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莫波格,生于1943年,英國著名兒童文學作家。其作品達百余部之多,曾獲聰明豆兒童圖書獎、藍彼得圖書獎、惠特布雷德兒童文學獎等,多部作品被改編為電影、電視劇和舞臺劇。他的作品《島王》曾擊敗《哈利·波特》,獲得英國唯一由兒童票選獎項——英國兒童圖書獎?!侗枷蚧囊啊肥亲髡叩淖钚铝ψ?,榮獲英國書商協(xié)會2010年度獨立書商大獎。優(yōu)美文字的背后是神奇的叢林,是童趣,更是令人矚目的思想!
大海發(fā)出低沉的咆哮,層層海浪沖向海灘,我騎在象背上逃離了海灘。離旅館越來越遠,離海水中尖叫的人們越來越遠。剛剛發(fā)生的這場噩夢好似前塵往事,已離我?guī)装偃f里遠。
我從小就幻想有朝一日能夠騎在大象背上,爸爸講過的一個關于大象的故事我記憶猶新。但現(xiàn)在,爸爸不在了,他死在伊拉克,死于路邊炸彈爆炸。誰能告訴我這個九歲的孩子 “為什么他非得去打仗”?媽媽說:“當國家間有戰(zhàn)爭爆發(fā)時,這是軍人的職責。”我說:“可干嘛要發(fā)生戰(zhàn)爭?”媽媽沒有回答我。幾周前媽媽決定帶我去爺爺奶奶家住一段時間,遠離家中那些能夠帶來痛苦的回憶,那些命運強加給我們的悲傷。圣誕節(jié)快到了,奶奶說這個圣誕節(jié)我不會收到禮物了,但可以讓媽媽帶我去旅行,去一個離家?guī)浊в⒗锏牡胤健《饶嵛鱽?。爺爺說我們家族就是從那兒發(fā)源的。我隨手翻開一本旅行手冊,幾乎每一頁上都印著大象。對,我要去見大象!
我實現(xiàn)了小時候的夢想,如愿以償?shù)仳T在了大象的背上(其實是坐在象背上的象座里),揮揮手同在海里游泳的媽媽說“再見”的那一刻,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竟是與媽媽的訣別!年輕的象夫在前面領路,他口中喚著這頭大象的名字——烏娜。烏娜腳步平穩(wěn),馱著我悠哉游哉地漫步在海灘,仿佛是要撫平我心底的創(chuàng)傷。然而不知為何,烏娜停下了腳步,看著大海,整個身體都緊張起來。我也看了看大海,注意到地平線變了,好像有一條白色的線正在劃開它,將大海與天空分割開來。烏娜轉(zhuǎn)過身,在象夫阻止她之前,邁開大步慌亂地離開海灘向叢林狂奔過去。我根本不知道她奔跑的原因,但她卻把恐懼傳染給了我。烏娜越跑越快,把象夫遠遠地甩在了后邊,直到她認為安全時才停住腳步回望了一會兒。這一望讓我戰(zhàn)栗不已:海水好像站立起來了似的,形成一面高聳的綠墻,吞沒了我媽媽和其他游人游泳的地方。我突然明白了這一切的可怕含義。我絕望了,抬頭號啕大哭起來,不是為了上帝,而是為了媽媽??墒沁@又有什么用呢?我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嚴酷的現(xiàn)實:如果現(xiàn)在我身邊還有誰可以依靠的話,那一定是烏娜了。
我就這樣在象座里躺了幾天幾夜。我在夢境中進進出出,一點兒都不想醒來。因為我知道,要是徹底清醒過來,我就必須要面對這樣一個事實:爸爸沒了,媽媽也沒了,而我自己也很有可能死在叢林里。饑餓讓我的挫折感和焦慮每分每秒都在增加,沒有人知道我在這兒,甚至沒有人知道我還活著。我是騎著大象闖進叢林深處的,我能做到的就是緊跟著烏娜,學著和她一起生存下去。我必須想辦法和她交流,象夫一直是對著烏娜耳語,我也要這么做,我想烏娜一定能聽懂我的意思。
此后的日子一天天、一周周過去。烏娜和我變得越來越心有靈犀。她用鼻子裹住無花果樹枝拉到我的面前讓我摘下充饑,我嘗到了無花果的無上美味,此刻世界上最優(yōu)質(zhì)的牛肉漢堡也不值一提。我和烏娜相依為命,我對她說的話越來越多,越來越自然,我們已經(jīng)成了彼此信任的好朋友。我原打算教烏娜說英語,后來放棄了。我意識到烏娜并不需要明白我說的每個詞的含義,她是靠自己的本能揣摩我的意思,而不是要聽懂我所說的話。時間一天天過去,我愈發(fā)明白我根本沒什么可以教給她的,其實她才是我的叢林生存課的好老師。從她身上,我學得越來越足智多謀,想盡辦法讓自己活得更好、更安全,也更舒適。
