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夜色

商郁

Ⅰ

十二月的月亮冰冷的掛在東南角的夜空，殘缺的一道彎，像一張苦笑著的臉。九點以后的冬夜已經(jīng)吹起了冷風，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拍打著窗門。

小夜抱著一箱355ml聽裝可口可樂懶洋洋的從正在核對賬目的李莎身邊走過，在一張紅色的桌子上將可樂放下，又走回李莎身邊，望了一眼庫存賬本。

李莎看著桌上那箱紅色包裝的可樂嘆了口氣，她連續(xù)的按著計算器清零鍵，然后又拿起橡皮在賬本上使勁的擦，不管怎么努力，賬本上總有一絲字跡，這是那支被削得像把匕首的鉛筆造成的。她近乎狂躁的檫拭著賬本上的那點痕跡，并埋怨著削鉛筆的人。

“年輕人做事總是這么沒有條理，已經(jīng)說過多少次了，鉛筆不要削得太尖?！?/p>

“沒有辦法，似乎這個店里就我們兩個人在做事似的，真不明白老板招那些人來干什么的，不但幫不上忙，還盡是添亂，你看那該死的倉庫賬，居然把百事可樂和可口可樂合在一起寫個‘可樂就完事了，干脆把所有飲料都只寫‘飲料好了?！闭驹谝慌缘男∫垢胶椭f道。

李莎放下手里的橡皮，看著一臉氣憤的小夜微微一笑，眼前這個大男孩，雖然只比自己小了五歲，但總覺得像兩個時代的人。雖然彼此間未曾有過類似于密友般的傾述，但李莎相信自己了解這個男孩。

“小夜。那件事是真的嗎？”李莎說著在沙發(fā)上坐下來，那是一張高仿皮的沙發(fā)，如果不是家具業(yè)的行家，絕對看不出是仿皮所制。

小夜茫然的看著李莎，完全不明白對方在說什么。

“倉庫賬本的事嗎？的確是一塌糊涂?！?/p>

李莎微微一笑，瞬間又恢復嚴肅。

“不是，我是說你分手的事?！?/p>

“噢?！毙∫拐f著點點頭。

“好像要準備結婚了吧?！?/p>

“是啊，本來打算明年的三月結婚，可是又能怎么辦呢，只能怪自己倒霉了?！?/p>

小夜轉過身去，背對著李莎。

“其實也沒什么，也許會遇見更好的?！崩钌参恐?/p>

Ⅱ

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接著是推門的聲音。李莎站起身來輕輕的走到小夜的身后，她聽說過關于夜間打劫門店的事情，尤其是快要年底的時候，這樣的事情經(jīng)常會發(fā)生。

“這么晚了會是誰啊，該不會是打劫的吧？”李莎在小夜身后輕聲的說。

“哪有打劫已經(jīng)關門的店的人，肯定是吃飯的客人忘記了什么物品?！毙∫拐f著朝大門的方向走去，邊走邊喊著“誰啊”。

門外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細細的，顯得焦急。

“小夜，是我啊，小紋，我忘拿東西了?！?/p>

小夜嘆著氣打開大門，站在沙發(fā)后面的李莎舒了口氣，輕輕拍著腦門說：

“深更半夜的，嚇死我了。”

“什么東西這么急啊，非得現(xiàn)在來拿。”小夜不愉快的問道。

小紋一邊在吧臺上翻找資料一邊說：“今年所有采購的資料，得在明天老板來之前做好匯總，不然就慘了?！?/p>

小紋離開之后，小夜再一次走到吧臺看賬本，他盯著酒水庫存的那一頁輕聲念道：

“可樂355毫升50聽，雪花啤酒10箱120瓶……”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弊谏嘲l(fā)上核對賬目的李莎又突然問道。

“什么？”小夜漫不經(jīng)心的應了一句，接著念酒水的清單。

“分手啊，總有個原因吧，都快要結婚了，總不會無緣無故的分手了吧。”

“我也不是很明白，可能是因為我快三十歲了還在店里打工的原因吧，反正我能想到的只有這一點了，或者根本沒有什么原因，突然間就覺得膩了，女人不都是會這樣嗎，李莎姐有沒有這樣的時候?！?/p>

“李莎姐還記得第一次戀愛時的情形嗎？”

Ⅲ

李莎仰起頭看著天花板上各種顏色的彩燈，如果把所有的燈都打開會不會出現(xiàn)彩虹？她望著那些燈，開始回想第一次戀愛，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了，那個她稱呼為修的男人，大概有十年了，自從分手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面。

