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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鄉(xiāng)花開

      2012-04-29 00:44:03羅書銶
      遼河 2012年4期
      關鍵詞:癩子狗蛋橋洞

      羅書銶

      我從派出所出來的時候,是所長送的。他粗粗的胳膊基本上是摟著我走過了這一條長長的過道,到門口時,我捋了捋散落在額頭的幾根頭發(fā),回頭望了望眼前這幢高樓,余光里一排排鐵窗,鐵窗上飄著一面紅旗,我局促地握著所長伸過來的手,轉身就走了。

      對面一顆大樹上布滿了麻雀,嘰嘰喳喳,我很煩,嘟了嘟嘴,“吵死啦!”,呸,我吐了一口口水,茫然著不知從哪里走,冷不防,幾個人從大樹背后躥出來,手里還拿著幾朵花,準確地說,是一蓬亂草上有幾朵花,我倒退幾步,喊道:“你們想干嘛?送花?。俊睕_在最前面的是癩子,他瞇縫著一只眼,一雙很久沒洗過的手送到我面前,一股怪味,我推了推,“去你媽的,哪有送白花的,咒我死?。俊?/p>

      “大哥,這是我們剛采的,大家跑得太匆忙,經(jīng)過一片墓地時,看到這些花好看又新鮮就摘下來了,你看,還滴著水呢,是不是啊?狗蛋?!卑]子一把拽過瘦削如柴的狗蛋,狗蛋一個趔趄,到了我跟前,剛想說什么,我一擺手,很大度地望著這幾個哥們,似有所思地說了句,走吧。

      癩子和狗蛋一邊一個,后面還跟著兩個,我儼然像電影里黑社會的老大,被簇擁著回到了橋洞,我喜歡這種狀態(tài),那里是我們的家。在這個家里,除了我以外,他們都是光著頭,起先不是這樣,但后來發(fā)現(xiàn)光頭可以省肥皂,還可以防止長虱子,長瘡什么的,當然,這個主意是癩子想出來的,他現(xiàn)身說法,指著冒著青筋的腦袋瓜,一板一眼地敘述多年他離家出走后,如何頂著一腦門的癩瘡,撿破爛,勾瓶子,如何跌跌撞撞來到了這個城里,在一次被飛車搶奪,最后一個包袱也讓人強行搶走后,遇見了狗蛋,而每當講到和狗蛋的相遇,他總是賣點彎子,這是后話,為此擾得其他不知情的兄弟總沖著我嗷嗷叫,我沒少批評他,說他不誠實,其實我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他和狗蛋到底怎么走到一起的,出于領導者的胸懷,我自以為他們是各有各的經(jīng)歷,懶得過問,大概為了整合地盤,覺得不好單干,就聚到一起的吧。

      我是最先在橋洞住下的,在忙碌一天后,把酒瓶子,罐頭,棉衣,綢褲,紙箱,紙皮等等一一分開,打包,歸類,再拿去換錢。閑下來沒事就經(jīng)常會抄著雙手,披著一件撿來的外套,在大橋上來回踱著,把風衣夸張地張開,風一吹,就像大明星的派頭,酷死了,我很滿足于這樣表現(xiàn)自己,因此還時不時抽上一支撿來好幾天的煙卷,火機也是不知在哪個垃圾桶里鼓搗出來的,煙灰和火焰在橋洞上空盤旋,一絲絲地飄向天空,這個時候我覺得自己完全忘記了自己。

      那年大水后,處在最低洼的村子淹得瓦片都看不到,一只小鳥停留在村上最大最高的一顆香樟樹上,急急忙忙地鳴叫了幾句,就離開了,當時我就是在一塊門板上,看著水慢慢長高,沒過了菜地,沒過了門檻,再沒過了房頂,那些土磚蓋的房子,嘩啦嘩啦紛紛崩潰,我在爺爺剩下的最后一口氣時,被他推上了門板,一陣大浪打過來,黃泥巴翻天而起,我在驚慌中感覺門板被樹枝死死掛住,趕緊扯住了一根稍粗的枝條,就是這么一個動作,我沒被沖走,存下來了。

      其實,我倒愿意被沖走,因為暈水暈得厲害,餓得心慌,我在看著爺爺來不及逃生,被水渦卷走的一霎那間,覺得天旋地轉,哭喊聲在浪尖上,被遠遠地帶走。不知過了多久,我醒過來時,是一只小狗舔著我的臉部,暖濕濕的熱氣讓我不想動,在最后一個指頭彎著活動時,我坐了起來,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一個陌生的地方,完全陌生的地方,太陽強烈地刺著眼睛,我使勁揉了揉,辨認了一會,覺得自己還活著,拖著干癟癟的肚皮,我開始緩緩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走著,受過刺激的大腦只感覺到哪里有人聲就往哪里去。那只小狗形影不離地跟著我,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它一只腳跛著,一拐一拐的。

