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起來,任潤賢竟感到有些神魂顛倒。他不斷地命令自己要鎮(zhèn)定下來。這是他第一次外遇約會。當(dāng)然,絕對不能讓妻子劉惠這個城關(guān)幼兒園員工知曉。不然,包子漏餡兒了可咋辦嘛!
任潤賢收拾起出門要帶的畫架板子。今天,他就要畫金昌英驚艷奪目的裸體了。那么一位漂亮性感的女子,那么美的線條,要是不畫出來,任潤賢覺得不僅可惜、不僅愧對他“藝術(shù)家”的稱呼,更對不起金昌英那天生麗質(zhì)的樣貌。任潤賢找出畫板和油畫色膏盒子。盒子里色膏齊全,他的眼前已浮現(xiàn)出調(diào)色板上鮮艷的色彩來。恰在此時,妻子劉惠忽然走進了任潤賢那間簡單而又十分雅致的畫室。她抬頭望了一眼丈夫掛在墻壁上的幾幅畫:全是女性人體畫!那些女人半遮半露的上身光潔透亮,一個個搔首弄姿似的。有一張畫,連劉惠也覺得特別撩人。畫里那雙魅態(tài)的眼睛斜睨著,好像故意要惹劉惠生氣似的。劉惠心里雖然不高興,但卻沒有說出口來,不然丈夫又會說她不懂藝術(shù),只曉得在幼兒園里幫工了……
任潤賢卻對妻子進到畫室來有所顧忌。他原本想將調(diào)色盤塞進去就走,此時卻不得不急忙跟妻子解釋說:“今天要帶幾個美術(shù)作者去寫生?!?/p>
劉惠沒說話。丈夫的工作反正就是畫畫什么的,跟她在幼兒園里的工作是兩碼事。他們的夫妻關(guān)系早已被丈夫定義為“過日子”了。任潤賢還因此生出了一套歪理:高雅的人相愛是一種格調(diào):愚蠢的男女相結(jié)合是一種幸福;但如果二者不幸相交了,那么,生活就變成了過日子。劉惠反駁說:“人活著,不圖穿衣吃飯過日子又圖啥呢?”
其實,劉惠對自己的丈夫是挺滿意的。誰都說她當(dāng)初很有眼光、給了正在落難的任潤賢一個溫暖的“窩”,才使這個“落難秀才”今天成為了這個百萬人口大縣的名人??纯茨切┙值郎系牡赇佌信?幾乎都是任潤賢的手筆。每當(dāng)劉惠看見街上掛著的丈夫?qū)懙牡赇佌信?,心里自然而然地就產(chǎn)生了一種滿足幸福感。
當(dāng)然,劉惠也有提心吊膽的時候。自從任潤賢開始在縣城里揚眉吐氣以來,總有許多年輕女子圍在他身邊。劉惠總感覺她們在跟丈夫眉來眼去。她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好像有一只臭蟲卡在喉嚨里,想咽下去卻又咽不下去,想吐出來卻又吐不出來。夫妻嘛,不就是吃飯穿衣過日子么?丈夫已經(jīng)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不好好地過日子,難道還想興風(fēng)作浪?誰不想把這平淡的日子盡力過得快活些!可他們都不再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了,還可以放蕩不羈嗎?
劉惠也想盡力揣摩丈夫的心事,但總覺得有些力不從心。真不曉得男人心里一天盡想些啥子古怪事情!
不過,要說任潤賢對妻子不好,那可是冤枉了。他每隔幾天——也就是每個星期至少總有一個晚上——會按期給劉惠“交公糧”,使她感到特別的滿足。
劉惠覺得,做藝術(shù)家的女人是幸福的。
如今兒女都大了,各自在外地都有了自己事業(yè)和追求,老兩口本該好好過日子,但任潤賢不僅在本縣非常有名,名氣還傳到省城去了!有人還專門開著高級小車來找任潤賢買字畫。任潤賢現(xiàn)在手頭很寬裕,日子也過得很滋潤,難免就有點心猿意馬。他一遇到漂亮女人,就會尾隨去看個夠。劉惠也真是賢惠,對于丈夫這種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行徑,一再原諒……
任潤賢見妻子走了,本想把調(diào)色盤再取出來,但想了想,還是放進了包里。要是妻子看見調(diào)色盤放在家里,肯定會質(zhì)問他怎么出去畫畫居然會忘了帶調(diào)色盤。但有一樣?xùn)|西,任潤賢絕對不能忘。那就是必須帶一張毛氈,不然……可他在衣柜中翻了半天,也只翻出一床綠色叢中有幾朵紅花的干凈毛氈。這配色很丑陋。連普通百姓也曉得“紅配綠,丑得哭”的道理,妻子劉惠卻把這東西買回了家。從這張毛氈,就可看出劉惠的審美情趣跟任大畫家真是有天壤之別!這張毛氈這么丑,即使鋪在地上也不算糟蹋了好東西。任潤賢正將毛氈卷好往包里塞時,劉惠再次從畫室門前經(jīng)過。她詫異地看了丈夫一眼,問道:“你帶毛氈做啥?”
“這張毛氈的色彩配搭太難看,我?guī)У金^里去鋪桌子畫畫?!?/p>
劉惠便不說話了。
“雞蛋和牛奶正好吃得了。我先走了?!边^了一會兒,她說了一句。
任潤賢嘴里喏喏,含糊其辭地應(yīng)著,心里巴不得妻子快些走,但當(dāng)妻子真的走了,他心里又生出一絲犯罪感來。那位專為鄉(xiāng)下人寫堂屋神祖牌牌、外號叫“劉傻兒”的朋友曾經(jīng)諷刺說:“文人都只是嘴上工夫!真有女人要跟他上床,又前怕狼后怕虎的,只曉得‘打坐地沖鋒過嘴癮!”
任潤賢此刻在想:這一回他可不止是“打坐地沖鋒”。隱忍了這幾十年,這回一定要把那模特兒樣的女人搞定!
2
任潤賢直到登上了雞公山的半山腰,才忍不住往后面山間小道看了一眼。那兒還沒有他希望的風(fēng)景出現(xiàn)。他又仰頭看了一眼天空,只見天上灰蒙蒙的,好像……任潤賢心里不禁想到:難道天老爺也要給空中刷幾筆過渡色嗦?這灰蒙蒙的天色,是給那輪太陽鋪墊過渡色嗎?雞公山,顧名思義,老遠看去就像一只公雞。山上剛剛鋪上新綠,春夏之交的丘陵山區(qū)已經(jīng)有些炎熱了。任潤賢敞開了襯衫,貼身只穿一件白背心,左手拎著畫板和大提包,繼續(xù)走在這條崎嶇的山間小道上。
其實,任潤賢這幾十年的生命歷程也像這條崎嶇的山路一樣,彎彎曲曲——
任潤賢出生于一個小山村,當(dāng)年因愛“鬼畫桃符”,加之學(xué)習(xí)成績優(yōu)秀,經(jīng)老師推薦,考取了省美術(shù)??茖W(xué)校。雖然只在那兒讀了兩年書,“文化大革命”就鬧開來了,但學(xué)校最后還是給任潤賢這班的學(xué)生補了專科文憑。1972年學(xué)校復(fù)課,任潤賢被分配到縣高中教書,成為了中學(xué)美術(shù)教師?!拔母铩敝?,貧農(nóng)出身的任潤賢卻因兩件事被打成了“資產(chǎn)階級反動分子”:一是用報紙練寫毛筆字時,他不慎在報紙上的領(lǐng)袖像上寫了黑字;二是他愛畫女性人體畫污染青少年的眼睛。這兩件事加起來夠殺頭了,但任潤賢出身好,只被掛上了“傳播資產(chǎn)階級思想”的黑牌子批斗,后來又被下放回原籍鄉(xiāng)下進行勞動改造,失去了當(dāng)人民教師的資格。那幾年,是任潤賢人生中最為黑暗的歲月,也算是他人生中幾筆慘淡的過渡色,任潤賢幾乎想到了死!