十年前的四月的最后一天，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那天修站在李莎家門口的樹下，手里捧著一只箱子，天上下著毛毛細雨。修是那種高大而且挺拔的男人，他不喜歡撐傘，他說他喜歡被雨水洗禮的感覺，尤其是春天的細雨。李莎興高采烈的奔向修，結果得到一句再見。原本李莎打算送修一件毛衣，那件毛衣是李莎在他們確立關系那天開始織的。她什么都不說，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她看著高大的修消失在街角，雨越下越大，打濕了箱子，那只箱子里是她送給修的禮物。那天晚上，她扔掉了一切關于修的東西，毛衣被拆成了一團凌亂的毛線。那次分手，她沒有得到任何解釋，唯一可以做理由的是修那句懶洋洋的“我覺得很累。”

“李莎姐。”

李莎將視線從彩燈上移開，轉向正在看著自己的小夜。

“什么？”

“第一次戀愛時的情形，還記得嗎？”

“噢?！崩钌χf，“已經(jīng)差不多十年了吧，我都快記不起他的名字了?！?/p>

李莎停頓了一下，故作思索的樣子，然后繼續(xù)說。

“第一次戀愛時間很短暫，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分開了，好像約定了似的，到了那一個時間就選擇各自生活了。”

“很平靜的分手啊，那樣應該沒有任何痛苦吧?！?/p>

李莎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像是被皮筋拉開了嘴唇一樣，僵硬。

時鐘敲響了十點整，鐺鐺的聲音像一把刀子割破了整個夜晚的寧靜。李莎站起身望向窗外，月亮已經(jīng)升高了許多，她把手指放在眼前向天空比劃著，差不多移動了一個關節(jié)的距離，而實際上那是一段無法測量的距離。

“時間過得真快啊，居然已經(jīng)十年了?！崩钌瘜芍皇址旁诖皯舻牟Ａ?，像是對著窗戶說話，玻璃上出現(xiàn)一層薄薄的霧氣。

“我倒希望下一秒就能度過十年，那樣就會忘淡許多事，也許已經(jīng)遇上了真正相愛的人，過著幸福的生活，就像李莎姐一樣?！?/p>

“你覺得我很幸福嗎？”李莎像被刺中了神經(jīng)似的突然轉身面對小夜。

“那還用說嗎，店里所有的人都這么認為，都很羨慕你，聽說春節(jié)你和你先生又要去度假了吧，是夏威夷吧？”小夜看著李莎，像是急等著要一個答案。

“恩，夏威夷。”李莎停頓了一下，“不過還沒有最后確定，如果沒有時間的話就不去了?！?/p>

“春節(jié)也這么忙嗎？”

“恩，先生的公司明年要開發(fā)新的項目，如果方案在年前定下來的話，春節(jié)的假期就要取消?！?/p>

“那樣就太可惜了，那可是夏威夷啊，我夢寐以求的地方?！毙∫棺鲋粋€夸張的表情說。

“其實也沒什么?！?/p>

李莎想繼續(xù)說下去，比如“等下一個假期可以再去”之類的話，不是為了說給小夜聽，是為了安慰自己，但突然間什么都說不出口。她的夏威夷之旅其實只是一場虛無的夢。那個晴朗的下午，剛剛忙完午餐營業(yè)時間的女店員們坐在陽光下說著最想去旅游的圣地，當她們問到李莎時，她毫不思索的說出了夏威夷，然后又鬼使神差的說春節(jié)準備和先生去夏威夷度假，即便知道這一切都已不可能，但店員們投來的羨慕眼光仍然讓李莎覺得幸福無比。

李莎坐回沙發(fā)上，拿起了賬本，已經(jīng)核對了一半的數(shù)據(jù)，如果不再胡思亂想，應該可以在十二點之前結束。盡管心里想著要平靜下來，但大腦卻不受控制，她又開始想，如果當初沒有和修分手，明年的春節(jié)應該會去夏威夷，也許已經(jīng)去了好幾次了。她心里默念道，夏威夷啊，夏威夷，你究竟是我的天堂還是地獄。

第三次從倉庫出來的夜，帶著一臉的不悅，對著倉庫賬本不停地搖頭。這樣雜亂無章的賬本根本無法核對，如果不平靜心情，總是想著分手的事，今天晚上是不可能做完了。

“我真是不明白小美平常是怎么工作的，老板也真是的，既然是小美的工作，應該交給小美自己來核對才是?！?/p>

雖然李莎也為無緣無故被安排加班核對賬本的事情感到委屈，但是作為小夜的長輩，她還是要安慰一下小夜。

“就是因為老板對小美不信任，所以才安排小夜核對賬目，如果那樣子去想，應該會覺得好受些吧，至少被老板重用了?！?/p>

“那又怎么樣呢，還不是拿著微薄的薪水，如果不是因為薪水低的話，也許就不會分手。”

李莎看著心情低落的小夜，心想畢竟他還是個孩子，這個世上哪有這么多如果，如果當初不幼稚，也不會導致和修的分手，如果當初聽媽媽的話，也不會和現(xiàn)在的丈夫結婚，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如果的話，現(xiàn)在也不會在這里了。