      在一條不知名的街頭,看到一張報紙裹著一團東西,打開一看,是包子,也不知是被人丟棄的,還是一不小心從哪里掉落的,而我實在是太餓了,在吃掉這些包子之前,我思維混亂,毛糙糙的,但又有點自責。當然,我還分了些給那條小狗,覺得它很仗義。摸著鼓起來的肚皮,我繼續(xù)曬了曬太陽,旁邊走來走去的人很多,男男女女,有很多人指點著我,這個我是清楚的,我瞅了瞅自己的身子,褲子全破了,衣衫敞開,一種羞辱感讓我趕緊捂住了下身,“切,這都是些什么人啊,沒看過人樣啊?!蔽也恍嫉乜戳丝此闹埽酒饋?,獨自走開。

      走,到哪里去呢?我實在想不出,更想不到下一步該怎么辦?遠遠看見一個踩著三輪車的老頭在爬坡,我沖了過去,小狗一顛一顛地緊跟著,我想做好事,這一點是讀書時老師教的,做好事,幫人推車,尤其是幫老人推車上坡更有說服力,我立馬想起那個臉上起褶子的老校長,揮舞著一根柳條棍,聲音洪亮,有力地對我們演說,他的頭頂是一根樹枝,樹枝上拴著一門銅鐘,銅鐘破舊,蒼老得超越了他長滿褶子的臉。此時,我下意識眼里有些濕潤,因為一個帶著泥巴味的操場上,是我讀書的地方,銅鐘在我面前一晃,但馬上就消失了。我使勁推著三輪車,踩車的老人頓時輕松多了,他回過頭來看了看我,估計覺得我如此窘迫,如此潦倒,要么是瘋子,要么是要錢。等上坡后,他停了下來,“小伙子,要多少錢啊?”我搖了搖頭,他又問,“你是去哪里啊?”我又搖了搖頭,“哦,那一定是個瘋子。”他把抽煙的煙桿在車把上敲了敲,似乎很有把握地說道。

      “我才不是瘋子?!蔽覑汉莺莸乜粗?,答道。要知道,我不喜歡瘋子,因為瘋子就是癲子,在我們家里被人叫著癲子是很羞憤的一件事,我自然不承認。老頭似乎并不在意我的眼神,他樂呵呵地要拿我開心,但我就是沒理他。誰知道,他最后帶著我,下了一個坡,來到一個橋洞里,指著一堆堆的東西,“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你要是沒地方去,也住這里吧?!蔽覜]出聲,不點頭,也不搖頭,老頭隨后從一堆破爛里挑出了幾件衣服要我換上,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剛才捂住的地方根本就沒法捂住,我一陣臉熱,怪起這顆香樟樹來,一定是這棵樹刮破了褲子。我使勁啐了一口,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于是,我,小狗,三輪車老頭住在這個橋洞里,有時星光燦爛時,我喜歡唱些歌,老頭問我是不是學校里教的?是哪里人?我很煩他經(jīng)常這樣問,因為我回答這些問題時很頭疼,學校教室的樣子,泥磚做課桌,稻草作瓦片,似乎還有些影子,但一想到呼啦啦的大水,一片汪洋,爺爺?shù)拇瓪饴暫?,我什么都記不得了,老頭在我驚恐的圓圓地眼白里,徹底沉默了,他不再問我,只顧自己抽旱煙,我每天給他收拾破爛,去垃圾桶里翻撿些東西。日子就這樣一茬一茬地過著,直到老頭決定要換個地方拾破爛去。那天晚上我和他爭了好久,他說其他地方都在開發(fā)什么的,不能抱死一棵樹,要去新的地方找生活,我不知道他怎么會講這些,第三次提到不要抱死一棵樹時,我同他翻臉了,因為不是這棵樹我早就死了,我們發(fā)生了很大的分歧,那天晚上,我把他的煙斗摔爛了,第二天一早,他沒叫醒我,踩著三輪車就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我對著橋洞的水泥磚狠狠地砸過去,疼得很,我縮回來,不再傻傻地等著老頭。還好,老頭很友好,留下了很多破爛給我,我可以去換點錢,換點包子,高興時還能換點啤酒。小狗在一天天長大,它多數(shù)自己去找食,不依賴我,這讓我很感動,有時它還銜著半包煙卷回來,我就賞給它一塊實在咬不動的骨頭。

      我站在橋頭,迎著風,看著廣告牌上的明星,抿著好長時間沒去修理過的頭發(fā),若有所思,而其實什么也想不起來。我在絞盡腦汁回想時,突然聽到亂哄哄的一陣大叫,抬頭望去,遠遠看見一些菜農(nóng)拿著鐵鍬,鋤頭什么的沖殺過來,一邊追,一邊喊。四個蓬頭垢面的小伙猛跑,幾個手上還死死抱著一團團大蘿卜,呼哧呼哧地。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覺得他們很可憐,抓住其中一個就往橋下跑,菜農(nóng)們追到橋頂上還一個勁地分析,“一群蟊賊,跑到哪里去了呢?”另一個聲音:“說不定跑到橋底下去了,找去!”

