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萍
刀叉與槐花
槐花和藥渣盛滿杯盤
是啊。這就是我的晚餐
我獨自在一棵鐵青色的刺槐下長大
白鷺來往,落下振翅的羽毛
我也曾見過繁花滿枝頭。而
八月把風(fēng)暴遞給天空,熄滅燈盞
我在一條礪石小徑上。
群山聳立在暗處,捧著劊子手的笑容
看——
餐桌上的槐花來自命運的深處
沒有人看見杯盤上陡峭的刀叉
沒有人看見刀鋒在我咽喉處,像一面得救的鏡子。
獄吏與槐花
槐花在獄吏的窗前
靜靜落下。生活的老繭朽如鐵锨。
我曾藏在香樟林里聽蛇說話
長袍裹身,一切痛苦消隱在其間
的確沒有一堵放棄邏輯的圍墻
化解槐花和獄吏的對立,香樟和老蛇的夢魘
唯有鐵锨是屈辱的。在一扇漏風(fēng)的門后
為了不死,長年地計算著比巖石更堅固的盲斑
這個時候,當(dāng)槐花落下
香樟和蛇之間的交流就像一場內(nèi)戰(zhàn)
這個時候,我一腳踢翻的鏡子
和盤托出一個比獄吏統(tǒng)轄的世界更難推翻的世界
我從鏡子中看見了所有的東西
死亡足夠為神靈所剝奪的一切提供替代品
我推窗而至的閃電
不過是落花的寂靜
鎮(zhèn)痛劑與槐花
餐桌上,十七年前的針錐被制作成一盤醉蟹
玩具車間的踩踏事件還在針孔里,等待赦免。
我用力地咀嚼塞滿棉絮的日子
最黑的烏鶇飛走了。留下的,白茫茫一片
馬休坐在對面,燈影下,一切背景不復(fù)存在
往事將舌頭越纏越緊。連棉絮也蒼白了千倍
以槐花和棱鏡,以這兩者的動與靜
我貿(mào)然地寫下——
吞下它。針錐在骨縫里,正如命運的因素
鉆得那么深。我以為它就是骨頭本身
當(dāng)槐花怒放,只剩下往事。我在枯枝上
重新找到自己。新月當(dāng)頭,我相信它是舊的。
十字架與槐花
釘?shù)迷偕钜恍?/p>
再深一寸,就可以重生了。
這些從十字架上拔出來的
鐵釘,已經(jīng)有了新光芒——
上帝是黑暗的。
他是在所有光芒用完一生后注入內(nèi)心的突然黑暗。
槐花如烈焰。
照見萬物,那極度的蒼白色。
落日與槐花
1
槐花綻放。
我知道什么被擊碎了——
經(jīng)過落日裁剪的河水正如一面鏡子。
它知道我的缺陷,作為一個人,在草木之間就像一個廢品。
我從純白色的花瓣上所得來的教義,
無非是讓死亡更甜美一些。
2
我從瑞士軍刀上抽出一把眉鉗。
槐花在落日中的剪影使聽覺變得纖細。
云雀在廢橋墩上打瞌睡,從不在意我這個奔忙者。
即將到來的暮晚,就像塞外邊關(guān)散落的長短句。
風(fēng)為琵音,沙為琶音。
風(fēng)一陣,沙一陣,我拔下來的眉毛就像一首絕句。
3
一想到落日在河水中打探過我的親人,
就像背負永遠償還不清的債務(wù)。
再也看不見在秋風(fēng)中雕刻搖椅的人。
再也看不見空中繁花和湖底的魚群連為一體。
生活的巨大包裝盒上寫著四個字:
小心輕放。
鏡子與槐花
太濃了。
云端的碎片和晚餐中的碎片:
槐花如細瓷。
第一噸鎮(zhèn)痛劑在第一根肋骨上消失了。
現(xiàn)在,第二根肋骨出現(xiàn)了第一道新裂縫——
在荒涼的鏡面上
槐花掏空了海一樣深的鐘聲。
還有我
獲救的耳朵。
與濃夜玩的活捉影子的游戲
可以開始了。
是思慮損壞了我的第一根肋骨
現(xiàn)在,我又聽到了第二根肋骨上難以深入的
鎮(zhèn)痛劑后退的腳步聲。而
我與鏡子之間的空地
花冠都打開了。就在瞬間
快得難以察覺——
槐花如細瓷。
是誰,從繁花的鏡面上狂奔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