一天,任潤賢正在大田里勞作,突然有個年輕姑娘來找他。這使他感到十分吃驚。這個叫“劉惠”的年輕姑娘,是中學(xué)附屬幼兒園的臨時工,來找他干啥?難道他已經(jīng)被押回了生產(chǎn)隊,上面還不肯放過他?還有人要來與貧下中農(nóng)一起批判他的“資產(chǎn)階級反動思想”?劉惠看著任潤賢那兩道不太友好的目光,笑著說:“看你這個樣兒,好像哪個借了你的米還了你的糠一樣!板起臉,怪駭人的!”
任潤賢的心悄然放松了些。他還記得這個姑娘。他以前常在幼兒園里畫些動物和小樹的壁畫,總是劉惠給他打下手——端個洗筆的水盆,幫著拿調(diào)色盤什么的。劉惠看著任潤賢畫畫,覺得他那雙巧手非常神奇:一只動物兩三筆就成型了,再潤一下色,一幅畫就畫成了。她多么崇拜任潤賢!
那時,她時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這個長著一雙明亮眼睛、精瘦干練的小伙子,天真地問道:“任老師,要是跟你學(xué)這個手藝,幾年工夫才能學(xué)成?”
“這是沒底兒的事??茨銓W(xué)到哪個程度!”
“就學(xué)到你這個水平呢?”
任潤賢不經(jīng)意地說道:“六七年吧!”
劉惠吐了吐舌頭,說:“恐怕要腦殼靈動的人才行!像我這種豬腦殼,十幾年也莫想學(xué)會!你這字,寫得多好呀,就跟印版子印出來的一樣!”
有姑娘崇拜自己,任潤賢相當(dāng)?shù)氐靡狻K戳艘谎蹌⒒?,心里感嘆道:可惜是個幼兒園的臨時工,肯定沒啥文化。她要是個有文化的正式教師就好了!當(dāng)然,劉惠那臉蛋兒還算過得去,不會得罪觀眾。如果餓了的話,也能算糖果,能充饑……
在“勞改”期間的任潤賢當(dāng)然不是餓了用糖果充饑的時候,而是有點饑不擇食。如果姑娘能敞開溫暖的懷抱,讓他這個“資產(chǎn)階級反動分子”投入到她的懷中溫暖一下,那可是上天賜福給他了!但是,這怎么可能!有前途的姑娘看見他這種人,恐怕躲也躲不及,誰還愿意讓他鉆進自己的被窩里?
“是學(xué)校派你來的?”任潤賢冷靜地問道。
“哎喲,任老師,你簡直抬舉我劉惠了!我算學(xué)校里的啥人?我只是幼兒園的臨時工,哪個會要我來代表學(xué)校哦?”
“那你來找我為了啥?”
“你硬是裝瘋賣傻!人家好久沒有看見你了,今天特意來看你,就是……”
任潤賢從劉惠那雙淡紅羞澀的眼睛中明白了一切。他開誠布公地對劉惠說:“我是被學(xué)校開除的‘資產(chǎn)階級反動分子!”
“莫說大話來嚇人!我只曉得你是個有本事的人。你那手藝將來是有用的!”
任潤賢閉上了眼睛。原來劉惠是看上了他的手藝。這也難怪!要不是生產(chǎn)隊管得嚴(yán),憑這手藝,他也可以跑江湖混飯吃??赡钱吘姑徽圆豁?,當(dāng)人民教師多么崇高啊!
直到任潤賢鉆進了劉惠的被窩后,他才感到:要不是劉惠同情、牽掛他,他這個被開除的人民教師哪能享受到家庭的溫暖和幸福的生活!
劉惠主動走進了任潤賢的生活,支撐他度過了那個暗無天日的年代。
直到1977年“撥亂反正”,任潤賢才被平了反。說來也巧,他回文教局辦手續(xù)時,剛好遇上了縣文化館的張館長。張館長問起任潤賢的近況,還問任潤賢愿不愿意到文化館專職從事美術(shù)工作。任潤賢哪兒會不愿意!他恨透了學(xué)校里那些整他的人,能去專職從事美術(shù)工作,可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他當(dāng)時就答應(yīng)了,并立即找到文教局局長,要求調(diào)去文化館。那時候文化和教育還是由一個局統(tǒng)管,領(lǐng)導(dǎo)可以立即拍板,于是,任潤賢很順利地進了縣文化館。
后來,任潤賢在文化館大大地展現(xiàn)出了他的書畫才華,很快就躥紅起來。文化館是全縣面向社會的文化窗口,接觸面也很廣。任潤賢的名氣,與當(dāng)初在中學(xué)時相比,已經(jīng)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了。
任潤賢的名氣越來越大后,也動過把劉惠這個瓜婆娘“換屆”的念頭。他覺得,劉惠只是他人生中的一筆過渡色而已。她已經(jīng)完成了過渡色的任務(wù),他該被過渡到新的斑斕色塊上去了。不過,這念頭終因他怕被人說是“現(xiàn)代陳世美”而放棄了。況且,劉惠非常賢惠,將他伺候得十分滿意。把這么好的一個“高級保姆”辭了,他的生活也未必就能過得舒展。
但是,對過去那幾年受的苦,任潤賢始終耿耿于懷。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條件把那幾年的“損失”補回來了!而且,這也是為了在藝術(shù)上有所創(chuàng)新嘛!于是,任潤賢義無反顧地偏離了原來的生活軌跡,最終決定要在今天朝前跨出大大的第一步……
3
任潤賢繼續(xù)往雞公山山頂爬去??h城里那些達官貴人沒有發(fā)現(xiàn)這雞公山的休閑旅游價值,實在很可惜。任潤賢第一次來到這雞公山時,就發(fā)現(xiàn)了這兒的自然之美:山上既有山石,又有樹木,還有“叮咚”響的泉水,隨處都可以取景入畫,真是個好地方啊!你看那一塊塊忽然冒出來的灰黃色的石頭,就像畫面上的過渡色,一直引領(lǐng)你到另一個花草叢中。任潤賢每一次在這兒寫生,都會從一種過渡色中很快尋找到另一種或藍、或綠、或紫的色彩感覺。畫面鮮活得就像在他眼前躍出一樣!這種感覺,每每會激發(fā)任潤賢創(chuàng)作的沖動。他常想:雞公山上要是還有美女,整座山就會更有靈氣,達成和諧之美。任潤賢輔導(dǎo)過全縣許多業(yè)余書畫作者,但從來沒領(lǐng)他們來過這雞公山寫生。雞公山像是任潤賢藏著的寶物。他一直幻想著有那么一天能領(lǐng)一個美女來到這雞公山,讓自然山水和裸體美女和諧地交融在一起……
不曉得今天她來不來?
“叮咚”的泉水聲一路都在耳邊奏樂,令人心曠神怡。任潤賢登上了山頂,圍著山頂走了一圈。這兒真是太寧靜了!此時,幾乎沒有飛鳥來打擾,連蚊蠅也沒有。不過,今天是個非常的日子,不可掉以輕心啊!他走到一塊大石頭背后往下看:懸崖下面有一塊長條形空菜地。菜已經(jīng)沒了,今天不會有人在這兒活動。任潤賢又回到了自己剛才站的地方,扭頭俯瞰著上山的那條山間小道。她的身影咋還沒有出現(xiàn)?任潤賢竟然有些悵然若失了:金昌英不曉得啥時候才會出現(xiàn)在這條山間小道上?其實,任潤賢認(rèn)識金昌英的過程非常戲劇化——
那天,妻子把金昌英帶到了家里。任潤賢不明白:妻子這么大年紀(jì)了,怎么會有金昌英這么年輕漂亮的朋友?簡直就是忘年交嘛!以前,他從來不認(rèn)識金昌英,也不知道她住在縣城的哪個位置。這座縣城里竟然還有這樣一位他不認(rèn)識的美少婦,真是奇了!
那天,金昌英一到,任潤賢一眼就看出她有一副姣好的模特兒身材。他透過金昌英那件有些暴露的襯衫,判斷出她那兩個一大一小的奶子長得特別美麗。從乳溝再往上攀越,肯定是那紅尖塔一般的“峰頂”……那一剎那,任潤賢的眼睛都直了!
任潤賢從妻子和金昌英的交談中,得知金昌英的丈夫是鉆井工人。兩口子原先在這兒租了房,金昌英也在百貨公司找了個當(dāng)售貨員的工作;后來男人換工地去了新疆,金昌英不愿意去,就暫時留在了縣城。任潤賢背著老婆劉惠問金昌英住在哪兒,金昌英只簡單地說是住在“徽商會館”旁邊。任潤賢當(dāng)然曉得那個“徽商會館”,他常去那兒寫生哩!
