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錦織
愛上一個天使,夜空的星星都會亮起來。那么愛上一個垃圾,又會是怎樣的結果?
我便是那塊垃圾,卻徒有一副華麗的皮囊。而女人,總是淺薄無知的感官動物。冷眼旁觀一個又一個女人前仆后繼地來到眼前,似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于是想,愛情這兩個字,對于女人和男人的定義,應該有天壤之別吧。
當初在青顏身邊,第一次看見錦歡,我不過趁青顏出去的工夫,將柔軟的手指輕輕摩擦了一下錦歡性感紅艷的唇。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是一觸即發(fā)的火焰,一個照面,熊熊烈火便席卷了愛的荒原。
她和青顏十年友情轉眼之間已是一地灰燼,而我,也已經(jīng)習慣了從一個女人身邊輾轉流浪到另一個女人的身邊。
青顏不甘,但沒有愛的相守,身體便是唯一的籌碼。在一起膩過半年,她尚貪戀我的身體,而我,卻對輕車熟路的探索失去激情。
所以,沈錦歡其實只是一個跳板,我總是從一場愛情跳往另一場愛情。不同的女人,相同的寂寞,那句詞怎么說,千年容易過,一夜最難眠。
我的每一夜,都需要新鮮和刺激的沉淪,我是中了毒的石頭??尚Φ氖?,所有女人都以為自己是那副解藥。
錦歡當然也不例外。
在一起三個月,她時時處處以我為中心,心甘情愿,為了愛情面目全非。
我喜歡紫色,于是,她所有裙衫不是淺紫便是灰紫;我喜歡素食,于是她輕易戒掉了肉食的習慣,生活清凈如教徒;我偶爾說起從小缺少溫暖,特別向往能有位母親在身邊,她竟然和隔閡已久的母親主動溝通,只為讓我重溫遺失日久的溫情。
能做的,錦歡都做了,剛開始我當她同以往女子沒有任何區(qū)別。后來一次夜店歡情,才讓我驟然醒悟,在沈錦歡柔淑的笑容下,實在有狼的本性。
再銅墻鐵壁的愛,也會有罅隙。一日和錦歡言語不和,三言兩語后我拂袖而去。
重新踏入夜店,歡場曖昧竟似隔年般恍惚迷離。那些散發(fā)邪惡味道的手指和嘴唇,很快就在酒精的作用下,揮發(fā)得淋漓盡致。
我癡纏在一個女人的身邊,桌子上的電話,不時閃爍跳躍。錦歡曾要我盟誓,無論何時何地,她的電話都要立刻接起。
我今天倒要看一下,違背誓言,她又會怎樣。
我醉倒在陌生的激情里,不能自已,半小時后,硝煙散盡,起身離開。床上煙花一樣的女子,媚笑著遞過電話來。瞬間錯愕,肢體糾纏的放縱中,我們無意碰到了電話的接聽鍵。
電話那端死一樣的寂靜,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匆匆趕了回去。
黑暗的屋子里,聲息皆無。打開客廳的燈,眼前一片觸目驚心的鮮紅。沈錦歡斜靠在沙發(fā)上,她的手腕處,有汩汩的血不斷淌下來。
真TMD是個瘋子。我一邊用紗布迅速勒緊她的傷口,一邊將掙扎的她扛在肩上跑向醫(yī)院。
沈錦歡的臉上滿是絕望的笑,她俯在我的耳邊,充滿血腥的一句話讓人不寒而栗:“童赫年,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來對抗你的背叛。”
盡管錦歡很快痊愈出院,我的心卻仍然滿是驚悸與不安。
星座書上說,天蝎座的女人不能碰,她的愛是致命的,恨也是致命的。
