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 陳 拓
合著順時針的方向,時間和空間的齒輪被一線溪流打轉,被信仰的虔誠打轉……
在一個名叫桑曲的河畔,生命之輪與法輪暗合。
靈魂的皮囊脫下年輪之衣,向著渺茫的來世和覺醒的彼岸,不斷遞送一束一束渴望的秋波。
等待我佛的青睞。
等待一種永遠的超度……
韶華朝露,紅顏浮萍。
沉浮在無邊無際的空間之海,滌蕩在無窮無盡的時間之河。
靈魂不滅的奢望,緣著細如游絲的因果輪回之藤,修行于今世的此岸,寄望于人類祖先最早覺悟的智者。
時間之河遠遠流去,空間之海變幻覆沒。
生命朝著光陰的繩索呼救,靈魂向著覺悟的彼岸呼救。
獨自一個人彷徨在桑曲河畔,跟著摩肩接踵轉經(jīng)綸的人群,緊緊地抓住轟然而轉的經(jīng)綸,一步一步毫無間隙地撥轉撥響。
感覺生命正在一分一秒地滑落,我倏然而驚。
那時候,我們常常背靠背地坐在達爾慶山口的黃昏下,面對著久遠而來的河流,面對著一片一片晚霞,去吹響我們的笛子。
那時候,微微的晚風輕拂起我們的頭發(fā)和衣襟。
一只蒼鷹在天空悲涼地啼鳴,仿佛和著我們的笛聲,可我們已聽不見笛聲。
望著潺潺流去的河水,如笛聲,不斷遠遠地流去。
那時候,我們頭頂是藍天白云,身旁是黃河牧群。
面前是雪山草地,心中是記憶往事。
我們就與草地雪山融為一體,默坐成一些新的草地雪山。
從我們那天攜手走向蒼茫的青藏起,一片一片的綠草地便拋在了身后,一條一條的河流便流過了我們的額頭。
我們不用回首,不用感嘆。
拍拍肩,打馬走過屬于我們的早晨和黃昏。
盡情地喝一頓酒,盡情地在野天野地里。
——天地相合。
然后盡情地吆喝一聲,馳上藍天白云下的山坡,佇馬在寂寥的黃昏,看群山起伏,彩霞滿天。聽風鳴馬嘯,云雀婉轉。
遠方,一片一片的春天如云垂落。我們的人生也如云垂落,但我們不覺痛苦。
不知道那些惹人憐愛的鳥兒們?nèi)チ四睦铮?/p>
仿佛卓格尼瑪草原上只留下唯一的那棵白楊樹,站立成一種深遠的意境。
呼嘯傳來的孤獨和寒冷,穿透十二月瑟縮的嬌軀和顫栗的心房,天地只留下白茫茫的雪。
羊群的傷痛,白云的骨頭,以及一些野花的靈魂,它們茍延殘喘的生命被凝結在山坡另一邊的牦牛的鼻尖。
郭莽爾梁山口,呼嘯的風裹著呼嘯的雪片。
郭莽爾梁山口,掙扎的經(jīng)幡獵獵飄蕩。
是阿尼瑪卿雪山溢出的最后一滴清淚?還是英雄格薩爾高高舉起的酒杯?
