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蘭/編譯
對美國“軍嫂”麗貝卡?莫里森來說,丈夫的死來得過于迅疾。
悲劇發(fā)生時,她剛開始重視焦慮與失眠對丈夫伊恩?莫里森造成的巨大影響。她督促他看軍醫(yī),撥打五角大樓心理危機熱線,伊恩也確實這么做了。在撥打電話45分鐘后,這位士兵留給妻子的最后信息是“還在占線”。
那晚,麗貝卡發(fā)現(xiàn)丈夫用槍對準自己的頸部自殺。
這是2012年3月21日。就在同一天,另一位美國上尉萊斯利?邁克爾也親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然后是3月22日,3月23日……一天又一天,更多軍人死在自己手里,平均每天一個,和犧牲在戰(zhàn)場上的軍人數(shù)量相當。他們還都是現(xiàn)役人員——在退伍軍人中,平均每80分鐘就有一人自殺。
美軍很少會遇到這樣的敵人。他們擊敗不了自殺,也不能阻止其蔓延。
據(jù)《時代周刊》報道,自2001年阿富汗戰(zhàn)爭以來,美軍死于自殺的人數(shù)已經(jīng)超過戰(zhàn)死沙場的士兵。從2004年到2008年,自殺士兵增加了80%,之后兩年逐步放緩,今年又激增了18%?!白詺?,是我就任國防部長以來,遭遇的最受折磨的挑戰(zhàn)?!比R昂?帕內(nèi)塔說。
值得注意的是,近五年來,1/3的自殺士兵是從未被派遣到戰(zhàn)場的軍人,另外43%的人只執(zhí)行過一次戰(zhàn)場任務。這些自殺士兵2/3死于自己的手槍,1/5死于上吊,其中95%是男性,且大部分是像伊恩這樣的已婚人士。
和平更讓人難以忍受
伊恩?莫里森出生在北卡羅來納州列尊營,父親也是一名軍人。高中時代,他參加越野賽、合唱隊,還是游泳隊的副隊長,后來就讀西點軍校。
2006年,伊恩和麗貝卡見面的那一刻,就知道“要找的就是這個人”。在西點軍校的畢業(yè)典禮上,伊恩向麗貝卡求婚。
之后兩年,他一直在阿拉巴馬州的拉克堡學習駕駛阿帕奇直升機。除了訓練,他每天的生活就是逛沃爾瑪超市、做禮拜、看美劇和打電動。
2008年,伊恩與麗貝卡舉行了婚禮。此時,部隊派伊恩前往德克薩斯州的胡德堡基地受訓,這對新婚夫婦便在附近的科帕拉斯鎮(zhèn)上,買下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他們資助了六名非洲兒童,并開始籌劃要自己的孩子?!岸家呀?jīng)取好孩子的名字了?!丙愗惪ㄕf。
2010年底,伊恩接到被派往伊拉克的任務,就像所有其他年輕軍官一樣,向上司行完軍禮后,他開始準備啟程的行李。
在伊拉克,伊恩執(zhí)行了70余次飛行任務,但從來沒有和敵人正面對抗過。每天只要一有空,他就會通過Skype和妻子聊天。
去年9月,伊恩回國探親,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有什么問題?!八刻靾猿皱憻?,我們經(jīng)常交流?!丙愗惪ㄕf,“很多人說他安靜,其實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他很外向,也會大聲說話。”
“表現(xiàn)很好?!边@是伊恩的上司對他的評價,“前途無量……繼續(xù)在軍中擔負起更重要的職責吧?!?/p>
然而,讓人難以忍受的不是戰(zhàn)爭,而是和平。
伊恩休假期間,與麗貝卡一起騎馬,去教堂做禮拜,鍛煉身體,正是這種閑適的生活令他煩躁不安。麗貝卡記得丈夫告訴她,自己“更容易應付在伊拉克的那些例行程序,每天按時起床、吃飯、鍛煉、飛行,然后回來,然后不斷重復?!?/p>
到了伊恩再次接受派遣的時候,這對夫妻決定賣掉房子。正是這段時間,麗貝卡察覺到了丈夫的焦慮感與日俱增,夜不能寐,懷疑他可能患上了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癥(PTSD)。
抗抑郁課程要排隊
