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對派”催生新普京

莫斯科當?shù)貢r間3月5日凌晨1時，大雪過后，零下10攝氏度。但寒冷阻擋不了人們涌向克里姆林宮附近的馬涅什廣場，為“新總統(tǒng)”普京歡呼吶喊。

毫無懸念的俄羅斯大選以普京的高票勝出而結束。

面對大約11萬支持者，普京未語淚先流，“我曾向你們保證，我們會勝利?，F(xiàn)在，我們贏了。這是俄羅斯的光榮！”

“本來這個結果就是注定的。全世界都知道，總統(tǒng)一定是普京的，這在4年前就注定了。而且除了他，我們也別無選擇。所以，我就沒有去投票，國家不缺我這一票。我要照顧生意?！奔{什科夫?qū)Α吨袊侣勚芸氛f，盡管他經(jīng)營的小酒館離投票站不遠。

3月5日晚間，當納什科夫還在小酒館忙碌的時候，在莫斯科普希金廣場一帶，“為了誠實選舉”組委會正在組織反對派集會，“我們不承認選舉的合法性，不承認普京?！?/p>

領袖的個人魅力不會無限放大

莫斯科警方制止了在盧比揚卡廣場挑釁滋事的企圖。抓獲了愛德華.利莫諾夫，以及被法院取締的民族布爾什維克黨的約50名支持者，這些人試圖舉行非法集會。

俄共在新普希金街心公園舉行的集會總共有300人參加，到場的媒體記者有50多人。集會期間沒有發(fā)生突發(fā)事件。

圣彼得堡和列寧格勒州內(nèi)務總局發(fā)言人透露，近800人聚集在圣彼得堡立法會大樓附近舉行未獲準的集會活動反對選舉結果，警方抓捕了70人，其中包括知名歷史學家列夫·盧里耶。

在普京宣布獲勝的24小時后，莫斯科等地的抗議活動不斷。

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12年前，普京從葉利欽的手中接過權杖，他眼前的俄羅斯正艱難轉型，經(jīng)濟滑波，民生凋敝，武裝叛亂風起云涌。普京在任期內(nèi)提出富民強軍的發(fā)展戰(zhàn)略，并對政府進行大規(guī)模結構性調(diào)整。

數(shù)據(jù)顯示，從2000年到2008年，俄羅斯的國內(nèi)生產(chǎn)總值從0.2萬億美元增加到1.64萬億美元，增長了8倍多。俄羅斯人的工資增長了近10倍，外匯儲備創(chuàng)歷史新高，改革步伐的加快和生活條件的改善，使普京贏得了廣泛認同。

普京把俄羅斯帶入“金磚國家”行列，重新找到大國方向，而他也漂亮地從總統(tǒng)轉為總理，開始了早已設計好的“梅普二人轉”。

然而，“梅普”嫻熟的舞步得到的并非都是喝彩聲，有人想關掉音樂，有人也急于步入舞池、取而代之。

“過去十年，俄羅斯的政治建立于領袖個人的超凡能力與魅力之上。然而時下，即便重返權力中心，普京的個人魅力不會再無限放大?！倍砀咝Ｕ位饡飨练蚵宸蛩够f。

近十年來，俄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成就明顯，但問題也很突出，如腐敗嚴重，官僚主義蔓延，貧富差距明顯，科教文衛(wèi)事業(yè)撥款不足，工業(yè)生產(chǎn)設備陳舊，人才問題日益嚴峻等，這些現(xiàn)象引發(fā)部分民眾不滿。

“我有退休金，2萬多盧布（相當于4000多人民幣），生活勉強夠了。但很多比我年輕的人，生活在莫斯科，成本高，收入低。所以，就常常抱怨政府，覺得到處都是不公平。”莫斯科的退休工程師弗拉季米爾·基波洛夫說。

