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榮初

一

始豐縣人民法院院長章進，今年48歲，當(dāng)了8年的副院長終于轉(zhuǎn)正。兒媳許天珍結(jié)婚不久身懷有孕，讓三代單傳的章家留根有望，真稱得上是雙喜臨門。章院長夫人劉春姑滿面春風(fēng)，見人就笑， 對丈夫說天珍有孕對外暫不公開，你與她工作單位——保險公司頭頭打個招呼，就說兒媳身體欠佳，先請一年事假，工資不要，讓她安心養(yǎng)胎，專心育兒，我和你在生活上倍加關(guān)心，做好后勤部長，讓她給我們章家生個大胖小子。章進樂得眉開眼笑地說：“堅決按領(lǐng)導(dǎo)的意見辦。”春姑撇著嘴說：“算了吧，你都聽我的我不成為市中級法院院長了？”章進說：“在家里你就是中院院長，我的頂頭上司?！?/p>

章進的兒子章小進在公安局外事科工作，最近去省廳進修不在家，第二天晚餐時章進正式向天珍宣布，說他已與她的領(lǐng)導(dǎo)打了招呼，從明天起她不要去保險公司上班，在家好好休息，以保胎為第一，有什么要求盡管向婆婆提。天珍想了一想說：“剛懷孕就不上班，是不是太早了些？”春姑說：“不早，我懷上小進時，我婆婆連衣服也不讓我洗，怕影響胎兒?！闭逻M說：“傳宗接代是家里的頭等大事，今后我們都要圍著這個中心轉(zhuǎn)，少拿個一萬、兩萬元工資算得了什么?！睆倪@以后，婆婆專職服侍天珍，幾乎寸步不離。

星期天晚上，章進一家正圍坐在電視機前看《大宅門》，電話忽然響起，章進一聽，是公安局局長打來的，說有急事，叫他馬上到政法委辦公室去。章進快步來到辦公室，縣政法委書記和公安局局長已等在那里，書記一臉悲切地說：“你的兒子章小進，今天傍晚為救兩名落水的兒童，在杭州西湖光榮犧牲，省公安廳領(lǐng)導(dǎo)親自打來電話，要我們把噩耗盡快先告訴你，并接你們家屬去杭州料理后事?！闭逻M一聽到小進光榮犧牲，兩眼一黑，當(dāng)即就軟癱在沙發(fā)上，頃刻淚水像泉水一樣從眼眶中汩汩涌出。書記說：“老章，別過分傷心，小進為人民利益獻身，死得比泰山還重，是當(dāng)代民警的楷模，你有這樣的好兒子值得驕傲?！闭逻M說：“書記，我雖有失子之痛，但還頂?shù)米?，若把這個消息馬上告訴妻子和媳婦，估計她們一定經(jīng)受不起這突如其來的沉重打擊，是不是暫時不告訴家屬？”書記說：“小進見義勇為、舍己救人的光榮事跡新聞媒體一定要當(dāng)作重要的消息來報道，怎么能瞞得住呢？你不叫天珍見上小進最后一面也不合情理，接下去肯定還有一些追悼和表彰活動要你們參加，天珍作為妻子怎能不缺席？長痛不如短痛，我再叫幾位女民警，我們一同到你家里去，與你愛人、兒媳講明此事，切實做好她們的安慰、看護工作，大家一起連夜上杭州，你看怎么樣？”章進左右為難，輕輕地在心里說我只怕天珍動了胎氣，失去了一個兒子又再失去一個孫子！

二

一路上章進的妻子和兒媳一直在撕心裂肺地痛哭，直到哭完了力氣，還癱軟在女民警的懷中抽泣。進了省公安廳大門，會議室已布置成靈堂，哀樂低回，全場肅穆，省公安廳領(lǐng)導(dǎo)全部到場悼念，對章小進的義舉深表敬意，對家屬表達親切的慰問。此時的章進顯得分外冷靜，輕輕地對妻子說：“春姑，我們有小進這樣的好兒子應(yīng)該感到光榮，我們都要節(jié)哀，你特別要關(guān)心天珍，她肚里有我們章家血脈、小進的根。”春姑點了點頭，強忍悲痛，走前一步把兒媳緊緊抱住，怕再失去什么。

