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平 汪亞菲
股東直接訴訟亦稱一級訴訟,是指股東純?yōu)榫S護自己的利益而基于其股份所有人的地位而向公司或者其他人提起的訴訟。1界定股東直接訴訟的難點是訴因和被告的確定。美國公司法規(guī)定了11種股東直接訴訟的事由:(1)請求支付合法宣布的股利或強制性股利;(2)要求行使公司帳簿和記錄閱讀權;(3)請求保護新股認購權并防止對其比例性利益的欺詐性稀釋;(4)行使表決權之訴;(5)對表決權受托人之訴;(6)對超權行為或其他威脅性行為的禁止之訴;(7)請求內部人將其在沒有履行適當披露義務的情況下而購買的股份收益的返回之訴;(8)請求控股股東將其獲得的不當得利返回之訴;(9)公司設立前協(xié)議違反之訴;(10)股東協(xié)議違反之訴;(11)強制公司解散之訴。2多數國家法律都有類似的列舉式規(guī)定。筆者認為,立法上用列舉的方法規(guī)定股東直接訴訟的事由無可厚非,但法學意義上股東直接訴訟的事由應當用抽象的方法從特定的條件方面來界定:原告須基于股東的身份提起訴訟;侵權行為而非違約行為須與股東權相聯(lián)系;被告是公司、董事、經理和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這樣界定的股東直訴事由更科學合理,不會掛一漏萬。
股東直接訴訟制度之所以必要,首先是因為“資本多數決”的公司治理模式的固有缺陷。19世紀以前,各國公司法都采用“全體同意規(guī)則”,公司的重大變化必須由全體股東同意。19世紀以后,“全體同意規(guī)則”逐漸為“資本多數決”所取代,公司的決策僅需簡單多數或2/3以上的表決權就可作出。“資本多數決”的多數不是人而是股,體現的是股份民主。雖然,股份民主作為資本企業(yè)的原則相對是公平的,但卻存在明顯缺陷。第一,“資本多數決”導致股東地位實質上的不平等。在“資本多數決”原則下,大股東對財產的實際支配是超過其出資比例的,即可以對不屬于自己的物行使支配權,這對少數股東是不公平的。“資本多數決”也可以使小股東的表決權沒有意義,大股東的意志得以強加于小股東,導致小股東的意志與其財產的分離,縱容大股東剝奪小股東的權利。在法國1976年Langlois訴Peter一案中,某公司20年未派發(fā)紅利,其公積金數量是公司資本的161倍,大股東則怡然自得地以公司經營者身份從公司領取豐厚酬薪。3這顯然違反了柏拉圖在《理想國》中為“公平”下的定義:享有屬于自己的東西,做自己分內的事情。4第二,“資本多數決”的合理性是基于股東間利益以及股東與公司間利益的同質假設。然而,事實上他們的利益是存在沖突的,“資本多數決”可以成為大股東損害公司或小股東利益的工具。小股東將自己的財產投入公司無法取回,他們沒有機會選出自己的代表在董事會中關心他們的權益,并防止資產被浪費、揮霍或濫用;他們善意的提議別人可以不接受;他們希望公司繁榮并保障自己的權益,卻往往只能受到壓迫、排擠、詐欺以及不公正歧視后憤怒而又無可奈何地用腳投票,離開公司。5
股東直接訴訟制度的價值還在于制衡股份公司中的“內部人控制”。在股東會中心主義的治理模式下,雖然董事會是公司的法定機關,但在公司法的制度安排中權力有限,公司主要是由股東經營,股東和公司發(fā)生利益沖突的概率大大降低,似乎無設立股東訴訟制度的必要。英國戴維大法官曾表示:與共同股份公司相關的法律的一個基本原則是法院不會干涉公司在其權力范圍內的內部管理事務,并且事實上根本沒有這么做的管轄權。619世紀初的工業(yè)革命改變了這種情況。錢德勒描述了當時所有權和經營權分離的情況,建造鐵路所需的資本大大超過購置種植園、紡織廠甚至一個船隊所需的資本。因此,單獨一個企業(yè)家、家族或合伙人的小集團幾乎不可能擁有鐵路;同時,如此眾多的股東及其代理人也不可能親自去經營鐵路。管理工作不僅繁多而且復雜,需要特別的技巧及訓練才能勝任,只有專職支薪經理才是適當人選。經營這些企業(yè)的人就成為美國首批現代企業(yè)的管理者,所有權和經營權不久就實行分開。7企業(yè)所有權和經營權分離的現象被稱為“內部人控制”?!皟炔咳丝刂啤狈譃榉缮系膬炔咳丝刂坪褪聦嵣系膬炔咳丝刂疲缮系膬炔咳丝刂剖侵附洜I者依據所有權進行控制,事實上的內部人控制是指經營者在沒有或幾乎沒有所有權的情況下對企業(yè)的控制。8
