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馳 應協(xié)
這是一座頗具魔幻色彩的村莊,如同馬爾克斯筆下的小鎮(zhèn)馬孔多,唯一不同的是,它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它的財富積累程度足夠令整個世界咂舌。
在剛過去的2011年,村莊總產值達到了540億,純利潤高達40個億;不到2000人的中心村村民人均收入近10萬,超出全國農民收入41倍,城鎮(zhèn)居民13倍。這就是舉世聞名的“天下第一村”華西村。
華西村的普通一天
從沿江高速一直往前開,只要你稍微留意四周,就可以看到一幢高入云霄的嶄新大樓,現(xiàn)在這是華西村最新的標志性建筑。再往前些,“天下第一村”的牌樓下面,寬闊的林蔭大道向前延伸開去,兩邊是一排排整齊劃一的紅色別墅,這里住的就是“開豪車,住洋房”的華西村村民們。
高達96米的華西金塔群依舊矗立在華西村入口處,但現(xiàn)在不得不讓位于328米高的龍溪國際大酒店,村子里的所有道路兩側幾乎都羅列著密密麻麻的石雕,風格迥異,如果你足夠仔細,還能發(fā)現(xiàn)菩薩、耶穌以及圣母瑪利亞的雕像。這些都是近幾十年來全國各個單位企業(yè)送來的賀禮,據(jù)說因為放不下,華西村一度停收這樣的石雕。
今天是周六,廣場上停滿了來自各個省會的旅游大巴,那些上了年紀的游客們一撥一撥地往村子里涌入,據(jù)悉,今天的客流量將達到7000人左右。村子的中央廣場上則循環(huán)播放著華西村的村歌,“華西村的天是共產黨的天,華西村的地是共產黨的地……”再往后就有些聽不清了,整個村子顯得熱鬧而嘈雜,如同一個旅游勝地。
而就在不遠處,華西村入口道路的另一側,是一片建于2000年前后的歐式別墅區(qū),原先的華西村村民在搬離中心村之后,如今絕大多數(shù)都住在這里。雖然同樣是周末,這里全是一幅完全不同的景象,家家戶戶的別墅大門外都額外安裝了一層玻璃門,幾乎清一色大門緊閉,路上也鮮有居民走動,偶爾才有幾輛車子出入,大多數(shù)都是寶馬和奧迪。
這里的村民全部都在華西村的各個企業(yè)上班,因為工廠流水線從不停歇,所以他們也不分周末,仍要堅持崗位。在我們繞走華西村走了幾遍之后,沒有遇到任何一個中心村的村民,村子那頭的熱鬧景象仿佛與他們的生活相距甚遠。
直到晚上7點,中心廣場的廣播突然切換成了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音樂,“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什么樣的節(jié)奏是最呀最搖擺,什么樣的歌聲才是最開懷……”這正是時下最流行的歌曲《最炫民族風》。而廣場上也迅速集結了一大群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面帶笑容十分默契地跳著一些簡單的舞蹈,這便是華西村每天僅有的大型集體娛樂活動。8點過后,音樂戛然而止,廣場上的村民們也逐漸散去,華西村內再次只剩下了熙熙攘攘的游客們。
從1961年成立至今,華西村在老書記吳仁寶的帶領下,堅持集體經濟,大膽發(fā)展工業(yè),靠著全體村民的艱苦奮斗以及對中央政策的準確把握,走出了一條無以復制的社會主義新農村道路。
老書記吳仁寶的傳說
如果把華西村比作一個大家族的話,那么吳仁寶就是當仁不讓的大家長,即便他已經從書記的位置上退隱近十年。在華西村,幾乎人人都在談論他。
