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健
前些日子,飯局上好友海客說起想學口琴,說口琴攜帶方便,不知哪兒可學。攜帶方便這沒錯,但我對海客說,如今哪有地方可學口琴?連口琴都不好找呢!我還吹道,若有口琴你跟我學算了。吹薩克斯的朋友白樺說他有一把口琴就送給大健算了,還說這是把寧波獨一無二的口琴,比一般口琴多一組。我擔心這家伙喝高了有講嘸講。日后向他要,他真的還送給我了,那是一把國光牌28孔重音口琴。它勾起了我的許多記憶……
我插隊時,好多知青都有口琴,東北平原,天蒼蒼地茫茫,知青點的房子還沒造好時,我們寄住在老鄉(xiāng)家,晚上就不能吹口琴,一吹一家狗叫,全村狗叫。知青房子造好后,在村南邊,距104國道二公里,這就不影響老鄉(xiāng)睡覺。這下子,晚上就熱鬧了,吹口琴唱歌還有將人吹哭唱哭的,當我吹起口琴名曲《可愛的家》時,知青們和唱,女同學就有哭出聲來的。這種傷感的曲子,我偶然吹吹。那年我十六歲,想家不那么嚴重。我最愛吹的曲子是《小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紅河谷》、《鴿子》、《深深的海洋》、《紅莓花兒開》、《洪湖赤衛(wèi)隊》、《紅色娘子軍》、《東方紅》、《北京頌歌》,還有法國民歌《兩只老虎》、舒伯特的《小夜曲》,還有小時候唱的《讓我們蕩起雙槳》、《北京的金山上》、《生產(chǎn)隊里養(yǎng)了一群小鴨子》、《春天在哪里》,不吹到星斗滿天,不睡覺。第二天起來,嘴角火辣辣痛。口琴就這點不好,哪怕天天吹,似乎嘴角適應了,其實不然,口角不像指紋,我拉過小提琴,知道左手指會長繭的,彈月琴或吉他時間一長,也長老繭,一星期不拉不彈,繭不褪。口琴當然也有長處,小小的東西能吹出小樂隊似的和聲,尤其適宜吹奏民歌。
那一年,有個夜晚,月淡,風輕,我們知青點的同學,有的吹口琴、有的彈月琴,有的拉提琴……和我要好的一個東北小伙子給我?guī)砹撕脦字淮笪鞴?,這東北小伙,三代農(nóng)民,種莊稼種西瓜都是好把式,他就愛聽我吹口琴,這腰圓臂粗的小伙子,就不明白這口琴怎么能吹出如此動聽的聲音!我們大吃西瓜之時,就讓他吹我的口琴,雖不成調(diào),但氣盛力足,吹得知青們鼓掌后,又慫恿他教我們摔跤,他可是家傳的,在我們眼中是一流的摔跤手。那天夜深,我們鬧夠了,正準備歇息呢,我就隱隱約約聽到知青點南邊的國道有轟隆轟隆聲,和同學一說,他們好奇了,說去看看。我們步行如飛,知青點之南二公里的國道,一會兒就到了,一看呆了,那前不見頭,后不見尾的坦克,一輛接一輛,坦克兵的臉在月光下那么年輕,看到我們就笑著向我們招手,我激動了,吹起口琴曲:反映二次大戰(zhàn)的《小路》,他們沒聽懂,毫無反應,我就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們聽懂了,鼓掌,還有和唱的。我想,那么多坦克,也許與珍寶島事件有關(guān)吧?中蘇關(guān)系那個時期很緊張,我們是從《參考消息》上聞到氣味的,于是我就吹起《共青團員之歌》,我的同學們就在國道線邊上激昂地唱——
聽吧,戰(zhàn)斗的號角發(fā)出警報
穿好軍裝,拿起武器,
共青團員們集合起來踏上征途
萬眾一心保衛(wèi)國家
我們再見了親愛的媽媽,
請你吻別你的兒子吧,
再見吧媽媽別難過,莫悲傷,
祝福我們一路平安吧。
再見了親愛的故鄉(xiāng),
勝利的星會照耀我們,
再見吧媽媽,別難過,莫悲傷
祝福我們一路平安吧。
再見吧媽媽,別難過莫悲傷
祝福我們一路平安吧。
我越吹越覺得這些坦克兵有上戰(zhàn)場的可能,淚水禁不住涌了上來,氣宇卻軒昂起來,越吹越激昂,而我身邊的同學們唱著唱著,居然有蹲下來哭的,正在這時,有軍官下來問我們是什么人,到國道線來唱口琴是怎么回事,當我和軍官說明一切后,問:你們是不是上珍寶島?他說:“這種軍事機密你能問嗎?我也不敢問首長的,反正我們接到調(diào)令就調(diào)防唄!”他還強調(diào):“別把今晚看到的告訴別人,你們知青是應該懂紀律的!謝謝你們的歌聲!”握手告別后,我們真的沒和老鄉(xiāng)說起我們看到的情景。可是,過了不久,珍寶島真的打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們看到并為他們送行的這支坦克部隊是不是參與了戰(zhàn)爭,但愿勝利的星會照耀他們!多少年過去了,而這一幕常在我腦海中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