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爾的新作《我和爺爺是戰(zhàn)友》是一部以抗日戰(zhàn)爭為背景的小說。故事以兩名出生在1990年的高中學(xué)生為主角,以“穿越”為線索,以新四軍一團行軍路線為依托,描寫新時代的學(xué)生在面對抗日歷史時的表現(xiàn)。故事從1938年新四軍一團自高淳向蘇南挺進開始寫起,伴隨主角李揚帆和林曉哲的成長,寫到父子嶺戰(zhàn)役,最終于1941年皖南事變前夕結(jié)束。原中國少年兒童新聞出版總社社長海飛贊譽此書——“紅穿”:兒童文學(xué)的一種新創(chuàng)造。
本文節(jié)選自《我和爺爺是戰(zhàn)友》,描寫的是李揚帆和林曉哲無意跌落窖井后,穿越到了1938年抗日年代。在經(jīng)歷了第一場戰(zhàn)斗后,他們大膽潛回戰(zhàn)場替戰(zhàn)友埋尸的故事。
急行軍是不會給任何人悲春傷秋、多愁善感的時間的。在韋崗戰(zhàn)場上整隊集合清點了人數(shù),連長號令一下,整個部隊就要繼續(xù)往當涂溧陽一帶挺進。
葉班長“啊”的一聲表示出發(fā),跟著前面二班的隊尾就向前走。羅廣胡、林江、吳建他們始終沒有說話,只是埋頭跟著大部隊,默默地邁著步子。
可李揚帆卻沒挪步,腳下就像生了根似的站在那里,他愣愣地看著那一堆疊在一起的棄尸。鬼子們身上的槍支裝備該扒的都扒下來了,而那些個穿灰藍軍裝的尸體,就這么倒在鮮血淋漓的戰(zhàn)場上,別說下葬了,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
那個見了死人嚇得連膽汁都快吐出來的林曉哲,這會兒忽然又不怕了。他趴在孫興業(yè)血糊糊的尸體上,把頭埋在藍軍裝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李揚帆湊近了去聽,聽見林曉哲一邊抽抽著一邊蚊子哼哼似的念道:“……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我還能念《兵車行》,還能背幾何,我還學(xué)過很多。孫老師,你醒醒,我念給你聽,換我教你……”
李揚帆站在那兒發(fā)愣。吳建看他們倆圍在孫興業(yè)尸體邊上不動彈,嘆了口氣,蹲下來伸手拍了拍趴在地上的林曉哲的肩膀,低聲說:“小林,該走了。”
林曉哲慢慢抬起頭,紅了一圈的眼睛望向吳建,臉上還沾著趴在尸體上印上的血印子,抽泣著問:“那孫老師他……孫老師他……”
旁邊的林江見了這光景沉了臉,走過來一巴掌拍在林曉哲后背上:“小林,你聽好了,日本鬼子燒村殺人可不給你時間犯迷糊,不給你留工夫挖坑埋人!”
說完,林江一把攬住林曉哲肩頭,悶悶地嘆了一句:“換作是你死了,孫興業(yè)也不會埋了你。等趕走了日本鬼子,咱們再回來祭拜他?!?/p>
聽了這一句話,干站在那里的李揚帆,忽然覺得心里頭一揪,眼淚“刷”的流了下來,在灰頭土臉上沖出兩條泥印子。他抬起手背一抹眼淚,伸手一把扯起林曉哲的胳膊,硬生生地把人拽了起來。
李揚帆沖著林曉哲的耳朵吼了一聲“走了”,然后架著林曉哲,把人往大部隊里拖。吳建和林江跟在兩人旁邊,一左一右地看著,見林曉哲死死閉緊雙眼,慢慢點了點頭,從喉嚨口里“嗯”出一聲來。
追上隊伍,李揚帆才放開林曉哲。林曉哲晃晃悠悠地邁著步子,感覺不像踏在實地上,一步一步像踩著軟綿綿的棉花?;秀敝g,林曉哲覺得自己是在做大夢。對,這一定是夢!醒過來自己還該在教室里看書,還有滿眼的模擬試卷等著自己去做……
就在這時候,林曉哲忽然覺得右邊衣角被人扯著直往下沉。回過神來,他轉(zhuǎn)頭望右邊,見小阿牛走在他邊上,扯著他的衣角,抬著頭望他,說:“林哥,你教我識字,好嗎?”
忽然間,林曉哲怔住了,不知道哪個才是真哪個才是假。腦袋瓜子里那些堆積成山的習(xí)題和練習(xí)卷,近得就像是在眼前。眼前這個蘆柴棒似的身子上頂著個大腦袋的小鬼,卻像是遠在天邊。
他怔怔地望著,直到望見小鬼頭黑亮亮的眼珠子邊上有水光閃啊閃的。見林曉哲不吭聲,小阿牛又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說:“林哥,你教我識字,好嗎?孫叔叔說了,有文化的將軍才是好將軍,我要當好將軍?!?/p>
林曉哲忽然反應(yīng)過來:孫老師不是假的,先前那場讓他尿褲子的仗也不是假的。林曉哲蹲了下來,把腦袋瓜子埋在膝蓋上,抱著頭“嗚嗚”了兩聲。
哭完了,他用袖子抹干了眼淚,蹲著平視小阿牛的眼睛。
他說:“好。”
從韋崗戰(zhàn)場上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了,行軍走了也就約莫兩個鐘頭不到,天就漸漸黑了。大部隊安營扎寨,炊事班開始繼續(xù)煮糊糊。
等著打飯的工夫,林曉哲撿了根樹枝,在黃土地上畫來畫去,先一個“子”后一個“小”。阿牛拿了根小樹枝學(xué)著一起畫,跟著林曉哲一起念:“孫——”
小家伙聰明歸聰明,可是畢竟沒基礎(chǔ),就學(xué)了一個“子”,一個“小”,還有一個“一”是本來就認識的。
待在旁邊的李揚帆看著林曉哲教阿牛識字,看著小家伙教了半天也只認得三個字,不由得咂了咂嘴:“笨小鬼!怎么教都教不會!”