在2011年12月初的下議院選舉中，執(zhí)政的統(tǒng)一俄羅斯黨艱難保住了在國家杜馬的多數(shù)席位。隨后爆發(fā)的抗議活動直指選舉舞弊。高潮出現(xiàn)在12月10日和24日，反對派在莫斯科舉行了獲政府批準的“為了誠實的選舉”集會。莫斯科內(nèi)務總局統(tǒng)計，薩哈羅夫廣場上聚集了將近2.9萬人，博洛特納婭廣場上有2.5萬人。而集會組織者則聲明，實際參與至少10萬人。

“24日的集會我參加了。普京的歷史任務結束了，他可以體面地走，國家感激他。但他還要留下了，我們不允許。”35歲的斯坦科維奇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他是一名教師，參加了反對普京的“另一個俄羅斯”團體——由自由主義者和左翼人士組成，主張政治自由化。

誰是反對派

3月5日晚間，在普希金廣場舉行的反對普京集會持續(xù)了不到3個小時，和平結束。組織者統(tǒng)計，參加者在2萬人左右，但警方數(shù)據(jù)顯示，只有大約1.4萬人。

參加集會的大都是年輕人，他們打著反普京標語，有的還戴著面具，還有不少人舉著霍多爾科夫斯基公司的旗幟——代表寡頭勢力的霍多爾科夫斯基，多年前曾與普京角力。

一位戴著皮帽子的老年男子在人群中格外顯眼，他說自己曾是蘇聯(lián)時代的卡車司機，支持俄共領導人久加諾夫。

抗議者從警方控制的幾個安檢門通過，進入廣場。警察全身裝備，拿著盾牌。普希金高大的雕像默默注視著他們。

自由派大佬、亞博盧黨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亞夫林斯基發(fā)表演講?！拔覀円欢〞o俄羅斯人一個真正可以替代的政權?！?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近期，一系列抗議集會活動都是“為了誠實選舉”運動組織的。人民自由黨“俄羅斯不需要武斷和專制”的聯(lián)合主席、俄羅斯聯(lián)邦前第一副總理涅姆佐夫，也是“為了誠實選舉”組委會的領導者之一。他現(xiàn)在是莫斯科著名的街頭政治活動家。

2月底，涅姆佐夫和一些反對派領袖在莫斯科郊外與梅德韋杰夫舉行了會談。這是自2011年12月爆發(fā)反政府示威以來，政府領導人首次與反對派會面。梅德韋杰夫承認政治體系還遠未完善，歡迎關于選舉改革的建議，也強調(diào)將限制總統(tǒng)任期，即一人至多兩屆。但他的表態(tài)顯然沒有令反對派滿意。

談話一周后，反對派在莫斯科又發(fā)動了聲勢浩大的游行活動。在莫斯科花園環(huán)形道，他們組成“人鏈”，以白色為象征性符號，“無聲”抗議。涅姆佐夫和支持者手拉手站在馬雅可夫斯基地鐵站外。

“此次抗議不會有嘈雜的示威，我們將聚集在一起，不進行演講，就是默默地站著?！蹦纷舴蜻€特意側過頭來，沖著記者的鏡頭微笑。

挑戰(zhàn)普京的權威，聲勢對于反對派而言格外重要。

俄羅斯反對派一般分成兩大類。一類是注冊為合法的政黨，且是在杜馬擁有席位。俄羅斯共產(chǎn)黨最為傳統(tǒng)，自蘇聯(lián)解體后，俄共重組并長期擁有杜馬席位，不管葉利欽時代還是“梅普”時代，都是反對黨的中堅。自由民主黨更以反對派自居，但和政權也保持一定合作。而公正俄羅斯黨在2011年5月之前還被看作是執(zhí)政力量的同盟，后來才轉向成為反對黨。本次大選中，三黨均派出總統(tǒng)候選人來迎戰(zhàn)普京。

