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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的記憶

      2012-04-29 20:09:24蔡智敏
      黃河 2012年3期

      蔡智敏

      當春天正悄悄走來的時候,我們不由得回想起很久以前的春天了。

      春節(jié)的鞭炮早已熱辣辣地響過,元宵節(jié)的紅火也已喧騰騰地鬧過,天氣卻仍然很冷,熱了的只是人們的心思。

      然而春天的腳步并沒有懈怠,她悄無聲息,躡手躡腳,似乎不愿意打擾仍然在沉睡著的土地。只是忍不住了那一份天性中的頑皮,才隨心所欲地在起起伏伏的土地上吹了一口口熱氣,撒下一點點綠色,一點點花朵。于是,那已經(jīng)被寒風吹得理性而堅硬的土地,便呈現(xiàn)出脈脈溫情。

      先是井口的厚厚的堅冰開始融化,那速度看起來很慢很慢,但一天天明顯起來。冰塊已經(jīng)不再那么晶瑩剔透,融化的薄薄的水層慢騰騰地流到井臺之上,又流下井臺,天天來挑水的人又自然會灑下些新水,井臺下就形成了一道小小的溪流,溪流所到之處,一片黃色的濕泥便慢慢向街上擴展開來。這是春天最初的跡象。

      向陽而又背風的坡凹里,是更溫暖的地方,自然也是綠色的草芽最先生長的地方。那嬌柔的小草悄悄地探出頭來,似乎在窺視大地是否安祥。漸漸地,她成了一株圓蓬蓬的小草了。漸漸地,她不再是孤單地窺探了,她的小伙伴也從松軟的土地下鉆了出來。在我的老家,最初鉆出地面的總是那幾種草:黃蒿,茵陳,燕兒尾草,還有生命力極其頑強、卻被農人所討厭的白草。白草嫩嫩的細尖,像綠色的針,一根根立在黃的土坡上。近看是很不起眼的,遠遠望去,卻使原來灰黃的土地有了一層綠意。那大約就是“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意象了?!盁o”并不是真的沒有,而是十分細碎,似乎可以忽略不見,而遠遠望去,反而看到了那綠色的群體,那綠色反而更為顯明了。這農人不喜歡的頑強的小草,反倒是最先用它綠色的針葉,為春天編織著衣裳。黃蒿與茵陳是同一類植物,但卻并非茵陳,茵陳是白蒿。黃蒿有細碎的葉子,顏色是草綠的。茵陳的葉子卻是灰綠。它們大多是一株株地生長,在有的地方,也一大片一大片地長到一起。到了夏天,它能長成一二尺高的蒿草。在春天,卻是匍匐在地上的小草。孩子們最喜歡的是燕兒尾草。燕兒尾草的葉子嫩綠細長,向四面披開,葉子的末端呈橢圓形,大約正是因為它的形狀如燕子尾巴吧,所以有了這樣好聽的名字。它長不了多久,就會開出金黃色的小花,雖然那花算不上艷麗,卻很惹人喜愛。孩子們喜歡它,卻并不僅僅因為它的形狀和名字。還因為它是兔子和小羊羔的美味。用手指掐斷它的嫩葉,葉脈中立即會流出白色的汁液,那是植物的鮮美的乳汁。你采一籃喂給兔子與小羊羔,它們會吃得非常香甜。含有乳汁的植物其實是很多的,如蒲公英、甜苣、苦苣,不過這三種草要比黃蒿與燕兒尾草長得晚一些。薄公英和甜苣都喜歡潮濕的地方,在干旱的坡地里,更多的是苦苣。甜苣和苦苣在植物學家看來,可能是很不相同的兩種植物吧,可在我們心中,卻是極其相近的。只不過兩種草形狀略有不同罷了。甜苣的葉子邊緣光滑,顏色翠綠,苦苣的葉子卻有鋸齒,顏色綠中帶白。兩種草葉中都有濃白的乳汁。這三種植物,不僅是兔子和羊羔的美味,其實也是人的美味。今天城里常吃的苦菜,其實大多是甜苣和苦苣。甚至有人專門種植蒲公英當野菜來吃。我們小的時候,人們的生活是十分清苦的,尤其是農村人,每到青黃不接的時候,常常有沒有糧吃的危險。年景好的時候,到了春天,有窖藏的過冬菜可吃。年景差的時候,連冬菜也很有限,于是,人們更是把野菜當成美味。甜苣的名字里帶了一個“甜”字,其實和苦苣一樣苦。將它們摘洗干凈,用水煮過,放了鹽與醋——如能加點香油,那就再好不過了——拌了吃,主食大多是高粱面“魚魚”。這就是我們那時的美食了。在我的記憶里,那帶著春天的苦澀和春天清香的野菜拌魚魚,是絕對比現(xiàn)在孩子們愛吃的洋快餐要好吃很多倍的!

