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震
我有一個香港朋友,叫梁偉強,是世界十佳影杰。我和他在西藏相識,地點在藏北斑公湖,我們在那里同過生死。
從西藏下來,我邀他來南京,逗留一天,他便匆匆告別,想去上海拍萬國建筑。他說,南京的楊柳飛絮太狂,傷了他的眼睛。他說,除了玄武湖的煙柳和幾段老城墻外,沒啥意思。說這番話時,他的態(tài)度有點不屑。在火車站我給他講了十朝歷史,他只是禮節(jié)性地聽著,表情木然,好像心己經(jīng)飛到閃爍著霓虹的“十里洋場”。
朋友走后,我心情非常不舒服,在我看來,他瞧不起南京,遠比瞧不起我更令我心痛。從那時起,我下定決心要讓他認識南京的歷史,南京的文化,南京的風情,南京的品德。我記得當時回到宿室里,拿出他和我在西藏的合影,指著照片中的他發(fā)誓:你別傲慢,你會被南京折服的!當時朋友的話為什么會對我刺激那么大,幾近憤怒,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從小失去母愛,是這座城市把我養(yǎng)大;可能是因為我從小把這座城市當作母親,我決不允許任何人輕視我的母親!
從此,我便借助鴻雁,長年累月地當起了南京的說客。
最初,我給他寄明信片,給他看巍巍屹立的中山陵,給他看古風古韻的夫子廟,以及飽經(jīng)滄桑的絕世碑材和歷經(jīng)千年的六朝石刻。后來,我又通過信函向他描述,世界上最長的古城墻在我們南京,全中國最悠久最漂亮的紡織品“云錦”在我們南京。說給他聽“大謝”(謝靈運)、“小謝”(謝朓)、李白、杜甫,都在南京住過,留下了瑰麗詩篇,告訴他南京板鴨和鴨血粉絲湯全中國都有賣,但沒有一個地方能趕得上這里正宗鮮美。告訴他南京人厚德仁義,南京的土地是鐘毓靈秀的寶地,是蘊積王氣的勝地。當然,我也給他講“南京大屠殺”,說每一個中國人,每一個炎黃子孫都應該來看看,銘記一段恥辱,接受一次洗禮。
大約在五年前,我的這個香港朋友突然出現(xiàn)在我家門前,他從出租車的后備箱里,卸下了一大堆攝影器材。他一見到我,就沖我喊著,要拍拍南京。他說這“拍”,不僅是拍照,更是來“拍馬屁”。我問為什么?他賣著官子,對我暫時保密。
晚上,我們喝了點酒,他解釋:現(xiàn)在許多港澳同胞比較來比較去,還是覺得內(nèi)地更適合創(chuàng)業(yè)發(fā)展,但他們又苦于不完全了解內(nèi)地。這次,他要搶個先機,好好地拍拍南京“馬屁”,制本商業(yè)性的冊子。談話中,我才知道,我給他的資料和圖片,他都認真地看了,還通過其他渠道搞來不少有關(guān)南京的材料,漸漸地,他愛上了這座“陌生”的城市。酒至酣時,他跟我打賭,他現(xiàn)在己經(jīng)比南京人還要南京。他掰著手指,報出了朱元璋筑城明墻時,最初開的13座城門——東面正門:朝陽門(中山門)。南面三門:聚寶門(中華門)、正陽門(光華門)、通濟門。西面五門:三山門(水西門)、石城門(漢西門)、清涼門、定淮門、儀鳳門。北面四門:鐘阜門、金川門、神策門、太平門。我聽后大吃一驚,沒想到他現(xiàn)在這么厲害。他嬉笑著:我現(xiàn)在己經(jīng)是這座古城這座名城“俘虜”了,他舉起雙手,做了一個投降的動作。
那一次,他在南京停留了二周,拍了三千多張反轉(zhuǎn)片?;叵愀酆?,辦了一次展覽,畫冊銷路很好。在飛機場送他時,他說現(xiàn)在算徹底認識南京了,真是綠蔭之城,文化之城,這座城市有歷史的來龍去脈,有自己追求的烙印。
一晃又是五年,這五年是南京歷史上發(fā)展最快變化最大的五年。明祖孝陵成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火車站成為全國最具風景的火車站,一批批極具現(xiàn)代特色的小區(qū)拔地而起,一條條道路變成了南京從古至今最寬敞的道路。奧體中心建成了,地鐵開始營運了,城市的夜晚也更加流光溢彩璀璨迷人。今年春天,他又來到了南京,這回來的目的,是接受歐洲攝影協(xié)進會的邀請,選擇中國一座文化古城進行攝影創(chuàng)作。他沒有選擇北京和西安,而是毫不猶豫地把目標定焦在南京。他說這次影展將在倫敦、柏林、巴黎等許多名城進行巡回展,到那時南京將和世界各國眾多的文化古城一起,展現(xiàn)在世界人民的眼中。那段日子,他在南京就像一只蜜蜂,整天在這花一般的城市里穿梭,用他的“第三只眼睛”,采擷這座城市的神韻,攝取這座城市的靈魂。
臨行前,我又送他到機場。他一臉疲倦但又滿臉堆笑地對我說:我很喜歡這座城市,非常有文化,非常有品味,非常有德性,是一座偉大城市,人民城市的城市!說完,他話鋒一轉(zhuǎn),當然離最偉大還有一點距離。他說著,用手指比劃著。我看著比劃的拇指和食指之間有一公分的距離,便笑了。
南京是博愛之都,博就是大和廣,南京是有大胸懷的,廣愛天下一切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