體系外的反對派林林總總，既包括創(chuàng)辦于1993年的亞博盧黨（也叫“蘋果黨”），也有“另一個俄羅斯”這樣的社會政治運動。這批反對派持自由主義立場，最近形成“為了誠實選舉”等松散聯(lián)盟，也頗具影響力。涅姆佐夫正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不同的反對派，有不同的政治訴求。有的接近左翼，希望回到蘇聯(lián)時代；有的認為體制僵化，需要更多自由，傾向右翼；有的指責普京只喜歡用自己人，還有的主張在權力機關之間明確分權。2005年離開總理職位的卡西亞諾夫認為，俄羅斯“走上了一條不正確的方向，是夾雜著國家資本主義元素的蘇維埃制度的復辟”，而棋王卡斯帕羅夫2008年出面組織集會，主題是抗議“俄羅斯侵占格魯吉亞”。

不過，作為反對派，共性顯而易見，就是反對現(xiàn)政權、反對普京。

選舉舞弊是他們打向政府的第一炮。3月2日，俄羅斯選舉委員會為大選貼上新標簽：“第一次數(shù)字化直播”的選舉，據(jù)稱，選舉網(wǎng)絡直播將耗資4.47億美元，覆蓋9.17萬個投票站，在莫斯科有10萬人通過6000多個攝像頭實時監(jiān)控3000個投票站的情況。

但在反對普京的人看來，這些意欲展現(xiàn)公正透明的數(shù)字，都敵不過“12=8+4”所揭示的意義——8年總統(tǒng)，4年總理——普京還要掌權多久？

長期執(zhí)政的確是把雙刃劍。普京執(zhí)政期間，石油財富一度支撐起俄羅斯的復興夢，但受到2008年金融危機影響，2010年、2011年俄羅斯的GDP增長徘徊在4%，通脹率則連續(xù)3年在7%的高位。

涅姆佐夫就曾系統(tǒng)解構普京的政績，出版了《反叛者的自白》《普京和危機》等專著和宣傳冊，指責其“縱容腐敗”“發(fā)展乏力”等弊政。

不過，在觀察家看來，俄羅斯反對派并未形成影響廣泛的政治訴求，抗議者本身也普遍反對所謂“革命”，不希望國家陷入混亂。在多次集會中，人們表現(xiàn)平和，秩序良好，未發(fā)生明顯過激事件，期望社會與政局穩(wěn)定仍是俄羅斯民眾的首要選擇。

而“發(fā)展必須以穩(wěn)定為前提”正是普京為俄羅斯謀劃的強國之路的重要內(nèi)容。

無論在政治、經(jīng)濟，還是軍事、外交上，同鮮明的“普京主義”相比，反對派還沒有提出任何有實質(zhì)性的政治議程。支持反對派的示威者往往通過社交網(wǎng)絡互聯(lián)互通。俄政府顧問米哈伊爾德米特里耶夫說，“他們除了要求公平選舉，什么都說不出來。形成什么東西都很難，因為他們沒法組成一個能幫助闡述這些政策的運動。”

追根溯源，體制外的反對派形成于蘇聯(lián)解體時期。隨著各種政治力量不斷斗爭、合作、分裂，派生出不同的黨派、聯(lián)盟和組織。

反對派總是指責普京政府為維持執(zhí)政地位，通過幾次修改政黨法，提高政黨的注冊門檻，以種種名義控制集會時間和規(guī)模，有意壓制反對派的政治空間。

2007年涅姆佐夫計劃參選總統(tǒng)。在衡量實力后，宣布退出選舉，轉而支持卡西亞諾夫。但俄羅斯中央選舉委員會判定卡西亞諾夫征集的簽名不符合選舉的規(guī)定，否決了他的候選人資格。今年，亞博盧黨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亞夫林斯基候選人資格也被否決。

“反對派不成氣候，但我相信，只要有反對派的存在，就會令普京更加努力?！币晃欢砹_斯賣畫人的觀點也被不少媒體引用。普京必將重返克林姆林宮，但他也將發(fā)現(xiàn)自己掌管的國家更敢于向他挑戰(zhàn)。

俄羅斯仍離不開“普京主義”