      小蒜是春天的另一種美味。在清明節(jié)前,小蒜的嫩葉就探頭探腦地在漸漸蘇醒過來的莊稼地里張望了。倘若遇上暖春,到了清明節(jié)的時候,小蒜的蒜苗已經(jīng)足有兩三寸高,在有的地塊里,小蒜長得特別多的地方,遠遠地,可以望見一片似有似無的翠色。采小蒜,一定要帶著镢頭,一株一株從地下刨出蒜頭來,莖、葉、蒜頭及根須均可食用,且都是美味。那蒜頭自然不能和大蒜比,但長得好的也有大拇指那樣大小。又白又嫩,蒜香濃郁,將摘凈洗好的小蒜剁碎了,再和上剁碎了的土豆絲拌餡兒,用來包蒸餃或蒸菜卷,都是極好吃的。

      當然好吃的野菜不止于此。榆錢、榆葉、楊葉和柳芽,還有椿樹的嫩葉,也都是可以吃的。現(xiàn)在城里人也偶然會在飯店的餐桌上吃柳芽的,我小時候卻很少吃柳芽。因為柳芽其實是很不好吃的,不僅很苦,且干澀無香味,還不如楊樹的葉子要好吃一些。楊葉自然也是苦的,但水煮以后再泡在清水里,每天換一次水,幾天之后,苦味就很少了。這時撈出來瀝盡水分,切碎拌上油鹽,于微苦中不乏清香,足可下飯。椿芽除了香椿是人所共知的美味外,還有區(qū)別于臭椿的菜椿,其芽也可食用,味道別致濃郁,也不苦。只不過吃的人不多。特別好吃的,當然要數(shù)榆錢。榆樹也是先開花,然后才慢慢長葉。榆錢盛開的時候,一串串炫耀于枝頭,真像是用細枝串起的無數(shù)片金箔,那情景甚是誘人。小孩子們貪吃,男孩子們又大多會爬樹,常常爬上樹杈,伸手捋下一大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塞到嘴里,香甜地大嚼起來。這時樹下的孩子還在仰望著,大喊:“快給我折一技,快些!”樹上的那位卻故意不慌不忙,慢騰騰地折了一技,然后扔下來。下面的孩子接在手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捋一把,放到嘴里,大嚼起來。那香甜,大概勝過世上任何美味了。倘樹下是一群女孩兒,那樹上的勇敢的男孩兒一定是偏偏不著急,一定要逗得女孩子們大叫起來,甚至甜滋滋地大聲罵起來。那樹上的男孩兒也不生氣,故意爬上一枝很細的樹枝,身體的重量把樹枝壓彎了,顫微微地晃動著。眼看著樹枝仿佛就要被壓斷了,樹下膽小的女孩兒們便屏住了呼吸,不敢再罵了(其實樹上的男孩兒知道,那地方仍是安全的,因為榆樹是一種韌性極好的樹木,輕易是不會折斷的)。男孩子這才慢騰騰地伸出手去,折了一枝枝榆錢向下扔。女孩子們也就顧不了樹上男孩兒的危險,一邊笑著、叫著、跳著,一邊爭搶一枝枝從樹上掉下來的榆錢,直到每人都有了一大捧,這才仰起頭呼喊著,叫男孩兒快下來。因為這時候她們又記起男孩兒的安全了。當男孩兒從樹上下來,她們自然會把勝利果實分給這最勇敢的人一大捧,然后高高興興地回家。這自然只是孩子們的行為。大人們有時也會捋上一把,放到嘴里品嘗春天的甘甜,但大多情況下并不生吃,而是將新鮮的榆錢略加清洗,拌上金色的玉米面,在籠里蒸熟了吃。那味道是甜甜的,仿佛撒了少許的白糖,又有花的清香,淡淡的,似有似無的。你可以滿滿吃上一大碗,卻并不膩味。

