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桂,武漢大學哲學學院,湖北武漢430072
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革命及其現(xiàn)時代意義
車桂,武漢大學哲學學院,湖北武漢430072
在歐洲哲學存在形而上學的歷史進程中,巴門尼德卓越地提出存在存在的斯芬克斯之謎:何以存在存在而非存在不存在。柏拉圖把存在理解為自身同一性,亞里士多德把存在理解為實體,阿維森那把存在理解為偶性。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把存在理解為作為純粹存在的存在行動。作為中世紀經院哲學啟示原理的形而上學闡述,托馬斯的形而上學存在論在歐洲哲學史中實現(xiàn)著存在形而上學的革命。
作為純粹存在的存在行動;存在和本質的同一性;形而上學存在論
作為20世紀卓越的中世紀經院哲學史權威,吉爾松畢生致力于中世紀經院哲學的形而上學研究。吉爾松指出,中世紀基督教經院哲學從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存在形而上學中獲得深刻的哲學啟迪,引用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原則,卻從希臘哲學的存在形而上學中提出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未曾預見過的中世紀經院哲學的形而上學結論。對于中世紀經院哲學而言,作為存在的存在(Being)是形而上學的首要原理[1]2。在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中,作為純粹現(xiàn)實的存在行動(Existence),是存在存在的形而上學根基,是存在本質(Essence)的形而上學根基,是神圣存在(Being)的形而上學根基,是神圣存在(Being)中存在(Existence)和本質(Essence)的先驗同一性原理的形而上學根基。作為純粹現(xiàn)實的存在行動(Existence),是托馬斯存在形而上學的首要原理[1]215。在歐洲哲學存在形而上學的歷史進程中,巴門尼德卓越而深刻地提出存在存在的斯芬克斯之謎。托馬斯闡述的經院哲學的存在形而上學,賦予存在存在的斯芬克斯之謎確鑿可靠的形而上學存在論原理[1]215。
作為20世紀卓越的中世紀經院哲學史權威,吉爾松以卓越而非凡的形而上學勇氣稱自己是現(xiàn)代基督教哲學的第一人,來探討中世紀經院哲學的思想綱要[2]206,勾勒中世紀經院哲學的形而上學藍圖,揭示中世紀經院哲學的崇高主題,闡述中世紀經院哲學的基本觀念,呈現(xiàn)中世紀經院哲學作為歐洲哲學歷史鼎盛時刻的真實面貌。吉爾松指出,作為存在的存在是形而上學的首要原理。歐洲哲學歷史上形而上學的失敗,在于哲學家無法正確把握形而上學的首要原理——“作為存在的存在”的神圣奧秘,就是作為存在自身的存在行動[1]2。歐洲哲學的形而上學邏輯進程在于揭示出,對于作為神圣存在自身的存在行動(Existence)神圣奧秘的理解是“哲學智慧的開端”[1]214。希臘哲學是人類理性沉思的輝煌時代,希臘智慧的深刻性在于正確提出存在存在的斯芬克斯之謎。對于吉爾松而言,“對于存在(Being)的敬畏是智慧的開端”[1]2。
巴門尼德卓越而深刻地提出存在存在的斯芬克斯之謎,毋寧說,巴門尼德卓越而深刻地提出存在存在的形而上學論題:何以存在存在而非存在不存在——揭示出希臘哲學家對于作為存在的存在(Being)的敬畏。吉爾松指出,對于存在的敬畏是智慧的開端。在這個意義上,作為愛智者的希臘哲學家的存在形而上學是對于智慧的愛慕,是對于智慧的追求,是對于智慧的渴慕。在這個意義上,希臘哲學的存在形而上學起源于對于作為存在的存在(Being)的神圣奧秘的深刻驚詫。作為希臘哲學開端的形而上學嘗試就是希臘哲學家前赴后繼地追尋作為萬物存在根基的終極實在。對于巴門尼德而言,存在(Being)是全部實在的根基。巴門尼德的形而上學論題是:何謂存在?巴門尼德提出存在存在的斯芬克斯之謎:何以存在存在而非存在不存在?