有一天,我們遭遇了一只老虎。我相信緊張和不安的情緒同時在象、虎和我身上蔓延著。但對峙中,卻沒有虎嘯,沒有象鳴,也沒有我失魂落魄的驚叫。我要讓自己相信,離我只有幾米遠的這只老虎只是在和我玩兒個游戲,與電影《納尼亞傳奇》里的老虎差不多,對我構不成什么威脅。我純屬是在自我欺騙,這種方法很荒謬,但的確奏效了。烏娜和我,以我們的鎮(zhèn)定逼退了那只老虎。我的恐懼成功地轉(zhuǎn)變成了大笑,我的笑聲在叢林里飄蕩。此后這只老虎又出現(xiàn)過幾次,好像只是為了提醒我們他的存在,彼此間的敵意似乎早已散去,我對這位旅途中多出來的新同伴越發(fā)地感到放心。又有一天,我看到一只紅毛猩猩遠遠地在樹冠上居高臨下地觀察著我們。接著,我又發(fā)現(xiàn)至少三只母紅毛猩猩,她們胸前還掛著小紅毛猩猩。這是一個紅毛猩猩的大家族,多得我都數(shù)不過來。不管年輕的年老的,都趕過來盯著我看,一臉的敬畏與好奇。不過,這種和睦的生活并沒有保持多久。那是一個雷雨天,一聲炸雷過后,烏娜不顧一切地向我沖來,耳朵大張,鼻子高舉,吼聲連連。我很奇怪,烏娜是不怕雷聲的啊。自從海嘯過后,我還從未見她這樣慌亂過。原來,烏娜是在向我發(fā)出警告,緊接著我就知道了原因:有三個端著槍的獵人正在逼近這里!不,應當說他們或許并未發(fā)現(xiàn)我,他們首選的目標是紅毛猩猩。隨著槍響,一只只紅毛猩猩被他們射殺。我回過神來,對著獵人大喊大叫,叫他們趕快住手。獵人先是一驚,接下來便是幾發(fā)子彈從我頭頂飛過。我閃身躲避,從烏娜身上掉了下來……
過了很久我才恢復思維能力。我被關在一個木籠子里,周邊一片昏暗,和我在一起的還有被擒的三只小紅毛猩猩。小猩猩們渾身瑟瑟發(fā)抖,緊緊地靠著我,恐懼得直想哭。他們都親眼目睹了自己的家族成員是如何被槍殺的,我能理解他們的情緒。我摟抱著他們,撫摸著他們,竭盡全力給他們以安慰。一路顛簸著,我想我們現(xiàn)在一定是在什么車后面的車廂里。怎么辦?我閉上眼睛,試圖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想想對策。但我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再睜開眼睛時,光線清晰起來。我發(fā)現(xiàn)有一雙眼睛從車前面在盯著我們,那是一雙惡狼般的眼睛,我知道他是這伙人的頭頭,那些人稱他安東尼先生。
天色漸暗時,車開進了一個小鎮(zhèn)。剛剛停下,我們便被一伙情緒激動、滿臉惡意的人團團圍住。他們想把我們這些獵物——紅毛小猩猩、我,還有我認識的那只已經(jīng)成為尸體的老虎看個究竟。關我的木籠子被他們抬進一個大廳的一角,他們管我叫“猴孩”,我受到的非人待遇可想而知。不過有一個人倒是例外,他管我叫“小孩兒”,在那幫家伙大吃二喝歡慶“勝利”時,他偷偷送給我一個榴蓮、一瓶水。他說他是卡亞廚師,很看不慣那伙人的殺戮行為。我腦子里剛剛產(chǎn)生“必須逃跑”的念頭,卡亞便表示愿意幫助我逃離這個魔窟。他冒著被殺頭的危險,從廚房找來兩把略帶鋸齒形狀的刀,我們里外配合,用了大約十分鐘的工夫?qū)⒒\子的幾根木欄鋸斷。沒有更多的時間同卡亞好好道別,我便帶上三只紅毛猩猩,趁著夜色逃出小鎮(zhèn),迅速返回叢林。不一會兒下起了瓢潑大雨,真是天助我也,我相信雨水會把我們留下的氣味沖刷干凈,這樣獵人的獵犬便不可能聞到、追上我們了。接下來的許多日夜,我就像紅毛猩猩一樣,在樹上吃,在樹上睡,白天也藏在樹間。我感到三只小紅毛猩猩越來越信任我了,把我視為他們中的一員,甚至把我當成了他們的媽媽。日子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直到有一天一只成年紅毛猩猩來訪。我立即認出了他,他就是當初在叢林中觀察我和烏娜并跟蹤我們的那只猩猩,我稱他為“另一個”。他的出現(xiàn),讓我重新拾起希望,這就是:找到烏娜!直覺告訴我,烏娜也一定在找我。