      榆錢盛開的時間并不長,吃過了榆錢飯,春天并沒有結束。因為很快就長大的榆葉,仍然是好吃的野菜。不過它沒有榆錢那樣又軟又甜,它雖不苦,味道卻是淡淡的。它的好處是葉子又軟又精,沒有楊樹葉的苦味,更沒有柳芽的苦澀。榆葉可以涼拌,也可以拌面蒸飯團,叫做蒸“塊壘”,也是人們常吃的野菜。

      說了很多的野草和野菜,其實春天最美的記憶,當然是關于花的。我的家鄉(xiāng)自然與江南不同,南方那大朵的茶花、紫荊、木棉,那繁茂得似乎一年到頭都在盛開的三角梅,甚至連四月天那一望無際的油菜花,都是沒有的。但我關于花的記憶,一樣是美麗、明艷甚至盛大的。我們那黃土高原上的小山村,同樣有花的語言寫就的詩篇。

      最早看到的似乎是炮仗仗花了。在向陽背風的坡彎里,它先是長出肥肥的、橢圓形的葉,然后有花莖高高地從葉叢中間長起來,不久后便會開出紫紅的、略似喇叭狀的花。孩子們常常將花朵輕輕揪下來,將花朵細細的底部放在嘴里吮吸,因為那里有甜甜的花蜜。炮仗仗花剛剛開放的時候,就會有小小的蜜蜂,在紫紅的花朵里鉆來鉆去,足見那花的甜蜜所具有的吸引力了。炮仗仗花是極平常的,雖然也點綴了早春的土地,卻并不使人驚艷。在家鄉(xiāng)的土地上,真正令人難忘的,是地瓜瓜花。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能記起這春天的使者,但在我心中,她實在是春天的雅韻,花中的仙子。它有細長的葉,如一條條翠綠的絲線,卻向上直立,蓬蓬勃勃地生長在凹凸不平的坡地上。這時候,四周還是一片枯黃,天地還沉醉于冬去春來的蒼茫之中。你走近了,必然會頓生驚奇:那蓬蓬勃勃的葉叢中,已然綻開了好幾朵藍中透紫的花兒。那花的形狀如常見的蘭花,花朵雖小,卻冷艷而嬌媚。開得從容,開得明麗,開得寧靜,也開得清雅。在灰黃的天宇間,在粗野的大地之上,她悄無聲息地開著,并不在乎人們是否關注她。她開了,仿佛是大地的精靈,時間的慧眼。于是你在這美妙的瞬間,與春天面對面地相互凝視。她是那樣明眸善睞,含情脈脈,動人心脾。于是你不由得要贊嘆這春的美妙與春的力量,你不由得會贊嘆如此粗獷的大地會養(yǎng)育出如此嬌柔的女兒!