那天,飯還沒有吃完,金昌英就忽然喊頭疼。劉惠問金昌英要不要去縣醫(yī)院看醫(yī)生;金昌英只說是老毛病,躺躺就好了。劉惠只得將其安排在自家床上躺下。任潤賢同妻子繼續(xù)吃飯,金昌英則睡熟了。劉惠兩口子要去上班時,金昌英也堅持要起來,但她剛準(zhǔn)備起床,又差點跌倒。劉惠就讓金昌英繼續(xù)睡,說自己去幼兒園打個照面就回來,說完,便同任潤賢一起走了。
任潤賢同妻子分手后,本該直接去文化館上班的,但他悄悄地溜回了家,打開了房門,輕手輕腳地走進了睡房。金昌英正躺在床上沉睡。他走到床邊,掀開被子,只見金昌英正側(cè)臥著。盡管床上的金昌英還穿著那身單衣褲,但在任潤賢眼里,她活脫脫就是一個裸體的模特兒。
金昌英被任潤賢驚醒了,睡成粉紅色的臉蛋上呈現(xiàn)出一絲羞澀,立即就要從床上坐起來。任潤賢將右手指放在嘴上,“噓”了一聲,緊接著輕聲說:“別動!你保持這樣的姿勢,我要給你畫一張睡美人畫?!?/p>
金昌英倒很聽話,果真就保持著剛才側(cè)臥的姿勢,等待著任大畫家給自己畫像。任潤賢麻利地將畫架子擺在床邊,開始給躺在他同老婆做過愛的床上的金昌英畫畫。他激情澎湃,筆下如行云流水,竟然幾分鐘內(nèi)就完成了一副美女側(cè)臥圖。當(dāng)任潤賢喊了聲“好了”時,金昌英方才翻身下床,穿上鞋走到任潤賢身邊看畫。她不看則已,一看就用手遮著自己的臉說:“你咋畫成了光身子?我穿著衣裳呀!羞死人啦……”
任潤賢說:“在我的想象中,你的身體就是這樣的。”
“任大畫家你真是的!聽劉惠阿姨說……”金昌英話沒說完,嗔怪地看了任潤賢一眼。這個男人雖然說已有五十多歲了,但那雙眼睛還是那么有神,簡直火辣辣得燙人;精瘦的身材,顯得特別干練斯文。全縣的有名大畫家,就該是這種形象呢!
任潤賢不曉得劉惠跟金昌英說了些啥子“閨房話”,但聽金昌英的口氣,說不定連夫妻間的性事劉惠也毫無顧忌地對金昌英講過。任潤賢便說:“你要不要實踐一下?實踐才能出真知喲!”
金昌英用嗔怪的口氣接過話去:“任大畫家,你可是有臉面的人呀!我跟劉惠阿姨雖然年齡差一長截,但我們是好朋友,哪能做這種事!你不怕劉惠阿姨把你耳朵扭下來?”
“她把耳朵給我扭下來,我去醫(yī)院接起來就是了,怕啥!”
金昌英沒有再開腔,而是將目光轉(zhuǎn)向了畫板上那張素描裸體畫。她這才發(fā)現(xiàn),畫面上的小腹下被任大畫家畫出了一片陰影,隨后接著一片空白,再往下就是人體“三角區(qū)”那片長滿毛發(fā)的“叢林”。任潤賢看金昌英看得那么認(rèn)真,就跟她解釋:“這片陰影在著色時有一道灰暗的過渡色,再跳躍到這兒……”任潤賢邊說,邊指著畫上那片“叢林”。
金昌英的臉又粉紅起來,有些害羞,但似乎又想多看幾眼的樣子。然后,她忽然取下畫板上那幅素描,卷了起來。任潤賢不解地望著金昌英。金昌英卷好畫,取下了右手腕上的一根橡皮筋,把畫捆了起來。她手腕上不止一根橡皮筋,可任潤賢覺得,那橡皮筋今天好像專門是用來卷這張畫似的,那么湊巧就派上了用場。
“劉惠回來看見的話,會把你的耳朵扭下來的!”
看見金昌英這么善解人意,任潤賢身上的血直往頭上涌。他大膽地跨出一步,抱住了金昌英。兩人都感到對方渾身在顫抖,血在奔涌,熱氣騰騰。不等任潤賢將嘴巴湊上來接吻,金昌英忽然驚恐地叫道:“劉惠回來了!”接著又說,“我這是老毛病了,一感冒就頭痛。任大畫家不能乘人之危嘛!現(xiàn)在好多了,我該走了?!?/p>
任潤賢一愣,手自然而然地松開了,金昌英趁機跑了出去。任潤賢曉得今天不可能再將金昌英拉回床上了。女人不愿意,他也不會勉強,但他又有些不甘心,便急忙追出門,對金昌英說:“我哪天給你畫幅真正的裸體模特兒像?!?/p>
金昌英回過頭來,嗔怪地說:“畫畫就畫畫,不能歪起想……”
“我是搞藝術(shù)的,看見能入畫的女人就想畫出來,你千萬要支持我!”
金昌英回過頭來,對任潤賢嫣然一笑:“再說吧!”
任潤賢充滿希望地目送著金昌英拿著那張卷好的畫走了。他當(dāng)然也怕妻子回來,便匆匆忙忙地往文化館走去。
4
任潤賢再次抬起頭來往山間小道看去,那小道上果然出現(xiàn)了一個穿著一身翠綠色暗花衣服的女人。任潤賢的心不由得狂喜起來!遠遠看去,沒有過渡色,她的身影幾乎同這雞公山上的景致直接融為一體。任潤賢頓時激動起來,恨不得高聲大喊,讓金昌英知道他早已在這兒等她了。
金昌英在任潤賢的注視下,終于順著雞公山那條彎彎曲曲的山間小路爬上了山頂??匆娝樕铣尸F(xiàn)出好看的粉紅色,任潤賢會笑的眼睛對著金昌英又是一笑。兩人似乎心照不宣。今天天氣好,明晃晃的陽光也掙扎著從云層中跳了出來,仿佛特別關(guān)照這座雞公山似的,先照到了山頂上。任潤賢的內(nèi)心,產(chǎn)生了一種“近水樓臺先得月”的感嘆。金昌英身上的單薄襯衫正好脫下來……適宜的溫度,適宜的環(huán)境,而且正好是孤男寡女的絕佳野合之地……任大畫家搖了搖頭,想:先不能想歪了,我跟她承諾過的。不然她不可能應(yīng)承來當(dāng)模特兒,讓我畫她的裸體……
金昌英四顧環(huán)視了片刻,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任潤賢說:“在這地方畫畫?你真是想得出來!”
“這地方咋了?這地方首先很寧靜,青山環(huán)抱,而且這些怪石都是入畫的好景致,還有……你這個美女。現(xiàn)在啥都不缺了!”
金昌英古怪地笑了聲:“就這樣畫?”
任潤賢說:“我早準(zhǔn)備好了!這是必備的東西,哪能讓美人兒……”任潤賢立即將帶來的那床毛氈從包里取出,小心翼翼地鋪在早就選好的一塊天然大石頭旁邊的地上。灰色的石頭作為背景,形成了一片自然的過渡色。金昌英看著任潤賢急躁而又毛手毛腳地將毛氈鋪好后,坐在了毛氈上,粉紅的臉上像涂了一層紅粉,顯得更紅了。她嬉笑著看了看任潤賢,說:“任大畫家,你就這樣畫吧!”
“我已經(jīng)畫過你穿衣服的側(cè)臥像了?!比螡欃t又看了金昌英一眼,說,“你就脫了吧!我轉(zhuǎn)過身去,堅決不看!”