我可能找她很困難,但她找我卻能做到。我選擇了沿著溪流走,這是因為烏娜需要喝水,她還愿意在水中玩耍,這樣我們碰面的幾率就會大些。每個晚上,我都讓自己充滿希望,這樣烏娜便會常常到我的夢里來。一天早晨,我剛醒來,就聽到遠處傳來大象的鳴叫聲,開始我還以為自己仍在夢中,后來發(fā)現(xiàn)這是現(xiàn)實。我很肯定,是烏娜在叫我,一定是她!接下來奇跡真的發(fā)生了:烏娜不但回到了我的身邊,而且身后還跟著這三只紅毛小猩猩的媽媽!再次摸到烏娜那滿是褶皺的粗糙皮膚,我的感覺真好。而看到紅毛猩猩母子溫馨地團聚在一起,我也覺得很幸福。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我被烏娜的鼻子推醒。我聞到了古怪的氣味,眼前飄散著浮煙!叢林著火了,這一定是安東尼下令放的火,他曾經(jīng)說過要制造一場盛大的叢林篝火。烏娜用鼻子卷起我,帶上紅毛猩猩跑了起來。沒人知道我應該逃向哪里,但直覺告訴我現(xiàn)在聽烏娜的準沒錯。跑了一整天,到了晚間我們才安頓下來。風刮了起來,雨點兒落了下來,不一會兒變成傾盆大雨。我暗自叫好,大雨一定能將安東尼一伙放的火澆滅。新的一天開始的時候,我們一行繼續(xù)前行,烏娜似乎很了解自己的目的地,但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另一個”居然出現(xiàn)在我們的前面,充當“領路者”的角色。走了幾天幾夜,一個下午我們走出了叢林,進入一片廣闊的種植園?!傲硪粋€”和母紅毛猩猩似乎是熟門熟路,把我們徑直帶到一間木屋前。一位穿著白色衣服的女士從屋里走出來,她似乎沒有感到驚訝,首先拉住母紅毛猩猩的手親昵地說道:“瑪尼,你又回來了,還帶回了你的寶貝們!”我喜歡這位女士,無論年齡或是長相,她都像我的媽媽。我甚至認為她就是我的媽媽!正當我準備開口叫“媽媽”時,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從烏娜背上摔了下來,掉進一片空白的漩渦。
再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我為自己還活著感到慶幸,但我實在是太虛弱了,想張口喊“媽媽”,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不料女士先開口了:“威爾,好點兒了嗎?你已經(jīng)睡了好幾個星期了!”接著她告訴我,她叫杰拉爾丁,這里是她創(chuàng)辦的紅毛猩猩孤兒院。五年前她曾經(jīng)救過瑪尼一命。她說海嘯發(fā)生后不久,我的爺爺奶奶來到這里尋找過我,并一路上留下了許多張尋人傳單,所以她對我的情況并不陌生。就在前幾天我還在昏睡的時候,她已經(jīng)與我的爺爺奶奶通了電話,這會兒,爺爺奶奶正在趕往此地的路上。想到我馬上要見到爺爺奶奶,我喜極而泣。但一轉(zhuǎn)念,想到要離開烏娜又十分悵然。我把自己矛盾的心情講給杰拉爾丁女士聽,她對我說:“再沒有什么比你的爺爺奶奶更重要的了,戰(zhàn)爭使他們失去了兒子,一年前的海嘯又讓他們失去了兒媳。他們不能沒有你!”是呀,杰拉爾丁女士說的沒錯。
幾天后的一個傍晚,我和烏娜外出玩耍歸來,發(fā)現(xiàn)在杰拉爾丁女士房屋外的臺階上坐著慈祥的爺爺奶奶。兩位老人把我緊緊地摟在懷里,告訴我明天就要帶我回家。這一夜我徹夜未眠,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背叛烏娜的負罪感。第二天,我未加思索地對爺爺奶奶說:“對不起,請你們原諒我吧。我屬于這里,屬于烏娜,屬于紅毛猩猩。請允許我留下來!”爺爺奶奶的眼里飽含淚水,答應了我的請求:“留下吧,威爾,只要你快樂就好!”
回到英國后,爺爺奶奶賣掉了農(nóng)場。幾個月后,他們又返回到我和杰拉爾丁、烏娜身邊,同我們一起做起了叢林的守護者。
(責任編輯 李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