“不過，那又能怎么辦呢，除了繼續(xù)努力工作之外，還能怎么樣呢?！毙∫固崞鹆司瘢劬Χ⒅膳_上一箱紅色的可樂說。

Ⅳ

風吹得越來越猛烈，一些風穿過窗戶間的縫隙吹進了店里，不斷的發(fā)出嗚嗚聲，像是夜魔在吹著嘶啞的口哨。馬路上已經(jīng)沒有了行人，連車輛也少得可憐，路燈間隔著亮著，月亮躲進了烏云。李莎抬頭看了看鐘，十點十五分，再過十五分鐘，路燈該熄了，那時候，如果月亮再不出來，窗外就會一片漆黑。她從兜里掏出手機，是舊款的諾基亞，這是三年前生日時買的，她看了看顯示屏，沒有任何未接來電和未讀消息。由于臨近下班的時候才得到加班的通知，她給丈夫打了三個電話，想告知加班的事，電話卻沒有人接聽，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五個小時了，無論如何丈夫應該看到了未接來電。她想如果現(xiàn)在再打電話即使接通了也只會和丈夫吵架，如果再被小夜聽到，那么對于她的幸福的羨慕也會隨之消失。她猶豫了一下，選擇了發(fā)短信。

“今晚加班，會很晚回家。”

她的手指停留在發(fā)送鍵足足十秒鐘，如果不是小夜突然間的出現(xiàn)，可能還會更久。

“李莎姐，這么晚了還跟誰聊天呢?！毙∫购闷娴膯柕?。

“沒什么，我丈夫問我什么時候下班?！?/p>

“他還真是關心你啊。”小夜說，“結了婚之后似乎什么都變得幸福了，有人關心，有人掛念，也不會覺得孤單，只是可惜，我在離那種幸福一步之遙時失敗了?！?/p>

李莎苦笑了一聲。

“那也未必啊，如果遇上了不好的人生活反而更痛苦，就像小美，自從離婚之后，每天過得魂不守舍，就像一部機器一樣，沒有表情，臉色蒼白，你看她的眼睛，幾乎都不眨一下。”

“那也難怪她的工作一塌糊涂?！毙∫剐χf。

“所以啊，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是幸福的，我倒覺得不幸福的比例要比幸福的大啊，畢竟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相互之間只會看到缺點，而所有的優(yōu)點就會覺得是對方應該做的?！?/p>

“那總比一個人孤單的生活要好，反正都是痛苦的生活，與其一個人痛苦，不如兩個人一起痛苦，至少不會寂寞?！?/p>

李莎傻傻的看著小夜。

“你腦子里是什么思想啊?！?/p>

“害怕一個人生活的思想。”

小夜說著笑起來，李莎也跟著笑，兩個人的笑聲與嗚嗚的風聲摻雜著，像一場小型的交響樂。李莎偷偷看了一眼手機，還是沒有消息。她收起了笑容，繼續(xù)埋頭工作。

窗外傳來摩托車呼嘯的聲音，像是改裝后的摩托車發(fā)出的。小夜走近窗戶，沒有看到摩托車，只看到幾只塑料袋在空中飄著，不知道是被剛才的車子刮起的還是被風吹起的。

“這樣的天氣還賽車，真是不要命了啊?！毙∫共恍嫉卣f。

Ⅴ

賽車。這是李莎最難忘卻又最不愿想起的。十二年前，李莎經(jīng)常坐在修的摩托車后座上，跟著修去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地方，修參加的每一場比賽，她都隨行，不管是輸是贏，修都是她心里的英雄。在那幾年，摩托車呼嘯發(fā)出的聲音成為她生活中最美的音樂。她也記得修的理想，那時候的修希望能加入一支真正的賽車隊，開在真正的賽道上。分手后的幾年，李莎曾一度關注過摩托車的賽事，無論比賽大小，只要是摩托車的比賽她都會認真關注，希望能看到修的名字，或者找到一個長得像修的車手，這樣的行為一直持續(xù)到她結婚，結婚那天她發(fā)誓不再找尋任何關于修的消息。

“這樣的路況最適合賽車了，沒有行人，也沒有車輛，可以隨心所欲的駕駛，而且冬天的路面比較干燥，現(xiàn)在也沒有到結冰的節(jié)氣，就算是霜凍也至少要到凌晨的時候，雖然風會很大，天氣比較冷，但是穿上賽車衣，根本不會感覺到風的存在，保暖效果也很好，夏天就不一樣了，悶熱的天氣會使路面膨脹，輪胎容易打滑，高溫也會使輪胎膨脹，在高速行駛中爆胎的可能性較大?！?/p>