在歐洲哲學的形而上學歷史中,存在的神圣奧秘就是生命的神圣奧秘,存在的形而上學真理就是生命的形而上學真理,存在的形而上學原理就是生命的形而上學原理。在這個意義上,何以存在存在而非存在不存在?就是存在存在的斯芬克斯之謎。對于巴門尼德而言,作為存在的存在(Being)揭示出完整實在(Reality)的原始奧秘和終極蹤跡[1]6。在巴門尼德哲學詩篇的第一部分,存在(Being)的奧秘在于存在者對于作為存在行動的存在自身(Existence)的分享。對于巴門尼德而言,存在存在,因為邏各斯如是說。希臘哲學家面對著一個實實在在的現(xiàn)實世界。無論希臘哲學家如何思考實在(Reality)自身,人類心靈對于實在(Reality)的基本直觀是對于存在的直觀。對于巴門尼德而言,存在存在而非存在不存在。在存在(Existence)和非存在(Non-Existence)之間,沒有形而上學的中間道路[1]8。既然沒有人主張存在不存在,那么通往哲學的惟一道路就是“存在存在”[1]8。
存在存在而非存在不存在,這是巴門尼德關于存在形而上學的驚人發(fā)現(xiàn)。倘若巴門尼德宣稱實在(Reality)的真實根基在于“存在存在”,那么,何謂存在(what is being)?毋寧說,存在自身(Being)是何種實在(Reality)[1]7?巴門尼德驚人的形而上學勇氣在于提出歐洲哲學歷史中最深邃最晦澀最艱深的形而上學論題。對于巴門尼德而言,存在存在,就是形而上學的終極奧秘。對于巴門尼德而言,存在存在沒有開端和終結,在這個意義上,存在意味著永恒,意味著永恒不變的存在。存在是單純而完滿的。在這個意義上,巴門尼德的存在形而上學命題就是直接宣稱:“存在存在而非存在不存在?!保?]7巴門尼德對于“存在存在而非存在不存在”的形而上學直觀,揭示出人類心靈深處的形而上學底蘊,揭示出人就其先驗稟賦而言就是形而上學的存在者。
巴門尼德形而上學命題的真實意義指出,無論哲學家如何認識實在(Reality),實在的首要原理是實在自身的存在行動(very existence)[1]8。巴門尼德堅持宣稱:存在存在(being exists),毋寧說,實在自身的存在行動是存在形而上學的首要原理。在這個意義上,哲學沉思的惟一道路就是:存在存在(namely,being exists)。巴門尼德石破天驚而歷久彌新的形而上學論題是:何以存在存在?作為存在存在的斯芬克斯之謎,巴門尼德論題揭開希臘哲學的形而上學帷幕。巴門尼德形而上學論題的奧秘在于:心靈的基本直觀是對于存在的直觀,通往哲學真理的惟一道路是:存在存在。何謂存在?是巴門尼德的形而上學論題。吉爾松深刻揭示出哲學家對于存在論題的四個形而上學學說或哲學史中的四個家族,即形而上學視野中的柏拉圖學派、亞里士多德學派、阿維森那學派和托馬斯學派。
柏拉圖形而上學的基石就是巴門尼德的存在。柏拉圖理念論闡述的超越存在是真實的存在,“如其所是”的存在,作為存在的存在[1]10。柏拉圖重復巴門尼德“存在和同一性”之間神秘而必然的關系,理念論的真實范疇即存在的自身同一性。對于柏拉圖而言,本質使存在成為存在。時間河流中的真實存在如何存在,不是柏拉圖的興趣。倘若哲學家追問真實存在是否存在以及真實的存在秩序,那表明哲學家尚未理解柏拉圖[1]15。柏拉圖達到和巴門尼德相同的結論:理念存在。理念是真實的存在,是獨立而完整的存在。巴門尼德宣稱“認識和被認識者是同一者”,柏拉圖幫助哲學家理解巴門尼德命題的必然性和限度。存在的自身同一性是概念知識的適當對象。在這個意義上,“存在和思維是同一者?!保?]13在柏拉圖哲學中,存在被簡約為作為理念思維必要基礎的純粹客體性,即同一性原理。倘若同一性是存在的根基,同一性的存在就是存在的同一性。柏拉圖提出“兩個世界”的本體論區(qū)分:“始終以同一方式享有自身同一性”的永恒不變的理念世界,以及由不斷產生和不斷消逝的感性存在者構成的經驗世界。倘若永恒不變的理念世界存在(exists),那么奔騰不羈的經驗世界不存在(do not exist)。對于柏拉圖而言,永恒不變的理念世界在整個地且排他地“是其所是”的意義上存在著[1]15。從普羅提諾到愛克哈特,對于柏拉圖學派的哲學家而言,存在是作為存在的自身同一性。
對于亞里士多德而言,存在的真實名稱是實體,實體是作為本質的形式。亞里士多德強調實體的個別性、現(xiàn)實性和活動性。實在的存在是現(xiàn)實存在著的在者。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論題是:在具體存在著的存在者中,何謂存在者的本質(ousia)?毋寧說,ousia之作為ousia的根據(jù)何在?對于存在者本質問題的追問,使亞里士多德鞏固而推進著柏拉圖本質主義的形而上學,同時揭示出存在行動(Existence)進入存在形而上學視野的空間。亞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學》中強調實體就是本質,就是使存在者成為實體的本質。在這個意義上,作為形而上學研究對象中首先被遭遇的存在現(xiàn)實,作為存在行動的存在自身(Existence),存在的首要意義即作為存在行動的純粹存在被視為理所當然而被亞里士多德的存在形而上學忽略[1]46。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的失足在于以單一的意義使用作為動詞的存在,而無法意識到作為動詞的存在在實體中享有和本質同等重要的地位,無法理解作為存在行動的存在對于實體的首要意義。從阿維洛伊到布拉邦的西格爾,對于亞里士多德學派的哲學家而言,存在的第一要義不是作為存在行動的存在,而是作為存在本質的實體。把存在理解為作為本質的實體,是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的基本原則。
