從此一病不起,并于次年春天在美國去世。斯布爾林在與我的對話中說,“當我看到您把今天對話的題目定為‘賽珍珠:中國的女兒’時倍感欣慰,這個說法十分貼切,賽珍珠確實是中國的女兒,她是千千萬萬中華兒女中的一個?!贝_實如此,沒有其他任何一個西方作家像賽珍珠這樣與中國有著如此深厚的感情。
其次,賽珍珠在作品中真實地描繪了中國農村的生活,其創(chuàng)作的目的是想要改變世界,特別是西方社會對中國的看法,她做到了。在賽珍珠的《大地》出版之前,西方人眼中的中國人不過是兩種形象:一是吸食鴉片、留長指甲、黃皮膚的惡棍;一是被妖魔化了的共產黨。但《大地》展示了一個全新的、真實的東方世界。在她所生活的那個時代,每個人都在讀她的小說。賽珍珠被稱為是第一個重塑中國人形象的人,中國人被拉回到“人”的地位,變得讓人可以理解。在斯布爾林看來,這是一次非凡的轉變。因此,《大地》擊敗了當時乃至后來那些流行的偏見,開啟了中美之間緊鎖的大門,這是賽珍珠及其作品最重要的價值。
再次,對于人們一直對賽珍珠與中國詩人徐志摩之間存在曖昧關系的種種猜測,斯布爾林在傳記中予以了否認。她認為,根據現(xiàn)有史料來看,賽珍珠與徐志摩兩人在上世紀20年代確實見過幾次面,但因此就認定他們之間有曖昧關系是不太可能的。原因大概有三:第一,賽珍珠作為一名傳教士的女兒,同時又是一位傳教士的妻子,她的生活是處在傳教團體的嚴密監(jiān)督之下。如果有什么流言蜚語,不可能無人知曉,而賽珍珠的朋友、鄰居均表示不知道傳說中的賽、徐二人之間的情事;第二,當年的徐志摩風度翩翩,是那個時代的文壇明星,更是無數(shù)女性愛慕的對象,而賽珍珠在當時只能算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業(yè)余作家,還是一個傳教士的妻子,身材發(fā)福,毫無魅力可言。據徐志摩的朋友說,應該沒有給徐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第三,上世紀20年代后期,徐志摩當時正與美國女記者艾格尼絲·史沫特萊在上海同居,從時間上講也不可能跟賽珍珠有什么曖昧關系。所以她認為,這兩人之間的戀情是不可能的。
賽珍珠去世后,墓碑上只刻了“賽珍珠”三個漢字。作為從小在中國長大、最先學會中文、最先交的朋友是中國人的賽珍珠看來,她自己更像是一名中國人。或許賽珍珠也意識到了,沒有中國和中國人民,她不會成長為一名偉大的作家。在她自己離開人間的時候,只把“賽珍珠”三個字刻在自己的墓碑上,應該算得上是賽珍珠想要傳遞給整個世界的訊息:我熱愛中國,熱愛中國文化!墓碑上的這三個漢字就是最好的證明。為此,我認為,對賽珍珠這樣一位如此熱愛中國和中國人民的美國作家,理應得到中國和中國人民的尊敬,也應該得到中國和中國人民的熱愛。
一般來說,像賽珍珠這樣生活在兩個乃至多個世界中的人,總是處于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由于她總是會對自己所處的兩個世界乃至多個世界有所反思乃至提出批評,所以也就會導致自己不為兩個乃至多個世界所接受,甚至在歷史上的某一個時期,為兩種文化所拋棄。這可能是賽珍珠的悲劇。但我認為,賽珍珠的意義恰恰就在于她能從多個角度去認識世界、看待人生,也正因為如此,她更能注意到在本國文化之中所可能看不到的東西,而這也恰恰是賽珍珠意識超前之處。我以為,在全球化的時代,在多元文化盛行的時代,人們會越來越發(fā)現(xiàn)賽珍珠的價值所在。
據斯布爾林自述,她所以選擇賽珍珠為寫作對象,一是因為在童年時期受到了有關中國孩子的圖畫書的影響,二是因為賽珍珠。賽珍珠作為自13世紀馬可·波羅以來描寫中國的最有影響的西方作家,為西方打開了一扇門。毫無疑問,當今中國發(fā)展速度令世界驚嘆,人們完全可以通過追隨賽珍珠的腳步,了解她所生活的世界,進而了解現(xiàn)在的中國。因此,作為中國學者,我希望有更多的國外作家到中國來寫作中國,傳遞出真實的中國信息,描寫出真實的中國現(xiàn)狀,既能使中國在更大程度上為世人所知,也能使我們從西方人的視角看出我們的特點與不足從而可以反省自身。這,應該是書籍和閱讀所具有的強大力量之一。
(本文編輯: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