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樂小小妖
1
蘇可可是一個愛白色愛到骨頭里的女孩,她用白色杯子,扎白色發(fā)帶,穿白色球鞋。除了這一點,她和其他女孩沒什么不同,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個平庸的女孩——成績平平,相貌平平,不會唱好聽的歌,說好聽的話,交際自然也平平。
有時候,蘇可可覺得自己很像一個幽靈,蒼白而透明,不與別人爭奪原本稀薄的空氣,也不會有人來注意自己。即使與人有了交集,對方也會在瞬間從自己虛無的存在中穿過,不著痕跡。
也許會一直這樣淡定下去,直到她的視線里多出一個叫峰的男生。其實她也不知道他叫風,豐,或是鋒,只是她聽到別人這樣叫他,于是就在這個音節(jié)的同音字里選了這個字。
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進入蘇可可的視線的呢?她不清楚,他似乎是憑空多出來的一個人,霸道地占滿了她所有飄忽的思緒。但又怎么會憑空多出來呢?每一次,當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第一次”看見他,都好像還有更久更久以前的“第一次”。
總之,從那不知多久以前的最初起,蘇可可就開始有了新的習慣。習慣多等10分鐘坐晚一班公車再踩著上課鈴進教室,那時的她和峰隔著幾個陌生的影子;習慣繞路走另一邊的樓梯路過二班的教室去上課,那時的她和峰隔著一扇玻璃;習慣放學后抄經(jīng)過籃球場的小路回家,那時的她和峰隔著籃球場邊緣的幾米空氣。
蘇可可很想某一天在公車上,峰看到她的校服會對她說:“真巧,我們是一個學校的呢。”或者是她經(jīng)過峰的教室時會被匆匆從里面沖出來的峰撞到,他會抱歉地笑笑,低聲說:“對不起,你還好吧?!庇只蛘呤钱斔?jīng)過球場時,峰手中的籃球會滾落到她腳邊,她撿起來,扔回去,峰接過球,邊運球邊大聲向她喊:“謝了!”
這只是想而已,蘇可可一直沒有與峰說過話,從來沒有。但即使是這樣,也足夠她每天期待,偷偷地浮起笑意。
有時候,峰也會在不經(jīng)意間出現(xiàn)在蘇可可的視線里。一般他都是一個人,也會呼朋引伴地和一大群男生一起。這時的蘇可可,總會無措起來,低下頭,而腳步卻會不自覺地放慢再放慢,又不敢太慢,唯恐讓人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她很想有機會抬頭好好地看一看峰,但每到遇見時,她卻總是如常地低頭,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他的側(cè)影。
蘇可可總覺得峰像是森林里高大的喬木,接受最明媚的陽光,帶著灼烈的清香。
就這樣日復一日,曖昧的情緒潛滋暗長,像爬山虎一樣爬滿蘇可可的心房,略有微風,那些葉子就會波浪樣地漾起來,再平息不去。
它們會一直這樣長下去嗎?蘇可可這樣問自己。她也不知道,爬山虎的果實,什么樣。
2
天氣很好,陽光干凈,天空清澈,無云。
蘇可可走上樓梯,照例在轉(zhuǎn)角處停下,把散落的頭發(fā)捋到耳后。再要走時,聽見有人叫峰的名字,她又鬼使神差地停下,整理亂得找不到頭緒的呼吸。
“峰,五班那丫頭很漂亮呢。你確定要我?guī)湍慊亓藛幔俊?/p>
蘇可可心頭一緊,思緒完全停頓。
“是挺漂亮的,可我沒興趣。你幫我說清楚好了?!?/p>
心臟舒緩,蘇可可重新尋找平穩(wěn)溫暖的節(jié)奏。
“唉,老實說,你是不是早有內(nèi)定人選了?要不要哥們兒出馬幫你搞定?”
蘇可可的胸口又空蕩蕩地悶起來,有莫名其妙的慌亂。
“嗯……是啊,不過不打算說,她應(yīng)該是個怕被打擾的人吧?!狈逭f,臉上的微笑令人迷失。
蘇可可的心頭閃過一個念頭:“會是我嗎?”但是這個念頭隨即散了,她笑自己:“你在想什么呢,你不漂亮,也沒什么長處,怎么會有人喜歡你呢?他或許根本不知道有你的存在。不要做白日夢了吧。”
蘇可可這樣想著,覺得五臟六腑像被人用鈍重的鐵器粗暴地掏空了一樣,喉嚨一陣陣地發(fā)緊,顧不得兩個男生還在繼續(xù)的談話,匆匆轉(zhuǎn)身逃一樣地離開了。
3
蘇可可還是踩著上課鈴進教室,繞著路上課、回家。都已經(jīng)習慣了,就不要改了吧。她這樣告訴自己??蛇B她自己都覺得這個說法荒謬可笑,不就是念念不忘嗎,又怎樣?又怎樣呢?