雖然現代股份公司中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的必然性佐證了“內部人控制”的合理性,但在200多年前,古典經濟學的創(chuàng)始人亞當·斯密就對這種現象提出了質疑:“在錢財的處理上,股份公司的董事為他人盡力,而私人合伙公司的伙員,則純?yōu)樽约捍蛩?。所以想要股份公司的董事、監(jiān)事視錢財用途,象私人合伙公司的伙員那樣用意周到,那是難以做到的——疏忽和浪費,常為股份公司經營上難免的弊端?!?所有權和經營權的沖突表現在量和質兩個方面。量的沖突表現為:當利益的總量是定量時,雙方因同為利益主體,不可避免地出現此長彼消之勢;當利益的總量是變量時,雙方均為變量的利益主體,都想成為大部分利益的受益者。質的沖突表現為:所有者出讓自物所有權,產生自物他營權;經營者受讓他物的物權,產生他物自營權。公司的經營者和所有者不同的利益追求必然導致利益上的沖突,無論是法律上的內部人控制,還是事實上的內部人控制。在法律上的內部人控制中,沖突往往發(fā)生在小股東與經營者代表的大股東之間,由經營者控制的公司可以通過和控股股東的關聯(lián)交易、資產重組、轉移費用、資金借貸等方式損害小股東的利益;在事實上的內部人控制中,沖突往往發(fā)生在股東和經營者之間。
我國《公司法》第22條規(guī)定股東可以提起撤銷股東會決議或董事會決議的訴訟。此條可做如下解讀:(1)可撤銷的決議分為無效決議、決議不生效和可撤銷決議。內容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決議屬于無效決議,通過決議的程序違反法律、法規(guī)、公司章程的決議為不生效的決議,決議內容違反公司章程的屬于可撤銷決議;(2)可撤銷的決議和不生效的決議的訴訟時效是60天;(3)撤銷無效決議、不生效的決議、可撤銷的決議的救濟手段只能是訴訟;(4)撤銷決議之訴的性質是確認之訴或變更之訴,不能是給付之訴,即使被撤銷的決議對股東造成損失,受損害的股東也只能另行提起損害賠償之訴;(5)法院可以應公司的請求,要求原告提供擔保,如原告不能或不愿提供擔保,法院可以終止訴訟。
此條規(guī)定在司法實踐中尚存在以下問題。第一,如何確定股東會決議或董事會決議撤銷之訴的被告?對此,韓國學者李哲松認為應當以公司為被告。10但也有學者認為,此類訴訟中以公司為被告不合理,因為董事會決議和股東會決議反映的不是股東和公司之間的法律關系,如果因公司敗訴而由公司承擔訴訟費用會損害原告的利益。所以主張訴訟開始后,法院應當公告尋求利害關系人,由利害關系人作為被告。如果公告期滿沒有出現利害關系人,法院可以判決原告勝訴。11筆者同意后者。這樣,撤銷董事會決議之訴的被告可以是董事,撤銷股東會決議之訴的被告可以是控股股東或實際控制人。第二,缺席會議的股東和決議作出時不具有而起訴時具有股東身份的股東是否可以作為原告?對于缺席會議的股東是否享有公司決議撤銷訴權,多數人給予肯定,認為出席會議是股東的一項權利而非義務,股東缺席股東大會只是放棄了表決權的行使,并沒有放棄撤銷權;股東會決議作出后,無論是出席會議股東還是缺席股東都會受到影響,因此應享有撤銷權。12筆者同意此說。對于決議時不具有而起訴時具有股東身份的股東是否能提起公司決議撤銷之訴,有學者認為,如果決議時還未取得股東地位者,即使其對會議決議有異議,但因為沒有涉及其權益,自無從取得此權利,因此決議時具有股東身份者才得起訴。13但也有學者認為,原告股東在起訴時須具有股東身份,但不限于在決議時就須具有股東身份。比如在決議形成之后受讓股份的股東,如其前手在決議時享有撤銷決議的訴權,那么他可以繼受;如其前手沒有撤銷訴權,那他同樣不享有此訴權。14筆者對上述兩種觀點都不能茍同。筆者認為,起訴時具備股東資格就應當具有此訴的原告資格。因為此類決議仍然可能損害此類股東的自益權,其它股東放棄此類權利不能剝奪此股東的此權利。第三,公司決議不成立之訴、公司決議無效之訴、公司決議撤銷之訴是否都應受到時效規(guī)則限制?我國《公司法》僅對不成立決議與可撤銷決議的撤銷之訴確立60天的訴訟時效,沒有對無效決議的撤銷之訴設置時效,此類訴訟將適用我國《民法通則》規(guī)定的兩年的一般時效。