      我?guī)е@四個人在橋下東竄西竄,但無論怎么竄,只要他們下來,我們就死定了。我們都捏著一把汗,不斷禱告上天,叫他們千萬別下來。也許上天感知,真的沒下來,倒是一個老太太的聲音,“哎,算了吧,不就是幾個蘿卜吧。這幾個孩子也挺可憐的。”之后,大伙竟然悄無聲息的走了,留下的反而是菜農(nóng)一聲聲的長嘆。借著橋洞外面的光,我終于看清了這四張臉,明顯年紀比我小,他們看到危險解除,自我介紹起來,有一個頭上長癩瘡的,一股味,叫癩子;另一個叫狗蛋;長得清秀的叫小六子;長得滿臉橫肉的,也不知道叫啥,我看到街上那賣肉的,猛一想,就提議干脆管他叫“殺豬的”吧。當然,這些身份確認后,他們很爽快要求和我一起混,我沒理由就答應下來,接著買了幾瓶啤酒和“二鍋頭”來,意思給他們接接風,接風席上,癩子提出一個重要決定,就是除了我以外,都理光頭。理由不再贅述。

      幾瓶啤酒和“二鍋頭”是在他們放下蘿卜后,伸著大拇指夸我仗義時,我頭腦一熱,變賣了幾天收拾過來的破爛換的,除了酒外,還搞了一些熟肉,一點花生米。我們喝得很開心,酒精渲染著我們彼此內心的情緒,一浪高過一浪,癩子和狗蛋好像是同一個地方出來的,但到現(xiàn)在他還不知道他們具體是哪里人?他們也沒說,至于癩子和狗蛋的事,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不說我也懶得問,所謂英雄莫問出處?。〉故切×诱f是被壞人拐賣的,自己逃了出來,東躲西藏,然后遇到“殺豬的”。他們幾個人經(jīng)常到附近菜農(nóng)里偷點紅薯、蘿卜什么的時候認識的,都住在一個蚊蟲,蒼蠅亂飛的快倒掉庵里,晚上冷寂寂,陰沉沉的,比我橋洞差勁多了。我們喝著,聊著,“二鍋頭”燃燒著我們的內心深處,忽然,“殺豬的”咧開大嘴,哇哇大哭起來,緊接著其他幾個也哭起來。我沒有記起我是怎么到這里來的,洪水的渾濁,深黃攪亂了我的心智,當他們吼聲迸發(fā)時,我感到兩行熱淚呼啦啦往下淌,而我真的不知道為何這樣?

      自從隊伍擴大后,五個人的吃喝拉撒都要我來考慮,為了擴充收破爛事業(yè),和繼續(xù)經(jīng)營地盤,我們開始在慢慢地走出橋洞更遠的區(qū)域,而我也理所當然是惟一留長發(fā)的,惟一可以使用洗發(fā)水的一個,我一直和他們在爭議“頭發(fā)長見識短”,以及“沒頭發(fā)見識有多長”的問題,這些無聊的問題經(jīng)常困擾在橋洞上空,有時震得橋洞上的水泥一塊一塊脫落。在這些脫落中,我們收拾了附近所有值得收拾的場所,勉強維持著幾個人的肚皮。

      一段時日過去了,一天傍晚,我和哥們幾個一起賣掉了新收來的一批紙箱,打算去買點便宜的酒,改善改善。攥緊換來的鈔票,我們高興地一路哼著小調,拐進了一個小胡同,一個穿著緊身衣的姑娘沖我們招手,臀部似乎特別豐滿。我們一同呸的一聲,說實話,對于這個行動如此一致,事先沒有任何預演,我朝兄弟們點點頭,表示頷許和贊賞。誰知,年輕姑娘沖過來,指著我的鼻子,說我們怎么這么沒素質,說我們干嘛呸她,說我們有什么了不起,我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她吼了一句,“不就是幾個叫花子嗎?”這一句無疑驚天霹靂,把我們幾個炸得渾身發(fā)燙,我顫抖著雙手,掏出幾百塊鈔票,右手指反指著她,“你……你竟敢侮辱我們,你以為你……你是什么東西?”癩子和狗蛋立馬沖了上來,我用手擋開他們,我想看看一個小姑娘能怎么著,年輕姑娘一點都沒有恐懼,她倒一臉不屑地朝我們說,“你以為我們是‘雞???有本事就進來試試啊?”我一聽不大對勁,因為我們呸的就是“雞”,她還不承認,那既然不是“雞”,我們何懼之有?這時,我們倒真的擔心是“雞”,沒錢,這地方是不能亂去的?!凹热徊皇?,那我們就進去看看如何?”這一次是小六子說話,平時他一般不敢這樣,今天這是怎么啦,見到女人失控啦?沒出息,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既然這么膽小的小伙都敢這樣,我怕什么???“去就去,還怕你們吃了不成?”說著,一窩蜂就向里面涌,年輕姑娘攔住了我們,“只能一個人進,其他人不準進?!?/p>

      “他媽的還神了呢?不讓我們一起進,什么鬼地方啊?”癩子滿臉霧水,又不甘心地朝我看。我本來不想招惹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幾番對陣下來,我覺得有必要掙回這面子,再說,他們都是光著頭,我還算得上衣著稍微光鮮點,我擺動著經(jīng)常的手勢,大度地回望了一下哥幾個,轉過頭朝女子叫道,“帶路。”

