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新感覺派圣手”之稱的穆時英(1912-1940)在其短暫的一生中,曾做過多家報刊編輯。在光華大學讀書期間(1929-1933),參與編輯《光華年刊》。1934年10月10日,與葉靈風在上海創(chuàng)辦《文藝畫報》o 1935年9月,主編上海《晨報》副刊《晨曦》。1936年1月《晨報》停刊后,轉任《時代日報》副刊《二十世紀》編輯。同年,與高明、姚蘇鳳、葉靈風、劉吶鷗合編《六藝》月刊。1938年,主編香港《星島日報》娛樂版。1939年,一度擔任《星島周報》編輯。1940年,先后出任《民族日報》社長、《國民新聞》總編和社長。此外,還與朱旭華一起編過《世界展望》。
《世界展望》創(chuàng)刊于1938年3月5日,發(fā)行人為張正宇,穆時英和朱旭華是編輯人,世界展望社出版,社址設在漢口交通路。1938年4月25日遷往廣州米市街親賢里八號。從第4期起,由逢5日和20日出版改為逢1日和15日出版,但出完第4期就????!妒澜缯雇废蛋朐驴?,前三期都是如期出版的,惟第4期遲至5月1日才出版。
《世界展望》是一種政治性雜志,所刊發(fā)的多為譯文,大部分是關于二戰(zhàn)形勢、政局、經濟等問題的介紹、分析和評論。譯者主要有杜衡、朱戈、戴仇、方磊、苗秀、桑榆、姚蘇鳳、呂芳、陳季、張望實、星河、亦英、翁杰、許寒劍等人。其中,杜衡、方磊、苗秀和桑榆期期都有譯文見載。《世界展望》每期不足40頁,但自稱是“知識之知識·綜合之綜合·雜志之雜志”。
穆時英以實名在《世界展望》上發(fā)表了兩篇《扉語》和一篇譯文《中國蘇維埃的蛻變》。兩篇《扉語》,一見于創(chuàng)刊號,一見于終刊號。
一
在法西斯日本的直接干涉下,祖國的廣大的原野上,正展開著壯烈而英勇的,反帝反封建民族革命。中國進入了歷史上最艱苦同時也最偉大的時代。舊中國已經死亡,而新中國卻正在炮火中誕生成長。法西斯日本必然會粉碎在我們的腳下,輝煌的未來就在前面等待我們——歌頌吧!向著璀璨的陽光,為祖國,為我們的勝利而歌頌吧!
站在世紀的尖端上的我們是幸福的人。
二
春天終于來了。鮮血灌溉了的祖國的大地上終于開出了勝利的花來了!
山西殲滅戰(zhàn)失敗,江南掃蕩戰(zhàn)失敗,打通津浦線的企圖又失敗——法西斯日本的總崩潰已經近在眼前。弟兄們,再支持一分鐘。讓我們把法西斯日本的大陸政策擊碎,把法西斯日本的帝國迷夢擊碎,把法西斯日本的武士道擊碎,把法西斯日本擊至粉碎!
中華民國萬歲!
這兩篇《扉語》都僅有一百多字,以激情洋溢的豪言壯語表達了抗戰(zhàn)必勝的信心。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此時此刻極力號召人們歌頌祖國并“把法西斯日本擊至粉碎”的穆時英,何以隨后不久變成了一個通敵賣國的文化漢奸呢?難怪有論者為穆時英鳴冤叫屈,質疑甚或否認其“漢奸”身份。
《中國蘇維埃的蛻變》譯自美國《亞細亞》(Asia)1938年2月號,載《世界展望》第2期,目錄頁和正文標題下均署“Nym Wales穆時英譯”。Nym Wales(1907-1997),原名Helen Foster Snow,美國新聞記者、作家,埃德加·斯諾的夫人。1937年4月,只身前往延安,進行了為期四個多月的訪問。著有《西行訪問記》(原名《革命人物傳》,譯社1939年4月版)、《續(xù)西行漫記》(原名《紅色中國內幕》,復社1939年4月版)等。這篇文章主要圍繞1937年7月15日開始的西北蘇區(qū)民主選舉運動,記述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撤銷前后的基本情況。其主體部分,后收入《續(xù)西行漫記》第四章《中國蘇維埃的過程》之第一節(jié)《中國蘇維埃的改制》。對照《續(xù)西行漫記》中的有關文字和當時的另一位譯者步溪的譯文《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轉變前后》(見《西北特區(qū)特寫》,每日譯報社1938年4月版),僅從用語(如“蛻變”、“西安叛變”等)來看,穆時英的譯作也多少流露出了一定的政治傾向性。
《世界展望》每期都有一篇《社中偶語》。除最后一篇無署名外,其他三篇均在目錄頁標題下署名“編者”。在主編《晨報》副刊《晨曦》的時候,穆時英就曾作過三篇《社中偶語》,其中有兩篇已收入《穆時英全集》(李今《穆時英年譜簡編》稱這兩篇《社中偶語》分別載1935年11月13日、12月17日《晨報》,而全集中各篇末尾則分別注為1935年11月17日、12月18日。我未翻檢《晨報》,不知哪一說法是準確的)。《世界展望》里的《社中偶語》,至少有兩篇可以歸在穆時英名下。
創(chuàng)刊號中的《社中偶語》較詳細地說明了創(chuàng)辦《世界展望》的心境、信念和態(tài)度,相當于一篇“發(fā)刊詞”。全文如下:
我們的祖國正面對著五千年來最艱巨的工作,正在完成歷史的神圣使命——反帝反封建的民族革命。