李莎盯著賬本自言自語的說著，完全不顧已經(jīng)聽得目瞪口呆的小夜，等她反應過來時，自己都吃了一驚，這些所有關于賽車的常識全是十幾年前修告訴她的，直到現(xiàn)在還能記得這么清楚，就像是昨天剛剛背誦完一樣。

看到已經(jīng)驚訝到不能言語的小夜，李莎笑著說：“書上看的?！?/p>

Ⅵ

窗外突然變得漆黑。

“不過相比于小美，我還是算幸運的，至少我在結婚之前就分手了，雖然差一點就結婚了，但總比結婚了之后再離婚要好，如果有了孩子后再離婚那就更糟了?！毙∫罐D動著手里的筆說。

孩子。李莎腦海里不停的念叨著這個詞語。曾經(jīng)，她將生活的痛楚歸結于沒有孩子，她總是想，如果有個孩子，丈夫就會經(jīng)?；丶?，就算丈夫不在家，自己也不會覺得無聊，不會感到孤單?！叭绻辛撕⒆?，生活就會有希望了吧?！彼偸沁@么想。剛結婚的時候，她和丈夫制定了一個完美的計劃，他們計劃在兩年內有一個孩子，如果經(jīng)濟條件允許的話，可以再要一個孩子?！白詈檬且荒幸慌?，男孩比女孩大，那樣哥哥就可以保護妹妹。”年輕時的李莎總是這樣對丈夫說。然而，八年過去了李莎還沒有一個孩子。第三年的時候，他們去過醫(yī)院，醫(yī)生說問題出在李莎身上，但是李莎不認為是這樣?！翱傆薪鉀Q的辦法的。”每當她想起孩子這件事，她就這么安慰自己。她想過領養(yǎng)一個孩子，但是這個想法一提出就被丈夫痛罵了一頓。“難道我辛辛苦苦一輩子，就是為了別人的孩子嗎，等我將他撫養(yǎng)成人了，他又回到親生父母身邊，把我甩在一邊了。我可不想做冤大頭?！边@是李莎的丈夫拒絕領養(yǎng)的理由。

“但是如果有了孩子，離婚就不那么容易了吧，總得為孩子的成長著想。”小夜繼續(xù)自言自語的說道。

李莎輕輕的嘆了口氣，想到，這樣也好，沒有孩子，如果哪天要分開也可以離開得沒有牽掛。轉念，她又想，但是，這一切又不是我的錯，為什么要我來承擔這些痛苦，他卻只顧自己吃喝玩樂，完全不把家放在心上，在他心里，這個家跟旅館沒有什么區(qū)別了。她又掏出手機，眼角掃了一眼顯示屏，仍然沒有來電和信息。

“小夜對將來有沒有計劃啊，總不會一直沉浸在分手的痛苦里吧。”李莎抬頭對正在按著計算器的小夜說。

“計劃沒有改變啊，只是女主角需要換人了?！?/p>

李莎爽朗的笑起來，沒有想到此時的小夜還有心情開玩笑。

“說說看，什么樣的計劃?！?/p>

小夜沉思了一會兒，說：“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在明年結婚吧，然后去夏威夷度蜜月，結婚之后，我得換一份工作，畢竟現(xiàn)在的薪水沒有辦法支撐一個家庭，如果經(jīng)濟好轉的話，爭取結婚一年后要一個孩子?！?/p>

“只要一個嗎，兩個不是更好，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男孩比女孩大，這樣哥哥就能照顧妹妹?！?/p>

“兩個當然好，家里也會熱鬧很多，但是經(jīng)濟上會有很大的問題?！?/p>

李莎看著沉浸在幻想的幸福里的小夜，不禁為他擔憂，生活哪有計劃的那么完美啊，以為經(jīng)濟富裕了就能實現(xiàn)計劃的幸福，可是真正等到富裕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原來的計劃是多么的幼稚，對幸福的要求也會有180度的改變，然后發(fā)現(xiàn)這些年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勞，接著就自暴自棄，對生活失去信心，最后像我現(xiàn)在一樣痛苦的生活。

“那你可要抓緊時間了，要知道現(xiàn)在你還是單身呢。”李莎說。

“那又能怎么辦呢，也只能等著那個有緣人出現(xiàn)了，李莎姐身邊有沒有合適的人，如果有的話，可得幫我介紹介紹啊，雖然我現(xiàn)在還只是在店里打工，但我可不會一輩子在這里。”

李莎又笑了起來。

“好，我一定留意，哪個女生能遇上你這樣用心的男人也是幸福啊。”

“哪里，要是這輩子能遇上像李莎姐這樣的女人，那才叫幸福呢?！?/p>

李莎收起臉上的笑容，再次走到窗戶邊，想看看會不會有比賽的摩托車經(jīng)過，說不定會有長得像修一樣的車手。月亮從烏云里鉆了出來，雖然沒有很強的亮度，至少給這個漆黑的冬夜一絲希望，給予行夜路的人一些安慰。風似乎小了很多，窗外樹枝已經(jīng)停止了擺動，只有樹葉還在微微的晃動。