任潤賢果然就轉(zhuǎn)過身去了,安放起他帶上山來的畫板。待任潤賢轉(zhuǎn)過身來時,金昌英已經(jīng)將衣服、褲子和那雙涼皮鞋脫了,上身只留下了乳罩,下身留了一條褲衩……任潤賢愣頭愣腦地看了片刻,一下就忘記了對金昌英的承諾。他兩只腳一蹬,把涼皮鞋脫在毛氈邊,跨上毛氈,撲到金昌英身邊,俯下身,使盡全身的力氣,用嘴狠勁地將金昌英的嘴堵住,猛吻了起來……金昌英原先還扶住褲衩的雙手漸漸地松了,任潤賢的右手便直朝金昌英的褲衩里伸去。一會兒,金昌英便被任潤賢那只畫畫的細柔的手磨蹭得完全繳了械。任潤賢順手就將金昌英的褲衩脫了下來。隨后,他只用左手,很輕松地就將金昌英的乳罩扣子解開了。金昌英仍然保持著她習(xí)慣的側(cè)臥式:潔白的身體像玉雕似的;長長的頸脖子下,那對奶子真如先前任潤賢的判定般,大小不一;順著往下就是肚臍眼兒,像是用毛筆很隨意地在那兒畫了一點灰色,成了整個身體的過渡色點;再繼續(xù)往下看去,曲線忽然彎曲起來;再往下,便是那一片“三角區(qū)”了,被黑得發(fā)亮的毛發(fā)遮掩著,就像山里人家在半山腰蓋起的一片草棚……
任潤賢推了金昌英一下,她便很不情愿地仰躺下去,似乎想看看湛藍色的天空。任潤賢忽然就看見了金昌英那漂亮的陰戶,下身的“小弟弟”情不自禁地不安分起來,將褲襠像帳篷般高高地支起。他快速地脫掉了褲子,正要往金昌英身上壓去時,后山腰上忽然響了一聲吆牛聲:“得兒駕——!”
任潤賢一驚,“小弟弟”頓時蔫了。金昌英迅速穿上了剛才被任潤賢脫掉的內(nèi)褲,沒扣乳罩,直接將外面那件襯衣披回了身上。動作之迅速,如同閃電一般。
任潤賢額頭直冒汗,趕緊穿好了褲子,從大石后看去:哎喲!剛剛從后山上來了一位老農(nóng),給一條水牯牛駕上了轅。任潤賢還沒有“開犁”,老農(nóng)已經(jīng)先開犁了。地方是任潤賢自己選的,他只剩嘆氣的份兒。
任潤賢轉(zhuǎn)過身來,只見金昌英眼里充滿怨恨。他想向她解釋,但又覺得一切解釋都是多余的、蒼白無力的。
“還‘畫嗎?”金昌英有些嗔怪地問道。
任潤賢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說:“沒有情緒了。先人喲!得兒駕……”
“去我家里吧!那隔壁有個‘徽商會館,你不是常在那兒畫畫嗎?”
“你家里?!”任潤賢瞪大了眼睛。他忽然想起妻子曾告訴過他,金昌英的男人是鉆井工人,一年四季都在新疆上班。也許金昌英的男人早就忍不住也去鉆別的女人的“井”去了;也許金昌英守著空房又耐不住寂寞,才會紅杏出墻來,請人去鉆她的“井”。任潤賢曾經(jīng)在“徽商會館”畫過畫,風(fēng)度翩翩的他可能早就被金昌英這個女人盯上了。
“原來,那回你頭疼是裝的?”
“頭疼是真的??赡氵@個縣城里的優(yōu)秀男人、高雅畫家,也是個色狼!”
“哪里的話!圣人曰:‘食、色,性也。”
金昌英的眼睛卻瞇縫成了一條線,過了許久,才對著天空自言自語:“他在外面有女人,我為啥不可以找男人?咱要跟他扯平!”她回過頭來看著任潤賢,“問那么多干啥?別以為這縣城里只有你一個優(yōu)秀男人!你到底去不去‘畫畫?”
“去!我到你家里去——畫‘過渡色!”
5
任潤賢自從跟金昌英有了床第之歡后,才真正感到自己沒有白活。那些年他被下放回鄉(xiāng)里去,受了好幾年的苦,損失了好幾年的青春,他要盡快補償回來,真正地從過渡色跳到他應(yīng)當(dāng)有的色彩斑斕的天地里去。漸漸地,金昌英這個模特兒似的女人似乎已經(jīng)不能夠滿足他了。他自以為是金昌英的上帝,在給金昌英施舍,好久好久才光顧她一回。這使金昌英很不滿意。
一天,任潤賢又背著畫板往“徽商會館”走的時候,老遠就好像看見有個英俊的小伙子正從金昌英的房里出來。任潤賢覺得有些蹊蹺,快步走到金昌英的房間,問:“已經(jīng)有其他人來你這兒畫了‘過渡色?”現(xiàn)在,“過渡色”已成為了任潤賢和金昌英兩個人聯(lián)系的暗號,兩人都明白那是啥意思。
“是表侄子有事來問我!哪里是畫‘過渡色!”
任潤賢將信將疑地看著金昌英說:“但愿我不是叫花子,來舔人家的剩盤子!”
金昌英既不臉紅也不心跳地說:“只要盤子里有你想要的東西,也值得舔呀!”
任潤賢碰了一顆不軟不硬的釘子,一時間不知說啥好。
因為剛才進屋時心里有了芥蒂,任潤賢騎在金昌英身上也找不到感覺,瞎忙碌了一陣便滾了下來。
“昨晚又跟你家劉惠‘交公糧了?今天只賣‘余糧給我了?”
任潤賢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偷情的男人最怕被情人這樣奚落?!敖还Z”是任潤賢告訴金昌英的暗語。他把每周必須同老婆發(fā)生的性事置換成了“交公糧”,讓外人聽得云里霧里。
緊接著,任潤賢開始畫金昌英的裸體畫像。他每一次都會畫金昌英不同的姿態(tài),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忘記金昌英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他眼里只有金昌英的身體線條,只有金昌英的骨架結(jié)構(gòu),甚至只有那血管里流淌著的鮮血。他是在用畫筆將這具模特兒進行解構(gòu)重組,以此構(gòu)成一個表現(xiàn)生命力之強勁和愛之美輪美奐的磁場。金昌英皮膚下血管里的血液,像永不枯竭的源泉,震撼著他。
這個時候,任潤賢沒有想起面前這個女人曾跟自己有過肌膚之親,有過如膠似漆、融為一體的時刻。這是他在老婆劉惠身上找不到的一種感覺。他剛才在床第上敗下陣來,現(xiàn)在卻在畫布上找到了自信,找到了男人的剛強。他是創(chuàng)造藝術(shù)美的男人。有了藝術(shù),一切都可以免去……
任潤賢今天特別興奮,感到自己找到一種很特別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欲望和興奮點,似乎能補償他剛才的不滿足。興奮之余,他竟然將那幾張剛畫的素描畫放進了包里,背起畫板就往外走。
今天的藝術(shù)感覺太好了!任潤賢有些志得意滿,把剛才的不如意統(tǒng)統(tǒng)都忘記了?;氐郊依?,他還忍不住把自己的畫作鋪開來看。沒想到,身后突然響起了聲音:“你這是畫的金昌英?”
任潤賢被嚇得冷汗直冒。劉惠不知何時竟站在了他的身后,用狐疑的目光死盯著他的畫,還轉(zhuǎn)眼看他,好像非要他回答這個看似簡單卻又十分復(fù)雜的問題。
任潤賢冷靜了下來,故作驚訝地問:“你憑啥子說是金昌英?”
“我看她的神態(tài)就像金昌英?!?/p>
任潤賢有些佩服自己了。劉惠從一張素描上就能看出是金昌英,可見他今天還真是找到并抓住了那種藝術(shù)感覺??墒?,劉惠好像不問出個所以然來就不肯離開似的,老是在任潤賢背后一會兒看畫,一會兒看他,就像突然不認(rèn)識他了一樣。任潤賢剛才的好心情頓時蕩然無存了,他脫口而出:“你這人真是的!難道世上的漂亮女人只有金昌英?”
“金昌英一個人還不夠你畫嗎?你還要找好多女人?”
“這是藝術(shù)!我要以此為業(yè)!”