筆者認為,決議無效之訴的訴訟時效也應適用60天的特別時效,時效起算點為股東知道或應當知道訴權之日,因為無效決議的損害結果往往更加嚴重,應盡快啟動訴訟程序停止這種損害。第四,關于撤銷決議之訴的訴訟擔保是否有必要?我國《公司法》第22條第3款規(guī)定了撤銷決議之訴的訴訟擔保規(guī)則,盡管此規(guī)定是選擇性的,不是強制性的,法院可以決定是否接受被告的申請,但筆者仍然建議在該法修訂時刪除此規(guī)定。此類訴訟確實可能給公司帶來巨大損失或失去重大利益,但在訴訟階段此結果不會發(fā)生;訴訟請求如被判決所確認,就不應要求原告承擔責任;訴訟請求如被判決駁回,就沒有此損失。
我國《公司法》第153條規(guī)定,董事、高級管理人員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或者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損害股東利益的,股東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此條規(guī)定有以下問題需要商榷。其一,完整的股東的損害賠償之訴按照不同的被告應當包括公司損害賠償之訴、股東損害賠償之訴、公司董事?lián)p害賠償之訴,我國《公司法》僅對董事?lián)p害賠償之訴作了規(guī)定。我國《公司法》損害賠償之訴的訴因應增加以下內容。首先,賦予股東對公司提起損害賠償之訴的訴權,以和《公司法》第215條規(guī)定的公司違反法律規(guī)定應當承擔民事賠償責任的規(guī)定相呼應。其次,應當規(guī)定股東享有對侵權股東提起損害賠償之訴的訴權,使《公司法》第20條第2款規(guī)定的公司股東濫用股東權利給公司或者其他股東造成損失的應當依法承擔賠償責任的規(guī)定得以落實。其二,明確損害賠償之訴的原告范圍。損害賠償之訴的原告須為股東,但是否包括隱名股東、無表決權的股東和信托投資中的名義股東呢?筆者認為,無論是顯名股東還是隱名股東,有表決權的股東還是無表決權的股東,原始股東還是繼受股東,只要具有股東身份即可提起損害賠償之訴,并且不應該有持股比例、持股時間的限制。信托投資中的名義股東和實際股東只要證明其信托投資關系,就能證明其擁有股東權利,也可以提起損害賠償之訴。其三,明確損害賠償之訴的時效。筆者認為,股東損害賠償之訴的訴訟時效應當與我國《民法通則》的規(guī)定相一致,適用一年的特別時效。
及時充分的信息披露是調和大小股東間利益沖突、監(jiān)督管理者決策等行為和效果的先決條件。15因此,公司有義務向股東及時披露公司重要的與經營和資產變動有關的信息;相對而言,股東有要求公司披露和自己直接查詢相關信息的權利。我國《公司法》第34條規(guī)定,股東有權查閱、復制公司章程、股東會會議記錄、董事會會議決議、監(jiān)事會會議決議和財務會計報告,并規(guī)定可以要求查閱公司會計賬簿。公司拒絕提供查閱的,股東可以請求人民法院要求公司提供查閱。此條在實施中尚有以下不足和需要進一步明確之處。其一,關于股東提起查閱權行使不能之訴的范圍,我國《公司法》僅規(guī)定股東查閱公司會計賬簿遭拒可以提起訴訟,并未對其他類別的股東查閱權提供司法救濟,顯然有失偏頗。何況,其它查閱權是更基本的權利,更應當得到司法救濟。其二,關于適用查閱權行使不能之訴的公司類型,我國《公司法》僅規(guī)定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可以提起股東查閱權之訴,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不享有此權利。事實上,股份有限公司中所有權和經營權的分離更為明顯,其股東更需要這樣的救濟手段。當然,由于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人數眾多,可以規(guī)定此權利為少數股東權,擁有一定股份比例的股東才可以行使此權利。其三,應當允許股東提起質詢權之訴并賦予有限責任公司股東以質詢權。