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 池新可
像壁畫一樣古樸的黃昏來臨了。
西邊的天空,悄悄地變幻著千奇百狀的火燒云,夕陽如一枚酥軟軟的蛋黃流溢交融在霞光里。
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像帶子飄動的河流,近處的田野、村莊、菜園、籬笆,全都沐浴在溫柔的霞輝里。
裊裊的炊煙,像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輕輕舞蹈,在鄉(xiāng)村的上空構成了最美麗的風景。
不知從哪里傳來一兩聲帶著童貞的鴿哨,天空中撲棱棱地飛過一群鳥兒,閃動著輕捷的身姿,或停在對面的電線桿上,或在瘦削的籬笆上歡快地跳躍著。
鄉(xiāng)間小路上,一群晚歸的暮牛緩緩地前進著,一股清閑的青草味撲面而來。牧童悠悠地吹奏著竹笛,笛聲悠悠地回蕩在樹林里。樹上的蟬兒呼應著,快樂地縱情地歌唱。
荷鋤而歸的農(nóng)人,臉上帶著微笑,胡茬搖曳著愜意,嘴里輕輕哼著古老的民歌,晃悠悠地走在阡陌里。
風輕輕地吹拂著,村口傳來了母親喚兒的呼叫,厚實的嗓音帶著深深的親情。
夕暉漸漸地變淡了,變薄了,像輕紗一樣籠罩著生生不息的田野和大地。
不知不覺地,東方冉冉升起一彎新月。
農(nóng)舍陸陸續(xù)續(xù)地亮起一盞盞黃暈的燈光,就像一朵朵盛開的南瓜花。
田野里響起了流連的蛙聲,推開月亮下的柴門,悄悄地潛入我們世世代代熱戀的粗糙而美麗的家園。
鄉(xiāng)村的月亮,圓圓的,圓得像一塊石磨。
鄉(xiāng)村的月亮,彎彎的,彎得像一把鐮刀。
鄉(xiāng)村的月亮,高懸在寧靜的夜空,照臨著夜色中寧謐而美麗的村莊、田野、籬笆和農(nóng)舍,抒寫著稻香、蛙聲和淡淡的夢境。
鄉(xiāng)村的月亮,冉冉而升,在梔子花馥郁的氤氳里,多少美麗而憂傷的民歌和傳說,源遠流長,世代相傳。
鄉(xiāng)村的月亮,折過五千年明亮的清風和書頁,像一位流落人間的憂郁詩人,日夜吟哦,讓人聯(lián)想到那樸素而光輝的詩篇,那勞作在詩經(jīng)中不朽的農(nóng)人。
在朦朧的月色里,純粹而完美的天籟中,水稻在拔節(jié)瘋長揚花抽穗,桑麻豆菽漲滿馥郁的心事,蛙聲和鳥啼多么嘹亮,泥土散發(fā)著樸素的芬芳?;被ǜ吒邟煸谥︻^,整個鄉(xiāng)村都沉浸在一種透明的清香里,鄉(xiāng)村的月亮,在輕輕吟唱,吟唱著塵世中的耕耘和收獲,生命中的苦楚和夢想。
鄉(xiāng)村的月亮,照臨著一樣古老的水井和磨坊,照臨著農(nóng)家兒女樸素而深刻的愛情,照臨著美麗而清瘦的東方田園,照臨著生生不息的炊煙和思想。
一切都會成為過去,只有鄉(xiāng)村的月亮和民歌會永遠留下來,因為沒有月亮和民歌,就沒有民間。
迷人的月色里,掩上柴扉酣然入夢。幽幽的深巷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串連著幾聲溫情的狗吠,那是思鄉(xiāng)的人,踏月歸來。
梯形的阡陌,如浪的蛙鳴淡去。
簡樸的農(nóng)舍,一朵朵南瓜花次第綻開。
沒有風的夜晚,村莊提前進入夢鄉(xiāng)。
一鉤弦月照亮夢游的路途,整夜都在仰望或者俯視,大地和村莊的鼾聲此起彼伏,沉睡中的臉龐多么恬靜,多么光芒。
山上長著無名的花,諦聽那清亮的花語,月下一片爛漫的花色,無聲地抒懷。
寂靜的河流,籬笆、玉米、白菜,牛羊、樹木,在星光下 露雪白的肌膚,跳躍的呼吸,是生命升騰的聲音。
堆壘的草垛間,一顆滾動的露珠,一顆洞明的眸子,穿越經(jīng)年的土地。
一只鳥飛過村莊的上空,悄無聲息。定格的容顏,深入土地的歷程,熠熠閃亮。
也許有一首輕輕彈唱的鄉(xiāng)謠,一縷散不去的輕煙,氤氳著村莊,冥冥中昭示著宿命、喜悅和疼痛。
無不熱戀,那一方民間的福祉。
那頭村莊的老牛,靜靜地躺在午后散漫的陽光中,把干草和時光細細咀嚼。
在土地走過一生,在村莊走過一生,老牛像飽腹經(jīng)綸的哲學家,恪守著根深蒂固的民間哲學。
老牛老了,比村莊的老人還要老,比歲月還要老,比莊稼還要老,比秋天還要老。老了,沉沉地睡去,安詳?shù)厮ァ?/p>
在土地走完一生,老牛是孤獨的,又是滄桑的。
老牛老了,倒在村莊的十字架上。
人們用牛皮制成了堅硬的鑼鼓,嘹亮了二十四個節(ji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