“我們的工資足夠生活了,要那么多錢干啥?你沒有聽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就有錢嗎?我還是想過從前那種日子,窮是窮點,可是……”
“小富即安”的小農(nóng)意識!任潤賢在心里猛批老婆,但也只是在心里批批而已。他原諒劉惠只是一個十分平庸的女人。正因為她平庸,他才這樣不甘寂寞,才去找這個或那個模特兒,給模特兒們畫幾筆“過渡色”。劉惠又異樣地看了任潤賢幾眼,才從他背后走了。重重的腳步聲,好像在給任潤賢敲警鐘一樣!
劉惠的腳步聲并沒有把任潤賢震醒。已經(jīng)五十多歲的任潤賢,決定還要繼續(xù)抓住無限好的夕陽。
他開始給金昌英這張素描畫配色。那色調(diào)必須是極其跳躍的。那是在不斷的過渡色中找到的藝術(shù)感覺。鮮活的色彩,表現(xiàn)著各種個性:或熱烈,或清純,或淡雅;或象征強勁的生命力,或表現(xiàn)陰霾與脆弱的意境。任潤賢的畫筆在調(diào)色盤上不斷地揮舞著,又不斷地將色彩添在金昌英的肌膚上,讓鮮活的肉體在生命線條的帶動下具有了張揚的性感!
任潤賢是一位熟稔書法、國畫和西方繪畫技藝的畫家。他今天真是太滿意這幅線條、塊面、色彩有機結(jié)合創(chuàng)作出來的女人裸體畫像了!他搖著頭,退到畫室的門口欣賞,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種沖動:恨不得馬上再見到金昌英,欣賞她的肉體,并與她交融在一起。之前留在潛意識中的那種舔盤子的感覺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潛在的生命力量又回到了他身體內(nèi)。他竟又有些情不自禁了!
但任潤賢到底沒有邁出家門去,劉惠喊他吃午飯了。
6
任潤賢再次見到金昌英,已經(jīng)是幾天以后了。他前兩天忙著給“省展”畫參展作品,直到這天下午才有機會去找她。任潤賢是縣城里的名人,即使是背著畫板走街串巷,也被公認(rèn)為是為了畫縣里的景色才這樣匆匆忙忙。金昌英家隔壁的“徽商會館”,恰巧就是這座古老縣城里唯一一個“市級文物保護單位”,也是這座縣城的歷史見證。
“任大畫家,到哪兒畫畫去?”
“去畫‘徽商會館?!比螡欃t說得理直氣壯,說得滴水不漏。他名正言順地到了金昌英的房門前。這時,倒西太陽正好照在金昌英的房前,雖然是初夏,但天氣也開始悶熱起來了。此刻的“徽商會館”周圍很清靜。這時大人都上班去了,娃娃也上學(xué)去了,正是任潤賢挑的好時候,但金昌英的房門卻緊閉著,好像要給任潤賢吃閉門羹。難道金昌英這婆娘這時候還在午睡?或者她現(xiàn)在不在家?
任潤賢走到一樓的門口,輕輕一推,那門竟然是虛掩著的。他跨了進去,剛站住腳,就聽見里面睡房里有人驚慌失措地弄出了他很不愿意聽見的聲響。任潤賢走過去,正要提起腳踹門時,那門卻自然而然地開了。那天被金昌英稱為“表侄子”的年輕小伙子,臉不紅筋不脹地走了出來,用敵視的目光瞪著任潤賢,仿佛在說:你咋來打攪我們的好事?
這是情敵,決不能在情敵面前敗下陣來!任潤賢此刻再不是原先那位精瘦斯文的知名畫家,他的樣子簡直就像公雞為了爭奪母雞要同別的公雞決斗似的:頸項上的汗毛直立起來了,筋也鼓脹起來了,嘴巴張開像要吃人似的,隨時準(zhǔn)備沖鋒陷陣!
小伙子也不示弱。任潤賢只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哪可能是他的對手!如果亮出肌肉,便可以在這老頭子面前不怒自威地顯露出強悍來,把這個不知趣的老頭子嚇得屁滾尿流,嚇得精神從此衰弱,至少好多個晚上都睡不好覺!
任潤賢雖然挎著一個畫板,但這件文人武器完全不足以置人于死地。他正在猶豫不決是進攻還是撤退時,金昌英從睡房里穿戴整齊走了出來,站在了這開戰(zhàn)前對壘雙方的中間,毫無愧色地面向著任潤賢。
任潤賢忽然咆哮起來:“他是不是流氓?我要收拾這個流氓!”
“你才是流氓!你是個老流氓!”小伙子回應(yīng)道。
金昌英終于開口說話了:“你們兩個都不是流氓,都是這座縣城里的名人!你們……兩個人都是我請來的客人?!?/p>
“他、他也算名人?!他是哪兒的名人?!我是……”任潤賢到底沒有把“畫家”兩個字說出口來。就是說出來又能起啥作用?
任潤賢本來想問金昌英:“這個人不是你的表侄子嗎?”但又覺得多此一舉。他自嘲似地對小伙子說:“小伙子,我又來舔你的盤子了?!?/p>
“你這老東西根本就不該來!”
“不該來也來了,咋辦?”
小伙子氣勢洶洶地回應(yīng)道:“你說咋辦就咋辦!”
金昌英見此情景,大聲說:“你們莫在這屋子里鬧好不好?”
任潤賢看了金昌英一眼,心想:自己不能失去這個既能跟他睡覺、又能當(dāng)他模特兒的美麗女人。勇氣戰(zhàn)勝了內(nèi)心的脆弱與斯文,他竟大聲說道:“你進屋去!這兒沒有你的事!”說完,果斷地將金昌英推進她的睡房,不準(zhǔn)她再出來。
任潤賢回過頭,對小伙子說:“我們先禮而后兵——談判!”
“談判就談判!你這個老東西能把我咋樣?”
任潤賢一時竟有些懵了。還從來沒有人叫過他“老東西”!他才五十多歲,竟成了老東西!真是豈有此理!金昌英就在里屋,他不能在她面前表現(xiàn)出絲毫懦弱!任潤賢狠狠地盯著年輕人:“你娃兒曉得普希金嗎?”
“普希金?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
任潤賢冷笑了一聲,恢復(fù)了自信,又用嘲諷的口氣說:“廢話少說,報上名來!”
年輕人這回聽懂了,昂了昂頭,說:“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本人楊朵爾,河口沙石廠總經(jīng)理!”
任潤賢怕他跟楊朵爾商量的話讓里屋的金昌英聽去了,就將楊朵爾招呼到房子的外面,低聲又堅決地說道:“好!三天后在雞公山?jīng)Q斗!”話才剛說出口,任潤賢就有點后悔。雞公山本來不是他隨意帶人去的地方,今天鬼摸腦殼了,他竟然脫口而出地說要在雞公山?jīng)Q斗!
楊朵爾愣了片刻,想不到這老頭子有如此狠勁,竟敢跟他單打獨斗。過了一會兒,他輕蔑地冷笑了一聲,也壓低聲音問道:“帶刀不帶?”
“帶!”
任潤賢剛說完,里屋的金昌英就不顧一切地沖了出來,厲聲問道:“你們兩個帶刀要干啥!求你們莫嚇人呀!你們都是這座縣城里的名人呀!”
“他也算名人?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
楊朵爾冷笑一聲,說:“這世道不比錢多比啥?難道比哪個人年輕嗦?”
任潤賢覺得沒有跟楊朵爾爭論的必要。他本來只想大聲質(zhì)問金昌英:哪個喊你把他引進屋來的?但話到嘴邊,他的話卻又變成了對金昌英的發(fā)誓:“我要為你而戰(zhàn)!”說完,便氣呼呼地走了出去。
他的身后,楊朵爾大聲地回應(yīng)道:“奉陪到底!”
7
任潤賢剛從金昌英家出來,就怒氣沖沖地跑到鐵器鋪去買刀,但終因拿著覺得不舒服而作罷。他忽然想到:有一家體育用品門市部不是也有刀賣嗎?于是,他從鐵器鋪出來,又往那個體育用品門市部走去。
走攏一看,那墻壁上沒有刀,只有幾把劍。鋪子里的吳老板居然認(rèn)得任潤賢,笑瞇瞇地問:“任老師要練劍?這里有把好劍,你肯定看得上眼?!?/p>
任潤賢沒想到這個吳老板居然認(rèn)得自己。他看著吳老板從壁上取下一把寶劍,追加了一句:“要能殺得死人的!”