阿維森那的形而上學以存在自身為研究對象,心靈的純粹直觀是對于存在的直觀。阿維森那將存在自身和在者區(qū)分開來,把在者理解為存在和本質的結合,而必然存在的在者是作為存在自身的上帝以及藉助上帝的必然性而必然存在的在者。在阿維森那,存在(existence)是發(fā)生于本質上的偶性,本質享有自身的必然性,自在地獨一無二地是其所是,一如柏拉圖的理念世界。阿維森那區(qū)分存在自身和在者、存在和本質、必然存在和可能存在,把存在和本質的區(qū)分理解為潛在和現(xiàn)實的區(qū)分,這一理解成為中世紀和近代哲學的形而上學宿命。對于阿維森那而言,上帝是自身存在且永恒存在的必然存在者。在存在者自身中,宇宙萬物的存在只是可能的,在上帝的神圣創(chuàng)造中,宇宙萬物的存在是必然的,毋寧說,宇宙萬物的存在完全沒有必然性。在這個意義上,存在存在的神圣奧秘只是發(fā)生于本質上的偶性(to be is an accident)[1]80。倘若形而上學就是獲得存在的可理解性,形而上學的對象必須是可理解的實在,作為存在的存在必然被化約為作為本質的理念:存在即本質(essence)。吉爾松卓越而深刻地指出,從阿維森那到司各特,經過蘇阿雷茲(Suarez)到沃爾夫、康德和黑格爾,甚至到克爾凱戈爾,阿維森那形而上學的本質主義成為歐洲哲學的主要疾病[1]52-153。
形而上學的第四家族就是作為中世紀哲學精神的托馬斯的存在學說。對于托馬斯而言,作為存在行動的存在是上帝在自我彰顯中的惟一命名。存在存在,因為上帝存在。上帝存在,因為上帝就是存在。作為存在行動的存在自身,是真正的存在和完滿的存在。作為存在行動的存在,超越神圣邏各斯言說的存在,超越上帝觀念指涉的存在,超越存在自身的可理解性。作為存在行動的存在之高于作為存在本質的存在,猶如形式之高于質料。形而上學的首要原理是作為存在行動的存在自身[1]170-171。作為存在的存在,從自身存在的存在行動獲得存在的名稱和本質[1]187。作為存在行動的存在是神圣存在的現(xiàn)實性,亦是神圣本質的現(xiàn)實性。托馬斯的存在學說,是形而上學領域中實在論對于觀念論的揚棄。在這個意義上,吉爾松把托馬斯的存在學說理解為“形而上學歷史上的一場革命”[3]365。吉爾松以哲學家的犀利風格闡述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作為存在行動的存在自身,是形而上學的首要原理。
對于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而言,存在存在的神圣奧秘是作為存在根基的存在者自身的存在行動(Existence)。存在存在的神圣奧秘,是上帝向摩西啟示自己的奇妙名字YHWH,是上帝在自我彰顯中的惟一命名:ehyeh asher ehyeh(我是,I Exist)。托馬斯指出,YHWH這個名稱所揭示的不是上帝的特殊品格,而是上帝自己的神圣存在(Existence),因為上帝的神圣本質就是上帝的神圣存在[4]I:13:11。在今生,作為有限存在的人類靈魂無法充分認識上帝的神圣本質,作為有限存在的人類靈魂無法充分把握上帝的真實本質。上帝的神圣存在猶如存在的海洋,是卓越而無限的存在。YHWH這個名字指向上帝存在的超越性,指向上帝存在的無限海洋[4]I:13:11。YHWH作為動詞的現(xiàn)在時態(tài)揭示出上帝作為純粹現(xiàn)實的存在行動是在永恒里的存在行動,上帝自己作為純粹現(xiàn)實的存在行動是昔在、今在、永在的存在行動[4]I:13:11。上帝是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必然存在者,存在自身。存在存在的神圣奧秘,就是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存在自身作為純粹現(xiàn)實的存在行動,就是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上帝自己的存在行動[4]I:13:11。