      我想,地瓜瓜花應是一種野生的蘭花吧,可惜我未能弄清它的學名。叫它地瓜瓜花,是因這花兒開過之后,會結果。果實是綠色的,形狀為橢圓形,大小如普通的紅棗,生長在叢生的葉子根部。一半埋在土里,一半露出在葉叢中,內有一粒粒圓形的種子,嫩的果實可以吃,甜甜的,是孩子們的美食。雖然如此,地瓜瓜花卻并不多,能吃到的機會是很少的。

      春天的野花當然還有很多,但在我的記憶中,已經(jīng)淡得多了,那各色的小花,最多只是春的點綴,而稱不上是春的使者。要說那浩大的花陣,當然還要從杏花、桃花和梨花說起。

      杏花當是開得最早的??隙ㄊ亲詈涞娜兆觿倓傔^去不久,它就在悄悄孕育著自己的花蕾了。也不知是哪一天早晨,人們醒來,突然發(fā)現(xiàn)院里的大杏樹已經(jīng)開花了。一開始,還只是一小部分勇敢的花蕾,先綻露出了自己的容貌,很多很多的花蕾仍然在羞澀地等待著。然而,還沒有過上一兩天,滿樹的花便通通展開了粉白的笑臉,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向人們展示著自己的皎潔容顏,仿佛害怕樹下的看客忽略了自己的存在。我家院子里原有一株大杏樹的,每當這個時候,滿院子里到處都是花的氣息,春的芳香。那濃郁的芬芳,并不一定真的來自千朵萬朵的杏花。不,那芬芳其實是來自全家人的心頭。無論老人還是孩子,這時候的心都沉醉于花的氣息之中,先在自己的心頭綻開了滿天滿地的花朵,那花便與大杏樹上的花開在了一起。有時候,母親還不滿足于欣賞大杏樹上滿樹的花朵,要從樹上折下小小的一枝,插于玻璃瓶中,放在屋內的桌子上,讓簡陋貧寒的家屋里,立刻多了一絲春的氣息與詩的意味。對于我,那是永難磨滅的記憶。

      杏花開后沒有多久,便是桃花綻放的日子了。如果說杏花是滿枝的粉白,多少還有些脂粉之氣,那桃花卻是滿樹的粉紅,更多了一份嬌嬈之美。在桃杏雜生的園子里,自然會有一種紅粉成陣、相映相襯的美。南國的詩人們多會贊美梅花,因為南方的梅花不僅幽雅清俊,芳香濃郁,那大片的梅林,也可以是一片繁如錦繡的花海。北方的梅花當然不如南方多,在我的家鄉(xiāng),更是很少能見到梅花,但春天的杏花與桃花已經(jīng)足以使這寒氣未盡的早春變得美艷多姿、喧鬧繁榮了。在那桃杏爭妍的日子里,你如果登上村莊附近的小山,俯視山下的村莊,你肯定會看到那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院落里,到處是粉白嫩紅的花陣,房屋在花陣之間靜靜地安坐著,其它的樹木——除了柳樹的枝條已經(jīng)呈現(xiàn)朦朧的青色,楊樹也正在展示它褐色的花絮之外——大多還只是搖曳著灰色的枝條。桃花與杏花那色彩的喧嘩,打破了春天的沉寂與荒涼,讓人不由得想到花神的傳說。于是,你仿佛看到一群群美麗淳樸的小姑娘,在林間,在院里,正在輕盈地跳舞,歡樂地歌唱。她們的歡樂是完全發(fā)自內心深處的。她們唱的是歌頌春天的歌謠,那又似乎是很古老的歌謠,唱了幾千年、幾萬年的歌謠,從我們的祖先一直唱到今天的歌謠。于是,在這短暫的瞬間,你突然感受到了春天的長遠、幽深與遼闊。你感受到了那桃花源的夢境并不遙遠。當然,這只是瞬間的想象與感覺。當一只喜鵲或別的鳥從天空滑過,打破了那瞬間的寧靜,你看到的,仍然是那個貧窮的村莊,破舊的房舍,蒼涼的街道。但春天是真實的,它已經(jīng)來了!

