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調查類節(jié)目的啟蒙功能

　　啟蒙功能：媒體理念的發(fā)展
　　談及媒體，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政府的喉舌，至于國家級媒體更是被理所當然地視作一種傳統(tǒng)的宣傳工具。然而進入新世紀以來，我們能清晰地看到媒體功能正在發(fā)生的轉變：主流媒體正在向更多的公共領域努力，在承擔了媒體宣傳功能的同時也在實現(xiàn)著其公共功能，尤其是公共領域的啟蒙功能，諸如民主和民權的啟蒙、公民社會形成中的公共意識的啟蒙、國家經濟政治文化發(fā)展的啟蒙等。
　　很多學者書寫中國電視史時都會把1993年5月《東方時空》的問世看做是一個里程碑，它標志著中央電視臺邁出了電視新聞改革的第一步。在此之后，中國的電視新聞報道進一步走向深入調查。1994年《焦點訪談》開播，1996年《新聞調查》創(chuàng)辦，在這以后，大量的新聞訪談和深度報道節(jié)目在中國大地上風起云涌地出現(xiàn)。黨的十六大之后政策環(huán)境趨向寬松，特別是“貼近生活、貼近實際、貼近群眾”三貼近原則的提出，使得新聞報道走向深入調查成為可能。正如《新聞調查》的宣傳詞所說的那樣，“注重研究真問題，探究事實真相，追求理性、平衡和深入，促進和推動社會的和諧和進步”，①這些深度節(jié)目開始向公共領域探求，把眼光投向社會的平衡、民權的維護和對政策進步的推動上面來。深度調查類節(jié)目在堅守輿論監(jiān)督者這一形象的同時，也開始思考新聞報道更深層的人文意義。這些轉變都在顯示，在中國進入轉型期以后，新聞業(yè)自身也在不斷進行著自我調整，新聞媒體的功能不再僅僅局限于輿論監(jiān)督，而是更加看中其節(jié)目內在的社會啟蒙功能。
　　本文所指的“啟蒙”，并不是經典新聞理論中“引導人們輿論行為、輿論評價的輿論導向”的功能，而是作為“一切智人出興于世，作大歸依，為我啟蒙發(fā)覆”②這個意義上的明晰事理和開導蒙昧?！缎侣務{查》作為中國深度調查類節(jié)目的代表，2000年以后提出“探尋事實真相”的“調查性報道”的創(chuàng)作理念，它對何謂“真相”做出這樣的解釋和界定：“真相就是正在抑制或被遮蔽的事實。有的真相被權力遮蔽，有的被利益遮蔽，有的被道德觀念和偏見遮蔽，有的被集體意識遮蔽，有的被狹窄的生活圈子和知識技術遮蔽?！雹凼畮啄陙恚缎侣務{查》不斷實踐著這個理念，制作出了《艾滋病人小路》、《從市長到囚犯》、《以生命的名義》、《南丹礦難內幕》、《與神話較量的人》、《“非典”突襲人民醫(yī)院》、《農民連續(xù)自殺調查》等許多影響力深遠的節(jié)目。
　　選題是節(jié)目的靈魂。對于深度調查報道，基本的選題標準是明確和清晰。當然僅憑這一點還遠遠不夠，按照卡羅爾·里奇在其編寫的大學新聞寫作教材上的要求是，一定要“讓讀者看見，令讀者在乎”。④所以，《新聞調查》所報道的事件無論是重大的社會熱點，還是深刻的社會問題和社會現(xiàn)象，都不可避免地具有某種焦點性因素，這是因為缺乏重大性和重要性的選題不但無法再讓觀眾獲得心理上的滿足，亦無法體現(xiàn)出深度調查報道所一貫承擔的社會道義和社會良心。
　　筆者搜集了《新聞調查》截至2010年6月19日的當年6個月24期節(jié)目，統(tǒng)計如下：民生類8期，占33.3%；民權類5期，占20.8%；發(fā)展類5期，占20.8%；社會類3期，占12.5%；其他類3期，占12.5%。這24期節(jié)目的題材涉及玉樹地震、世博會、西南旱災等社會熱點問題，維權、拆遷、人道主義、醫(yī)療制度等社會問題，諸如裸聊等社會丑惡現(xiàn)象，還有能源開發(fā)、經濟轉型、黨的好干部等社會發(fā)展和人物典型。我們從這些數(shù)據(jù)中應該不難發(fā)現(xiàn)《新聞調查》的編導們對公共領域熱切的關注，用制片人張潔的話說，在這個并不純粹的公共媒體里面，他們有著共通的“公8DSuavxzkT6lniIjHYv6TQ==共追求”。⑤
　　區(qū)別于其他類型的新聞節(jié)目，深度調查類節(jié)目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不是簡單地陳述新聞事實或者發(fā)表評論，而是通過記者走到新聞背后去采訪挖掘不同當事人和旁觀者，力圖多角度、多側面地呈現(xiàn)事實原貌。盡管作為中央臺的一檔王牌新聞節(jié)目，《新聞調查》的底色總是呈現(xiàn)為政治優(yōu)先的話語結構方式，但從我們對它的選題、制作和話語權的分析上看，2000年以后的《新聞調查》已經日益彰顯出對公共領域和公共價值觀的強烈興趣取向，用紀實性的結構方式，通過深入、多角度多側面的調查呈現(xiàn)方式來實現(xiàn)其日漸明晰的啟蒙功能。