吳老板取下劍來,驚恐萬狀地問:“任老師,你開啥子國際玩笑哦!你一個文弱書生、大書畫家,哪能動真刀真劍殺人!練劍不過是比把式而已嘛!”
任潤賢想了想:吳老板也說得對,哪能動真格呢?我剛才在金昌英的門口說要跟那小子決斗,初衷也只是想嚇唬嚇唬那不知死活的龜兒子,讓他不敢再跟金昌英來往罷了,現(xiàn)在竟然弄巧成拙。真要跟那小子刀對刀、劍對劍地硬拼,我難道不吃虧嗦?
吳老板把寶劍交給任潤賢看,又說:“但要是這劍殺對了地方,殺他十個八個不成問題。任大畫家,明天早起跟我們一起去公園里練劍嘛!”
任潤賢不需要殺死十個八個,只需要殺死楊朵爾一個人就足夠了,于是,他很慷慨地將劍買了下來?,F(xiàn)在,他左肩挎著畫板,右手提著寶劍,自我感覺已經(jīng)是文武全才了,便雄赳赳氣昂昂地回到家里。
劉惠看著丈夫的樣子,像見了馬戲團里的小丑,忍俊不禁:“你又要耍啥子鬼花樣?”
任潤賢被老婆問了一聲,才好像又回到了現(xiàn)實,說:“啥子鬼花樣?練劍,鍛煉身體!”
劉惠沒有說話。鍛煉身體自然是好事情,哪能有啥子不妥呢?便又忙自己的事去了。
任潤賢把畫板放下,又把殺人的寶劍高高掛起,直到兩手空空,才忽然感到內(nèi)心十分空虛失落,仿佛放下的不是象征一文一武的畫板和寶劍,而是支撐他的整副精神。
他就要跟楊朵爾決斗了。到時候,現(xiàn)場怎么能只有他們兩個人呢?決斗也得找個中間人啊!不能像當(dāng)年的普希金,就那么死了。普希金生得很光榮,死得很偉大。文學(xué)家的決斗事件本身,就是一篇不朽的偉大詩篇!對,找朋友劉傻兒去!
劉傻兒是因為愛好書法而跟任潤賢成為好朋友的。劉傻兒鬼點子多,喜歡開玩笑,有點玩世不恭的灑脫。任何事經(jīng)他一點撥,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時候電視連續(xù)劇《傻兒師長》剛剛在四川電視臺播出,劇里的樊傻兒雖然傻,卻傻出了笑料,傻出了智慧。老劉也是如此,天大的事都以笑談化之,因而獲得了“傻兒”的雅稱。
劉傻兒的家離任潤賢家只一條街遠。此時的劉傻兒正悠閑著,見任潤賢板起臉撅起嘴、行色匆匆而來,曉得任大畫家又遇上了鬧心的事。他笑逐顏開:“任大畫家,天上又在落銀子,埋頭忙著撿銀子嗦?”
“天上落啥子銀子哦!劉兄你說,我這人如像關(guān)云長,要過五關(guān),該……”
“那還有啥子說的!斬六將嘛!”
“如今有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竟然要跟關(guān)云長叫板,你說該咋辦嘛?”
“嘿嘿!你先說他的腦殼是不是銅澆鐵鑄的?只要是爹媽生的,青龍偃月刀該是像砍瓜切菜一般!任大畫家拿點威風(fēng)出來嘛!”
任潤賢見劉傻兒不把他的暗示當(dāng)回事,成心要取笑,心里很不舒服,于是拍拍屁股就要走。劉傻兒見狀,立即說道:“任大畫家,你急啥子?有啥子話就把天窗打開直說嘛,何必繞圈子喃?未必我就不幫一點忙嗦?你老兄有啥子事盡管直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任潤賢聽到這樣的話,心里淌過一股暖流。
“我……”
“哎呀!任大畫家,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今天咋婆婆媽媽的喃?”
任潤賢看著劉傻兒那張顯得有些不正經(jīng)的笑臉,害怕劉傻兒把這件事張揚出去。但是,馬上就要跟楊朵爾決斗,也沒有其他人可以找來做中間人,劉傻兒雖說不算理想,也只能“糞坑里栽菜——將就使(屎)”了。于是,任潤賢勉為其難地說:“劉兄,二天可莫吊起牙巴在外頭胡亂去說呀!”
劉傻兒嚴(yán)肅地說:“我向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證!”
“用不著,你只要向我保證就行了?!?/p>
“保證就保證,哪個龜兒子在外頭去亂說!”
“我要跟人決斗!那是為了一個女人,也是……為了愛情!請你去當(dāng)中間人,你敢不敢去?”
“刺激!這么小個地方還有兩個男人為一個女人進行決斗的怪事!我向毛主席保證:一定當(dāng)好裁判,保證公正裁決!”
8
兩個男人為她爭風(fēng)吃醋,萬一弄出了人命,事情可就鬧大了。金昌英有些心神不定,便想先去找任潤賢。任大畫家到底年長一些,也比楊朵爾那種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好說話些,相信應(yīng)該好說好商量。何必在縣城里鬧得轟轟烈烈的呢?任潤賢是縣里最顯赫的文化名人,總會顧忌自己的名聲吧?想到此,金昌英就往文化館走去。
來到文化館,任潤賢所在的文化館美術(shù)部卻是大門緊鎖。她猶豫不決:是繼續(xù)等任大畫家,還是明天再來呢?他們明天不是要在雞公山斗強爭雄嗎?她下午要去百貨公司上班,要是明天才請假去阻止,就怕已經(jīng)晚了。金昌英決定坐下來等。她剛坐下來,劉惠順路也來到了文化館。
劉惠一走進文化館,就覺得人們對著她笑得有些古怪。該不是任潤賢在文化館出了啥羞死人的事情吧?又走了幾步,她不放心,想回去問個明白。剛走回文化館門口,就聽見里面的人在說:“又來了一位夫人找任老師。這位是正夫人,剛才那位只能算任老師的情人。兩個女人同時來了,就有好戲看了!”
劉惠停住了腳,心里頓時翻江倒海:任潤賢竟敢瞞著她養(yǎng)了個情人?!劉惠恨不得咬任潤賢幾口!但她怪自己:肯定是因為任潤賢在外頭給人寫牌匾得的潤筆費沒有上交她這位家庭財政部長,才使得他有了活動的機會,也才使得他敢在外頭找情人!
劉惠沒有去追究說閑話的人,而是徑直去了任潤賢的辦公室。還沒走攏,劉惠就看見金昌英站在門口張望。劉惠一下子就明白了:丈夫的情人竟然是這個金昌英!竟然是她交往不到一年時間的朋友!她忽然回想起那一天金昌英在自己家里吃晌午飯的事,恨不得沖上前去,撕爛金昌英的臉皮!但是,劉惠終于忍住了。這是丈夫的工作單位,她這樣做了,還讓自己男人的臉面往哪兒擱呀?
劉惠思索了片刻,走了過去,皮笑肉不笑地說:“金昌英,你現(xiàn)在腦殼還疼不疼?要不要去我床上再睡一覺?是不是又想找任潤賢給你醫(yī)呀?”
金昌英看見劉惠走過來,頓時臉紅筋脹。她到底有些做賊心虛,繞過劉惠就往外走。
劉惠不依不饒地又追上去:“走啥子走!有理可以走遍天下呀!”
“我告訴你!你的任大畫家只是想畫……‘過渡色,你為啥不讓他畫?”
“我沒有那么不要臉!脫得干干凈凈讓自己的男人畫……‘過渡色!只有那些不要臉的女人才脫了衣裳讓別的男人畫‘過——渡——色?!?/p>
金昌英不想在此繼續(xù)跟劉惠斗嘴,但走了一段路,聽見劉惠還在罵臟話,終于忍無可忍地說:“你連自家的男人都守不住,只能怪自己的魅力盡失了,還能怪誰?”
“魅力!我呸!當(dāng)年任潤賢被送到生產(chǎn)隊‘勞改的時候,你咋不去獻魅力?那個時候你上哪兒去了呢?”
“我沒有機會而已。如果那時我也認(rèn)識任大畫家,就輪不到你了!”金昌英邊走邊回應(yīng),直氣得劉惠咬牙切齒。
劉惠罵不贏金昌英,心里怒火中燒。她要保衛(wèi)自己的家庭,要保衛(wèi)自己的愛情!
