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要去馬六甲?
相比較南洋的其他城市,我們更容易找到前往這座小城的理由:這是中國大明鼎盛時期,鄭和七下西洋時停留和補給的一座漁村;這是佛教、道教、伊斯蘭教和基督教和諧共處的一座小城;這是扼守交通要沖的一座小城,一條戰(zhàn)略位置極為重要的海峽因它而得名;這是被列為聯(lián)合國文化遺產(chǎn)的一座小城……而和我年齡相仿的人,也或許是受到經(jīng)典游戲《大航海時代》的影響,執(zhí)意要到這香料群島的一隅,來親身感受一下海港古城的白天和晚上,潮起和潮落。
這個千年的兵家必爭之地,如今的交通算不上發(fā)達,沒有機場,哪怕最近的鐵路也在三四十公里以外,惟有一個叫做馬六甲中心的汽車站,連接著它和吉隆坡或新加坡這樣的大都會。而這汽車站也建在了離古城三四公里遠的地方,使得這座小城就像被封存在歷史的時空里一樣,惟有那綠色的17路環(huán)線在提醒著路人——這是現(xiàn)代。
除了空調(diào)車,普通的17路從來不關(guān)車門,跳上跳下十分方便。這部老爺車就像穿越的鐵盒子一樣,把人們一下子從現(xiàn)代帶到了古城。
馬六甲是馬來西亞歷史最悠久的古城、馬六甲州的首府。就像那些典型的海邊小城一樣,馬六甲河穿城而過,最終匯入馬六甲海峽——那應該是印度洋了吧。想到這里,會趁著來潮的時候,在河的入??诮褚幌码p手:終于也有機會摸到印度洋的水了,這也是幾百年前托起過鄭和大船的水吧?
興也馬六甲河,衰也馬六甲河。上個世紀初,因馬六甲河口的淤塞,以及檳城、新加坡的興起,這座老城在南洋的地位逐漸下降,被現(xiàn)代化的進程拋下,在時光中沉淀下來。因為沉淀,所以安靜。
小城涇渭分明,以馬六甲河為界,以西基本上是唐人街,以東則是西式建筑。
唐人街很清靜,幾乎沒有超過三層樓的建筑,一切都顯得傳統(tǒng)——那種在國內(nèi)已經(jīng)很少見到的傳統(tǒng)。庭院深深,草兒從墻頭上竄出來,訴說著小城的滄桑。正是夕陽西下,中藥味、雞湯的香味,從門縫里面飄出來。大部分店門都半開著,里面吊掛著一些干貨,老伯戴著老花鏡在餐廳看著報紙。長相有些滑稽的田園犬搖著尾巴散步,偶爾打個哈欠卻從來不叫喚。
只是天黑之后,夜市開始熱鬧,店鋪、攤位鱗次櫛比。著名的雞場街的建筑和馬六甲的其他老街一樣,不同色彩的南洋騎樓各有各的精致,常有燕子在屋檐下筑巢。
街上還有幾家同鄉(xiāng)會館,其中一家雕梁畫棟,燈火通明,描金的門匾上書“福建會館”四個漢字。館內(nèi),一位白發(fā)老叟正搖頭晃腦地唱著高甲戲,幾位伴奏的歲數(shù)也不小了,同樣年長的票友們有的閉著眼睛,在大腿上打著拍子……他們大都是第二代或者第三代的華人,只會說粵語或者客家話,但當你向他們店里供著的關(guān)公拜一拜,老人家就會露出會心的笑容。
沿著三保街走下去,就到了著名的三保廟,四周大樹環(huán)繞,遮天蔽日,寧靜清幽。據(jù)說這里所有的建筑材料,哪怕一磚一瓦,都是從中國運來的。寺內(nèi)香火一直很旺,廟門口那對金色的石獅子,據(jù)說撫摸其頭頂能帶來好運,因為信徒太多,獅子頭頂部的金粉已脫落。
在這里,曾七次到過馬六甲的三保太監(jiān)鄭和已被神佛化,其意義不只關(guān)乎他的穆斯林的身份,也不只是類似媽祖這樣的海上保護神,甚至超越了佛道理念,成為了包容并蓄的中華文化的代表,和南洋華人一種信仰的力量之源。
如果說馬六甲河西的華人區(qū)展現(xiàn)了明王朝“以德服人”的天朝王氣,那么河東的西式建筑則展現(xiàn)了西方“宗教和武力并進”的殖民進程。
早先,馬六甲作為重要的商貿(mào)中轉(zhuǎn)集市,超過80種語言通行于此,大明王朝的艦隊為這種繁榮提供著保護。后來,天朝實行海禁,世界繁榮的天平就此開始發(fā)生傾斜:1511年8月24日,葡萄牙駐印度的阿方索·亞伯奎總督率領(lǐng)一艘帆船駛進馬六甲河,馬六甲城首次淪陷于西方世界,過去那種南洋版“清明上河圖”般的盛景被西洋炮打得一去不復返了。
再后來,在歐洲像黃金般珍貴的丁香和肉蔻吸引來更多的西洋人,葡萄牙人被西班牙人替代,后者又被荷蘭人武力驅(qū)趕,然后英國人、日本人接踵而來。后來的故事已經(jīng)和香料無關(guān),石油成為關(guān)鍵詞。要說這里掐著遠東和波斯灣之間的能源咽喉,毫不為過。
在河東的中心區(qū)域,游人們紛紛在紅教堂和鐘樓前留影。騎著花車的腳夫們忙著招攬生意,他們多通曉數(shù)種語言,其祖輩見證著中國人、荷蘭人、葡萄牙人的來來去去。
沿著馬六甲河,有一方小小的炮臺,筑造炮臺的材料是紅色的珊瑚石。兩面相接的墻,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區(qū)別,可是細細研究,上面的標示會告訴你,這一面是葡萄牙墻,另一面卻是荷蘭墻。炮臺上那六門黑洞洞的大炮依舊對著大海和城鎮(zhèn)的方向,見證了著當年外御入侵、內(nèi)防作亂的歷史。
如今,圣保羅山下阿方索總督建立的圣地亞哥城堡早已隨著17世紀接連不斷的炮火化為塵土,只空余白色城門。城堡背后守護的教堂已經(jīng)風化,戰(zhàn)爭的舊痕猶在,空無一物的教堂顯得寂寞蕭條,這里除了斷垣殘壁,就是刻滿拉丁文的墓碑。
去的時辰恰是黃昏。夕陽下,街頭藝人坐在墓碑前彈唱著印尼語情歌,兩只白貓在一邊細聲喚著,毫不懼人。他們的歌聲讓我想起了在唐人街聽到的《小城故事》:“看似一幅畫,聽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這里已包括……”
盡管大多數(shù)人認為鄧麗君所頌唱的,是她最喜愛的泰國小城清邁,然而馬六甲的年輕人往往說:這個“小城”是馬六甲。這恐怕是他們少有的堅持,更多時候,這座有故事的小城低調(diào)而真實地存在著,遺世獨立,這也算是馬六甲的一種腔調(diào)吧。
晚上從新加坡返航,飛機盤旋在馬六甲海峽上空。下方,開著大燈的大小船只,密密麻麻,正等待著穿越馬六甲海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