      幾分神秘,幾分羞怯,我擔心是不是真的到了人們傳說中的青樓什么的,一路上,轉了幾個彎后,我開始記不得路了,有點后悔自己做這樣的決定,現(xiàn)在想回頭都似乎來不及,我跟著的步子明顯有些趔趄了,正想著退回來,想趕緊抽身往回跑走時,一只手突然抓住了我,軟綿綿,白皙皙的,我的臉一陣發(fā)燒,女子用腳把一扇門一踹,門開了。我被一拉,進去了,天啊,里面寬大的水泥地上,黑壓壓坐著一片人。老的,小的,胖的,瘦的,有男人,有女人,正跟著前面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中年男子在喊口號,聲音此起彼伏,有的比哭還難聽,旁邊堆滿了一些被窩,還有快餐盒。被窩比我橋洞里的還差,黑心棉居然露在外面,一只似羽毛非羽毛的東西在搖擺著,飯盒上好幾只蒼蠅叮著,久久不愿離去。

      真的不是青樓,我想還是說青樓好,雞窩太難聽了。我四周望了望,下意識想離開,這時我身邊聚攏了四五個彪形大漢,他們望了望我,又看了看那個女的,“你耍我們啊,這樣的叫花子也帶進來?”我很不滿意地瞥了說話人一眼,叫花子,多難聽,拾荒者好不好,但還沒來得及辯解,我的手馬上被反扣起來,他們很輕易地從我身上摸出幾百塊鈔票,我雙目圓睜,拿出要拼命的架勢,死命地搖動著身子,我的嘴是被堵上的,憋屈得很。錢搜完了后,他們似乎還希望從我身上找到什么,但發(fā)現(xiàn)一無所有,就踢了一下我的屁股,要我好好待著,我感到此時有些記憶呈現(xiàn),當初電影里抓好人時就是這樣,接下來是不是要挨打?皮鞭?老虎凳?辣椒水?這個我可受不了,想著想著我的汗就下來了,我示意著我還有話要說,使勁示意著,扭動著。也許這個緊身的女子看著我難受,擔心會嚇死掉,就叫他們松開了我的嘴巴,我急急忙忙做了幾個深呼吸,看了看旁邊的那群人,誰知他們像沒事一樣,面無表情,舉著手在那里繼續(xù)喊口號。我啐了一口,默默地罵道“一群瘋子,不,是一群癲子!”但緊接著我的頭被人敲了幾下,“說啊,想什么呢?”“我沒手機?!薄霸缇椭?,叫花子還有手機?”幾個人哈哈大笑起來,為我的答非所問,也為我愚蠢的回答。

      我被激怒了,王八蛋,不就是要錢嗎?我沒錢,看你們怎么著,難道不放我出去嗎?不放我出去你們還要管飯的。想到這里,我覺得我真聰明,這樣關鍵時候還能保持鎮(zhèn)定的思維,于是我默不出聲,然而事情遠遠沒有我想得簡單,深夜兩點,看守我們的幾個彪形大漢打著瞌睡,有一個居然還流口水,砸吧砸吧的,看得我直想笑。這個地方都開著燈,白得刺眼,我不習慣,我還是習慣橋洞,自由得很,這里鋪開一地的男女,一股股臭味充塞了整個房間,放屁的,磨牙的,說夢話的,幾個人起來又睡下,好像是夢游的,我等著這些傳馬燈一樣的人上完廁所后,決定躲到廁所里好好思考一下怎么逃走?突然聽見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一起說話,女的一邊說一邊嚶嚶哭起來,接著是男的哭,聲音很低,很壓抑,很重,像是悶出來的難受。從似懂非懂的方言中,應該是女的怪男的不該叫她來這里,受騙,上當,生不如死等等,還有想逃又逃不出去,想自殺。我趕緊捂住嘴巴,不敢大聲出氣,看看廁所四周,我的心涼到了腳跟,沒有門窗,只有幾堵墻,本來廁所有一個出風口,被鐵板給焊死了。我只好輕手輕腳地回到原位,那邊還在哭。一會兒我在朦朧中,一個彪形大漢推搡著一對男女出來,大聲呵斥,手上似乎一根鐵棍在晃動,在這樣的晃動中,我徹底明白了,這是個鬼待的地方。爾后,一個個被叫醒,要他們挨個打電話出去,但是叫家里人打錢過來,旁邊有人監(jiān)守著,誰要有一點暗示的話,立馬一棍子,頭破血流,并強調打錢過來是買東西要的。輪到要我打電話時,我確實記不起來,只反復告訴他們一場大水,一顆香樟樹,后來他們煩了,干脆叫我一邊站著想去。

      我轉念一想,幾個哥們還在外等著我呢?他們興許會有辦法,只要見到他們就好辦。我趕忙說,我的兄弟應該有錢,很多錢,流口水的大漢居然相信了我,但也威脅我,說如果敢騙他們,就打折我一條腿。為了出去,我雞啄米似的點頭。