“金昌英,從現(xiàn)在起,你莫讓老娘碰到!再碰到老娘就要撕爛你的招牌,看你還用啥招牌魅力去勾引人家的男人!”
任潤賢其實根本不曉得自己的婆娘和情人正在文化館美術(shù)部外面干仗、為他爭風(fēng)吃醋。此時,他正在向吳老板請教太極劍法。好像吳老板賣劍給他,就有義務(wù)耐心地傳授他殺人技藝一樣。只聽任潤賢說:“這太極劍以柔克剛,那要學(xué)到啥時候才能學(xué)得會呀?!”
“你沒有一丁點武功基礎(chǔ),一天就想學(xué)會太極劍嗎?那你任大畫家就是神人了!”
“那要學(xué)好久才能學(xué)會?”
“任大畫家,我來跟你學(xué)畫畫得要多長時間?”
“那咋能相比!畫畫是藝術(shù),需要天賦加勤奮才能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
“大畫家,練劍也一樣,需要天賦加勤奮,再加身體素質(zhì)和技巧——也就是你說的‘藝術(shù)。你再聰明絕頂也是枉費心機!功到自然成!”
任潤賢無言以對?!肮Φ阶匀怀伞笔撬?jīng)常給那些美術(shù)愛好者的贈言,也是經(jīng)常掛在他嘴邊、用以教育那些急功近利的偽書畫家的口頭禪。不想,吳老板竟拿來教育他。看來,這個太極劍要在一天之內(nèi)練成并在決斗中取勝的幾率太小,將楊朵爾刺死的幾率更是微乎其微。必須改變練劍的方法!
“我練少林劍!聽說那種劍法攻擊性極強!”
吳師傅看著任潤賢,說:“你又不去殺人?!?/p>
“我就是去殺人!”任潤賢很認(rèn)真地說。
吳師傅哈哈大笑,說:“任大畫家,你開啥子國際玩笑?秀才也能提劍殺人?”
任潤賢心想:明天在雞公山上我就要殺給你們看看!
9
劉惠沒有將仇恨發(fā)泄在丈夫身上,而是記在了金昌英的頭上。她固執(zhí)地認(rèn)為,一定是金昌英勾引了自己的男人。于是,劉惠絞盡腦汁,算計著要如何重新把控丈夫的經(jīng)濟來源。
任潤賢天黑了才提著寶劍回來。
他竟然有精力練了一天的劍!
劉惠的怒火沒有爆發(fā)。她只責(zé)怪自己咋認(rèn)識了金昌英這么年輕的女人,責(zé)怪自己把金昌英帶到家里好菜好飯地招待,責(zé)怪自己相信金昌英頭疼的謊言,責(zé)怪自己讓那婊子和丈夫有機可乘。劉惠是愛自己男人的,并且永遠地愛著。劉惠暗自檢討著自己的過失。她覺得那婊子今天有一句話倒是說得在理——“你連自家的男人都守不住,只能怪自己的魅力盡失了,還能怪誰?”
守住男人,這是劉惠給自己暗下的十分艱巨而迫切的任務(wù)。她除了要想辦法收拾金昌英,還要穩(wěn)住丈夫,盡最大努力使丈夫的心歸到自己的身上來。任潤賢練劍回來,劉惠不僅給他弄好吃的,還在任潤賢沖澡時,把內(nèi)衣、內(nèi)褲找出來,放在丈夫好順手拿的地方。
兩人一夜相安無事。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晨一起床,任潤賢沒有去練劍,而是將劉惠準(zhǔn)備的兩人份的早餐風(fēng)卷殘云地吃進了肚里。吃了早飯,任潤賢就提著那把寶劍,雄赳赳地往外走去,他約了劉傻兒一起去雞公山。
劉惠上街去買了一碗面條吃了,隨后回到家里,提著菜籃子往菜市場走去。丈夫的食量增大,得多買點菜回去。不一會兒,劉惠就到了菜市場。她買了鯉魚,打算回家給任潤賢紅燒:又買了一只雞,準(zhǔn)備回去清燉,讓丈夫補身子。任潤賢練劍是好事,是鍛煉身體,應(yīng)該支持,只要他不再去找那女人!劉惠剛想到金昌英,就老遠看見那女人提著菜籃子走過來。在這菜市場狹路相逢,劉惠心中別有一番恨意。她走到金昌英的面前:“你屋里又藏了幾個男人?買那么多菜干啥?”
金昌英轉(zhuǎn)過頭來,看見是劉惠,想走。劉惠卻有點得寸進尺,一把將菜籃子放下,追上金昌英就開始抓扯,嘴里還大聲罵道:“我倒要看你這臉蛋有好漂亮!那么愛勾引人家男人!把你這臉蛋抓爛了,我看你還有臉再去勾引人家的男人!”
金昌英本來不想與劉惠一般見識,況且她們還在這菜市場上。她右手提著菜籃子,左手下意識地護住臉,一直躲避著劉惠的進攻。買菜的和賣菜的人都抬起頭來看稀奇,整個菜市場頓時就熱鬧起來了。
劉惠沒有迅速抓破金昌英的臉,覺得很不滿足,一把又抓住了金昌英的襯衫。金昌英在前面走,劉惠在后面追,只聽見金昌英身上的襯衣“嘩啦啦”一串脆響,那件襯衣就被劉惠撕了下來,金昌英的上身只剩下了一個乳罩。菜市場上忽然發(fā)出了驚詫的喊聲:“喔唷!好白的身子啊!”
劉惠似乎得到了喝彩聲和尖叫聲的鼓勵,再接再厲,又上前抓金昌英的乳罩,片刻,便把乳罩也抓了下來。金昌英那兩個白皙鼓脹的奶子一下子就展現(xiàn)在菜市場眾人的眼前了。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往金昌英雪白的奶子上掃去。忍無可忍的金昌英此時終于憤怒起來,順手就將菜籃子往劉惠頭上砸去。劉惠頓時被菜籃子砸懵了,也停止了追趕金昌英的腳步,然后只是模糊地看見:一個婦女將穿在外面的襯衣脫下來,并將襯衫給金昌英披上。那婦女氣喘吁吁地走過來,譴責(zé)劉惠說:“你們有啥子事情解決不好?用得著在菜市場上演西洋鏡?大家都是女同胞,把人家的衣裳、乳罩扯下來是啥子意思?”
劉惠歇斯底里地吼叫道:“這個婊子勾引我的男人!”
“總是你自己的男人不學(xué)好嘛!俗話說:‘會怪人怪自己,不會怪人才怪別人。一個巴掌也拍不響!你有本事回家去管教你男人吧!”劉惠頓時被嗆得語塞。
10
城里菜市場上演著鬧劇的同時,雞公山上也即將開始既定的決斗。
任潤賢約上了劉傻兒,斗志昂揚地往雞公山上走去。劉傻兒看著一路上的野花綠草,笑道:“任大畫家,這兒真是曲徑通幽啊!我在這縣城里住了好多年了,算是老居民了,也沒有來雞公山看過風(fēng)景。你任大畫家的眼力真是不俗,審美情趣確實高雅。難怪你老兄有那么多的艷遇喲!”說完,劉傻兒用手摸了摸嘴邊那一寸多長的胡須,十分羨慕的樣子。
任潤賢沒有回應(yīng)劉傻兒的話,只在心里不斷地罵:狗雜種楊朵爾,敢跟老子決斗,吃了豹子膽啦!也不去打聽打聽我任某是何許人也!
“任大畫家,你看這青山綠水多愜意呀!在此做鬼也風(fēng)流啊!在這兒寫字、畫國畫、畫油畫,多有韻味!這一路山間小道展現(xiàn)出的風(fēng)光這么美,你是咋個發(fā)現(xiàn)這一處風(fēng)景的喃?”
任潤賢卻把劉傻兒的話當(dāng)成了耳邊風(fēng)。他想:昨天學(xué)到的那致命一劍,到時候只要能讓那楊朵爾“媽”也沒來得及喊一聲就嗚呼哀哉了的話,我任潤賢說不定會青史留名。這在中國藝術(shù)界,可是前無古人的事!
