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想,自己真是個沒用的家伙。是的,沒用透頂。
活了這么多年,沒有得過一張獎狀,沒有一項拿得出手的項目,沒有男生主動與我搭訕,沒有被身為教師的父親夸獎過一次。甚至在圣誕節(jié)的前夕,連我們班最糗的男生都不會主動邀請我跳舞。
悲哀!
我過著這樣單調(diào)而平凡的日子。
高中的時候,我們分了班,成績一向平平的我成了B班的階下囚。我不敢讓別人知道我有個知識分子出身的家庭,因為這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一種恥辱。
但于老師的到來,卻打破了這一切。
當(dāng)年,她也是個初露鋒芒的漂亮女孩,跟22歲的同齡人一樣,于老師對新班級抱有極大的期望,她喜歡我們每一個孩子,并且盡全力想給予我們精神上最大的幫助。
“笑一下,你會變得更自信?!边@聽起來像是廣告詞一般的話語,現(xiàn)在回憶起來竟是如此美麗。
她時常給我們說起她童年的往事。她爸爸是軍人,但對她的管教并不嚴(yán)格,她身上沒有絲毫將軍女兒的霸氣,反而有一種特殊的魔力。無論何時,她都能以過人的機智和黑色幽默化解身邊的各種尷尬。
她愛讀詩,尤其是自己寫的,還時常念給我們聽。每次念完,她都會溫柔地向我微笑,那種純情少女般的狡黠,瞬間感染了我這個自卑的家伙。
“有這樣一種孩子,她很有潛力,但沒有被挖掘出來,她因為周邊的原因,不敢邁出一步。但是我想說,她,是被雪藏的,總有一天,她會像鉆石那樣綻放光輝?!?br/> 這是她在一次公開課上講的話,當(dāng)時所有聽課老師無不為之動容。更令我不敢相信的是,她這話居然是對我說的。
“肖夏,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下課后,我被叫到她辦公室里。我紅著臉,雙手不安地揪緊衣角,多少有點云里霧里的感覺。
“以后,當(dāng)我的科代表吧!我覺得你的作文寫得不錯,而且我覺得,你有希望挑戰(zhàn)下個月的‘春蕾杯’?!?br/> 于老師,她是第一個認(rèn)同我的人!
自此,我總喜歡去辦公室找她聊天,說說班里的事情,說說心里的事,說說她愛的詩詞,談?wù)勎蚁矚g的小說。
那時候,我的語文成績突飛猛進,別的事情,我一概不管,只想和她一個人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
高二一晃就過去了,兩年來,我長進了不少,其實都是托了于老師的福。我想將來也能同她那樣,考取中文系,做個真正的文藝青年。過上自己喜歡的自由自在的日子。
新學(xué)期開學(xué)后,我正式成為高三學(xué)生,精神抖擻、滿腔斗志。但是,當(dāng)我微笑著推開高三(A)班大門的時候,于老師卻沒有像以前那樣,笑瞇瞇地站在講臺上,手里捧著她喜歡的書。猶如白蝴蝶一樣,靜靜地守候著我們的到來。
“怎么了?”
是啊,她沒來。
“知道嗎。于淼住院了!”
“好像是。被車撞了!”
“不是吧!”
當(dāng)我從歷史老師嘴里得知事實真相的時候,我真的,真的是悲痛欲絕。
“不用這樣,我只要你踏實學(xué)習(xí),聽見了沒有?”
當(dāng)我去醫(yī)院看她的時候,她還是那么漂亮,只是摔斷了腿。
我的眼淚簌簌的,停不了。
高三一晃就過去了,我的自卑情緒時常泛起。很多時候我控制不了,畢竟高手如云,每個人都恨不能見面就“砍死”對方。
那會兒,我不敢去見于老師。因為太愛她,太感激她,一想到她終身都要坐在輪椅上,卻還一如往常那樣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說話,我就想痛罵老天無眼。
直到高三的拉鋸戰(zhàn)告一段落,我們的盛宴也撤盤了。
“舞會!”
是的,煩人的集體節(jié)目,我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出。那時候,離發(fā)榜時間還差6天,考得好的滿不在乎,不好的也就破罐破摔。
“為什么不參加?”
“為什么要參加!?”我反駁道,班長無言。
舞會前一天,我一時沖動,給于老師發(fā)短信。告訴她我肯定能考上喜歡的中文系,將來給她爭臉。
“肖夏,我聽王真他們說,咱們班要舉行舞會?”
“啊,我到時候會去的,您放心吧,我還要表演詩朗誦呢?!蔽已b作欣然前往的意思,只想讓她放心。
“那好,玩得愉快!通知書下來的時候記得來找我?!?br/> “一定的?!?br/> 我合上手機,心里亂亂的。
因為不想騙于老師,我還是硬著頭皮去了。我知道沒有男生請我跳舞,也知道自己在那有可能淪為笑柄。
果然,從音樂響起再到高潮,沒有一個小子送上門來。
我尷尬無比,只得百無聊賴,心里全是于老師那白蝴蝶一樣的身影。
“哎!你們看,是林楓!還拿著玫瑰花!”林楓,是啊,我們學(xué)校最火爆的帥哥。
他徑直穿越人群和舞池,優(yōu)雅的步伐隨音樂靈活移動。他手里的黃色玫瑰花,耀眼而張揚,映的我雙眼都生出幻想來。
林楓,好像……好像朝我這邊走來?!
女生們的嘴都張大了!
“肖夏,這是22朵皇后玫瑰,送給你!”林楓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這讓我的下巴險些掉下來。
我受寵若驚,但還是禮貌地接過來。
“讀讀這張卡片吧!”林楓說。
我緊張得快要窒息,但仍舊故作優(yōu)雅,翻開淡紫色的卡片念道:“22朵皇后玫瑰,祝我心愛的姑娘好運?!?br/> 天哪!
林楓和每一個人都鼓起掌來,而我呢,傻傻地笑了。從此,我開始了嶄新的一頁,因為我開始重新認(rèn)識自己,我不再喜歡自卑。
多年后,我陰差陽錯地成為一名日文翻譯,天天和浪漫又瘋狂的日本動漫打交道,而沒有繼續(xù)自己當(dāng)作家的理想。
那次是我接到魯迅文學(xué)獎——最佳文學(xué)引進翻譯獎的日子。上臺領(lǐng)獎時,我對坐在臺下的林楓——我現(xiàn)在的丈夫感激萬分,我提到了多年前的22朵皇后玫瑰。
“真的感謝我的丈夫,如果沒有他,沒有他的22朵皇后玫瑰,我是不會從毛毛蟲蛻變成蝴蝶的?!?br/> 當(dāng)我下臺之后,林楓驚訝地看著我:“肖夏,我以為你知道?!?br/> “什么?”
“那22朵皇后玫瑰,是于老師的未婚夫送給她的,可是于老師怕你在舞會上會受傷害,所以才叫我送給你。她告訴我,你是個善良聰明的女孩,讓我跟你成為好朋友?!?br/> 原來是這樣。
聽到這里,我又像當(dāng)年一樣了,就像當(dāng)年對著于老師的病床一樣,心疼、感激,流下大滴大滴的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