蘇可可還是會斜著眼偷偷地看峰,可每次看到他時的感覺都與以前不同了,截然的不同。這都是自然的,都是自然的。
這天晚上,蘇可可做了一個夢,夢里有峰,有自己,還有另一個女孩。女孩亭亭裊裊,像輕捷的鹿,在跑,絲緞般的長發(fā)揚在帶露的風里,笑聲悅耳。峰靜靜站著,沉醉地看著女孩,臉上是和那天一樣令人迷失的笑容。自己站在峰的身后,想等女孩消失了再叫峰,可女孩無論怎么跑,始終在他們的視線之中。于是蘇可可就叫:“峰,峰?!笨煞迓牪灰姡m然他就在她前面。她伸手想拍拍他,讓他知道自己在他身后。可一伸手,峰就裂成細小的碎片,隨風飛走了,夢境也碎了。蘇可可醒來,還是半夜,黑暗幕天席地,讓她感受到了真實的壓力。她的枕巾濕了大片,但還是有液體大滴大滴地滾落到上面,開始灼熱,然后冰冷。
我為什么要哭?為什么會做這種夢?蘇可可問自己,一連串的問題,卻沒有一個有答案。她很沮喪,連自己問的問題,她都答不出來。
在沮喪中,蘇可可昏昏欲睡,耳邊卻突然響起一陣悅耳的笑聲,是夢境中女孩的笑聲。她清醒了,或者說是驚醒了。峰的笑容隨之浮現(xiàn),灼灼的溫度,蘇可可無處躲避,只有被它烙出扭曲的傷痕。
接下來的半夜,蘇可可沒睡,而且很清醒,清醒得讓她痛恨自己。她不由自主地去想峰喜歡的女孩是什么樣子,想得每一根神經(jīng)都發(fā)痛,痛得它們一起發(fā)出尖利的叫聲。她不想再去想,卻欲罷不能,她恨死了那個女孩,雖是素未謀面卻讓她如陷在泥沼之中不可自拔的女孩。
4
第二天,蘇可可覺得自己像是常年生長在黑暗中的植物,在白晃晃的陽光下幾乎要虛脫。她恍恍惚惚地系著鞋帶,卻總是系不好。要是在巫蠱盛行的年代,這鞋帶會不會就這樣在我的手底下變成一條最惡毒的咒語,綰成一個解不開的結(jié)?然后,她真的把鞋帶打了個死結(jié)。她的嘴角歪歪地向上翹了一下,又立刻凝住,慌忙去解那個死結(jié)。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我到底在干些什么?蘇可可覺得自己就要崩潰了,她覺得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以前的蘇可可沒有敵人,以前的蘇可可不會想一個人想到頭痛,以前的蘇可可更不會對什么事情欲罷不能。
原來,痛恨也是可以上癮的。腦海里跳出來的這句話讓蘇可可打了個寒噤。不要,這不是蘇可可,不是!
不要想那么多,不要,我要讀書,我是學生!是的,除了讀書我不能再想其他!在上課鈴敲響的時候,蘇可可終于找到了救命稻草,從那一刻起,她開始前所未有地熱衷于書本、學習。她一頭扎進書山題海,致力于把自己弄得精神恍惚兩眼迷離,以求再沒時間和精力去想其他事情。
蘇可可變成了一個好學生——其實她從前也不是壞學生,只是以前的她不會努力地讀書,努力好看地笑。而現(xiàn)在,她都會了,雖然話還是不多,雖然偶爾在參考書與參考書、題目與題目交接的須臾之間,她還是能聞見喬木灼烈的清香,與夾雜著函數(shù)、公車、籃球、方程式的混亂思緒碰出火星,點燃心里那棵已枯死的爬山虎,帶來最無遮攔的痛。
一次,好痛;兩次,習慣;三次,麻木……糾纏的爬山虎終于燒完,回憶也終于云淡風清,那個令幾乎所有初三學子惶然的黑色6月卻成為蘇可可暗色的幾個月中一抹明亮的白。她考出了一個高得令所有人乍舌的分數(shù)。老師對她笑,家長對她笑,以前從未有過的燦爛的笑容蜂擁而至,她也一起笑,笑得好開心。
走在籃球場邊,蘇可可看見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突然就想起了那個至今都沒見過卻令自己入骨痛恨的女孩,她不禁自嘲地笑笑,此時,她不知該對她仇視還是感激。
抬起頭,向陽光最閃耀的地方望去,卻撞上峰的目光。純黑的瞳孔,令人迷失的笑容,是自己以前很想看卻又不敢仔細看的男孩。他走過來,遞上一張紙,是同學錄上的一頁,寄語欄上分明寫著:“我喜歡你,卻怕打擾了你的平靜?!焙谏淖舟E,清瘦的樣子,就如同蘇可可此時的笑容,說不清是明朗還是落寞。
曾經(jīng),蘇可可有個假想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