      天剛放亮,我被一拐兩拐地帶出來時,果不出所料,癩子他們幾個整齊在站在那里張望,光光的頭顯得很扎眼,我一下就認出了他們,想跑過去,被幾個大漢一把攔住,我趕緊縮回了腳,他們問我叫誰過來,我說叫有錢的。一聽說有錢的,他們立馬放緩了語氣,我指了指狗蛋,讓他過來,這幾個人就屬他腦袋好使,我指望他能有辦法。狗蛋一看這個架勢,立刻明白了怎回事,如果昨天他們以為是真的被小姐帶去干那事了,就沒什么,可現(xiàn)在好像是綁架啊。而且綁的是這樣的窮光蛋。他被帶到我跟前,我撇了撇嘴,沖他吼道:“狗蛋,你原來不是說有好多錢嗎?現(xiàn)在兄弟有難,你可得拿出來啊?!蔽乙贿叡M量裝著憤怒,一邊使著眼色。到底是生死的兄弟,狗蛋一聽話就明白了怎回事,他瞄了瞄遠處一個取款機,假裝很不情愿地說,錢在那里。幾個大漢要他立即去取,他一愣,轉而對著我大叫,“完啦,我的卡前天掉了,大哥,你經(jīng)常用這張卡取錢,你記得卡號的?!边@回輪到我一愣,我穩(wěn)了穩(wěn)情緒,畢竟我們待的這個地方是他們的地盤,想逃是很難的。管他呢,我硬著頭皮,保持鎮(zhèn)定,“對對對,我是記得?!本瓦@樣,要錢心切的幾個大漢押著我前去,幾個光頭被遠遠跟著,可外人一點也看不出,幾個大漢還故意有說有笑,好像我是他們的朋友。

      我一步一想,很艱難地考慮怎么辦,昨天晚上那對男女的哭聲一直在耳邊回蕩,一咬牙,我在取款機上假裝輸賬號,因沒用過卡,手在上面慌亂地亂按,幾回下來,就被識破了,幾個大漢圍過來,想把我架回去,我馬上意識到這樣一定會遭到暴打一頓,我可沒那么傻,說時遲那時快,隨手操起一塊磚頭朝取款機猛砸過去,見反應的人不多,我繼續(xù)狂砸起來,并大喊“搶銀行,搶銀行!”這一招還真管用,我看到有個中年女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報警,就更喊得起勁。

      不一會,警車呼叫著而來,四五個彪形大漢和我那幾個兄弟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我被幾個強有力的警員按到在地,嘴巴都快要吃到泥巴,我斜視著這些人的皮鞋,覺得被按得有點痛,想罵人,卻罵不出來。這時一個影子在我面前急速的一晃,沖到警員面前狂吠起來,我知道,那條跛著腳的流浪狗在替我不平,我很感動,眼睛有些濕潤,但沒哭。那次和癩子他們喝酒以后,我就沒哭過。

      帶到派出所后,我反復說我是冤枉的,并告訴他們那個地方還有很多人被關著,一群人住在那里,被喊口號,被騙錢,被搶錢,有人在那里被打得天天哭,起初警員不信我,一直說我是瘋子,我不承認他們就揚起皮帶嚇我,但我不怕,我狂叫著,說他們就會欺負好人,最后所長過來,一個偏老的人,有點絡腮胡子,我喜歡的那種,他要我?guī)?,派了幾個便衣跟著。

      后來證實了我的說法,那個地方被一鍋端了。但我有點擔心的是穿緊身衣服的女子有沒有被抓走,坐牢可不是好受的,我不希望她坐牢。

      被派出所放出來的幾天,為了給我壓驚,我一直在橋洞里休息著,兄弟幾個直夸我機靈,有謀略,膽子大,講義氣。我在這些興奮和夸獎的籠罩中常常在橋上徘徊,把風衣扣打開,衣袂飄飄,像極了俠肝義膽的豪杰,很精神,很派頭??蛇@樣的日子沒過多久就被打亂了。

      我在煙熏火燎中,在幾塊磚頭疊起來的灶臺上燒飯,一邊添著樹枝葉,一邊鼓著嘴吹火,癩子有一腳沒一腳的跑過來,那條狗也在后面跑,還是一顛一顛的。好遠就聽到癩子喊道:“不好啦,不好啦,大哥,狗蛋被抓了起來。”我手一抖,被沖起來的火燙了一下,跳起來,“怎么回事?在哪?快說?!逼鋵嵾€沒說,我拽著癩子就出了橋洞,正燒開的鋁鍋在冒著白煙,一股香味傳來,我瞥了瞥,折過頭,“走,快點。”癩子領著我一陣猛跑,看見幾個老太太死死抓住狗蛋的衣領,狗蛋的光頭上顯然被劃拉了幾條,血在口子里滲出來。我立馬沖上去,癩子馬上從邊上撈起一根木棍,他的緊張讓我首先有些不滿,一看就知道沒見過大世面,不就幾個老太太嘛,至于嗎?但我還是緊握著拳頭,幾步上去,老太太見有人來,不知是誰嘟囔著:“小賊佬,你羞不羞啊,什么都好偷,干嘛偷人家大姑娘的內褲啊。”此話一出,我驚得倒退了幾步,拳頭慢慢松開,覺得疲軟得很,我望著幾個老太太,望著狗蛋,什么話都說不出來,我覺得非??蓱z起來,但又不知道該可憐誰,腳一軟,我癱在地上。癩子快要哭出來,叫道:“大哥?!被仡^又哀求幾個老太太放了狗蛋,也許看著我們可憐,也許從我們這里也求證不到什么,老太太們放開了狗蛋,并警告下次不許再被抓到。