質詢權是實現股東知情權的路徑之一,但我國《公司法》只規(guī)定了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擁有質詢權,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沒有此權利,而且沒有規(guī)定股東質詢權的司法救濟。其四,我國《公司法》沒有規(guī)定前任股東是否有原告資格。對此學界主要有三種看法:一是認為前任股東有權查閱其轉讓股權前后公司的一切財務會計資料;二是認為股東權是股東作為公司成員對公司主張的權利,其社員權性質決定了失去社員身份即喪失參與公司經營管理權(包括知情權);三是認為股東在轉讓股權后或者退出公司后,如有證據表明公司隱瞞利潤,應有權查閱其作為股東期間公司的財務狀況。16筆者同意第三種看法。股東直接訴訟的權利基礎是自益權,如果前任股東能夠證明其自益權受侵害,就可以提起查閱權行使不能之訴。此訴也是其提起損害賠償之訴的前提。其五,關于“隱名股東”的原告資格并不明確?!半[名股東”是指借用他人名義對公司出資,但在公司股東名冊、公司章程、公司登記記載中并不署名的股東。筆者認為,“隱名股東”如能證明其真實出資的事實,就是實際股東,作為股東知情權之訴的原告具有正當性。其六,關于股東知情權之訴的時效并不明確。有學者認為股東知情權之訴不應適用訴訟時效規(guī)則,因為股東知情權是因資本所有權派生出的權利,因股東資格產生而產生,因股東資格消滅而消滅,為股東知情權設置訴訟時效規(guī)則實無必要。17筆者同意此說,但對前任股東除外。其七,關于股東知情權之訴適用訴訟擔保,我國《公司法》并無此要求。但有學者認為需要適用訴訟擔保,因為股東知情權之訴屬于非財產權訴訟,較低的訴訟費用會令大量的知情權訴訟涌入法院,引起惡意訴訟,嚴重影響公司經營,耗費原本就十分緊張的司法資源。18筆者認為股東知情權訴訟的原告多為少數股東,要求其提供訴訟擔保與立法初衷相悖。
我國《公司法》確認了異議股東的回購請求權,但司法實踐中尚有不少方面值得完善。
第一,關于異議股東的回購請求權適用的公司類型方面,韓國1995年商法修改之前,依其證券交易法第191條第1款的規(guī)定,只有上市公司適用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美國相關立法則遵循“市場例外”規(guī)則,異議股東的回購請求權限于封閉公司,不承認上市公司或股份分散到一定程度的公司的股東享有回購請求權。因為如存在市場,就沒有要求公司收買股份的必要。只有異議股東被鎖定于公司別無它途的情況下,才有要求收買救濟的必要。19我國有學者置疑“市場例外”規(guī)則,認為無論是上市公司還是非上市公司的異議股東都應當享有股份回購請求權。因為在上市公司中的異議股東如持股數量較大,集中拋售會導致股價下跌,異議股東難以公平價格出售股票。20我國《公司法》第75條和第143條分別規(guī)定了有限責任公司和股份有限公司的異議股東的回購請求權。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在在公司合并、分立、轉讓主要資產時可以行使異議回購請求權。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在三種情況下可以行使異議股東收買請求權:(1)公司五年連續(xù)盈利而連續(xù)五年不向股東分配利潤;(2)公司合并、分立、轉讓主要財產的;(3)公司章程規(guī)定的營業(yè)期限屆滿或者章程規(guī)定的其他解散事由出現,股東會會議通過決議修改章程使公司存續(xù)的。但我國《公司法》僅規(guī)定了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可以提起此權利行使不能之訴,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卻不能因此提起訴訟。筆者認為股東的回購請求權不但包括了股東請求公司回購其股份的請求權能,還包括了其對回購價格的疑義權(估價權),所以,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也應當享有此權利。