“晚上會不會下雨啊?！崩钌硨χ∫拐f。

“不會吧，月亮還在呢，如果要下雨的話，今晚就不會有月亮了?！?/p>

李莎點點頭，然后抬頭看著那輪彎彎的月牙，心想下不下雨又有什么關系呢，即使下雨了他也不會來接我，也不會問一句有沒有帶傘，如果結婚的人是修，他肯定會開著摩托車來接我，我們兩人同穿一件雨衣，在冬雨里飛馳。

“李莎姐，結婚后要怎么才能保持幸福啊，你應該教我一些經(jīng)驗，你結婚好多年了吧，現(xiàn)在還能一起去度假，婚姻一直保持在蜜月時的狀態(tài)啊?！?/p>

“八年了。”李莎有氣無力的說道，這“八年”兩個字好像八十年，八百年一樣沉重，似乎說出來就解脫了似的。

“哇，快十年了，我聽說過七年之癢，據(jù)說婚姻過了七年這道坎就能一直平穩(wěn)的持續(xù)下去?！?/p>

“都是瞎說的，七年之后離婚的不是很多嗎?！崩钌詭е恍嫉恼f，她對這類如何經(jīng)營婚姻的書籍呲之以鼻。在她的婚姻剛出現(xiàn)問題的時候，她對這類書籍還是十分信任的，幾乎每做一件事都會參考書上的說法去做，結果不但沒有改善，反而使得生活更加糟糕，最后連生活的自信都失去了，曾經(jīng)一度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精神存在問題。直到有一天她在一本雜志上看到一位婚姻咨詢專家離婚的報道，她才明白自己一直被這些所謂的專家當作白鼠一樣的試驗品。

“李莎姐，那你的秘訣是什么呢？”小夜繼續(xù)追問道。

“忍耐?！崩钌f著低下頭。

忍耐，這是從結婚第三年之后，她生活的唯一方式，她一次又一次告誡自己，要忍耐，總有一天會變好的，一定要忍耐，絕不能離婚，絕不能讓別人看我的笑話，絕不能讓媽媽當初所說的“跟著他不會有好生活”的預言實現(xiàn)。

“可是，需要忍耐來維持的生活不是很痛苦嗎？”小夜疑惑的問。

李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精神一下子緊張起來，她雙手交叉著做一個擁抱自己的動作，使自己平靜下來，然后轉身對著小夜。

“我不是說過嗎，兩個人在一起時間長了，就會忽略對方的優(yōu)點，只看到對方的缺點，那時候你就要忍耐，需要給對方改正的時間，畢竟，改變一個習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p>

小夜會意的點頭，臉上露出一些笑容。

“我明白了，我以為是忍耐生活的痛苦呢，李莎姐真不愧是婚姻的專家?！?/p>

“我可看了很多書的哦?！崩钌{侃的說。

Ⅶ

手機震動了幾下，李莎感到全身一陣抽搐，仿佛手機的震動器牽引著她全身的神經(jīng)。她匆忙的掏出手機，大拇指在按閱讀鍵的時候滑了一下，按鍵的邊緣剛好扣到大拇指的指甲蓋，她的嘴里發(fā)出“咝”的一聲，疼痛感瞬間傳感到她的眼睛，淚腺像一部已經(jīng)準備就緒的機器，立即產生了眼淚，濕潤了她的眼眶。

她打開短信，內容是“你的話費余額少于10元，請及時充值以免停機”。

她輕輕的將手機放回口袋，仰頭看看天花板的燈，感到一陣眩暈。

“那么，究竟為什么分手呢，總不會只是因為錢吧，哪有這么現(xiàn)實的人，為了一些錢放棄一段感情，那樣做很傻啊。”她為了使自己平靜下來，故意將話題轉移到小夜身上。

“也沒有具體的談過，分手之后見過一次面，還是那樣的話，說是對目前的生活厭倦了，但是我總覺得是因為錢的關系吧?！毙∫雇ｎD了一下，繼續(xù)說，“或者是在我身上看不到希望了，女人總是希望能找到自己的依托，不是嗎？”

他轉身望向李莎，看到了她擦拭眼角的動作。

“李莎姐，你沒事吧?！?/p>

“啊?！崩钌冻鲂θ荩皼]事，沙子進了眼睛?！?/p>

她假裝繼續(xù)擦拭眼睛，一邊揉著，一邊說。

“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這樣，大部份女人還是希望能獨立的，總不能像小孩子一樣要依仗著別人生活吧，所以，小夜也不必為分手的事苦惱，這樣的分手說不定是件好事，一個總是要依靠著別人生活的女人，即使結婚了也是個麻煩?！?/p>