“我們希望普京能夠明白，他需要做出改變。我們從2004年就開始期待改變，我們希望普京能夠?qū)崿F(xiàn)這些改變?！?月5日晚間，在莫斯科市中心馬涅日廣場舉行的“挺普”集會上，阿克留申科對記者說。

正在莫斯科大學讀研究生的他，也曾認為普京不該戀棧，但通讀普京選舉前發(fā)表在俄主流媒體上的七篇政策綱領性文章后，改變了想法，“我想，俄羅斯仍離不開‘普京主義’?！?/p>

“我深信他可以繼續(xù)帶我們前進，帶領俄羅斯實現(xiàn)強國的夢。十多年來，這個國家都是按照他的節(jié)奏前進的，取得成功。我們何必要換人？”一位把兒子扛在肩上的父親也來“挺普”，“哪個總統(tǒng)候選人能像普京那樣，平定車臣叛亂；后來，日本因為島嶼問題與我們爭執(zhí)不下，他能讓戰(zhàn)斗機繞著日本海飛一圈?！?/p>

“蘇聯(lián)已經(jīng)是過去，久加諾夫不能領導國家，他老了，也會成為過去；普羅霍羅夫，太年輕；除了普京，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币灿腥巳绱丝偨Y。

“挺普”與“反普”集會幾乎同時舉行，但氣氛大不一樣。在馬涅日廣場上，有人在臨時搭建的舞臺上唱歌，有人在氣墊上用充氣棒玩格斗游戲。警察的安全防范意識顯然不高，沒有全副武裝，有的還到大巴車上去躲避嚴寒。

贏得大選后，普京第一時間與競爭對手普羅霍羅夫通了電話，祝賀這位“新人”獲得排名第三的成績。

和普京、久加諾夫相比，擁有180億美元，位列俄羅斯富豪排行榜第三位的獨立候選人普羅霍羅夫的確是張新面孔。這位46歲、身高2.06米、喜歡說唱樂的高富帥，被看作是俄羅斯最優(yōu)秀的單身漢，也很受西方關注。2009年他曾以7億美元買下了美職籃的新澤西網(wǎng)隊，使之成為美職籃歷史上第一支由外國人控股的球隊。他曾宣布，如果大選獲勝，將把大部分財產(chǎn)捐贈給慈善事業(yè)，只留10億美元以維持生計。

此前，普羅霍羅夫已經(jīng)在“咖啡館選舉”中獲勝了。位于莫斯科市中心的阿爾巴特大街“咖啡因”連鎖店，在泡沫咖啡上，用巧克力粉點繪成5名候選人的頭像，供顧客選擇，如果投中了，則在大選后免費再來一杯。

截至3月2日，50.3%的顧客選擇喝掉普羅霍羅夫，普京的得票率為24.3%。莫斯科一家調(diào)查機構認為，這一結果表明，人們厭倦了“相同的面孔”。普羅霍羅夫則說，我的基礎是最廣泛意義上的中產(chǎn)階級。

普羅霍羅夫落選后表示打算建立新政黨，并在下屆大選中與普京再試高低。

為“共同努力，有效地解決國家所面臨的問題”，普京很快約見了幾位對手，只有俄共領導人久加諾夫拒絕到場。

普京聽取了日里諾夫斯基關于教育、醫(yī)療、就業(yè)等問題的意見并表示贊同，也了解了米羅諾夫關于選舉違規(guī)行為的看法。他特別向普羅霍羅夫伸出橄欖枝，稱若普羅霍羅夫最終組建了政黨，他們“完全有基礎進行建設性的對話”。

普羅霍羅夫指出，俄羅斯最主要的問題之一是缺乏能使人從下層社會上升至上流社會的機制，這妨礙國民實現(xiàn)自我價值，普京說，他“完全認同” 。

分析人士認為，會談表明普京有意識調(diào)整同反對派的關系，為可能的政治合作埋下伏筆。

“他已經(jīng)開始了調(diào)整。我們可以認為，他認真地思考了反對的意見?！蹦箍茟?zhàn)略研究中心的執(zhí)行主任安德烈·昂科夫斯基對《中國新聞周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