伊恩和妻子達成一致,決定去看醫(yī)生。“直接點說吧,我看著他的臉,問:‘你是否想傷害自己或自殺?”麗貝卡回憶,“他看著我的臉,說:‘絕對沒有,不可能,我一點也不這么想?!?/p>
3月19日,周一。伊恩穿著軍裝,戴著飛行胸章來到胡德堡的一家診所。在長達三個小時的等待后,終于有人出來見他。
“抱歉讓您久等,但我無法為你開出任何處方?!丙愗惪ㄓ浀冕t(yī)生這么告訴丈夫。伊恩需要去見其駐軍中的醫(yī)生才可以,但當他來到軍醫(yī)辦公室,對方卻顯得十分煩躁,責備他沒有在每天固定的看病時間來。
“他告訴我,這個人對他不屑一顧,表現(xiàn)得十分粗魯?!丙愗惪ㄕf,“伊恩想告訴醫(yī)生他焦慮、抑郁、失眠,但都被擋了回去?!弊詈螅炼髦徽f了他失眠,于是醫(yī)生就給他開了十片安眠藥,讓他下周再去。
盡管如此,伊恩的情緒并未“失控”。當天晚上,為了慶祝妻子即將取得心理學碩士學位,他做了牛排,還準備了泡泡浴?!八胖魳?,跳著舞,為我慶祝,”麗貝卡記得,“看上去很樂觀。”睡前,伊恩吃了一片安眠藥,但第二天早晨,他告訴麗貝卡,自己一夜未睡。
這一天,伊恩想要參加陸軍的睡眠研究課程,卻被告知要一個月之后才能排到他。“好吧,那就繼續(xù)吃安必恩(安眠藥),看醫(yī)生。”他告訴參加這一課程的一位女士。當對方反問他是否感覺想傷害自己,得到的回答是“不是的,您完全不用擔心我,我不會那樣做的”。
回家后,伊恩在日記里寫道:我知道,我無法改變這些事情,房子能不能賣掉,經(jīng)濟狀況怎么樣……我只知道這些事情是真實的,我明天還將活著,將繼續(xù)呼吸,繼續(xù)承受這樣的折磨,上帝掌控著我的生活。
第二天早上,3月20日,麗貝卡起床后發(fā)現(xiàn)丈夫在做瑜伽。
“這是自我治療?!币炼髡f。
她清楚這意味著什么?!澳阕蛲碛质吡??”她問。
“是的,”伊恩回答,“我今天會再去看醫(yī)生?!?/p>
“他用槍對準自己的脖子”
美軍士兵都要做如下自我評估,以篩選PTSD人群:是否在服役期間看到有人被殺?是否感覺到自己有生命危險?是否需要就精神壓力及酗酒問題進行咨詢……2008年的一份調(diào)查顯示,士兵在匿名回答這些問題時更傾向于承認自己有抑郁或輕生想法,比實名調(diào)查高出2至4倍。
自2009年以來,現(xiàn)役軍人中的心理健康咨詢師增加了35%,近1萬人。但從全國范圍來講,缺口依舊很大。另外,現(xiàn)役軍人經(jīng)常需要崗位調(diào)動,這意味著治療師很難長期追蹤一位軍人的心理狀況。
今年1月,美軍一份報告則顯示,無法判斷各種預防自殺的項目究竟有多大作用。但據(jù)估計,如果沒有這些,自殺人數(shù)將是現(xiàn)在的4倍之多。
這一天——3月21日,伊恩又去看了一位陸軍醫(yī)生,在20分鐘的會面時間里,醫(yī)生診斷他有憂郁癥臨床表現(xiàn)。醫(yī)生給他開了一些抗抑郁及緩減焦慮的藥。但伊恩一直都沒有吃。
麗貝卡鼓勵丈夫再去其他康復中心看看,是否可以接受心理治療。還沒到中午,伊恩就給她發(fā)短信,說他對此比較“樂觀”,還附上了一個笑臉圖標。麗貝卡表示想了解具體情況,他回復“還要再回來一次,要等兩個小時”。
下午四點左右,麗貝卡督促丈夫撥打軍隊的熱線電話——“一周7天,一天24小時,及時提供幫助,現(xiàn)在就打,即可聯(lián)系咨詢顧問”——至少廣告上是這么說的。伊恩同意了。
“我就說,‘很好,給他們打電話,過會兒我給你電話?!丙愗惪ɑ貞浾f,“他大概說的是‘好的,拜拜?!?/p>
這是這對夫妻的最后一次通話。他們的最后一次聯(lián)系是短信,大約45分鐘后,伊恩寫道“還在占線”。麗貝卡回復“多嘗試幾次”。
根據(jù)麗貝卡的手機記錄,晚上7點04分,丈夫給她打了一次電話,但因為自己在會診,麗貝卡沒有接到。
兩個半小時后,麗貝卡回家。一進門,她就將書扔在床上,嘴里叫著丈夫的名字,但沒有任何回應。伊恩的靴子在門邊放著,還有信件——她感覺丈夫應該在家。
“我走進臥室,他穿著軍裝,躺在地板上,還枕著枕頭。”麗貝卡嗚咽著,“他用槍對準自己的脖子,自殺了,沒有留下任何字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