舊中國已經在抗戰(zhàn)中崩潰,死亡;新中國已經在抗戰(zhàn)中誕生,并且開始成長。
生在這偉大的時代里邊的我們,是幸福的人,也是痛苦的人。我們一方面感覺到流亡的悲哀,同時也感覺到斗爭的歡喜。
祖國的命運,生活的焦慮,毀滅了的故鄉(xiāng),輝煌的明日……我們感慨,歡笑,哭泣,嘆息,企望,懷念,歌頌……時代是太偉大了,而我們卻是這樣渺小。
偉大的時代和崇高的抗戰(zhàn)使我們沉默,使我們瘋狂。
可是我們不甘心做祖國的不肖的子民,我們希望能把我們微薄的力量貢獻給我們的祖國,站在各人的崗位上,做一些切實的工作。
是懷著這樣的心境,我們發(fā)刊了《世界展望》。
第一期抗戰(zhàn),無論是在軍事上或是政治上都遭遇著嚴重的失敗,同時也爭取了莫大的勝利,因為在斗爭過程中,我們克服了我們一切的缺點和動搖的傾向。我們必然會獲得我們的自由,獨立和解放。這是我們的信念之一。
更完全,更高級的生活是全人類的要求,也是全人類的權利。這要求的實現只有在合理的社會中才有可能。這是我們的信念之二。
締造合理社會的方法必須適合于我們的民族與國家的特殊環(huán)境,特殊傳統(tǒng),特殊社會組織,和特殊條件。在中國,我們認為平均地權和節(jié)制資本是唯一的往沒有階級的理想社會去的路。這是我們的信念之三。
以這樣的信念我們開始,并且繼續(xù)我們的工作。
吹牛,拍馬,出風頭,用手段,唱高調,說官話,欺上瞞下,遮掩弱點,夸張效果,有人以為人生就是這一套巴戲,我們以為這是官僚主義,機會主義。我們要求嚴格的自我批判,嚴肅的宇宙觀和人生觀,確切不易的主張和立場。這是我們的工作態(tài)度之一。
我們要求對于自己的忠實和對于他人的忠實。雖然是一本不大的雜志,但希望能夠盡量使內容結實,將于讀者有些裨益。這是我們的工作態(tài)度之二。
我們將永遠保持這樣的態(tài)度。
第一期,因為我們的能力的薄弱,并沒有達到理想的標準,但差堪自慰者是我們還沒有登載一篇浪費紙墨的文章,(只有編者的這篇《社中偶語》是唯一的一篇。)希望以后能一期比一期進步。
最后,我們謹向同情我們的人們提出我們謙卑的請求,給與我們你們的批評。
這篇文章的開頭部分與同期《扉語》所表達的意思完全一樣,語句也頗多雷同,可以斷定是出自穆時英之手筆。
再如第4期《社中偶語》:
從本期起,我們遷移到廣州出版,同時在編輯部方面,也稍會有了些人事上的變動。朱旭華先生因其他的事務過于繁忙,故自本期起辭去本刊的編輯職務,以后的編輯事務由編者一個人負責。
各地讀者紛紛來函詢問我們關于定購的手續(xù),向我們補購本刊的創(chuàng)刊號,茲總答如下。關于定購,可直接向各地的代理者接洽,如讀者所在地過于僻遠,找不到本刊的代理者,可直接把款匯交本刊駐港辦事處定閱,郵票不能計用。至于補購創(chuàng)刊號,則我們實在抱歉得很,因為我們也沒有辦法再可以找到一本。從本期起,我們每期印二萬冊,這樣,讀者也許不至(按:原刊為“致”字)于再向隅了。
從抗戰(zhàn)開始以來,出版界的情形實在混亂得可以,十個月來,大家似乎在搶出小冊子。文化市場上五光十色的小冊子多到不可勝計,但這些小冊子究竟對于抗戰(zhàn)有多少裨益呢?我們有一個很危險的弱點,就是喜歡一月通和百科全書。一個月是否能通外國語,百科全書是否可作為隨身法寶,這是用不到解答的問題。同樣,薄薄的一本東抄西襲的國際形勢,軍事知識之類的書籍究竟能不能使我們獲得一些健全的知識,自然也是不成問題的問題。我們以為平時應如戰(zhàn)時,戰(zhàn)時應如平時,如果因抗戰(zhàn)而把我們的文化變成粗制濫造的一日通文化,那我們將是百年后的罪人。因此,我們正籌備出一套嚴正些的叢書,我們不敢自夸說是獨立承肩文化重任,今是想對抗戰(zhàn)祖國略盡一些國民責任而已。這是我們預先向讀者報告的一則小消息。
我們的編輯方針是用趣味盎然的文體說一些老實話。最近我們收到了許多“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危險的關頭,不愿做奴隸的人們”,必需型的文章。我們不敢說這類文章沒有益處,但如果所有的文章一律用同一公式寫出來,那么不但我們的雜志將成為一塊僵硬的化石,這世界也不免太枯燥了。我們需要內容結實的文章,但不需要口號和標語。文章漂亮與否不成問題,我們所注意的是文章所包含的材料,請愛護我們者注意這一點。
《世界展望》遷往廣州以后,朱旭華辭去了編輯職務,所有編輯事務“由編者一個人負責”。這個“編者”即穆時英。第4期版權頁“編輯人”項下已沒有朱旭華的名字,只署穆時英一人。可見,這篇《社中偶語》也應當是穆時英所寫的。
另外兩篇《社中偶語》的作者想必也是穆時英,但我一時還找不到確切的證據,有興趣的朋友不妨考證一下。
穆時英發(fā)表在《世界展望》上的所有文字,均未見收入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8年1月版《穆時英全集》(嚴家炎、李今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