      在我的記憶中,春天最浩大的花陣卻還不是我們那個小山村的桃花和杏花,而是那“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景象。從我們的小山村再往東走,翻過一座挺大的山,就進入了我們縣的銅川一帶,那是著名的梨果之鄉(xiāng)。每當春和景明、梨花盛開的時候,花海的壯麗簡直令人嘆為觀止。不知道經(jīng)過多少代人的努力,那一道道高高低低的山坡,早已經(jīng)被修筑成一層層的梯田。在那一層層的梯田里,一株株梨樹不遠不近地生長著,那都是經(jīng)過多年精心培植的大樹。在春天,由于不需要承擔累累碩果,樹枝都還是向上生長著的,顯示出一種頑強而蓬勃的生機。當梨花已經(jīng)綴滿枝頭的時候,你獨自站在一株梨樹前,面對那滿樹的鮮花,也許會真切地感受那滿樹銀花的表情,那是羞澀的炫耀,是純潔的艷麗,靜默的喧鬧……你放眼遠望,整個山坡全部都被潔白的梨花渲染過了。繁麗的花枝被一陣陣春風輕輕吹動著,花枝輕輕搖曳,于是,一株株梨樹都更為生動起來,宛若舞臺上滿頭簪著燦爛的銀花,正在輕歌曼舞的花旦。那一層層的梯田,正是一層層的舞臺。請你想想吧,那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舞臺上,有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銀花燦爛的花旦,正在輕歌曼舞,而你是不多的幾個看客之一,置身于無數(shù)的花團錦簇之中,置身于溫暖的春風吹奏出來的妙曼而又和諧的音樂之中,那是怎樣一種景象,又是怎樣一種感受!

      杏花是純潔的,桃花是嬌媚的,而梨花卻是華貴的。但春天不僅有草的青翠,風的音樂,花的芬芳,也還有更為生動的鳥的歌聲與舞姿。先是麻雀們嘰嘰喳喳的叫聲,明顯地生動起來的。它們似乎已經(jīng)從冬天的寒冷中飛了出來。雖然食物還是那樣缺乏,但陽光畢竟明媚起來了,天氣畢竟暖和起來了,小草畢竟萌芽了,它們甚至可以偶爾捕捉到一只小蟲子了。它們在枝頭跳躍,隨著自己的家族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從一座房子的房頂,飛到另一家人的院子里。它們雖然還需要與院里的母雞爭食,但有時也可啄食樹上的嫩葉和花絮了。日子就這樣一天天暖和起來,它們的情感也更為活躍了。很明顯,它們談情說愛的熱情也更高了。它們不僅上下跳躍、相互追逐、雙棲雙飛,還用沒完沒了的細碎語言,傾吐彼此的愛慕。它們已經(jīng)在為未來的綠樹成蔭食物充足的日子做著準備了。同樣勤快起來的還有喜鵲,它們不喜歡群居,雖然偶爾也會夫妻雙飛,但更多的是單獨飛來飛去。它們的姿態(tài)總是那樣從容優(yōu)雅,不慌不忙。它們大樹上的巢需要修補了,或者,需要建造一個新的家了。它們開始忙碌。除了偶爾飛到誰家的大樹上喳喳大叫幾聲,算是給這家人家預報了喜訊之外,它們不太關心人間的其它事務,只是關心自己的家。那簡單而又奇妙的建筑,牢固地建筑于大樹之上,令人驚嘆。當然,它們偶然也會停留在電能線桿上或屋脊之上,悄悄地觀察一下人間的悲劇和喜劇。有時候會為人類的愚蠢慨嘆一回,大多數(shù)情況下只是憐憫與同情而已,因為它們畢竟不同于烏鴉們。烏鴉們雖然丑陋卻足夠聰明,它們是不屑于到人們居住的村莊里來的。它們成群結隊地在野外的山嶺間飛來飛去,不去理會人類那可笑的童話故事對于它們的編排?;疑囊傍澴右苍谏綔涎卤谏暇幼≈?,也已經(jīng)在悄悄規(guī)劃著未來的生活。只有鴣鴣鳩仍然沒有什么動靜,它們要到再晚些時候,才開始忙碌。它們那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淺淺的巢,要等到夏天才搭建。貓頭鷹也有些高興起來了,因為天氣熱起來以后,它們的食物也多起來了,盡管它們咬死那些令農家討厭的鼠類,但它們卻又總帶來一些兇險的預言,所以即便是春暖花開的日子,也只能在夜間出沒。不像那驕傲的老鷹,以雄健無比的姿態(tài)在瓦藍的天空中盤旋著,在春天的陽光照耀下,更加顯得所向無敵。只要發(fā)現(xiàn)那剛剛從地洞中鉆出來的蛇鼠之類,立即俯沖而下,緝拿歸案。它們也在為家族的生存而進行著自己的奮斗。春天對于它們來說同樣重要。和它們相比,燕子們當然是幸運多了。它們是大人和孩子們都喜歡的鄰居,又是勤勞和聰明的象征,天生的情種。雖然沒有嘹亮的歌聲,只有呢喃低語,但那卻是多情的語言。它們陸陸續(xù)續(xù)從南方回來了。那溫軟的低語帶著南國的溫柔與濕潤。它們在井臺邊或水渠邊稍停片刻,便迅速飛過,嘴里已銜了一個小小的泥丸,然后在空中迅速劃過幾道優(yōu)美的弧線,落到了一座房子的屋檐之下。它們也在修補去年的舊巢或者在修建一個新巢了。它們不時地會停在屋檐下彼此商量著什么。它們的商量似乎總能達成一致,因為沒有人聽到過它們吵架,更沒有人看到過它們因意見不一致而打架(或者像低級的人類那樣,為了不同的意見而發(fā)動一場愚蠢的戰(zhàn)爭),它們總是那樣和諧甜蜜,恩愛情深。一旦商量過了,輕盈地展翅而去,為了它們共同的目標,忙碌去了……