“那又能怎么辦呢，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p>

李莎輕輕的拍著小夜的肩膀說：“其實也沒什么?！?/p>

Ⅷ

風又吹了起來，比之前的稍弱一些，但依然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這樣下去真的有可能下雨啊?！崩钌櫰鹈碱^望著窗外說。

“只是刮風而已，冬天的晚上就是這樣，況且李莎姐擔心什么啊，就算下雨你先生也會來接你的，不像我，得自生自滅?！?/p>

“他今天加班比我還晚，等他來接我的時候太陽都出來了?！?/p>

李莎的眉頭又皺緊了一圈，看著手里的賬本，隨手翻了翻，還有二十幾頁的賬沒有核對，想想也是，整個晚上盡是在胡思亂想，心思完全沒有在工作上，再加上遲遲不回信息的丈夫，更加沒有心情工作了。

“你們談了多久啊？”

“大概三年吧?！?/p>

“那也該是步入婚姻殿堂的時候了，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那個女孩是怎么想的?！?/p>

Ⅸ

他們面對面的坐著，已經(jīng)點好的菜遲遲沒有上來，小夜已經(jīng)喝下了第三杯茶水，他拿著空杯子在手心里旋轉。

“無論怎么樣，總得有個理由吧。”小夜說著嘆出一口氣，強忍住眼睛的酸味。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很害怕，我不想再這么生活，我想要自己的生活?！币粋€被一件厚厚的白色羽絨服包裹著的女孩坐在小夜的面前，面無表情的說。

“真的沒有第三者嗎？”

“都這種時候了，我沒有必要再欺騙你，我們好聚好散，不是因為別人，只是我覺得累了?！?/p>

小夜站起身，從錢包里掏出錢，壓在杯子底下，他說了聲“祝你幸?！保曇魳O低，幾乎只有他自己聽得見。女孩沒有任何的表示，仍然面無表情的坐著。天開始下起了雨，小夜仰頭看了看灰白色的天空，心想，今晚會下雪吧。他低下頭，將外衣裹緊身體，兩只手插進腋窩的地方，徑直朝家走去。

Ⅹ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小夜說著從李莎的手里拿過一些資料，坐到另外一張沙發(fā)上，將鉛筆放進嘴里，他感到眼睛一陣酸楚，立即咬緊鉛筆，抑制住眼淚流出。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李莎輕聲的說。

她是在金秋十月結的婚。結婚是丈夫的家人提出的，那天丈夫沒有求婚，沒有鮮花，甚至連戒指也沒有，似乎一切都被安排好似的，李莎和當時還是男朋友的他坐在客廳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提起結婚的事，然后男朋友的媽媽說你們結婚吧，李莎和他四目相對，微微一笑，他們的婚事就這樣定下了。雖然母親并不同意她結婚，但是由于母親沒有充分的理由阻止李莎結婚，一句“你跟著他不會幸?！辈⒉荒芨淖兝钌南敕?。他們的婚紗照在一個免費公園里拍攝，那時候樹葉剛開始變黃，草皮也是青黃相接，照片的背景里總有一些落葉和草皮，每次李莎看那些照片都會感覺一絲凄涼。她總是問自己，這些落葉和枯草會不會就是傳說的預兆？

時鐘敲響了十一點，李莎的手機在這時候響了起來，鐘聲和手機的鈴聲在這個寒冷的夜里交匯，像是夜魔出場的伴奏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小夜停下手里的工作，看著李莎手忙腳亂的接起電話，那神情仿佛是在接聽死亡命令?！拔??！崩钌穆曇纛澏吨?，她拿著手機跑進了洗手間。

小夜也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看了看屏幕。時間顯示22點59分，比店里的鬧鐘慢了一分鐘。他想，應該是店里的鐘時間快了。早上出門的時候，手機的時間正好跟收音機里播報的時間核對上。他站起身，想去調試一下鐘，那是一個古老的擺鐘，下面掛著一根長長的擺針，均勻的左右搖擺著，老板說，這是他在古淘店買來的，有很悠久的歷史。每次提起這個鐘，老板總是說“這個鐘可是比你們爺爺?shù)哪昙o還要大呢，是店里的鎮(zhèn)店之寶”。但是他從來沒有親自擦拭過這個鐘，總是叫其他人清洗，而自己在一旁監(jiān)督著。