那段日子,我難得地在一個女人身邊安下心來,錦歡絕口不提電話里聽到過什么。她救命稻草樣夜復一夜地緊緊抱著我,即便是塊冰冷的石頭,也會在這樣的懷抱里慢慢融化吧。
我開始重新審視這個有著花朵一樣容顏的年輕女子,沒有猜疑和背叛的日子里,她像一池湖藍的春水,瀲滟溫柔,晴朗如碧空。但割腕那夜的血腥,一直停留在我的記憶中。
有時候,半夜里在她身邊突然驚醒,看著她恬靜地沉睡,疼痛的小蟲子,在骨頭里緩緩蠕動,忍不住俯身親吻她,嘴角滿是咸咸的液體。
錦歡符合所有天蝎女子的特質,她步步為營地將我逼迫進愛的城堡,她說:“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p>
2008年的夏天,錦歡將母親林朗從江南小鎮(zhèn)接過來。
看著這對面目相似關系僵硬的母女,我知道,錦歡為了這份愛,真的盡了力。
我想要一個溫暖的有母愛的家,于是,她給。
看見林朗的第一眼,我的心里滿是復雜的味道。雖然已經(jīng)年過四旬,但是遲暮的美人,也自有獨特的韻味。
錦歡說母親過去一直是舞蹈演員,所以身材氣質自然一級棒。她說這些話時,臉上滿是言不由衷的笑。林朗似乎不喜歡和女兒牽了手走路,她將行李放到我的手上,直直地走到我們前面去。
這個家,并沒有因為多了一個母親,就多了和諧與幸福。
餐桌上的飯菜豐盛了不少,衣服也洗得及時。但對于這個枝葉扶疏的遲暮美人來說,時光似乎還是太豐盛了。
那日將近中午起床,突然瞥見陽臺上,有雙涂了猩紅蔻丹的纖細的腳,尖尖地踮在地板上,一個旋轉又一個旋轉。
聽到我的聲音,她細小的腰肢一個回旋,臉上竟有了少女的紅暈。我張張嘴剛要說什么,錦歡忽然進了門。
看到穿了練功服赤足的母親,她臉上的不悅一閃而過。林朗從從容容地回了自己的臥室,不一會兒,她的屋里便開始有了細碎的爭吵。
那天,錦歡午飯沒有吃就趕回公司了,她每天中午只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但是,她堅持這來回奔波的辛苦。
那個下午,林朗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里,晚上吃飯時,她做了家常鯽魚,這是錦歡最愛吃的菜。桌上的氣氛有點兒呆滯,我刻意講起某個笑話,錦歡板著臉干笑兩聲,撂下碗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臨睡前,她忽然長長地喟嘆一聲,鉆到我懷里來:“赫年,你還習慣我母親在這里的生活么?”
撫摩著她柔順的長發(fā),我的眼前忽然又出現(xiàn)了那雙纖若無骨的旋轉的足。有人說過,女人最美的部位是腳踝,我在今天終于第一次懂得了這句話。
接下來的日子,錦歡突然格外健忘。今天她會落一個記錄本在家,明天她又遺忘了一管口紅,很多時候,我正和林朗細細地說著話,她會突然一頭闖進來,像一頭警惕的小獸一樣望我們一眼,然后拿了東西慌慌張張地走掉。
我想,沒有一個母親會不明白女兒的心思吧,但是她又會怎樣去取舍。
林朗是那種骨子里都盛滿柔軟和風騷的女人,歡愛面前,她終于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錦歡的反復令她充滿警惕。她選擇每日錦歡剛剛出門的時刻,裹著桃紅的睡裙一下子就跳到我的床上來。
錦歡面前,我們大部分時間相對沉默,一切似乎滴水不漏。
那天,錦歡起得有點兒晚,匆匆忙忙提了包就走。