      其實,真正來得很早的,那是大雁。“七九河開,八九雁來?!绷⒋哼^后僅僅半月,節(jié)氣剛到雨水,北方的寒氣尚未消散,大雁就已經(jīng)在天空出現(xiàn)了。對于多少懷揣夢想的孩子,大雁的叫聲肯定是最令人心醉的,因為它們帶來了夢想,那春天的、遼闊無垠的夢想,那從南方到北方,又從北方到南方的夢想!你不知道它們是從多遠的地方飛來的,對于山村的孩子們來說,那是我們做夢也夢不到的地方。我們不知道那地方什么模樣。但它們飛來了,它們飛得那么高,歌聲那么響亮。因為它們的到來,本來萬里無云的天空,顯得更加清朗幽深了。仿佛那遼闊的蒼穹,被夢的幽情洇染過一樣。它們一會兒飛成人字形,一會兒飛成一字形,矯健而堅韌,一往無前地朝著既定的目標飛翔著,把多少愛的神話寫在了藍天之上!

      “布谷!布谷!”在春天的記憶中,永遠不能消失的當然還有布谷鳥的叫聲。那已是在小滿之后,刺梅花開了,芍藥花也開了,布谷與黃鸝也先后來了。若按節(jié)氣,早已立夏了。但在人們的感覺,那仍是春天。因為布谷鳥永遠是屬于春天的鳥。關于布谷鳥,從古以來,不知道有多少贊美的詩句,它似乎注定是神話的主角。它還有那么些不同的名字,什么“楊花落盡子規(guī)啼”,什么“望帝春心托杜鵑”,什么“杜宇一聲春曉”,詩人騷客的傾心附麗,讓這春天的使者平添了多少神秘!質樸的農民自然不知道詩人們的詩句,但他們對這鳥的呼叫,從來就感覺十分親切。在他們心里,布谷鳥就是一種催促農時的鳥。那一聲聲的呼叫,喚醒了農家的春夢,打破了原野的寂靜。農人聽到這勤快的叫聲,知道過不了多少天,就是芒種了,于是就會說:“該種了!”農家的話語永遠是這樣簡單樸實。事實上,天氣剛剛回暖、大地剛剛開始解凍的時候,農家就開始忙碌了。每天早晨,雄雞們在全村合唱三遍之后不久,陽婆就出來了,她比前些時出來得早多了,先是從黑沉沉的山頂上升起一片扇形白光,那白光向整個天空伸展開去,漸漸地,白光變得更亮更黃,陽婆的臉露出來了,先是一葉彎彎的金邊,然后是半個金色的臉寵,再后便是整個金光四射的、喜氣洋洋的臉,剛剛出現(xiàn)在東山頂上,就把村莊西面的山坡照得通紅。一開始,小小的山村還沉靜在東山的陰影之下,可過不了多久,整個山村就在陽婆的慈祥光輝之下了。于是,各家的院子里響起了開門的聲音。家門打開了,街門也打開了。女人們匆匆地洗過一把臉——她們是不會像城里人那樣精心化妝的——就到院子里取柴生火,準備早飯。于是,一家家的風箱聲此起彼伏,開始了全村的大合奏。春天開始了!人們已經(jīng)每天改吃三頓飯了,所以早飯不可太遲。直到早飯做得差不多了,才去叫醒那些賴在炕上不愿起來的小孩子——至于大些的孩子,早就被叫醒了,他們要么去上早學了,要么和大人們一塊兒出早工。