在賽馬稱王的盛宴,高高地舉過頭頂,忽然停頓在雪山之巔,泛著青稞的顏色。
太陽的微笑,在一個早晨顯得神秘而別樣。
雪山捧起的玉碗中泛著琥珀的光亮,誘使一朵冰雪的歌謠在鷹的翅膀下綻放。
蝴蝶的尖叫,使一萬匹野馬瘋狂。
右轉好像風擺柳,左轉好似彩虹飄的伊人,邐迤而行在史詩中被歲月越釀越濃。
仿佛是天地雪山都醉了。
燃燒的瓊漿把漸漸消沉的氣血涌到心頭顱頂。
點燃歷史的時刻:
馬蹄翻飛,嘯聲如潮,哈達飛揚,河曲寶馬馱載的格薩爾,被持續(xù)的風暴舉起,不斷的高高舉起……
我不想說話,也懶于傾聽,所有的語言都哆嗦成一塊冷冰。
西風主導的世界——灰色蒼白。
一次一次被寒流唆使著的大雪,它覆蓋草木的靈魂,以及花朵的微笑,秘密就這樣被藏于不為人知的地下。
從此,太陽的睡眠更早起床。
北方柔軟的河流,成為十二月馴服的情人,成為一段沒有生命的附屬。
威猛無比的十二月。
滴水成詩。
我不希望讓一場更大的風雪暴染白頭顱。
只想與我那個雙眼皮女人躲在一所她營造了很多年的紫色暖巢里,準備讓春天受精懷孕。
在巴彥喀拉人跡罕至的一座荒山,風和山嵐像河一樣流淌。
積滿衰草的山坡,向陽。與我并排躺在某個冬天暖暖的中午在低低嘆息。
尋覓香巴拉的那只九頭鹿和那群高原的精靈藏羚羊翻過雪嶺……
這是混沌之初和最終唯一的風景嗎?
自然。寧靜。祥和。
一個人在遙遠的荒山感受歲月荒原的亙古和萬物的輪回。
山外的獵人仍舊執(zhí)著地走進我的視野。離我們越來越近,群山和陽光駐足在面前,使我忐忑不安。
那只翱翔在天空的云雀不知危險將至,它們依舊唱著那支美麗動人的歌,引我走進一個洪荒的故事。那個故事仿佛在世界之外。
我很是膽怯地站在遙遠的荒山,聽著獵人的腳步越來越響。
我真擔心。天空歌唱的那只云雀突然跌落在我的肩頭。
那只在河邊飲水的藏羚羊忽然調(diào)轉頭躲在我的身后。
我成為獵人唯一瞄準的目標。
孤瘦的河曲馬向著一片心儀已久的芳草地奔去——
茵茵生長的野草踮起腳尖,渴望得到你的輕撫。
(哪怕是漫不經(jīng)心或者不經(jīng)意的輕撫,也會令她們沉醉回憶一生)
還有那只忠誠的河曲靈獒跟在身后,像一個純正活潑的孩子。我也一樣期望就此拉著你的手,與你一起自由游牧,與你一起馳過瑪域所有的草原,與你一起穿過所有的黃昏黎明,與你一起背靠著皚皚的瑪沁岡日雪山,與你一起面對著滾滾涌來的黃河和歲月。
無論每個月明星稀的夜晚,還是風雨如磐的歲月,我都毫不疲倦地停泊在你溫柔的胸前。一起咀嚼生的自由與愛的美麗,以及蒼老的幸福和死亡的平靜。
我知道我們從來沒有后悔過,我們愛過,擁有過,快樂過,而且那一次 我游進你靈魂的深處。輕輕地,在金黃色的秋里,風一樣刮過。
紛紛揚揚的落雪,彌漫了一個名叫瑪曲的草原,和一個不在任何星期之內(nèi)的日子。
暖暖的牛糞火拼住了尖叫著環(huán)形沖擊的寒風。
坐在一間草皮壘砌的小屋,我們飲酒自暖。
北方下著雪南方依然下著雪,南方下著雪北方還在下著雪。
透過矮矮的玻璃窗戶,飛舞的雪氣,盤旋著肆虐著。
那個滴水成冰的冬天,草原上的牧人和賴以為生的牛羊讓人憂心如焚。
那個度日如年的冬天,我們始終感覺著人性燭照的溫暖。
下雪的冬天,我們渴望天空有一絲陽光透過來。
紛紛的飛雪在飛臨頭頂?shù)乃查g,突然幻化成鳥的精靈,投入我們陰霾神傷的心懷,用紅巾翠袖盡我們悲傷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