第二,關于適用回購請求權的條件,如前所述,我國《公司法》對異議股東的回購請求權設置了嚴格的條件,股份有限公司股東行使回購請求權的條件更加苛刻。筆者認為,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的行使不宜限制過多,因為我國大股東侵犯小股東利益的方法不僅表現為收購兼并,還表現為關聯(lián)交易、修改章程等多方面。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應當適用于小股東利益可能受到大股東侵害的各種情況。美國《標準公司法》第13.02條就對異議股東股份的回購請求權設置了較為寬泛的范圍:(1)完成公司為一方當事人的合并計劃;(2)完成公司為一方當事人的股票交換計劃;(3)完成對公司財產或實質上的全部財產的出售或交換;(4)修訂公司章程將對股東產生重大的、不利的影響;(5)公司的組織章程、章程細則或董事會決議規(guī)定的情況。21美國紐約州公司法亦規(guī)定股份收買請求權不僅適用于公司合并、兼并、資產出售,也適用于對任何一類股東構成不利的公司變動。
第三,繼受股東的回購請求權是指享有回購請求權的股東若將其股份轉讓給第三人,該第三人享有股權的回購請求權。學界對此普遍持否定意見。韓國學者李哲松認為,在董事會通過合并決議,并將計劃公布發(fā)表以后,對取得股份的股東給予股份收購請求權不妥。因為,不僅無須保護那些明知有此計劃而取得股份的股東,而且也應防止那些為取得股份回購請求權而取得股份的不健全的投資。22我國臺灣地區(qū)學者林紅光也認為,股份回購請求權乃反對股東所得行使之權利。反對股東必須符合法定之要件,始得行使該權利。當反對股東將其股份轉讓于第三人時,該權利將因股份之轉讓而消滅,受讓人除因繼承而取得該股份外,并無權行使股份收買請求權。受讓人并非股份收買請求權制度所欲保障之人。受讓人受讓股份這種行為發(fā)生于股東會決議之后,并無權利就決議事項表示意見,更無所謂反對股東之身份可言,從而無權行使股份收買請求權。23筆者認為,對繼受股東行使回購請求權設置一定限制是合理的,但不能剝奪。因為,如繼受股東在受讓前不了解可以異議的情形,剝奪其受讓股份后的此權利顯然不妥。另外,如繼受股東在加入公司后又出現可以提出回購請求權的法定情形,就應當允許其行使此權利。還有,異議股東的回購請求權在性質上是固有權,不是非固有權,其權利屬性決定其是不能剝奪的。
第四,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是保護小股東的制度,不應當成為大股東驅逐小股東的工具。首先,應當明確異議股東的回購請求權是權利,而不是義務。其次,應當允許異議股東將股權轉讓給公司,也可以轉讓給公司其它股東,還可轉讓給其它第三方。再次,當異議股東向第三方轉讓股份時,應取消半數以上股權同意和優(yōu)先購買權的前置條件。
我國《公司法》第183條規(guī)定,公司經營管理發(fā)生嚴重困難,繼續(xù)存續(xù)會使股東利益受到重大損失,通過其他途徑不能解決的,持有公司全部股東表決權百分之十以上的股東,可以請求人民法院解散公司。司法解散公司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司法解散公司之訴可以有多種申請人,美國《標準公司法》第14.30條規(guī)定,司法解散公司之訴可由檢察長、股東、公司債權人、公司提起。日本《公司法典》第833條和第834條規(guī)定,司法解散公司的申請人包括法務大臣、股東、債權人及其他利害關系人。狹義的司法解散公司之訴的申請人僅限于股東。24我國《公司法》規(guī)定的是狹義的司法解散公司之訴。此類訴訟有以下問題需要探討。首先,關于股東提起司法解散公司之訴的事由。通說認為,我國《公司法》第183條是關于公司僵局的規(guī)定,只有公司出現僵局才能解散公司。25值得注意的是,我國《公司法》并沒有使用公司僵局的概念,司法解散公司的事由是經營管理發(fā)生嚴重困難,而公司僵局僅僅是造成經營管理困難的原因之一。筆者認為,在造成經營管理困難的諸多原因中,只有公司僵局是股東提起司法解散公司之訴的正當事由。