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古稱西域,泛指玉門關、陽關以西、蔥嶺(帕米爾高原)以東的廣袤地區(qū)。
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神奇,首先來自人類文明的交匯和映照之光。從史詩到現(xiàn)實,歷經(jīng)萬年千年自然滄海桑田、世事風云聚散,在中國西部,占祖國六分之一國土的新疆,成為東西方文明的交匯之地。
“瑤池阿母綺窗開,黃竹歌聲動地哀。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何事不重來?”上溯3000年前西周時代,一則關于西王母與穆天子聚會在新疆天池的神話傳說,演繹著東西文明交往跨越時空的最初神奇。
進入漢代,亙古以來被大漠荒野、崇山峻嶺阻隔的西域,因為一條延袤萬里的“絲綢之路”的貫通,開始與中原大地血脈相連?!稘h郊祀歌·天馬》為之唱道:“太一貺,天馬下。霑赤汗,沫流赭。志俶儻,精權奇……天馬徠,執(zhí)徐時,將搖舉,誰與期?天馬徠,開遠門,竦予身,逝昆侖?!?/p>
那是一個鐵馬金戈、錦旆迤邐的英雄年代。
從漢高祖劉邦“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到漢武帝劉徹“天馬來兮從西極,經(jīng)萬里兮歸有德。承靈威兮障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憑借一個民族開疆拓土的豪邁雄風,自大漢帝國京城長安,走來漢中義士張騫。從此,古之“西域”的新疆從《穆天子傳》的神話演繹,走進了中華信史的舞臺。
讓我們擷取一些歷史的章節(jié),在時光倒轉(zhuǎn)的歷史星空下,緬想、沉思一個“戰(zhàn)爭與和平”交織的西域之于中華歷史的重要性。
公元前138年、119年,張騫兩次持節(jié)使西域,通大宛,聯(lián)烏孫部落而斷匈奴右臂,兩漢400多年,西域多在中原王朝掌控之下,絲綢之路長期貫通,大放異彩,遂使中國、印度、波斯、希臘、羅馬等原先被迢迢征途隔絕的東西方文明古國,體會到不同區(qū)域的民族創(chuàng)造的人類文明的偉大和美好。
中國古代一些史籍,形象地將張騫西行壯舉稱為“鑿空”,即“原來不通,鑿之,現(xiàn)在通也”之意。德國和俄國歷史學家,則將張騫通西域與后來哥倫布發(fā)現(xiàn)美洲在世界史上的重要性相媲美。因為西域的“鑿”通,東西方文明交流開源流長,影響及于今世。
兩漢之后,中原板蕩,胡騎侵凌,西域諸邦得失無常,守望中原逾400年。
進入公元7世紀,大唐帝國英風遠播。唐太宗李世民繼位不久,便開始締造統(tǒng)一西域的歷史?!扒嗪iL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睆?30年唐軍攻滅東突厥,到640年翦滅叛唐的高昌麴氏王朝,再到648年打敗西突厥汗國,鎮(zhèn)壓西突厥貴族阿史那賀魯?shù)呐褋y,唐朝完成了統(tǒng)一西域的歷史偉業(yè)。
正是有了西域的穩(wěn)定,“大漠無兵阻,窮邊有客游”,才有了西域與中原地區(qū)的玉帛互通。遐荒漠野,不以為險阻,熙然綏然,近悅遠來,大唐帝國儼然一派撫有四方天下大同的坦蕩風姿。
歷史不能往復,盛景亦不可再現(xiàn),但從留存至今的歷史資料、文化篇章中,我們依然可以感
受到大唐帝國西向經(jīng)略的繁阜盛況:
是時中國盛強,自安遠門西盡唐境凡萬二千里,閭閻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翰(哥舒翰,突厥族,盛唐名將,時任隴右節(jié)度使)每遣使入奏,常乘白橐駝,日馳五百里。(《資治通鑒》)
在《開天傳信記》里,唐代文人為我們勾畫出一幅“開元盛世”圖景。
自開遠門(長安城西邊北門)西行,亙地萬余里,入河湟之賦稅。左右藏庫,財物山積,不可勝較。四方豐稔,百姓殷富。管戶一千余萬,米一斗三四文,丁壯之人,不識兵器。路不拾遺,行者不囊糧。奇瑞疊應,重驛麋至,人情欣欣然,感登岱告成之事。
逐利的戰(zhàn)爭,往往窺伺著和平的繁榮。
唐高宗初年,面對西域突厥貴族的叛亂和吐蕃攻掠西域,中原王朝曾一度放棄安西四鎮(zhèn)(龜茲、于闐、疏勒、碎葉),結(jié)果吐蕃占據(jù)西域南部后,調(diào)轉(zhuǎn)兵鋒直指河西走廊,威逼關隴。