在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中,形而上學的終極概念是存在(Being),是作為存在本身的存在行動(Existence)。作為宇宙萬物的有限存在者,有形無形的存在者自身存在著存在(Existence)和本質(Essence)之間的形而上學區(qū)分:存在者的本質不是存在,存在者的存在不是本質,存在者的本質并不包含存在者的存在。例如哲學家能夠理解一個人的本質以及一只不死鳥的本質,卻不知道一個人或一只不死鳥是否實際存在。有限存在者的存在是從作為存在自身的純粹存在獲得的“存在者的現(xiàn)實性?!保?][6]4:7有限存在者需要通過作為存在自身的純粹存在,作為存在者存在的根據(jù):“第一存在就是純粹存在。這就是第一因,就是上帝?!保?][6]4:6作為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必然存在者,上帝的本質就是上帝的存在[5][6]5:1。在作為純粹存在的上帝自身中,上帝的神圣本質和上帝的神圣存在是先驗同一的[5][6]5:1。上帝是純粹存在,上帝以存在的方式享有所有美善,上帝以卓越的方式享有所有美善[5][6]5:1。上帝自身以絕對存在的卓越方式享有的美善是全部實在中所有美善的源泉。對于托馬斯而言,存在存在的奧秘不是作為存在者形式規(guī)范的本質,而是作為純粹現(xiàn)實的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必然存在者自身的存在行動。
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卓越而深刻地揭示出,作為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純粹存在,上帝的神圣本質(Essence)就是上帝的神圣存在(Existence)[7]I:22:1。作為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純粹存在,上帝是作為宇宙萬物的全部現(xiàn)實存在的根基、源泉和鵠的。作為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純粹存在,作為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必然存在,上帝的神圣本質就是上帝的神圣存在[7]I:22:2。作為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純粹存在,上帝自身的神圣存在是作為宇宙萬物的全部現(xiàn)實存在的根基。對于作為宇宙萬物的有限存在者而言,離開本質的現(xiàn)實存在是無法設想的[7]I:22:4。上帝是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存在自身。作為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存在自身,上帝是作為必然存在的存在自身,上帝是作為神圣存在的存在自身,上帝是作為無限存在的存在自身,上帝是作為完滿存在的存在自身,上帝是作為存在現(xiàn)實的存在自身,上帝是作為存在行動的存在自身,上帝是作為存在根源的存在自身。托馬斯作為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存在自身,就是巴門尼德“存在存在”的斯芬克斯之謎的形而上學原理[1]215。
作為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存在自身,上帝的神圣本質就是上帝的神圣存在,上帝自己是上帝必然存在的原因,上帝自己是上帝必然存在的形而上學原理[7]I:22:6。對于托馬斯而言,上帝的神圣存在(Being)是上帝自身的存在行動(An Act)的神圣名稱。在上帝自身中,上帝的神圣本質就是上帝的神圣存在,上帝的神圣本質就是上帝神圣存在的純粹行動(Pure Act)。在這個意義上,上帝的神圣本質就是上帝的神圣存在[7]I:22:7。倘若有限存在者是本質和存在的結合,有限存在者是從上帝獲得現(xiàn)實存在的存在者,是作為有形無形的宇宙萬物的存在者。作為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存在自身,上帝的神圣本質就是上帝的神圣存在,上帝的神圣存在就是上帝的神圣本質,上帝的神圣存在和上帝的神圣本質在永恒里享有神圣而必然的先驗同一性。在這個意義上,上帝的神圣本質就是上帝作為純粹現(xiàn)實的存在行動[7]I:22:8。
作為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存在自身,上帝的必然存在就是第一存在,就是存在的第一因。宇宙萬物的現(xiàn)實存在根源于上帝自身的現(xiàn)實存在,宇宙萬物的現(xiàn)實存在是對于上帝自身的現(xiàn)實存在的分享,上帝自身的現(xiàn)實存在就是上帝自身的神圣本質。上帝自身的神圣本質就是上帝自身的現(xiàn)實存在[7]I:22:9。在這個意義上,上帝的神圣本質就是上帝的神圣存在。托馬斯指出,存在存在的形而上學奧秘就是上帝在自我彰顯中的惟一命名,就是作為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存在自身,就是作為純粹現(xiàn)實的上帝存在,就是作為純粹行動的上帝存在。在這個意義上,上帝的神圣本質就是上帝的神圣存在[7]I:22:10。上帝的神圣本質就是上帝自身作為純粹現(xiàn)實的存在行動(Existence)。
