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階段,我是愛錦衣夜行的,后來覺得沒勁。假如不那么喜歡微醺或爛醉的感覺,也不是為了和有趣的朋友聚首,酒吧里的夜晚,仿佛有點千篇一律。這種乏味感來自于,人們都太知道自己在被看了,大家也努力在做出自己最好看、俏皮的樣子。玩夜場的這批,太有角色感,認(rèn)真在糜爛的都市夜里扮演個什么。連續(xù)數(shù)月流連在Bar Rouge(編者注:上海最hot的酒吧)里,最后也什么都記不得。除了一位女友某晚舞跳得太high摔在地板上導(dǎo)致輕微腦震蕩的故事,讓我們津津樂道了很久。
在我清晰地意識到之前,我已改變了夜間的蹤跡,穿著邋遢但舒適地出現(xiàn)在各種明亮、嘈雜、富足的地方。比起花上兩小時涂抹打扮去過一個不知是壁花還是賤人的命運兩可的晚上,我寧愿追隨那些晝伏夜出的上海爺叔的腳步,去凌晨兩點也能吃到油燜筍的菜館、去人聲鼎沸的大浴場、去洗腳時能看電視的按摩店……我吃著、喝著、被揉按著、偷看著阿叔們抖擻的夜生活,那才是愜意來!
阿叔們首先都好時髦,他們的發(fā)色大膽,發(fā)型犀利,頸間的金飾……你說俗氣吧,跟那漂染過的金發(fā)還真是相稱。要么穿著名牌——艷色T恤胸口上有一粒粒標(biāo),要么樣式驚人,拼貼透視裝或鉚釘背心都是隨便穿穿的。講真心話,我從來沒覺得他們難看過。他們的氣場強大,基本上穿什么都耐看。
再來就是他們帶著的女伴,環(huán)肥燕瘦、大說大講的——不知道要比酒吧黑影幢幢里的姑娘們好玩多少。各自女朋友都不年輕時,他們很熱衷于double date。四人勾頭勾腳地吃菜喝酒,打情罵俏。因為年齡相當(dāng),看上去就像是兩對和諧的中年夫婦在吃飯,但奸情的氣息又為這和諧加了些沉醉的意思。
女伴有長有幼的時候,局面詭異。我看到過假和平的場景:20歲女孩試圖用包包打開話題:“儂格只包蠻好看!”——逢迎的是對面足可以當(dāng)她媽的一位。交談不會投機(jī),但那邊接個話題就算是融洽了——“上個月香港買的,拿(你們)伐也要去嗎?”
但我也曾在復(fù)茂看到比小龍蝦更鮮活的劇。有個留著披肩發(fā)穿掐腰連衣裙的阿姨,本來是桌上唯一的女性,嬌笑連連。不一會兒有阿叔起身,回來時帶著兩個短裙長靴的正妹。阿姨忿恨不已,用尖利的全店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嚷著:“叫她們到旁邊去!”于是有人暴怒、有人哭叫、有人撒嬌、有人越勸越糟,最終阿姨奪門而出。阿姨試圖阻止,力氣不夠沒拉住人倒扯下一串腕珠(阿姨阿叔都熱愛戴有來歷的腕珠),叮當(dāng)一地。我們看得龍蝦也忘了吃,心里佩服地想:嘖,大上海。
(景天摘自《外灘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