692年,武威軍總管王孝杰打敗吐蕃,擬把安西都護府遷回龜茲,重建安西四鎮(zhèn),卻遭到一代名相狄仁杰反對。狄仁杰直言,遠距離經(jīng)營西域是勞師傷民之舉,空耗國庫積蓄,不如放棄西域。
作為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武則天治理國家的才干堪稱巾幗不讓須眉,在軍事戰(zhàn)略上,也盡顯遠謀韜略。她認為,在唐朝與吐蕃對峙的形勢下,守長安必守河西走廊,守河西走廊必守安西四鎮(zhèn),因而支持王孝杰的建議。
后來的歷史也證明,一旦大唐帝國丟失西域,河西走廊處于吐蕃的直接攻擊之下,長安遂淪為前線,一聞吐蕃進攻,京城輒人心惶恐??梢哉f,西域失守,則中原危矣,而中國自古又有“得中原者得天下”一說,亦可見其中蘊涵的深遠。
有鑒于此,明末清初地理學家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中如是總結(jié)歷史教訓:“欲保秦隴,必固河西;欲固河西,必斥西域?!?/p>
五代、兩宋,無暇也無力西顧;蒙元、朱明,歐亞格局巨變,西域得失無常,城頭變換大王旗,守望中原,又逾數(shù)百年。
延及清代,再造統(tǒng)一之大勢。面對割據(jù)西域的噶爾丹、策旺阿拉布坦、阿睦爾撒納、大小和卓相繼的叛亂,自公元1690年至1759年,康熙、乾隆兩位皇帝多次御駕親征,天戈萬里下風霆,上述叛亂被一一剿平。海晏河清,廣袤西域一統(tǒng)中華。烽燧硝煙散盡處,無邊草色入天青。
自此,西域始稱“西域新疆”或“新疆”,以其有“故土新歸”之意。
山河一統(tǒng),功德巍巍。大清王朝乘勢歸化,將西北邊疆之山川地理和四界所至載入《西域圖志》、《大清一統(tǒng)輿圖》等官方圖籍,確立中華版圖,昭示中外。
當此之際,文人王芑孫為之欣然賦詩:二萬輿圖指掌通,大荒直北是西。冰天火地皆堯壤,一發(fā)祁連界畫中。
“康乾盛世”之后100余年,西域雖多次遭罹張格爾等叛亂分子侵擾,但穩(wěn)定一直是歷史發(fā)展的主流。
隨著中國近代歷史帷幕的拉開,沙俄東進侵略的腳步踏入對我國西北疆域,其蠶食鯨吞日復一日。1865年,中亞浩罕國阿古柏匪徒侵入新疆,占領了天山南部塔里木盆地整個地區(qū)和天山北部的迪化(今烏魯木齊)、瑪納斯兩地。1871年,沙俄軍隊乘機以武力侵占伊犁寧遠城(今伊寧市),西域大地幾近淪喪殆盡。
再看中國東南沿海地區(qū),西方列強和新興日本的侵略亦日盛一日。西北、東南同時告急,清廷之上遂發(fā)生李鴻章與左宗棠兩派的海防、塞防之爭。
時任直隸總督的李鴻章認為:“徒收(西域)數(shù)千里之曠地,而增千百年之漏卮,已不為值。”
與李鴻章的偏頗、淺陋見識相比,左宗棠的觀點實為高瞻遠矚:“周秦漢唐之盛世,莫不奄有西北,及其衰也,先捐西北,以保東南,國勢浸弱,以底滅亡。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衛(wèi)京師。西北臂指相聯(lián),形勢完整,自無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則蒙部不安,匪特陜甘、山西各邊,時虞侵軼,防不勝防,即直北關山,亦將無晏眠之日?!?/p>
天欲墜,賴以柱其間。
以年近七旬坐鎮(zhèn)肅州,繼之以輿櫬出關之大智大勇,左宗棠指揮麾下八萬湘軍弟子連戰(zhàn)皆捷,1871年1月,光復除伊犁以外的新疆全境,再經(jīng)曾紀澤遠赴俄國宮廷,據(jù)理力爭,1881年,“天馬的故鄉(xiāng)”伊犁復歸中華神州。
有這樣一首著名的七言絕句,值得每一位胸懷愛國之心的中國人銘記:“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弟子滿天山。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度玉關?!?/p>
1884年11月17日,清政府批準新疆建省。繼元代在西域設立行省之后,新疆再次與中原地區(qū)行政區(qū)劃統(tǒng)一。
以上略述,是為近代以前新疆歷史之“戰(zhàn)爭與和平”的大致脈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