作為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存在自身,上帝是作為宇宙萬物的全部現(xiàn)實存在的絕對根源和第一原因。作為全部存在純粹現(xiàn)實的上帝自己,是神圣存在和神圣本質的先驗而完滿的自身同一,毋寧說,上帝的神圣本質就是上帝自己的神圣存在[4]I:3:4。上帝自身神圣而完滿的存在行動是全部現(xiàn)實存在的根源。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上帝是作為宇宙萬物的全部存在者獲得現(xiàn)實存在的終極原因,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上帝是作為宇宙萬物的全部存在者獲得完滿存在的終極原因[4]I:4:2。存在者享有的現(xiàn)實存在是作為生命的存在者享有生命的根源,存在者的現(xiàn)實存在是作為智慧的存在者享有智慧的根源。在這個意義上,存在者的現(xiàn)實存在是存在者現(xiàn)實的完滿存在。有限存在者的存在、有限存在者的生命和有限存在者的智慧,完全奠基于有限存在者的現(xiàn)實存在[4]I:4:2。離開有限存在者的現(xiàn)實存在,有限存在者的生命和有限存在者的智慧都是無法設想的。離開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純粹存在,作為宇宙萬物的有限存在者的現(xiàn)實存在也是無法設想的。
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是中世紀經院哲學的形而上學存在論,是歐洲哲學形而上學歷史珍貴而深邃的真理寶藏。吉爾松卓越而深刻地指出:對于作為存在自身的存在行動(Existence)的認識是哲學智慧的開端[1]214。在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中,神圣存在和神圣本質的先驗同一性奠基于作為自身存在而永恒存在的純粹存在的存在行動(Existence)中。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深刻闡述著上帝自身神圣存在和神圣本質的先驗同一性,闡述著時間中的有限存在和永恒中的無限存在之間的先驗同一性。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深刻揭示著作為宇宙萬物的有限存在者的現(xiàn)實存在的存在根基。倘若巴門尼德卓越而深刻地提出“存在存在”的斯芬克斯之謎,托馬斯奠基于作為純粹現(xiàn)實的純粹存在自身神圣本質和神圣存在的先驗同一性的存在形而上學,卓越而深刻地揭示“存在存在”的形而上學奧秘[1]215。
吉爾松指出,中世紀經院哲學家把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的實體問題推到存在層面,賦予實現(xiàn)性的觀念以完滿的意義,這是中世紀經院哲學獨特而卓越的存在形而上學。中世紀經院哲學的創(chuàng)造精神來源于中世紀經院哲學的存在形而上學,中世紀經院哲學的深刻影響遠遠超越中世紀自身的歷史時期。倘若依然有哲學家確信形而上學真理的確鑿性,中世紀經院哲學就會在哲學史中繼續(xù)獲得自身作為存在形而上學的深刻影響。中世紀經院哲學的卓越典范擁有中世紀經院哲學原理的完滿性,而且實踐著真正的哲學生活。中世紀經院哲學自身固有的基督教啟示原理,在中世紀經院哲學中獲得氣度恢弘的形而上學闡述。在中世紀基督教的教父哲學和經院哲學中,希臘哲學的存在形而上學和猶太-基督教啟示的存在觀念及其創(chuàng)造觀念實現(xiàn)著卓越而完滿的深刻契合。在托馬斯的經院哲學中,存在形而上學實現(xiàn)著深刻革命[1]174。
在中世紀經院哲學中,哲學家的上帝就是亞伯拉罕的上帝,以撒的上帝,雅各的上帝。經院哲學形而上學的首要原理就是上帝在自我彰顯中的唯惟一命名:ehyeh asher ehyeh(我是,I Exist)[8]40。上帝從虛無中創(chuàng)造有形無形的宇宙萬物,經院哲學就其先驗本質而言就是惟一真實的存在形而上學[8]41。倘若哲學家在關于存在存在的形而上學領域持守真理,惟一的形而上學道路就是:哲學家的上帝,就是亞伯拉罕的上帝、以撒的上帝、雅各的上帝[8]144。對于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而言,作為純粹存在的存在自身是形而上學的首要原理。歐洲哲學史上形而上學的全部失敗,都必須追溯到這個基本事實,就是哲學家對于形而上學首要原理的忽略或誤用。[9]316在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中,基督教啟示原理和希臘形而上學實現(xiàn)著深刻契合[10]82。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是作為神圣啟示原理形而上學闡述的永恒哲學?!巴旭R斯·阿奎那形而上學的基本主張依然遠遠領先于被認為是我們時代最先進的思想?!保?1]viii