　　對啟蒙話語在話語權結構中的考察
　　話語權，顧名思義就是說話的權利。在這里，所謂“說話的權利”并不是人們日常生活中的話語表達，它是指個人或社團通過媒體將其意義傳播于社會，進而確立自己的社會地位的一種權利。換句話說，話語權代表了信息傳播主體的潛在的現(xiàn)實影響力。西方學者葛蘭西最早曾經從意識形態(tài)斗爭的角度論述過話語及話語權的問題，在葛蘭西看來，“社會集團的領導作用表現(xiàn)在兩種形式中——在統(tǒng)治的形式中和‘精神和道德領導’的形式中”。⑥廣而言之，話語權是公民新聞自由權利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屬新聞自由權利中的“表達權”，它是公民的一項不0RI/X+F+fJEG7p/7/SA/Ow==可讓予和剝奪的民主權利。
　　從意識形態(tài)角度觀察媒體，主要存在三種話語形態(tài)：主流話語、精英話語和大眾話語。這三類話語事實上構成了當下社會主要的話語權結構體系。任何媒體都不可能只選擇某一種話語而摒棄其他的話語，尤其是作為央視這樣一個國家級大臺的王牌新聞欄目，更不能在這三種話語空間中出現(xiàn)失衡狀態(tài)。因此在深度調查節(jié)目中，記者多方采訪、多面查實、多角度的敘說方式是必要也必需的形式，因為，至少在表象上，它顯示了多方話語權的平衡。
　　筆者從2009年《新聞調查》播出的43期節(jié)目中以隨機抽樣的方式選取《安居的希望》這一期試分析如下：
　　本期節(jié)目時長共計41分10秒，合2470秒，受訪者分別是來自林業(yè)、礦業(yè)、墾區(qū)、城邊棚戶區(qū)居民共計15人，開發(fā)商、共青農場、農墾分局及農場、哈爾濱市住宅局、國家住房與城建部住房保障司、伊春美溪區(qū)長、黑龍江伊春市委市政府、黑龍江通河縣、伊春林業(yè)局等11個方面，包括居民、國家部門、地方部門、開發(fā)商等4大塊。話語權分析如下：居民，10次，累計時間計516秒，占整期節(jié)目的20.89%；伊春市委書記，4次，累計時間計358秒，占整期節(jié)目的14.09%；哈爾濱市住宅局，4次，累計時間計121秒，占整期節(jié)目的4.90%；共青農墾局，4次，累計時間計101秒，占整期節(jié)目的4.09%；人大常委，3次，累計時間計153秒，占整期節(jié)目的6.19%；伊春市長，3次，累計時間計80秒，占整期節(jié)目的3.16%；國家住房與城建部住房保障司，2次，累計時間計77秒，占整期節(jié)目的3.12%；伊春美溪區(qū)，2次，累計時間計83秒，占整期節(jié)目的3.36%；通河縣，2次，累計時間計35秒，占整期節(jié)目的1.42%；伊春市合計，9次，累計時間計521秒，占整期節(jié)目的21.10%。
　　分塊分析為：地方部門，28次，累計時間計1299秒，占整期節(jié)目的52.59%；居民，10次，累計時間計516秒，占整期節(jié)目的20.89%；國家部門，5次，累計時間計230秒，占整期節(jié)目的9.31%；開發(fā)商，1次，累計時間計20秒，占整期節(jié)目的0.80%。
　　經由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節(jié)目中以普通民眾作為主體的大眾話語和以專家學者等為主體的精英話語占據(jù)了最主要的話語權。事實上，作為國家主流媒體，本該在節(jié)目中占據(jù)主要地位的主流話語權卻被稀釋了。作為大眾話語權主體的普通百姓大量在國家臺中的出現(xiàn)，且占據(jù)最多的時間分配，毫無疑問有助于推動和引導民眾表達自身的思想意識。與大眾話語權占據(jù)重要地位相呼應的是，對民眾權利意識的呼喚、對公共意識價值觀的呼喚、對公共政府的呼喚。當然，這并不是說媒體本身的高度，可以要求公民或政府如何行動和思考，而是媒體通過展現(xiàn)那些“按照公共政府或者按照民主、科學、透明、高效、廉潔要求自己的政府”，展現(xiàn)那些“特別具有公民素質的公民，比如法治、權利、博弈、平等、責任、公平、包容、尊重等等”⑦，通過這樣的方法，媒體得以喚醒政府和公民的責任意識，使之能夠見賢思齊，在不斷的效仿和學習中幫助社會得以向更健康的方向前進發(fā)展。在這個意義上，深度報道是以話語權分配的方式完成了其對于公共領域或曰大眾領域的啟蒙意義。
　　
　　公信力下的啟蒙意義