如果誰家的大孩子不早早起來幫大人干活兒,那是要被老人們批評的。在這個季節(jié),姑娘們總是早早起來幫母親做飯,小伙子則幫父親和爺爺干院里的活兒。掃院,挑水,打理農具,喂牲口,準備著上午下地的事項,或者到院門外刨糞——把冬天積存的農家肥刨開打碎,準備著上午運到地里去。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此起彼伏的風箱聲陸陸續(xù)續(xù)停下來了,早飯已經(jīng)做好,于是女人們推開家門,依著門框,大聲催促男人們回家吃飯,有的喊“他爸”,有的喊“爹”,有的喊“哥哥”,也有“二毛”“三蛋”直呼其名的,那聲音有的清脆,有的蒼老,有的甜蜜,也有命令式的,后邊卻總跟著兩個字:“吃飯!”

      大炕中間早已鋪好了一塊花花綠綠的油布,油布中間放一個大面盆。一個很大的箅子——那是以楊木或柳木樹杈為架子,上面用線繩串縛了茭箭箭(高粱俗稱“茭子”,高粱穗下第一段又細又長的莖干,細長如箭,所以有此名)做成的。箅子上是蒸好的飯食。較富裕的人家,自然是饅頭、包子、花卷之類。家境差的,多是窩頭、高粱面魚魚,如果有莜面魚魚,那就算是很好的食物了。箅子周圍的油布上,放著各式的碗盤,里面大多是各種腌菜:有蔓菁蘿卜腌的老咸菜和淡咸菜;也有白菜葉和蘿卜葉腌的爛咸菜(“爛”是已切成碎絲的意思);還有用芥疙瘩腌的閉甕菜(城里人喜歡叫辣鼻子菜),和蘿卜葉或白菜葉腌成的酸菜;或者上年的老咸菜或淡咸菜經(jīng)過反復蒸曬而制成的干咸菜。肉食是很少見的。爺爺奶奶盤腿坐在大炕中間,父親大多坐在爺爺奶奶的旁邊。作為家庭主婦的母親自然要坐在炕頭,一邊自己吃飯,一邊還要拿黃燦燦的長把大銅勺,給全家人舀湯。早飯時喝的,少不了小米稀粥,里面或者會煮南瓜、土豆、紅薯,或者什么也不煮,只是黃澄澄的,散發(fā)著濃郁的米香。那是老家人最愛吃的東西,好喝,下火,和胃,一年四季喝下去,胃里總是暖和又舒服。母親一碗一碗地舀著,全家人一碗一碗地喝著。被母親老早就從被窩里拽起來上過早學的小孩子們,現(xiàn)在也回來了。他們總是不安分地坐在炕沿邊,挑揀著箅子上的東西。遇到好吃的,就多吃一些,遇到不順口的,就早早說吃飽了。母親除了勸吃,還總是勸再喝一碗湯。小孩子們就推說上學要遲到了,背起書包往外跑。母親和奶奶總是會著急的,而父親卻說:“別管他,小孩子都是屬貓的,餓不死!”說著,便安排其他人一天的農活。這時候,常常就會有一兩只喜鵲,落在院里的大樹上,“喳喳喳!喳喳喳!”地叫起來,于是母親會說:“喜鵲報喜了,會有親戚來呀?!备赣H則說:“開春了,都忙著,誰會走親戚!”于是推了碗,將油布上的碗盤都交給家庭主婦去收拾,自己帶上能下地干活的男孩兒,上地了。