      回到橋洞后,小六子和“殺豬的”早回來了,近些日子,他們各自在自己的區(qū)域翻找,收集垃圾,一包包地帶回橋洞整理,再拿去賣掉,見我們三人無精打采的回來,趕緊上來問怎回事?我朝癩子看了看,不想說話,獨自去揭開半熟不熟的飯鍋,撮了一點米飯在嘴里嚼著。癩子左右來回走動,一邊不停嘮叨,“哎,老毛病又犯了,又犯了?!焙髞?,我才真正知道為何當初癩子死活不說和狗蛋是怎樣認識的。

      癩子自小多病,爺爺奶奶好早就去世了,父親去外面經(jīng)營茶葉十多年沒回來,母親一怒之下,在一個日暮四合的冬天跟人跑了,癩子就成了孤兒,村里人看他可憐,東一家西一家的給他點吃的、穿的,居然讓他活蹦亂跳地過來了這么多年,除了頭上長了點瘡外,身體倒越發(fā)好了起來,在發(fā)育時間,他把平時積攢的零錢買了一張火車票,出門了,他說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還強調他不偷不搶,靠自己生活。當然上次拔人家蘿卜的事算不上偷,他一直這么認為。我沒法和他講道理,說他就這么點出息。在我吞下去最后一粒米飯時,他提到了狗蛋,我一激靈,飯從喉嚨里返回來了,但沒有表現(xiàn)得很強烈,因為和我一樣覺得他們倆在一起一直是個謎的還有小六子和“殺豬的”。癩子瞟了瞟狗蛋,欲說又止,倒是狗蛋先哭起來,聲音真的像受傷的狗一樣干嚎著,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我搡了搡他,他才慢慢地有氣無力地說出來,他其實在學校里學習挺好的,不知為什么,年少的他,在一次課堂上見到一個新調來的女老師,長得特別漂亮,而且穿著格外別致,那線條誘惑得他晚上一直睡不著覺,有一次,他下課故意磨蹭得很晚,經(jīng)過女老師住的地方,突然從門縫里看見女老師只穿著一件薄薄的睡衣,皮膚白皙,光彩照人,里面的胸罩和內褲看得清清楚楚,他基本上是把臉貼在門上偷窺的,爾后,臉一陣高度發(fā)熱,他轉身就跑,感覺自己下身在膨脹,靈魂似乎脫殼了。一路瘋跑后,他還是按捺不住,又返回女老師的住處,看到一條繩子上曬著幾件衣服,內衣和內褲在一個衣架上,他左右看看,沒人,取下這個衣架就走,偷偷地拿出來又聞又嗅,后來,就發(fā)展到偷其他女人的。不過,他一直說明,不是老太婆的,是年輕女子的。如此多次以后,他變得像傳說中的花癡一樣,每天想著這個事,成績急劇下降,再后來,在一次偷竊時被抓到,他在父母沒有趕到之前,獨自逃走了,逃走的時候,書包里還藏著那個老師的胸罩。

      在遇見癩子時,癩子從他書包中翻出來,他一臉的難堪,癩子為給他面子,承諾不告訴別人,那天,他們就像難兄難弟一般,狠狠地吃飽了一頓蘿卜。

      我基本上是帶著鄙夷的心情聽完狗蛋說的話,但他的狼狽和聰明勁總不能對應起來,最后我們還是原諒了他,為此,還特地買了幾瓶酒,一來壓驚,二來打打牙祭。幾個光頭都很興奮,每次喝酒我就數(shù)他們的腦袋瓜子,看誰的青筋暴得最厲害?!皻⒇i的”只顧自己吃,滿嘴的油,哼哼著,我時不時踢他屁股,他滿不在乎,照吃不誤。我們就這樣在橋洞里,看日出日落,看月華升起,聽著橋上車來車往,卻不知道自己該向何方?幾次夢里醒來,我都是大汗淋漓,旁邊坐著他們,關切地看著我,可他們不知道,我的腦子里全是洪水洶涌……

      然而真正的洪水洶涌是這個地方的發(fā)展,似乎一夜之間高樓林立,大酒店,大工廠,大院小區(qū)到處都是,這給我們拾荒者帶來了財富,每天我們都收獲不小,垃圾桶的增多,飲料瓶的增多,紙箱的增多,我們的生活也在慢慢發(fā)生變化,有時還跑到商場里買點酒啊什么的,因為大家都覺得商場的貨一定假不了,不像以往喝的“二鍋頭”,就是工業(yè)酒精兌出來的,喝完,頭疼,嘴發(fā)干。所以,經(jīng)過討論,我們一致認為,多去超市、商場里面買東西。

