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云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夜,一片漆黑。老林巡視完倉庫,回到宿舍,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晚會還在進行中,一群紅紅綠綠的人,正伊呀呀的唱,唱得老林心里空蕩蕩的。想不到會在這遙遠的南方,一人孤單的過年?,F(xiàn)在,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老林覺得呆在屋里難受,于是決定出去走走。他先給手機插上沖電,然后戴上帽子,換上大衣,鎖上門出去。
走出大門,發(fā)覺外頭更加荒涼:在昏黃的路燈下,若有若無的雨,雜亂無章地飄著,寬廣的大街空無一人,路邊的樓房也沒幾盞燈亮著,大家都回去過年了。一個人走在路上,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風吹著樹葉,發(fā)出一種奇怪的聲響,好像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召喚,老林不由得傷感起來。是啊,自從孫子志強輟學外出后,已兩年沒見了。起初還偶有電話,說是找到活了,只是錢不多,最近一年來完全斷了音信。節(jié)前終于得到一個消息,說是有人在車站看到他,于是又燃起了他尋找的希望,依然一人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城市。這十幾天來,他晚上守倉庫,白天尋遍了大小車站,可就是沒有看到孩子的身影。此時隱約傳來了鞭炮聲,老林鼻子一酸,想起了以前的年夜飯:一家人圍著桌子吃火鍋,熱氣混合著笑聲,迷漫了一屋子。可誰知,兒子下海才一年,夫妻就勞燕分飛了,這個家也就散了。孩子,你可知道,就算爹媽不要你,可爺爺奶奶要啊,現(xiàn)在奶奶一聽到鄰居孩子的笑聲,就眼圈紅紅的想落淚,爺爺也老了,眼花了,頭發(fā)白了,現(xiàn)在就是站在你面前,恐怕你也認不得了吧。老林就這樣漫無邊際地走著,一邊走,一邊想。南方這連月的陰雨,讓他很是不適,冷濕的天氣引發(fā)了重感冒,鼻塞、咽痛、說話不敢用力,講出來的東西都變了調。萬幸的是,老鄉(xiāng)走前介紹個看倉庫的活,要不,別說找人,就是呆下去都困難啊。
這時,遠處響起了鐘聲,嘈雜的聲音一下大了起來,大概是新年到了吧。正感慨間,“別動!把錢拿出來。”背后突然傳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接著,一個冰涼的東西橫在了脖子上。
糟糕!遇上了搶劫,而更糟的是他并沒帶錢。怎么辦?老林猛的想起口袋里有個紅包,那是早上老板視查時給的,他哆嗦地摸出來,遞到了腦后,“我只有這個了?!?/p>
那人并沒接,正當老林忐忑不安之際。沙啞的聲音突然說:“老頭,我不要你的錢,你給我掛個電話?!?/p>
“掛個電話???”
“你聽著,電話接通后,你就說是小強的房東,他咽喉發(fā)炎不能講話了,叫你替他向家里報個平安,明白了沒有?”
“那,那要是他們問其它事情怎么辦?”
“你看著辦,小心點,別亂說,不要逼老子大年夜動刀。”
不久,一部冰冷的手機貼在了他耳朵上,老林慌忙的用手接住。
叮鈴鈴,叮鈴鈴,鈴聲在響,可沒人接。
“那邊沒人接?”
“等著!”那人很是鎮(zhèn)定,好像對此已習以為常了。老林只好繼續(xù)聽,鈴聲一直在響。
“還是沒人接!”
“再等!”那聲音明顯高了八度,幾乎是吼了,老林不敢再問了。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在這焦急的等待中,他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喂——您好,”老林忍著咽痛拉長了聲音,“不是的,我是他同事,錯了錯了,我是他房東。謝謝,謝謝,您也過年好?!?/p>
“嗯,是這樣的,他生病了,講不了話,不不不,不嚴重,只是講話不方便,您盡管放心。對,對,叫我?guī)椭鷴靷€電話,向你們拜年,這我不大清楚,對對,喂,喂,你大聲點。”
“喂,你那鞭炮聲好大啊,我這聽不大清楚了,要不這樣吧,改天叫他自己掛給您,好的,好的,不用客氣,再見?!?老林借換手之際,偷偷按下了掛機鍵,哪來的哽咽聲?電話明明沒接通啊——莫非?還沒等他明白過來,那人搶了電話,飛也似的跑了,只留下一個瘦長的身影。老林三步并兩步的走回宿舍,一下癱在了床上。這時,電話鈴響了。
“老頭子,是你嗎?嚇我一跳,剛才電話一直沒人接,我還以為你怎么了。”
“沒事,我剛才出去轉了一下,對了,有孩子電話嗎?”
“沒有啊,你那也沒消息嗎?老頭子,你也別找了,我這兩天眼皮一直跳,你還是快點回來吧!”
“沒事,我還行,等年后工人回來接班了,我就回去?!?/p>
“對了,老頭子,早上家里收到了你寄來的包袱,一頂棉帽,一條大圍巾。”
“我?沒有啊。該不會是志強這孩子吧。包裹上有電話,你快快念來?!?/p>
就在老林對著紙條準備撥號時,才發(fā)現(xiàn)這短短一會兒功夫,居然有兩個未接電話,其中一個是家里的,另一個號碼他并不認識,但好眼熟,??!這不是剛抄的號碼嗎?
老林突然發(fā)了瘋似的沖出門……
門外,雨,還在下著,夜,依舊一片漆黑。
“小強,你在哪里啊,我是爺爺啊,你怎么不認得我了……”在這禮花四起,鞭炮齊鳴的時刻,這凄涼的叫聲,在夜空久久飄蕩,顯得十分緲小,很不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