公司僵局是指因股東之間、公司董事等高級管理人員之間出現難以調和的利益沖突與矛盾,導致公司運行機制失靈,公司事務處于癱瘓,無法形成有效的經營決策的狀態(tài)。26筆者進而認為,司法解散公司的事由還應當包括公司壓迫。美國弗吉尼亞州最高法院將“壓迫”一詞定義為公司管理人員對股東的行為偏離公平交易標準或違反了公正交易的原則。27公司壓迫通常表現為:第一,多數股東可以消除或減少少數股東從公司獲得的收入,他們可以取消紅利并終止少數股東與公司間的雇用關系;第二,多數股東可以通過下列方式提高自己從企業(yè)中獲得的收入:(1)讓公司向多數股東雇員支付高薪;(2)與公司簽訂合同以獲得資產或收益;(3)讓公司以優(yōu)惠的價格回贖多數股東的股份,而不給少數股東以同樣的機會;(4)讓公司以不合理的價格向多數股東發(fā)行新股。多數國家的司法解散公司之訴的事由都包括公司僵局和公司壓迫。如美國《示范公司法》第14.30條規(guī)定,申請解散公司的股東必須要證明以下事項:(1)董事在經營公司時陷入僵局,股東沒有能力打破這一僵局,并且不可補救的損害正威脅著公司或公司正遭受著這一損失,或者正因為這一僵局使公司業(yè)務或事務不再能像通常那樣為股東有利經營;(2)董事們或者那些支配著公司的人們的行為方式曾經是、正在是或者將來是非法的、壓制性的或者欺詐性的;(3)在投票力量上股東們陷入僵局,他們至少2次年會的會期內不能選出任期已滿的董事的繼任者;(4)公司資產正在被濫用或浪費。28紐約《商事公司法》第1104-a條也規(guī)定了司法解散的事由:(1)董事或控制公司的人對申請股東進行了非法、欺詐或壓迫行為;(2)公司資產被董事、管理人員或那些控制公司的人所掠奪、浪費或為非公司的目的而被轉移等?!俄n國商法》規(guī)定提起解散公司之訴的事由包括:公司業(yè)務繼續(xù)處于顯著的停頓狀態(tài)而產生無法恢復的損害時或者有產生損害的可能性時,如因董事之間的深刻矛盾而使公司業(yè)務停滯時;因公司財產的管理或者處分顯著失策,危及公司生存時;因董事不當挪用處分公司財產時。29其次,關于司法解散公司之訴的再審程序。解散公司訴訟的判決關乎公司人格的存續(xù),如同離婚訴訟的判決關系到當事人婚姻關系的存續(xù)?!睹袷略V訟法》第181條規(guī)定,對解除婚姻關系的判決不允許當事人申請再審,以防止婚姻關系長期處于不確定狀態(tài)。筆者認為,司法解散公司的判決也不宜設置再審程序,因為公司人格長期處于不確定狀態(tài),會給公司、股東和債權人以致社會帶來更大損失。再次,關于原告股東的資格。司法解散公司之訴中的原告資格主要涉及持股時間。我國《公司法》僅規(guī)定司法解散公司是少數股東權,未對股東的持股時間給予限制,容易導致濫用訴權。筆者認為,鑒于此類訴訟決定公司的存亡,應當規(guī)定原告的持股時間。我國臺灣地區(qū)“公司法”第11條就規(guī)定,公司之經營,有顯著困難或重大損害時,“法院”得據股東之申請,于征詢“中央主管機關”及目的事業(yè)“中央主管機關”意見,并通知公司提出答辯后,裁定解散。前項申請,在股份有限公司,應有繼續(xù)6個月以上持有已發(fā)行股份總數10%以上股份之股東提出。最后,關于司法解散公司中的復合訴訟請求方面,實踐中原告在提起司法解散公司之訴時常會同時提出其它訴訟請求,如公司解散之訴和組織公司清算合并、公司解散之訴和違約之訴合并、公司解散之訴和返還出資之訴合并、解散公司之訴和分配公司剩余財產之訴合并。對于公司解散之訴和組織公司清算之訴的合并,《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二)》已經明確不能接受組織公司清算的訴訟請求。筆者認為此規(guī)定是恰當的,因為司法解散公司作為變更之訴的判決和確認之訴的判決一樣,僅是公司解散的事由,沒有強制執(zhí)行效力。而組織公司清算之訴可以是給付之訴,具有強制執(zhí)行效力。司法解散公司的判決生效后如不能清算,當事人可以向法院申請清算?!豆痉ā返?84條的不當之處是僅規(guī)定債權人可以成為此申請人,沒有包括股東。對于其他復合的訴訟請求是否可以一并受理,我國法律沒有規(guī)定。筆者認為應當區(qū)分訴訟請求的性質,不能一概否定。對于給付之訴,法院不宜和變更之訴或確認之訴合并受理;對于變更之訴和確認之訴,法院可以合并受理。