每天上午10點之前,吳仁寶都會準時出現(xiàn)在華西村的民族宮禮堂內,這里每天都會有一場他的演講報告,這也是華西村最吸引人,也是唯一免費的旅游項目。
早上9點半,85歲高齡的吳仁寶在孫媳婦、華西村黨委書記周麗的攙扶下,終于出現(xiàn)在了民族宮內。他看起來有些老態(tài)龍鐘,走路時顫顫巍巍,略有些駝背,一襲毛衣和黑色布褲,看起來與普通農村老人無異。
只是他一開口,你就能發(fā)現(xiàn)這個老人的與眾不同,他說話聲音洪亮,底氣十足,并且雙手會隨著語速的變化上下擺動,極具感染力。雖然許多人聽不太懂他的一口江陰話,但依舊可以感受到這個風云人物的強烈氣場和人格魅力。
此時,他正與來訪的幾位老同志興致勃勃地聊著些什么,不時地拍拍他們的肩膀,整個氣氛由此顯得融洽起來。而不遠處,江陰電視臺的攝像頭已經對準了他,他極為熟練地走到鏡頭前,對記者的問題侃侃而談,絲毫不需要過多的思考時間。多年以來,他早已習慣了閃光燈下面的生活。
10點鐘,演講準時開始,能容納2000人的會場被擠得滿滿當當,有來自附近省會的政府機關人員,也有來自內蒙、包頭的企業(yè)高管們,還有來自各個高校的學生們。大家的目的只有一個,想了解如何才能復制華西村的神話。
舞臺大幕徐徐拉開,吳仁寶就坐在舞臺正中央,全場頓時爆發(fā)出一陣熱烈的掌聲。此時的吳仁寶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如同老師面對滿座的學生,通過舞臺兩側的巨大音響,他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會場。而周麗就坐在他邊上,熟練而富有腔調地迅速翻譯他的每一句話,兩人相得益彰,形式如同一場蘇州評彈的表演。
“曾經有一個當了三年的村書記來問我,為什么我們村就搞不好,我告訴他,等你干夠三十年再來問我這個問題吧。說不定,你已經做得比我還好了?!眳侨蕦氄f道,全場再次掌聲雷動。
這位當了48年書記的傳奇人物魅力盡顯無疑,以至于所有村民都知道他的些許軼事:他做事雷厲風行,從不拖拉,每天可以工作十幾個小時;他從不陪人吃飯,因為他吃飯速度太快,而且只吃面食,頂多再配兩個雞蛋;他每天必須收看《新聞聯(lián)播》,自從家里有了電視,一天都沒有落下。至于最大的傳奇,便是他一手帶著當年集體資產1764元、欠債1.5萬元,全村只有一臺30馬力的柴油機的華西村一步步走向輝煌。
1961年,吳仁寶成為了華西大隊的書記,他借錢將隔河的向陽大隊的大石磨買下,加工面粉、飼料,收加工費。就此打下了華西村工業(yè)化的基礎。
1969年,吳仁寶又辦起了“地下”五金加工廠。在那個集體經濟的年代,他把象征著資本主義的小五金廠藏在村里的一片小樹林里?!吧厦鎭砣肆耍覀兙桶压S的門鎖上,讓工人出去;人走了,就讓工人回來加班加點地干?!?/p>
80年代,在集體經濟紛紛改制,講究分田到戶的時候,他又毅然堅持整個村子不分家,把田地承包給幾十個種田能手,帶領其他村民發(fā)展工業(yè)和紡織業(yè)。
1992年,吳仁寶在電視上看到鄧小平的南巡講話之后,連夜號召黨委開會到凌晨2點,下令全村不惜一切資金囤積原材料。他們破天荒地申請了一千萬的貸款,“村里當時購進的鋁錠6000多元/噸,3個月后就漲到了1.8萬多元/噸?!?/p>
一路走來,吳仁寶都是最高決策者,在整個華西村,他幾乎是一個神一樣的存在。這個神話現(xiàn)在還在繼續(xù),他親自設計了華西金塔、幸福園和世界園,號稱“一天看遍整個世界”;他又領導建設了龍希國際大酒店,光是里面的那頭金牛,就已經讓整個華西村增值2億;甚至連華西村村歌的歌詞都是由他親自譜寫的。整個華西村處處都彰顯著吳仁寶的政治智慧和經濟頭腦。
