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勝
春天到了,我突然想去看望一下前妻英紅。今天是她的生日。
在朋友的幫助下,我打聽到了她的住址。驅(qū)車前往的路上,心里酸酸的。我不明白,我們的愛情曾經(jīng)如一杯香醇的牛奶,為什么在那一天后變成了酸奶。對于愛情的變質(zhì),在多年以后,希望她能對我說些什么。
這是一個破落的農(nóng)家小院,白石砌的院墻東倒西歪,三間草房斜刺在院子里,院外的一對鐵門如兩個醉酒的流浪漢,半倚在院墻上,顯然門軸已壞,好久不曾修復(fù)。只有院中央一株高大的杏樹,開滿了杏花,綻放的花朵在春風里招搖著,給小院平添了一絲生動。
雖然院門是開著的,出于禮貌,我還是在側(cè)臥的鐵門上輕輕扣了幾下。屋內(nèi)立刻傳出一連串的罵聲,滾他媽的蛋!老子沒錢,老子借錢從來不還!少來煩老子!你跑一百趟老子也沒錢!
沒想到還沒進院,就受到了這樣的禮遇。臨來前,我設(shè)想過種種場面,做了充足的思想準備,可眼前的情景還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正想抽身撤出。這時屋門開了,一位婦人走了出來,就在那棵杏樹下,我們幾乎撞了個滿懷。那婦人正是英紅。她蒼老得如同六十歲的婆婆,沒有了往日的光澤和豐腴。我的鼻子一酸,你還好嗎?英紅用袖子在臉上擦了擦(或許是擦淚,我沒敢看她的眼睛),挺好的,你不都看見了嗎?她的話讓我無言以對。沉默片刻,我咳了一聲,當年……沒等我的話說完,英紅搶先道,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是你不相信我??墒钱斈辍艺f什么,屋里出來了一位蓬頭垢面衣著邋遢的男人,他一把推開我,又哪來的野漢子,喜歡就領(lǐng)走,給老子錢就行。
我拿出一沓錢塞到英紅手里,生日快樂。
我徑直向外走。身后傳來了嘩啦啦的響聲,那是紙幣在空中飄舞的聲音。那個男人忙著滿院子撿錢,而英紅則倚在杏樹上哭泣。
二十年前,同樣是在今天,同樣是在杏樹下,英紅答應(yīng)了和我攜手一生。
那時,我是一個普通的海員,經(jīng)朋友介紹認識了英紅。她在朋友的工廠里做經(jīng)理。聽說她十幾歲就在朋友的工廠里打工,從一個普通工人一路干到經(jīng)理,單從這份上進心我就很有好感。她性格開朗活潑,笑容始終掛在臉上。和她在一起即便再大的煩惱也會很快忘記。每次出?;貋?,她總會在碼頭等著我。一個甜蜜的微笑,一個幸福的擁抱,驅(qū)走了我全身的疲憊。我們很快墜入愛河。
我們曾坐在大海邊發(fā)誓,永不相棄,永不背叛,共同守衛(wèi)我們純真的愛情。
就在她十八歲生日那天,在老家鮮花盛開的杏樹園里,我擁有了她,她擁有了我。
生活永遠是現(xiàn)實的,蜜月永遠是短暫的。為了生存,在依依不舍中,我又登上貨輪,開始海上的行程。分別的日子很是難熬,我們幾乎每天都在電話里訴說相思之苦,我?guī)缀趺刻於荚谄割^算記著回港的日子。畢竟家里有溫暖的床,有溫柔的妻子。每次回家的那份溫存都能讓我熱血沸騰很久。
時間會讓人適應(yīng)一切。漸漸的,那份熱情減弱了。當船在外國的碼頭靠岸時,我發(fā)現(xiàn)有人偷偷的把一些花花綠綠的女人領(lǐng)進休息室,他們饑餓難忍,用野食緩解生理的需求。我雖然心里癢癢的,但還是警告自己,不能對不起英紅,回家后,她會為我補上的。
做海員的苦,他們半年見不到女人。可做海嫂的也苦,他們半年見不到男人。所以當男人用野食充饑時,他們自然會想到女人是否也在做同樣的事情。所以,當男人回家后,他們會在左鄰右舍、朋友親戚間調(diào)查、搜集海嫂們的花邊新聞。而當他們回到船上時,這些花邊新聞就成了他們茶余飯后的笑料,成了他們心安理得吃野食的理由。
疑心就像病毒一樣在身體里亂串。這次回家的日期我沒有提前告訴她,或許想有些意外收獲,或許想給她一個驚喜。
打開房門,屋里的景象并沒什么和以前不一樣。不同的是床,男人最敏感的地方。床上有些凌亂,被子胡亂的丟在一邊,兩個枕頭一張床頭,一個床尾。這不符合英紅的習慣,我一下預(yù)感到發(fā)生了什么。在枕頭下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未用過的123。我們之間從來不用這個!
英紅回來,我暴跳著,你給我解釋清楚,這是怎么回事?!她出乎意料的平靜,想離婚,不要用這么低劣的手段。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1992年9月10日.
為了相互留住一份尊嚴,我們默默的協(xié)議離婚了。她那天流了淚,既然我們的愛情已經(jīng)變質(zhì),就讓它成為過去吧。我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是你讓我們的愛情變了質(zhì),我恨你!
這次看望前妻,我沒有得到答案。我再也沒有去看望過她,直至她死去。因為我和英蘭的丈夫的一次談話,使我沒臉再去看她,我曾經(jīng)的妻子——英紅。
我一直不能理解,英紅為什么會背叛我。那天,一直下著小雨。無事可做的我為了排解郁悶的心情,便到了一家小酒館,要了一碟小菜,獨自喝起悶酒。
對桌一位男人徑直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他是英蘭的丈夫賈政。一個人喝悶酒呀?他笑嘻嘻地說。我沒說什么,給他倒了一杯酒,遞給他一雙筷子。
酒越喝越多,他的話也越來越多。我一直沉默不言,他說他的,我喝我的,我對他的話不感興趣?!澳阒绬?,我和英蘭第一次是在你家做的?!彼倪@句話讓我一激靈,“你說什么?”賈政醉眼迷離,“不好意思,弄亂了你們的床?!薄澳銈冊趺催M的我家?”“當然是開門進去的,英蘭有你家的鑰匙?!薄澳悖阌浀檬悄囊惶靻??”“當然記得,那是我們的第一次,92年9月10日。”
我一下堆在椅子上。英紅呀,你當年為什么不和我解釋?
我一直以為,我們的愛情是在那一天變質(zhì)。漸漸的,我終于明白,當我們在貨輪上談?wù)撃切┐┑幕ㄟ呅侣剷r,我們的愛情就已經(jīng)變質(zhì)。
(責任編輯:孫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