劉傻兒上雞公山這一路上都在感嘆,而任潤賢的思緒卻在信馬由韁。他心里充滿了甜蜜的幻想,渾身都是勁,似乎那個名叫“楊朵爾”的情敵早已經(jīng)血流如注地倒在了他的劍下。
終于登上了雞公山的山頂,任潤賢一眼便看到了那個他曾想跟金昌英做愛的地方,思緒立即回到了現(xiàn)實:他是為了那個名叫“金昌英”的美少婦,為了那個令他癲狂的女模特兒,才勇敢地登上雞公山同情敵決斗的!
“任大畫家,你硬是金屋藏嬌哩!這么個好地方,你居然獨享,真不夠朋友!原來人們說;藍畫天宇,黃畫土地,把藍和黃加在一起,就是生命的天地。我看還不夠!這兒應(yīng)該再有個美女,那就絕了,簡直就是表現(xiàn)生命天地和諧的絕佳之地啊!”
任潤賢心中的隱秘,竟然被劉傻兒猜中了!
劉傻兒往四周看了看:這雞公山頂上雖然環(huán)境幽靜,是談情說愛、素描寫生的極佳選擇,但卻不適合決斗??纯慈萎嫾沂稚系哪前褎?,多長呀!這巴掌寬的地方,兩個殺紅了眼的情敵如何能施展刀劍技藝?
“任大畫家,這地方請幾個人喝酒、搞過家家的游戲,或者找兩個美女來調(diào)情還差不多,搞啥子決斗喲?”
任潤賢突然也覺得這個決斗地點的確沒有選好。不過,他馬上又想起了那天那聲“得兒駕”。雞公山背后不是有塊菜地嗎?就在菜地里決斗,不是更好?便指著山背后說:“后山坡懸崖下有一塊菜地,正是決斗的好地方!”
劉傻兒順著任潤賢手指的方向轉(zhuǎn)到石頭后面,朝下一看,便大笑起來:“哈哈哈,任大畫家真是選了一個天然的決斗場地!菜地上已經(jīng)擺開戰(zhàn)場了!”
任潤賢走過去一看,只見楊朵爾早已搬了一塊石頭、坐在菜地上嚴(yán)陣以待。任潤賢吃了一驚:楊朵爾這蝦米娃娃,硬是不相信蛇是冷的,定要看見寶劍才肯下軟蛋嗦?
“劉兄,我們馬上轉(zhuǎn)下去!”
“當(dāng)然,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有下到戰(zhàn)場上去了!”劉傻兒看了一眼老朋友單薄的身體,不禁暗自捏了把汗。
轉(zhuǎn)了好大一圈,兩個人才下到了菜地上。楊朵爾見他們來了,從坐著的石頭上站起身來,手中緊握長刀,像武士一般,怒目而視地擺出一副迎戰(zhàn)的姿態(tài)。
任潤賢見楊朵爾還不肯認(rèn)輸,便將手中的寶劍“刷”地一聲抽出來,站到了楊朵爾的對面。
決斗一觸即發(fā)!劉傻兒看見這種陣仗,怕老朋友吃虧,便站在中間,說:“既然你們兩個人都認(rèn)可我當(dāng)裁判,那我有話要說。決斗難免刀劍無情,總得先興個規(guī)矩、立個生死文書吧?”
“好!”
簡直是異口同聲地回答。
劉傻兒便從衣包里摸出事先仿照武打片情節(jié)寫好的生死文書,又摸出了一支筆來,,叫兩人簽字。兩個人沒有仔細看生死文書上的內(nèi)容,拿著筆就簽了字,一齊還給了劉傻兒。劉傻兒將文書裝好,再看了看分別站在自己兩邊的任潤賢和楊朵爾:從年齡上來說,他們差了二十多歲。從身體素質(zhì)來比,楊朵爾只穿了件背心,肌肉發(fā)達,膀大腰圓,似乎力大無比;而任潤賢呢?精瘦單薄,穿的白襯衫被風(fēng)吹動起來時,上面連一丁點污漬都沒有——他不像是來決斗的,簡直像是來給自己的學(xué)生講色彩學(xué)的!筆桿子哪兒斗得過刀把子!兩人還沒有開始決斗,劉傻兒就覺得任潤賢怕真要成為“普希金第二”了。
“算了,你們不要決斗了,還是和解吧!”
“不!”兩個人同時回答了劉傻兒。楊朵爾的聲音當(dāng)然要洪亮些。平常愛開玩笑的劉傻兒這時也笑不起來了:“那就——退到十米以外?!眱扇税凑談⑸祪旱目诹?,退出了十米距離,劉傻兒這才喊道:“開始!”
楊朵爾手持長刀、昂首挺胸地朝對面的任潤賢大步?jīng)_去;任潤賢也手提寶劍、奮不顧身朝楊朵爾大步?jīng)_去。
任潤賢恍惚間看見楊朵爾的長刀在閃閃發(fā)光,心中頓時生出驚悸來;當(dāng)沖到中線劉傻兒面前時,他腿腳都軟了。
忽然,就像約好似的,一聲“暫?!蓖瑫r從任潤賢和劉傻兒的嘴里喊了出來。三人驚魂未定地面面相覷。
任潤賢平復(fù)了一下呼吸,對楊朵爾說:“你娃敢來決斗,充分說明你娃不怕死!既然你敢為金昌英來送死,說明你是真愛她,我成全你們兩個!”見楊朵爾還想說話,他搶過話頭:“你別為我操心!我任大畫家上哪兒找不到一兩個女人啊,笑話!”
劉傻兒在一旁早看出了任潤賢是在找臺階下,也忙不迭地說:“今天的決斗到此為止!”
任潤賢很優(yōu)雅地手握寶劍,對著楊朵爾拱了拱手,說:“后會有期!”說完,倒拖著劍就往回走。直到回過頭去,任潤賢才有些不甘心地閉上了眼睛。他一邊走,腿還在一邊微微地顫抖。
楊朵爾不解地望著任潤賢的背影,又望了望劉傻兒,似乎在問這是咋回事。劉傻兒喜笑顏開地對楊朵爾說:“一切都該是你們年輕人的,你們就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那女人任由你處置吧!”走了兩步,劉傻兒也回過頭來拱了拱手,說:“后會有期!后會有期!”
楊朵爾的刀是放下了,刀尖子扎在菜地里,但人卻傻站在原地,看著任潤賢和劉傻兒走遠的背影。他心里沒弄不明白:這兩個老不死的,咋會把已經(jīng)立下生死文書的莊嚴(yán)決斗弄得虎頭蛇尾呢?
11
大畫家任潤賢決斗失敗的消息,不久便在縣城里流傳開了。賣寶劍的吳老板驚得目瞪口呆。劉傻兒則跟任潤賢賭咒發(fā)誓,說沒有泄露口風(fēng)。那么,這消息肯定是楊朵爾吹牛時傳出去的??傊?,任大畫家從此在縣城里更有名了!五十多歲的人,竟然還敢跟年輕人決斗!買任潤賢字畫的人越來越多了,也不知是沖著他的決斗故事來的、沖著他的人品來的,還是沖著他的畫品來的。劉惠也從幼兒園退休了,專事照顧任大畫家的衣食住行。金昌英沒臉再待在縣城里,只好去新疆“保衛(wèi)”屬于自己的婚姻去了。楊朵爾的生意越做越大,還因為那場決斗情史而聲名遠播。
任大畫家的學(xué)生和業(yè)余美術(shù)愛好者從此以后都不敢在任老師面前談?wù)摗斑^渡色”這個美術(shù)專用詞了。任潤賢呢?又恢復(fù)了以前的狀態(tài),始終是在家和文化館形成的兩點一線上往復(fù)運動著。劍沒有再練了,雞公山也再沒去過了。雞公山現(xiàn)在已成了農(nóng)家樂旅游景點。倒是他的故事,一直在縣城茶館里和雞公山的農(nóng)家樂里口耳相傳。
作者簡介
竹間,二級作家,巴金文學(xué)院專業(yè)創(chuàng)作員,四川省德陽市文化館文學(xué)專業(yè)干部,德陽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兼秘書長,《文藝家》雜志責(zé)任編輯,著有十卷本川西地域文化長篇小說《竹間文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