      這天,我們賣完了空瓶子,一行人逛過來,來到一家超市前,“殺豬的”像打了興奮劑,一路樂呵呵的,我們來到超市前一攤演把戲的,擠著往前,一個小女孩在彎著身子,彎著,彎著,腳尖頂?shù)搅诵∧X袋瓜,然后又彎下,彎下,整個人像一團球,小女孩蒼白的臉被幾縷亂發(fā)掩蓋著,當她做完這些動作,抬起頭時,小六子突然“哇”的一聲,小女孩朝這邊一望,也跟著尖叫起來:“小六子哥!”就沖了過來,小女孩基本上是腳不著地就到了我們跟前,也許是對幾個光頭還有些不適應,她認真端詳了一下我們,眼神里掠過一絲慌亂。小六子一個箭步上去抱著她,“菊花妹,你怎么到這里來?”可是還沒等到小女孩回答,一個胖胖的女子,看上去有四十多歲,兇狠狠的,過來就是一巴掌,伸出的那只大手,像我們橋洞里用的蒲扇,從手背來看,保養(yǎng)得還可以。但小女孩嘴角流出的血讓我們很不好受,幾乎是同時,我們每個人往前湊上去一步,想扇她,“殺豬的”此時本性大露,嗷嗷叫了幾句,摩拳擦掌起來,可小女孩還是被那女人嚇得驚恐地退回去了,看都不敢看我們一眼,她眼角流出來的淚和嘴角流出的血讓我心如刀絞,我記不起當初是遇到什么了,但總覺得有些出現(xiàn)過的鏡頭,壓抑得很,我趕緊深呼吸,調整好狀態(tài)。此時小六子眼神茫然,默默地看著小女孩跟著這個女子走開,喃喃自語,“菊花手上有傷,大塊的傷……大塊的傷啊,我要救她!”語氣很重,充滿悲憤,讓我頓然出現(xiàn)刀光劍影的幻覺。

      小六子終于全部吐出了他的遭遇,他說當時總覺得外面好玩,說是追求自由,想到處去旅游,和他一樣的想法還不少,是他們一幫少不更事的小伙,然而這個生性膽小的卻是最先嘗試了什么叫自由。他被一個叔叔帶到火車站后,就再也沒回去過。在一個黑燈瞎火的晚上,他聽到這個叔叔和一個阿姨吵起來,好像是錢沒有分均勻,差點動起刀子來,他才知道,自己被拐賣了。爾后,他被塞到一個黑屋里,門“碰”地一聲關牢了,一陣嘩啦啦上鎖聲把他徹底推向了深淵,就在這深淵中,他認識了菊花,這個可憐的女孩子,瘦,黑,缺乏營養(yǎng)的皮膚顯得暗黃。一路上,他們被輾轉了很多站,有的被賣了,有的拿去當把戲,逼著他們表演,賺錢。不去就是一頓毒打,直到對方打累了為止。

      小六子邊說邊流淚,不是滴落的那種,倒像是傾盆大雨,嚎叫起來,癩子暴跳起來,“操他祖宗,畜生!”他朝著我的方向吐了口痰,我也暴跳起來,指著他,想罵他幾句,我想提醒他,我不是那壞蛋,但隨即我把手放了下來,覺得沒必要解釋,因為本來癩子就沒這個意思。我們繼續(xù)聽著小六子如何在一次假裝斷腿,沿街乞討,乞討的錢全部上交,每天還有數(shù)額規(guī)定,交不夠,就是皮帶,拳頭,巴掌,有時鐵棍。后來我明白了,也猜到了,是“殺豬的”在一個垃圾桶里把他撈出來的。為了逃命,他趁這一伙人不注意,沿街乞討時爬進了一個大垃圾桶,上面是白色黑色的黃色的垃圾,散發(fā)著惡臭。他就這么用一塊紙板擋著。再后來,這伙人販子沒發(fā)現(xiàn)他,到處找,找不著,趕緊離開了這個城市一段時間,現(xiàn)在又回來了,不過那個打菊花的女子好像是新的,小六子不認識。

      為了救出菊花,我們兵分三路,在這個城市旮旯都摸了一個遍,我特地告訴癩子,執(zhí)行任務過程中,不要讓狗蛋犯老毛病,此時容不得出任何差錯。自從上次事情發(fā)生后,狗蛋完全變了,他本來腦子轉得快,幾番下來,他摸清了這幫人出行的蹤跡,什么時候出來、什么時候收工、在那里住、幾個人、我把收集的信息分門別類,簡單地在橋洞的水泥地上畫著,布置好營救措施,告誡大家這就是一場戰(zhàn)爭。在我拍著巴掌,以為如探囊取物,躊躇滿志時,小六子突然提出,要么我報警吧,萬一失手,他們全跑了,菊花還要受更大的罪。當時我一愣,報警,說實話,不是沒想過,可報警人家聽嗎?我往上捋了捋頭發(fā),在四個光頭中,具備這個姿勢的人就只有我,我實際上想說的是,我的智慧高于他們,這么點小伎倆我早就想到了。要在平時,多半沒人和我爭,但接著狗蛋很誠懇地說道,“大哥,雖說我們是撿垃圾為生的,但上次砸取款機,警察抓住一幫搞什么什么銷的,所長都認識你的,你找所長興許能幫到我們。”