      街巷里三三兩兩地出現(xiàn)了下地的人。有中年人,年輕人,也有老人。他們扛著犁具、镢頭、鐵鍬等農具,趕著牲口,一邊走著,一邊向遇到的人打著招呼,隨意地交談著?;蛘哒務勛罱奶鞖夂档脜柡?;或者說這場雨下得好,就是小了點;或者說今年計劃在哪塊地里種些什么;或者說說最近的糧價,漲了落了;或者聊兩句剛剛聽到的新聞——他們評價國內國外發(fā)生的大事,都簡單明了,直奔主題,至于說的對錯,大家是不在乎的。當然,也會談談村里的突發(fā)事故。比如,昨天晚上,村里的一位老人不在了;或者誰家的兒子一兩天要結婚,如此等等。寥寥數(shù)語,只不過表明彼此生活在一個生存空間中,有相互之間的關切,有交流信息的愿望而已。偶爾也會發(fā)兩句感慨,抱怨天道無常,抱怨人生短促。但這抱怨,大多很平淡,因為在這些人心里,生活本來就是這樣,一切都是理當如此。生老病死是理當如此;有人要作惡,有人要行善是理當如此;天災人禍也是理當如此;誰當皇帝也納糧,是理當如此;春去冬來更是理當如此。所以他們沒有時間太多地關注這些事情,他們要走向自己的土地,走向一年一度的春天,走向理當如此的生活……

      于是,極目所見的大地都生動起來了。人們開始澆灌春天、耕種春天、培育春天,而春天的每一塊土地上,都散發(fā)著泥土的芬芳,升騰著氤氳的陽氣。遠山在漸漸青翠起來,遠處的河水也更明亮了。辛苦的農人干活兒太累了,會直起腰來擦擦汗,望著高高低低的土地,望著綠了的樹,望著遠處的桃花杏花,情不自禁地吼上兩嗓子:

      圪梁梁上桃花一樹樹紅,

      哥哥我一天天想親人!

      小親親你今兒個不近我的身,

      明兒個哥哥就斷了魂!

      春頭頭花開春尾尾紅,

      如今可正是好時辰!

      紅彤彤的鋪蓋綢衫裙,

      哥哥為你把嫁衣縫!

      ……

      這歌聲起初還只是從嗓子里輕輕流淌出來,到后來越唱越高亢,越動情,直唱得桃花杏花和滿山滿坡的野花都顯出嬌艷和羞澀,直唱得談情說愛的鳥兒也停止了自己的情話,開始傾聽這靈魂深處的聲音,仿佛這歌聲不是一個青年人的山歌,而是整個大地的情曲……

      這時候,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爺爺走出了村莊,他雖然背有些駝,但腳步還很穩(wěn)健。他背著雙手,在田間小路上一步步走著,一邊察看著身邊的一塊塊土地。有時,他把目光投向遠處,望著山坡上那一塊塊梯田,于是,他的腦子里涌現(xiàn)出一塊塊土地的名字,一塊塊土地的歷史,這土地的春天,這村莊的春天,這一輩輩莊稼人的春天,都來到了他的心頭……他走著,他在尋找那溫暖的記憶,那關于愛的記憶,關于美的記憶,關于酸甜苦辣的記憶。他走進了陽光,走進了一片纏綿的歌聲,走進了時間的叢林……

      就這樣,他一路走著,走向了那些遙想和回憶春天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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