吳協(xié)恩:功過留待后人評
從2003年開始,吳協(xié)恩已經當了近十年的華西村總書記,但人們依舊習慣叫他新書記,從上任之初,他就默認了這個事實。
這倒不是吳協(xié)恩的不作為。事實上,從他上任到現(xiàn)在,華西村的總產值已經從2003年的300億猛增至去年的540億,差不多增長近一倍。在他的領導下,華西村完成了與周邊二十幾個村子的合并,由原先0.96平方公里擴大到目前的35平方公里。人口則由原先的2000名中心村民,擴展為2萬多人,幾乎達到了縣級市的規(guī)模。他還積極推動旗下企業(yè)的轉產轉業(yè),發(fā)展海運、金融、旅游等第三產業(yè),并不惜先后關閉了八家傳統(tǒng)企業(yè),其中包括一家年銷售達7個億,利潤依然有20%以上的線材廠。
只是父親吳仁寶的形象實在太過高大,對華西村這個集體來說,老書記永遠是不可磨滅的印記。這一點恐怕吳協(xié)恩深有體會。
1975年,村民孫良慶的兒子不幸溺水身亡,吳仁寶覺得這事發(fā)生在“雙搶”當中,自己有責任,便擅自決定把自己最小的兒子吳協(xié)恩過繼給孫家。那一年,吳協(xié)恩才11歲,在農村,過繼如同被父母拋棄,吳協(xié)恩死活不肯,親戚都來勸他,“你父親說過的事情就一定得做到,你就別為難自己了?!眳菂f(xié)恩最終被過繼到了孫家。
7年后,吳仁寶又擅自決定將孫家的女兒許配給他,此時的吳協(xié)恩其實已經有了心上人,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去了部隊當兵。他甚至在部隊寫信給家里人,“這輩子寧愿不娶?!敝皇歉赣H的威嚴實在太過強大,吳協(xié)恩最終還是回到了華西村,并與孫家女兒結婚。
其后,他在村里當過駕駛員、供銷員,還曾被父親派往黑龍江扶貧,在一個邊荒小鎮(zhèn)苦干幾年,建設“黑龍江華西村”。同樣是在父親的指定下,他最終在39歲的時候成為了華西村新一屆書記。
許多年過去了,吳協(xié)恩并不太愿意提及這段往事,如今自己身為總書記,他早就理解了父親,“我也曾想不通,父親為啥這樣干?后來就想通了,父親為村里考慮太多了,他已經把華西當成一個大家,我個人又算什么呢?”
父親對他的影響顯而易見,在成為書記之后,他堅持每天7點多就到辦公室上班,一直忙到凌晨,因為幾乎每天都要接待大量客人,他只能把工作時間壓縮到早晚兩頭。這天早上,在接受當?shù)仉娨暸_的短暫采訪中,吳協(xié)恩幾乎回答每個問題時,都會習慣性地提及老書記,也就是他的父親。他把自己的一切成績都歸于老書記打下的堅實基礎。
相比父親,吳協(xié)恩說話時更加內斂和柔軟,如同他的個性,“最重要的是老書記留下的精神財富?!彼f,“在華西村,任何人都把集體看得最重?!倍鎸Φ那闆r,又與父親那一代有很大不同,如今的華西村貴為“天下第一村”,積累了巨額財富,如何利用這筆財富,無疑是最大的挑戰(zhàn),正如他在當上總書記之初說的,“我們必須要有自己的想法?!?/p>
他的想法是華西三村、四村、五村、十二村和十三村被規(guī)劃為“錢莊”,六村、七村、八村、九村、十村和十一村被劃分為“糧倉”,剩下的一村、二村和三村的部分則被劃分為“天堂”。其中,錢莊擔負著全村的經濟重任;糧倉是發(fā)展旅游業(yè)和滿足糧食自給自足;天堂就是為老百姓建房子。
“至于我的功過,還是等我將來退休的時候再去評說吧。”吳協(xié)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