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雪蕾

我心里住著什么

蚯蚓的車廂里住著地心的春天；魚化石的身體里住著濤聲；母親的炊煙里住著千古慈愛；農民的月光寶盒里住著一粒米；我的心里住著什么?

如果住著流火，就會灼傷別人；如果住著淚水，只能腌制自己。就算住滿了打小算盤的指紋，撥弄世界的魔方，擁有了燙金的墓碑，那也只是螢火蟲的別墅。

我每天羞怯地趕路，抽出自己的肋骨做火炬，我心中住著一匹汗血寶馬，只認準一根神經、一個方向。

只要我說美，就能照見青草開滿天涯；只要我說愛，就能化作蝴蝶和蜻蜓齊飛；只要我上善若水，就能連通你的暖流；這個世界上有情有義的，都在回來。

天機

如果塔是佛的一根手指，它諭指的是什么?

順著那個方向，我看過去，幾十年來看到的只有虛空。

暗夜里出現的幾顆星星，排列的圖案，像是天空的密碼，我不知道按下它們哪幾個，所有的秘密才會徹底洞開?

我害怕按錯了一枚，漫天的黑瞬間塌下來。

當我一動不動地發(fā)呆，又有誰的手指，正要對準我輕輕按下，我能夠帶給別人什么呢?

愛有天意

我們的愛像花一樣，熱烈擁抱釀造香水，即使分離，一朵花為另一朵花舉著燈盞。

我們的愛像葉一樣，貼心貼背傳遞氧氣，即使分離，一片葉子就是另一片葉子的階梯。

相信愛有天意，天意讓我和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若有一天不得不分離，我也會把愛，看成你舍不得享用的一顆甜果子。

隕石

沒有一朵花，一只鳥，時間的門扉，在光的焚燒中關閉。

也許我是億萬年前最亮的星星，懷著你不眠的凝望，可我不想，與這個世界糾纏在一起。

人間沒有通往天堂的鐵軌，我跌落的地方，夜色費力地打著補丁。我不在那里，我也不在這里，你只能看到，漫山遍野的石頭。

親愛

我是匍匐在你靈魂中的小獸，為了讓你多看一眼，我學習螢火蟲提著燈籠采集露珠，擦亮額頭和心地。

為了后半生，陪你在銀河岸邊散步，遙望流星旋落，敲響家鄉(xiāng)的晨鐘暮鼓，我向菩薩請求得到加持，只要你在，我絕不提前香消玉殞。

前生和來世藏在黑暗中，我愿意做一株扭傷了脖子，也要追隨愛情的向日葵。

當我捧著雪花六角形的鑰匙，喊著芝麻開門，當天空綻放粉紅的閃電，你一定要愛我為我戴上三克拉春雷打磨的戒指。

風聲

月光抖動著蕾絲窗簾，魚兒吐出幽香的水泡，我在整理斷章和絕句，溪水透明的琴弦，每升起一行閃電，夜色就會擦掉一行，鱗片散落，氣流盤旋，拍打著窺視一張白紙的星空。

一個人，風再大有什么關系，總好過兩股風擁抱著，跌落懸崖，被一層層枯葉覆蓋。

要原諒——一些風在另一些風上嫁接，長成奇花異果，一些風住進我的身體，走動時，風偏要留下來等雨，把我變成了發(fā)聲的簧片。

鵝卵石

桃花流水那么輕，出家人在溪中一打坐，就是千萬載，仿佛早已寂滅了心跳和呼吸。

朝霞和夕陽無法給它們染上紅塵，它們體內的時間如舍利，灰白潔凈，明月沉入水底的時候，能聽見集體誦經。

哥哥

新年一過，哥哥就忙著用花草布置他的家，他要趕在清明前，給我鋪好一條春風的路。

我對著一塊豎立的石頭喊哥哥，聲音好像被吞了進去，我的臉頰滑落兩條滾燙的河流。

一條很幸福，一條很蒼涼，哥哥用花的杯子接了。再用綠葉搖了搖頭——羞羞。

我不知道生與死，哪一個更接近大地的真相，世上早已沒有哥哥了，但是愛一直還在。墓碑上懸掛的新鮮露珠，仿佛都有了心跳。

我原本是沒有重量的

地球上我是49公斤，在太空里，我是失重的，在你心里，我有時輕如鴻毛，有時重如泰山。

我終于知道自己原本是沒有重量的，那些重量都是你們給我的，我像一枚掛在塵世的果子，壓彎的只是親人的枝條。

浮生

最初的生命，是被母親的羊水浮起來的，在更大的汪洋中，必須學會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母親給了我身體，卻沒有給我游動的鰭和呼吸的腮，抓住你是我的錯，你也是浮沉中尋找那根稻草的人。

這一生，被風押解的一場雨，幸福的、悲傷的血珠子，總是噼里啪啦地落下來。

母親的手機

我送給母親一部手機，她嫌使用太麻煩，一直關機，一年才花十七塊錢電信費。

只要我晚上外出應酬或聚會，一到十點，必定接到她的手機，我就立即回家。

朋友們笑話我，三十多歲了行動還不自由，我輕聲解釋：我母親的手機，只派這一個用場。

春天的列車

早春的星空打著燈籠，一條又一條蚯蚓正忙著。從土里鉆出。

這些遠古的神龍，在廣袤的黑暗中隱居，謙卑細小地蠕動在大地的母腹中，任由頭頂的人間煙火，一晃而過。

當一聲春雷拉響汽笛，漫山遍野的它們，一節(jié)一節(jié)地，一列一列地，開著飛奔的火車，從地心，把遠去的春天，運回來。

魂

我佇立在黑絮絮的夜空，凝視著那些借光顯形的人，一個站在井臺邊的怨婦。

看著井水里的倒影，一世又一世的，我看到了不同的自己，燃燒著骨頭趕路，卻不得不潰逃于一聲雞鳴。

你是我整個的江山

要開花的時候，我攀上一處高枝，四面的風不停地翻動我，我避讓著轉身，不經意的優(yōu)雅，又煽起更大的風。

我纏繞著你啊，一邊往上爬，一邊找著平衡，每次我試探著伸向虛空，都會讓自己墜落。

花期過后，我的心思用綠葉掩著，風來了，我不停地搖手，只有你，才是我整個的江山。

我為你小心掩藏的果子，是我命里的甜。

高低

如果可以低一些，再低一些，我就能回歸大地，就能看見樹根的翅膀，看見辛勤的蚯蚓和螞蟻的誓言，看見冰山底下的火焰，就能看見更深處的黃泉，看見黃泉之中的輪回因緣。

如果可以高一些，再高一些，我就會發(fā)現山外青山樓外樓，就會看見沙漠之中的綠洲，看見平原之外的大海，就能于萬丈高空看見深淵，看見白色的光陰環(huán)繞著藍色星球，看見一片茫茫的虛空。

如果可以，我寧愿選擇更高或者更低，只是千萬不能讓我再像現在一樣，只有1.60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