小阿牛抬起眼,氣鼓鼓地說:“我會!我會寫‘孫了!”
一個“孫”字讓李揚帆登時沉默了。他轉(zhuǎn)頭去看林曉哲,見林曉哲不吱聲,只是捏著手里的半截樹枝,在地上磨來蹭去,磨出“孫、興、業(yè)”三個字。
李揚帆覺得自己該說些什么,于是勉勉強強扯了扯嘴角:“喂,學(xué)習(xí)委員,你改行當老師啦?”
林曉哲瞥瞥他沒說話,頓了半晌,把腰上的軍裝外套解了下來,抓在手上捏著,憋了半天憋出個“謝謝”來。
李揚帆斜了一眼,林曉哲的褲子早就干了。他剛想伸手去接,又停下來撇了撇嘴:“嘖!洗干凈了再還我,你也不怕味道?!?/p>
林曉哲點了點頭,把外套攥在手里收了回去。垂了腦袋,見旁邊的小阿牛拿著樹枝在地上一邊畫,一邊眼皮子直耷拉。林曉哲拽過樹枝,招呼小鬼頭早些睡,明兒個還要行軍趕路。小阿牛乖乖地鋪好鋪子躺下了。林曉哲拿外套給小鬼蓋上又掖了掖,這才回到自個兒位上,一屁股坐下了。
李揚帆和林曉哲面對面坐著,誰都沒有說話,光聽見那邊羅廣、胡林江他們在折騰,聽見周水生和趙萬在說話,方言口音怪得跟外國話似的,半個字都聽不明白。
林曉哲抬眼望了望自個兒的同學(xué),沉默了半晌,終于慢慢地問道:“你說,我們還能回家嗎?”
李揚帆想也不想地答:“當然!”
林曉哲耷拉了腦袋,眼睛望著腳邊的泥土地,望著自個兒滿是泥巴和塵土的褲腳,頓了半晌,他又低低地問:“你說,我們會死在這里嗎?”
李揚帆心里一揪,張了張嘴,“當然不會”短短的四個字,像是給憋在了嗓子眼里似的,怎么都吐不出來。
他本該重重地“靠”一聲說“怎么可能”,可李揚帆只要一合眼,就看到黃土地上那一條條濺出來的紅印子,就看到那堆穿灰藍軍裝的尸堆子……
見李揚帆不說話,林曉哲閉了閉眼。他抓起手里的鋪蓋,在小阿牛的身邊躺下了,翻了個身,再也沒吭聲。
李揚帆怔了半晌,過了半晌也躺倒了。只是這一躺,卻死活也睡不著,只能瞪著眼望頭頂?shù)男切牵睦锓瓉砀踩サ亩际橇謺哉艿膯栴}:他們,會死在這里嗎?
直到這個時候,李揚帆才開始有些怕了——怕死。
他開始覺得,這地方不像電影里演的那樣,不像《地雷戰(zhàn)》《地道戰(zhàn)》里那樣,弱智的日本鬼子總會被正義的部隊耍得團團轉(zhuǎn),日本鬼子氣得跳腳只會喊“八格牙路”,人民群眾憑借智慧就把小鬼子全給滅了。這里會死人。就今天這么一場戰(zhàn),就為了對付那20多個日本兵,咱們賠上了40多條命,賠上了孫興業(yè)的命!
打仗會死人,這個道理李揚帆是早就知道的??芍钡浇裉?,他才知道,原來在戰(zhàn)場上,人就是這么說沒就沒了。
他們……會不會像孫興業(yè)一樣,就這么一槍子兒就掛了,就死在這里?
李揚帆忽然覺得心里一空,然后就聽到夜里頭自個兒的心臟“突突”地跳,跳得很快很快。他開始沒自信,沒自信像那些個小說電視里那樣,主角可以一直交好運當大官當將軍怎么也死不掉。
他害怕,他怕死。
想著想著,李揚帆捏緊了身子下面的草,攥得死緊死緊:我才只有17歲,還未成年,就讓我打仗,讓我殺人,讓我被殺?這世道有沒有人性???
不干了!我不干了!這地方待不下去了!
一個念頭漸漸浮現(xiàn)在李揚帆的腦袋里,一點一點地清晰起來:跑,逃跑!這仗是萬萬不能打的。
就在這當口,就在李揚帆思來想去怎么逃跑的時候,忽然聽見旁邊不遠處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李揚帆瞇起眼睛裝睡,又留開一條小縫兒偷看,見那邊的林曉哲,偷偷摸摸地爬了起來,躡手躡腳地走過一溜兒地鋪,然后撒丫子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