注:
1劉俊海:《論股東的代表訴訟提起權》,載《商事法論集》,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第85頁。
2Harry G.Henn&John R.Alexadder,Law of Corporation,Horn book series,West Publ ishing Co.1983,P1048-P1049.
3劉俊海:《股份有限公司股東權的保護》,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第214頁。
4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編譯:《西方哲學原著選讀(下)》,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117頁。
5R.Piti field,W.H.Al len.company law,London:Practising Law Institute,1990.
6[加]布菜恩·R·柴芬斯:《公司法:理論、結構、運作》,林華偉等譯,法律出版社2001年版,第337頁。
7[美]小艾爾費雷德·D·錢德勒:《看得見的手——美國企業(yè)的經理革命》,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98頁。
8漆多俊:《國有企業(yè)股份公司改革法律問題研究》,中國方正出版社2003年版,第285頁。
9[英]亞當·斯密:《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商務印書館1974年版,第303頁。
10、22、29參見[韓]李哲松:《韓國公司法》,吳日煥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418頁,第407頁,第106頁。
11參見米因泉:《股東大會召集權糾紛訴訟主體之確定》,《人民法院報》2002年1月27日。
12、14、16參見李建偉:《公司訴訟專題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01頁,第203頁,第309頁。
13參見楊建華:《民事訴訟法問題研析》,臺北1989年自印版,第177頁。
15傅穹、關璐:《變遷中的非上市公司治理法律規(guī)則》,《上海財經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5期。17鮑雨:《公司知情權糾紛若干法律問題研究》,載《公司法前沿理論與實踐》,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293頁。18烏仔秀君、毛煌煥:《淺析有限責任公司股東知情權的法律保護》,《浙江社會科學》2004年第4期。
19、28參見[美]羅伯特·W·漢密爾頓:《公司法概要》,李存捧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365頁,第99頁。
20蔣大興:《公司法的展開與評判》,法律出版社2001年版,第772頁。
21卞耀武主編:《當代外國公司法》,法律出版社1996年版,第85頁。
23林紅光:《論公司合并及其他變更運營政策之重大行為與少數股東股份收買請求權之行使》,《東吳法律學報》第11卷第2期。
24[韓]李哲松:《韓國公司法》,吳日煥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09頁。
25參見江平、李國光主編:《最新公司法條文釋義》,人民法院出版社2006年版。
26梁上上:《公司僵局案的法律困境與路徑選擇——以新舊公司法對公司僵局的規(guī)范為中心展開》,《浙江社會科學》2006年第2期。
27Giannot tiv·Hamway,387S.E.2d725,730(Va.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