　　2010年6月19日，《新聞調查》欄目播出的《職業(yè)的創(chuàng)傷》反響強烈，引發(fā)我們很多思考，這包括對公民權利如何實現(xiàn)的思考，對經濟高速發(fā)展背景下如何回歸人本主義的思考，對社會制度保障問題的思考，對社會階層發(fā)展問題的思考。我們看到片中的唐建友在身患急性白血病之后獲取職業(yè)病鑒定所需材料時的一籌莫展，有同樣遭遇的胡旭容在這條道路上的舉步維艱和蒼白無力，而他們僅僅是這個怪圈里最平常的兩個例證，同樣不幸的人成千上萬。另一期節(jié)目《走向談判的工會》講述的是，很多年前，南京市總工會開始在外企里培養(yǎng)能夠與資方談判的工人代表，勞資談判的結果是：只要外企的經營未受重大的損失，未出現(xiàn)經濟危機，每年外企都要為工人加薪6%~20%。并且到記者采訪時這個項目已經運行了3年。兩期節(jié)目對比之下，就會讓人思考和反省，進而促成行動?！缎侣務{查》的記者們就是這樣：哪里有積極的有益于公民民主權利實現(xiàn)的例子，就去哪里采訪，找到其中促進這一目標實現(xiàn)的進步因素，把它放大，讓更多的人知道什么是合格的公民，什么是合格的政府，并把這些通過節(jié)目展示給受眾，將媒介的積極效果落在民生民權的實處。這才是深度報道的終極追求，而不是把眼睛緊緊盯在收視率上，像一個滿身銅臭的商人。
　　康德說：“啟蒙運動就是人類脫離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狀態(tài)。不成熟狀態(tài)就是不經別人引導，就對運用自己的理智無能為力……要有勇氣運用你自己的理智，這就是啟蒙運動的口號?！雹嗷蛟S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所謂啟蒙，就是引導公眾從自我屏蔽的某種被監(jiān)護的狀態(tài)中掙脫出來，成為一個心靈自由的主體。
　　通過前文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如同我們的國家正在經歷轉型一樣，以《新聞調查》為代表的電視深度報道正在經歷從權力附庸到社會公器的深刻轉型。在內容上，深度報道常常涉及國家、社會、公民、道德、法治等多個方面；在形式上，話語權的分配更加傾向于大眾話語和精英話語，并據(jù)此來完成對國家和公民的啟蒙，從而引發(fā)國家和公民內在“掙脫”意識的覺醒，促使政府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公共政府，公民成為一個具備公民素質的現(xiàn)代公民，社會成為一個文明和包容的理想社會。
　　在2010年2月3日于北京召開的“2010·中國新視角高峰論壇”上，香港鳳凰衛(wèi)視著名主持人曹景行呼吁：“政治的現(xiàn)實、權力的壟斷加上我們看到的市場經濟下面的金錢的壓迫，我們看到世界上各種文化的席卷，這帶來種種不安的感覺，所以，我們才會提出我們要不要啟蒙。對我們來說，我們的文化反而在富裕當中消失了，我們原來的傳統(tǒng)經不起這樣的侵襲，所以今天要重新來一個啟蒙。”⑨的確，在今天這樣的社會語境下，作為社會和信息觸角的新聞媒體，理所當然要擔負起啟蒙的社會責任，幫助我們的國家和公民完成這一歷史進程中特殊的一環(huán)。只要這個國家有“蒙”的存在，媒體就有責任去開“啟”，無論這個“蒙”遮蔽的是個人還是社會、是當前還是歷史，真正的啟蒙就是要對蒙昧發(fā)起沖擊，深度報道無疑可以成為這個“啟”的工具?？疾焓澜鐨v史，歐洲的啟蒙運動與文藝復興是有內在聯(lián)系的，只有在啟蒙之后才可能迎來真正的復興。事實上，我們正在迎來一個新的契機：通過啟蒙讓國人完成近代以來從未完成的事業(yè)——人的現(xiàn)代化。這是我們今天啟蒙的目標，也是新聞媒體的歷史使命。
　　注 釋：
　　①《新聞調查（2010）欄目介紹》，http://news.cntv.cn/program/xinwendiaocha/shouye/index.shtml。
　?、趧I廷：《廣陽雜記》，北京：中華書局，1957年版，第3頁。
　　③⑤⑦張潔：《轉型期的媒體訴求》，《新聞大學》，2009（4）。
　?、芸_爾·里奇著，鐘欣譯：《譯序：獲獎記者是這樣煉成的》，《新聞寫作與訓練教程（第三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⑥葛蘭西：《獄中雜記》，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16頁。
　?、嗫档轮?，何兆武譯：《回答這個問題：“什么是啟蒙運動？”》，《歷史理性批判文集》，北京：商務印書館，1990年版，第22頁。
　?、岵芫靶校骸秵⒚赡繕耸亲屩袊私⑵鸾∪说男愿瘛?，搜狐財經，2010新視角高峰論壇精彩觀點，2010，2，3．http://business.sohu.com/20100203/n270032943.shtml。
　?。ㄗ髡邌挝唬貉嗌酱髮W文法學院）
　　編校：趙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