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是歐洲哲學史上形而上學存在論的先驅和典范。托馬斯對巴門尼德的存在形而上學的基本論題,即“何以存在存在”的斯芬克斯之謎賦予卓越而深刻的形而上學存在論原理,吉爾松宣稱托馬斯是歐洲哲學形而上學歷史中繼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之后真正卓越的形而上學家。在全部歐洲哲學歷史中,存在著三位偉大的形而上學家,他們是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和托馬斯。在這三位形而上學家中,惟獨托馬斯超越而揚棄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本質論,賦予巴門尼德“何以存在存在”的斯芬克斯之謎形而上學的存在論原理[9]317。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意味著歐洲哲學歷史上形而上學存在論對于形而上學本質論的革命:“作為哲學,托馬斯主義本質上是一種形而上學。托馬斯哲學是對于作為形而上學第一原則,即‘存在’的形而上學解釋歷史上的一場革命(revolution)。”[3]365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以“革命的方式(by way of revolution)”繼承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遺產[3]365。
作為20世紀卓越的中世紀經院哲學史權威,吉爾松的經院哲學研究致力于揭示托馬斯存在形而上學的“原創(chuàng)性”和“深刻性”。[11]29托馬斯存在形而上學的原創(chuàng)性和深刻性在于,托馬斯賦予巴門尼德提出的“存在”(Being)概念嶄新而深邃的形而上學理解。存在(Being)不是作為本質(Essence)的思辨范疇,而是“不定式”(to be,to exist),是存在者的“存在行動”,是存在者“純粹的存在行動(the pure act of existing)”,是存在者獲得存在的存在行動[11]29。在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中,作為純粹存在的存在行動是“解釋實在的‘硬核(the very core)’”,是形而上學的“第一原則”[3]365,是存在形而上學的“拱頂石”,是形而上學得以存在的“根據(jù)”[11]29。在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中,形而上學真正成為“關于存在作為存在的形而上學(themetaphysics of being as being)”。在這個意義上,托馬斯對于闡述巴門尼德提出的“存在存在”的形而上學奧秘具有非凡的“緊迫感”[11]29。
托馬斯在中世紀經院哲學歷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托馬斯的神學是一個哲學家的神學(a philosopher’s theology);托馬斯的哲學是一個神學家的哲學?!保?1]8吉爾松根據(jù)“存在”(Being)概念闡述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和基督教啟示原理的內在關聯(lián)性:“上帝存在的論題本身”,“就預設著對存在(Being)這個術語涵義的某種先行理解”[11]29。海德格爾宣稱,對于確信圣經的哲學家而言,在詢問“究竟何以存在存在而非存在不存在?”這個形而上學論題之前就已經有了答案:存在者,只要存在者不是上帝自身,就是上帝創(chuàng)造的。上帝自身作為創(chuàng)造者而存在。對于海德格爾而言,神學闡述“此在在信仰狀態(tài)”的“生存形式”,哲學闡述此在“自由的自我承擔”的“生存形式”。托馬斯指出,“哲學是就存在者的本身來考察存在者的本性的,而神學則是就存在者與作為存在者根源和目的的上帝的關系來考察存在者的?!保?]9托馬斯從存在者自身存在和本質之間的形而上學區(qū)別出發(fā),推論出作為“純粹存在”的存在自身,賦予巴門尼德“何以存在存在”的斯芬克斯之謎卓越而深刻的形而上學存在論原理,把何以存在存在的形而上學論題指向作為存在自身的上帝。吉爾松指出,倘若有哲學家繼續(xù)確信形而上學的哲學意義,托馬斯的存在形而上學就將繼續(xù)成為永不枯竭的思想源泉。