小夜站在擺鐘前，不知道該怎么調試它，他打開遮蓋住擺針的玻璃門，他想，如果握住擺針不讓它搖擺，鬧鐘就會停止，等到跟手機的時間一致時再放開，時間就能對上了。他輕輕的握住擺針，擺針停止了晃動，他的手心感到一股力量，一股左右搖擺的力量，像是擺針在撥動他的脈搏似的，一左一右。他繃緊神經(jīng)，極力控制住自己，不讓身體跟著左右搖晃，等到感覺身體平穩(wěn)之后，抬起頭看了看鐘面，時間還是在走。他放棄了，像是遭受了極大打擊一樣嘆著氣，面無表情的坐回沙發(fā)，眼睛一直盯著搖晃的擺針。

李莎從洗手間出來，快速的坐回沙發(fā)上。

“李莎姐，沒事吧。”

李莎猛吸了一口氣，聳了聳肩。

“沒事，我丈夫晚上不來接我了。”

小夜點著頭，說：“他應該很忙吧?！?/p>

李莎按了幾下手機按鍵，小夜看到她刪除了一些東西，但沒有看清是什么，然后她收起手機，雙手捂住了臉。

“干活吧，早點做完，晚上還得一個人回家呢?！?/p>

ⅩⅠ

“喂?！?/p>

“我晚上不回來了，開會要開到很晚?！?/p>

“哦，我也加班?！?/p>

“我知道，你已經(jīng)發(fā)消息了?！?/p>

為了制造一些噪音，她打開水龍頭的閥門，讓水不停的流，這樣既讓丈夫覺得她很忙，又能避免門外的小夜聽到自己說話。

“李莎，你覺得我們這樣生活有意思嗎？”

她沉默不語，慢慢的將兩個手指伸向水柱，刺骨的冰凍像一把冰刀刺進她的大腦，許久，才說出話來。

“什么意思？”

“哎……”電話里一陣嘆息，停頓了一會兒后繼續(xù)說，“我不想再這樣生活下去了，我們離婚吧?！?/p>

“你也累了？”

李莎不明白為什么會問這句話，仿佛是生命里的第二個修在跟她說話。

“是啊，你也很累吧?！?/p>

李莎發(fā)出了一陣細細的笑聲，就如店里的人跟她說羨慕她的幸福時一樣的笑。

“我們明天回家再細談吧?！?/p>

“好，再談?！?/p>

李莎掛掉了電話，對著鏡子狠狠的呼出一口氣，鏡子上出現(xiàn)一層水霧，她看不清自己的臉，只覺得一陣燥熱。她將冷水潑到臉上，水觸碰臉龐的瞬間她感覺到冰冷，刺骨的冷，之后又覺得燥熱，心跳也隨之加速，于是她加快了水潑臉的頻率，最后她將整張臉浸到水里，直至心跳恢復正常的頻率，身體不再覺得燥熱，她才將臉離開水面，隨手拿起一塊毛巾，擦了擦臉，整理了外衣，若無其事的走出洗手間。

ⅩⅡ

月亮又走了很長一段路，小夜在霧氣蒙蒙的窗戶上畫畫，畫一幅然后又擦掉，直到整塊玻璃的霧氣都擦拭完，露出一整片夜空。在月光的照耀下，可以看見樹干上的霜霧。

“起霜了。”小夜對著窗戶說。

“恩?？斓蕉凉?jié)了吧?！崩钌p聲的說。

“是啊，又快一年過去了，李莎姐明年有什么打算嗎？”

“沒有，計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很多事情突然間就來了，根本沒有時間思考，除了接受還能怎么樣呢。小夜呢，有什么計劃？”

“跟李莎姐想的一樣，去年的時候計劃著結婚，結果在一瞬間破滅了，現(xiàn)在對什么都不報希望了，過一天是一天吧?！?/p>

“不試著去改變嗎，比如換份工作什么的，改變一下生活的環(huán)境也好?！?/p>

“還是順其自然吧，總是刻意的去強求幸福和明天，往往傷得更深，我現(xiàn)在是深有體會?！?/p>

李莎會意的一笑，那種體會，她何嘗沒有呢。這十年她就是這么過來的。和修分手之后，她總是計劃著遇見更好的，她刻意的給自己定下?lián)衽嫉臉藴?，無論哪一點上都要比修優(yōu)秀，而最終她遇上了無論哪一點都比不了修的他，結婚之后，她計劃著要兩個孩子，要一個完美的家庭，母親會為她的選擇而高興，這一切又落空了，不但沒有孩子，生活也成了母親告誡他人的例子。如今，她希望丈夫能原諒自己的不能生育，能接受領養(yǎng)的請求，結果，不但沒有被原諒，反而連這個家都保不住了。她想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所有的計劃會毫無聲息的落空，她不明白為什么會愛上他，嫁給他，不明白為什么母親不能給自己支撐，不明白為什么沒有孩子是因為自己的責任，不明白為什么丈夫會責怪自己。她責問自己，難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嗎？

“李莎姐，你知道怎么樣才能讓那個擺鐘停下來嗎?”