      “什么什么銷,傳銷。這個都不知道,”癩子斜了狗蛋一眼,轉過來看著我,“大哥,我覺得啊,狗蛋說的不是沒道理,萬一我們行動失敗就糟了。”

      “殺豬的”打著哈欠,擺擺手,意思是隨便。我可不能隨便,我要好好想想,又分析了一陣,好歹幾個兄弟湊在一起不容易,如果真被打起來,指不定還要受傷,丟命,聽說人販子都喜歡搞殺人滅口的事。所以慎重考慮后,決定采用狗蛋的意見。

      五個人同時去派出所,但沒到門口我們就被轟得五六五七的,我急了,大聲嚷道,讓他們所長出來見我,也許看到我們都很兇狠,還幾個光頭,估計要鬧事,有人跑去通報,所長三兩步就跑出來了,后面跟著幾個穿警服的,還拿著警棍,我覺得這樣子很好笑,咧開嘴,沖所長努了努,他發(fā)現(xiàn)是我,臉上緊張的肌肉馬上松弛下來。我把他拉到一邊,他想離我遠點,鼻子皺了皺,但我是洗過頭的,我心想,沒這么臭吧。當我把事情描述了一下,并把小六子推給他看時,他高興得忘了我們是撿垃圾的,拖著我們就進了派出所,還調出好多尋人啟事的名單,其中就有小六子的照片??粗改竿磸匦撵?,絕望中等待的留言,小六子看著看著,差點跪下去了。我緊緊握住他的手,我們一起高興,高興得只想哭。

      事情如愿,菊花救出來了,小六子的家人也過來了,在小六子的一再請求下,菊花也跟著小六子走了,再慢慢找她的家。小六子走的時候,我們一路送,一路抹眼淚,這個清秀的小伙子的臉,被癩子,狗蛋,“殺豬的”那幾雙臟兮兮的手摸得到處是黑乎乎,一條條的,小六子的爸媽沒有阻攔他們,陪著他們一路高興的哭。我一直保持著鎮(zhèn)靜,悲歡離合沒有影響我在回憶什么,卻在他們坐上火車,啟動的瞬間,我眼前一黑,倒下了。

      我是被癩子他們幾個抬到橋洞的,睜開眼睛后,我們彼此對視,誰都沒說話,此時好像任何話語都顯得矯情,顯得蒼白無力。接下來我們依舊收撿垃圾,換錢,換酒,打鬧。平平靜靜過了一段時間。

      而這種平平靜靜只是我一個人的感覺,當癩子和狗蛋把火車票交到我面前時,我徹底啞了,我是從胸腔里發(fā)出的叫聲,很怪異,很悲愴。相處的這些日子,太多的艱辛,也太多的快樂,我們過得很自由,很愜意。我們一不偷二不搶,安分做個拾荒的人,不靠任何人,我們的愉快是那么單純,那么干凈。而他們就要離開我了,說走就走了,我豈能不傷心?!皻⒇i的”啃著紅薯,憨笑著,說走的好。我沒去猜他什么意思,只是給了他一腳。癩子和狗蛋是同一地方出來的,這是他們反復核對待過的地方得出的結論,準備到那個地方后再回到原地。我愣是沉默了半天,沒有要他們留下的理由,小六子的走,對他們刺激很大,如果我阻攔,那是傷天害理的。在臨走時,我把藏在磚頭下的鐵盒子搬了出來,里面零零碎碎的有些錢,我找了塊干凈的布,一股腦兒倒在上面,卷起來遞給他們??伤麄兯阑畈唤樱萍绷宋?,我捋了捋頭發(fā),瞪著發(fā)紅的眼睛,指著他們的手劇烈地抖著,突然,他倆撲通跪了下來,說大哥,你保重,我們日后發(fā)達了還來找你,不住這橋洞了。我沒有理他們,閉著眼睛,揮揮手,叫他們快點走,趕火車去,我克制自己,盡量不讓自己流淚,臉憋得通紅,“殺豬的”這時才手忙腳亂,亂轉著,搓著手,交叉著手指反復絞著,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居然哭起來也像一頭豬,我惡狠狠地瞪著他。

      到底他們還是走了,留下了我和“殺豬的”,還有那只跛腳的狗。我想,“殺豬的”什么時候走???他搖搖頭,一臉茫然,他自己不知道是怎么來這里的,也不知道以后該到哪里去?我太累了,懶得去問了。晚上變得越來越冷了,我又開始做夢,夢見踩三輪車的老頭托著一對中年夫婦來接我,并告訴我,這對中年夫婦是我的父母,還說父母是大樹,比香樟樹還要大。我伸出手想抓住他們,可怎么也抓不住,我的腦子里,出現(xiàn)一片洪水,洪峰翻起來,爺爺在叫我,我嚇得坐起來,看見“殺豬的”拿著一大塊破毛巾在給我擦汗,旁邊的狗望著我,低眉順眼,一聲不吭……

      第二天一大早,我看見周圍的草變得格外青,幾朵花在風中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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