吉爾松對20世紀卓越的存在主義哲學家馬塞爾(Gabriel Marcel)有著深邃理解和崇高評價。吉爾松認為馬塞爾是20世紀精神處境中真實的哲學家:馬塞爾闡述的存在存在的形而上學奧秘和位格存在的生存論奧秘奠基于馬塞爾自己深邃的生命深度。吉爾松在經院哲學研究中致力于闡述歐洲哲學史中存在觀念的興衰,深刻意識到中世紀經院哲學和馬塞爾的存在主義之間存在著先驗一致的真理道路。馬塞爾確信,人是天路歷程的朝圣者,從可見世界走向不可見的世界。在塵世生活中,人似乎孤獨地生活在荒誕的吊詭中。人渴望不再孤獨,不再荒誕,不再絕望,從心靈深處發(fā)出“我需要你”的呼聲,這是孤獨而絕望的人向絕對者發(fā)出的真實呼聲。一旦孤獨而絕望的人在真實呼聲中向絕對者開放自己,就會獲得永不孤獨的生命,獲得存在的真實歸宿。在這個意義上,馬塞爾闡述的存在主義經驗是托馬斯闡述的中世紀哲學精神的天然盟友。
[1]Etienne Gilson.Being and Some Philosophers,Toronto: Pontifical Institute of Mediaeval Studies,1952.
[2]Etienne Gilson.The Spirit of Medieval Philosophy,New York:Charles Scribner's Sons,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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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Thomas Aquinas.On Being and Essence,Toronto:Augustine Maurer,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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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Etienne Gilson.The Unity of Philosophical Experience,New York:Charles Scribner's Sons,1937.
[10]Etienne Gilson.Reason and Revelation in the Middle A-ges,New York:Charles Scribner's Sons,1938.
[11]Etienne Gilson.The Christian Philosophy of St.Thomas Aquinas,New York:Random House,1956.
責任編輯 吳蘭麗
The Revolution in Thomas'Metaphysics of Being and Its Modern Significance
CHE Gui
(School of Philosophy,Wuhan University,Wuhan 430072,China)
In the course of history of European philosophy ofmetaphysics of Being,Parmanides puting orward themystery of sphinx that“Being exists”profoundly.Plato regarding Being as identity,Aristotle regarding Being as substance,Avicenna regarding Being as accident.In Thomas'metaphysics of Being,Being means the pure act of existence.As divine principle of revelation ofmedieval scholasticism,Thomas'metaphysics of Being achieved profound revolution in metaphysics of Being in the history of European philosophy.
very reality of existence;identity of existence and essence;metaphysics of Being
book=37,ebook=144
車桂(1958-),女,吉林扶余人,哲學博士,武漢大學哲學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基督教哲學。
2012-03-10
B503.21
A
1671-7023(2012)05-003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