“什么？”還沉浸在痛楚中的李莎被小夜突然間的發(fā)問拉了回來。

“那個擺鐘，快了一分鐘，怎么樣才能停下來，讓它停一分鐘，那樣就準時了?！?/p>

李莎大聲的笑了起來，笑得小夜莫名其妙。

“你怎么會有那種想法，鬧鐘不準了調整指針就可以了，為什么要它停下來呢?！?/p>

李莎走到擺鐘的后面，打開一扇小木門，里面有兩個圓柱形的旋鈕，李莎輕輕的轉動其中一個旋鈕，分鐘朝著逆時針的方向走了一小格。

“這樣就可以了?！崩钌f著關上了小木門。

“李莎姐，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嗎？這個鬧鐘就好比是生活，其實只要倒退就可以回到正常的軌道，但我們總是不敢后退，寧可停止也不后退，所以才活得這么累?！毙∫苟⒅鴶[鐘說。

雖然李莎對小夜的話極具共鳴，但她不想表露出和小夜一樣沮喪的心情。

“你在說什么啊，搞得像個詩人一樣，趕緊干活吧，晚上我可是要一個人趕夜路的?！?/p>

生活可以倒退嗎？如果可以，要怎樣才能倒退？像擺鐘一樣旋轉按鈕，還是強行的撥動指針？我的按鈕又在哪里，誰又能幫我旋轉按鈕？如果可以，請將我倒退回八年前，讓我重新抉擇。

她再次拿出手機，看一眼屏幕，猶豫了一下，選擇進入通訊錄，順著字母的排列順序，選擇到“L”這一段，按下“選項”鍵，從上往下，移到“刪除”選項，她咬了一下嘴唇，最終按下了確認鍵，“老公”兩個字瞬間消失在屏幕里。

ⅩⅢ

擺鐘的滴答聲變得越來越具穿透力，仿佛要逃離這個夜晚似的，它簡單的一左一右的搖擺著，時間就在這搖擺中消失了，如果這一生用擺鐘的搖擺次數(shù)來計算，會是多少次？如果把擺鐘變成一右一左，是不是時間就倒退了，如果真是這樣，生活就簡單多了。

“小夜，你做得怎么樣了？”

李莎盯著鐘面，已經(jīng)過了十一點三十分。她想，終于快結束了，再過半個小時的時間，這倒霉的一天就要結束了。

“差不多了。李莎姐，你呢？”

李莎看著凌亂的賬單和賬單上一連串數(shù)字，感覺眼前一片眩暈，什么時候才能做完，誰知道呢，誰在乎呢，讓它一邊去吧。

“我也差不多了?！?/p>

“那我們再加把勁吧，爭取在今天回家?！毙∫怪钢鴶[鐘說，李莎會意的點頭。

“小夜，你為什么不愿意換個環(huán)境呢？分手之后不是都會選擇換個環(huán)境嗎，改變原來的生活，忘掉以前的日子?！?/p>

小夜慢慢的向倉庫走去，邊走邊說：“逃避總不是永遠的辦法，不論逃避去哪里，心總是在自己身體里，忘不掉的東西永遠忘不掉，除非死了?！?/p>

李莎慢慢的將桌上的單子整理起來，用一個長尾夾夾住，放進了隨身攜帶的藍色公文包里，她告訴自己，必須在今天結束這一切。

“小夜，我們走吧?！?/p>

小夜從倉庫里跑出來，手里拿著一張調料采購清單。

“可是還沒有完成呢，明天一早老板不是要來問話嗎？”

“可是再做下去就要到明天了，我們得在今天結束這一切?！?/p>

“什么意思？”

“過了十二點就是新的一天了，我們要重新開始生活，不是嗎？”李莎說著哽咽起來。

“李莎姐，你沒事吧？”

她揚起衣袖擦了擦眼淚，深呼一口氣。

“沒事，就是有點難過，生活真不容易?！?/p>

她扔下藍色的公文包，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終于結束了，八年痛楚的婚姻結束了，店員們對她的羨慕也將結束了，什么理想和愿望也都結束了，等擺鐘擺過十二點，一切重新開始。

ⅩⅣ

“走吧，小夜。”

小夜關上了倉庫門，關掉了大廳的燈，拉上了窗簾，窗外的夜景漸漸被淹沒。李莎打開了大門，一陣冷風吹進了她的脖子，她將脖子縮緊，雙手抱緊了外衣，整個人縮在黑色的呢子大衣里。等小夜走到門口時，她嘆了口氣，關掉了走廊上的燈。

她鎖上了大門，咔嚓一聲，仿佛一幕戲劇落幕了。他們走在店門外的木質樓梯上，微弱的月光并不能帶來足夠的光亮，他們小心翼翼的一步步往前走，突然間，兩人同時回頭望向店里。

“李莎姐，你聽到了嗎？”

“恩，十二點的鐘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