我起身擁抱早已迫不及待的林朗,床頭上一個文件夾啪地落在地上。突然失火的老房子,總有不顧一切的放縱和熱情,一點點親吻她赤裸的腳踝,她的呻吟好像春天的花兒,妖嬈奔放,兀自盛開。
太過投入的激情總是很容易讓人忘我,臥室的門打開了,我們還渾然無覺。
在錦歡凄厲的憤怒中,我落荒而逃。身后的房間里,稀里嘩啦的碎裂聲鋪天蓋地令人驚恐。
那一上午,我呆坐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聽候命運的發(fā)落。
幾個小時后,尖厲的警報驟然響起,我不顧一切地奔回家去。
人頭攢動的小區(qū)門前,警察已經(jīng)封鎖了現(xiàn)場,沈錦歡在自己親生母親林朗的身上,捅了十刀,刀刀致命。
重門深鎖的囹圄之內,看到我,憔悴不堪的錦歡嘩地一下子淚流滿面。隔著鐵窗,她干燥的手指一點點地滑過我的臉龐:“赫年,謝謝你來看我,那件事,我知道你是無辜的?!?/p>
我捉住她的手指慢慢送到唇邊,冰冷的淚水一滴滴地落下來。
“赫年,你不知道,我一直有著怎樣仇恨的童年。媽媽從我開始有記憶起,就不斷糾纏在一個又一個男人的身邊。十三歲的夏天,她和一個男人奸情敗露,要面子的父親墮水自盡。十三歲之后,我和她一直形同陌路,從她看你第一眼我就有了隱隱的不安,那不是一個母親看孩子的眼神,從一開始,她就忘記了你是我的愛人。所以,你不過受了她的引誘,一切罪惡其實都與你無關?!?/p>
手腳冰冷地走在陽光暴烈的街道上,眼前一次又一次閃過錦歡憔悴的容顏。
其實,她的仇恨童年,我早在認識她之前,就聽青顏說起過。
錦歡不知道,當初落在她唇上的手指,其實充滿蓄意的陰謀。
一切要從我的十四歲說起。
十四歲的春天,突然撞見父親和一個女人在沙發(fā)上赤裸地糾纏。少年意氣,我憤然離家出走。兩天后,被叔叔從天橋下帶回時,赫然見到的是白床單下已經(jīng)冰冷的母親。
為了尋找我,媽媽神情恍惚地穿過街道,倒在一輛疾駛的貨車下。
沒有人知道那個春天的午后發(fā)生的罪惡,父親遲疑地擁抱我,被我一把甩開。
媽媽臨終前,留下一句話:“告訴赫年,好好活著,否則媽媽死不瞑目。”
為了這句話,我放棄了自殺的念頭。冤有頭,債有主,我將所有仇恨放到了那個叫林朗的女人身上。
時光如此迅疾,長大似乎只在一夜之間。
在青顏的相冊中看到錦歡的剎那,我忽然想起了那個中午。多么熟悉的眉眼,仔細追問,她果然是林朗的女兒。
其實,走近錦歡,我尚不知道報復的利劍會怎樣舉起。偶爾夜店流連,錦歡激烈的性格陡然讓我想出亂倫之計。
林朗果然是不知羞恥的蕩婦。那天早晨,偷偷從錦歡包里取出文件夾,我知道她很快就會回來,但我想不到,將要到來的會是怎樣的答案。無論怎樣的答案,它應該都和血腥有關。
林朗終于死在屠刀之下,但是,我依然是那塊深井中的石頭,冰冷、寂寞,還有說不出的憂傷和戰(zhàn)栗。
無數(shù)的黑夜,我不斷質問自己,如果提前知道,錦歡將用自己的生命來做這場復仇的賭注,我還會一如既往地舉起那把復仇的劍嗎?
黑夜的風,呼嘯而過,上帝沉默無語,一切覆水難收。
錦歡的判決很快下來了。死刑,立即執(zhí)行。
我號啕著哭倒在鐵窗邊,錦歡,錦歡,此生永決,情何以堪。
錦歡閉著眼撫摩我的頭發(fā)和五官:“赫年,我們來生再見。”
為了愛,錦歡選擇成為一顆灰燼,她不知道,尚且茍生的童赫年,余生卻陷落在永遠的悔恨和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