章小進烈士的骨灰被隆重安葬在烈士陵園后，天珍仍時時懷念丈夫，常常失聲痛哭，章進日夜勸慰，春姑索性與她同床共眠，為的是能日夜照顧她。半個月后，天珍在婆婆的細心調(diào)養(yǎng)下，身心明顯好轉(zhuǎn)。一天，春姑上街買菜，天珍一人出門打的去了婦幼保健院，經(jīng)檢查胎兒發(fā)育正常，只是天珍因痛失夫君傷心過度仍需做好心理和身體的調(diào)養(yǎng)，回到家里她沒有把去過醫(yī)院的事告訴婆婆。

兩天后，天珍對春姑說：“媽，我和你商量一件事，我想把肚里的胎兒打掉。一個孩子一出世就沒有父親，這對他的一生是個無法彌補的缺陷。我今年還只有25歲，也不可能孤兒寡母地伴著小進的照片過一輩子，這件事我想了很久，才作出這個決定，請你能給我諒解和支持。我進了章家，你們待我如同親生，今后我就像女兒一樣孝敬你們。”聽天珍這樣說，春姑深感意外，頓時像有一顆炸彈在腦子里炸開，淚如雨下地對天珍說：“你懷的是烈士的遺孤和章家的根，你千萬不要把肚里的孩子打掉！”說著，她一把抓住天珍的雙手接著說：“天珍，你不能光為自己，應(yīng)該為我和你公公想想，我們沒了兒子難道還要沒有孫子，這叫我們今后怎么活呢？”天珍像是胸有成竹，也估計到春姑會這么說，還是懇切地對婆婆說：“媽，正因為小進走了，胎兒在一天天發(fā)育成長，與其給小孩帶來終生沒有父愛的缺陷，還不如讓我忍痛早早割愛。我們經(jīng)歷了喪子、喪夫之痛，再也不要為未出世的小孩制造一輩子的苦痛。”天珍的再次表白，春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她還是想找出足夠的理由來說服天珍，但心頭卻如一團亂麻，說一千道一萬只有傳宗接代這幾個字，她很激動，也很著急，她說：天珍，你要看在小進是烈士，公公是院長，婆婆待你一片真愛的份上，你千萬不能不要孩子，我求你，我求求你了！”說著她竟跪在天珍面前，號啕大哭起來。天珍見了，也當(dāng)即跪下，也哭了起來，她對婆婆連連說：“媽，你別這樣，這些我都想過的，都解決不了實際問題。”春姑無可奈何，馬上打電話給丈夫，叫他趕快回家。

章進一回家，見妻子和兒媳一臉悲切默坐在客廳里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先問妻子，妻子不開口，他又問兒媳，兒媳也不開口。幾經(jīng)催促，還是天珍細細地與他說了個明白。此時章進真的為難了，他本想開口勸天珍，請她留下腹中的小孩，為烈士留條血脈，這樣對社會、對家庭都好，但他馬上覺得這是經(jīng)不起推敲的，他是法官，難道兒媳不留腹中的孩子就一切都不好了？他想到這里，就對春姑和天珍說：“你們都先回房休息，晚飯由我來做，有的事情還得大家仔細商量，不要急。”

三

晚飯后，章進和春姑走出家門，在小區(qū)花園的“望春亭”中商量如何留根之事。春姑至今對天珍提出流產(chǎn)之事仍無法接受，她說：“從情從理來說兒媳應(yīng)該為章家留根，若她一意孤行，我也不顧什么面子了，反正求也求過，跪也跪過，看來她是鐵了心的，軟的不行我就來硬的，花點錢專門雇一個強壯的保姆來管住她，白天由保姆管，夜里由我陪她睡，讓她出不了家門一步，無法實施流產(chǎn)?！闭逻M說：“你這個硬辦法我看不靈，根據(jù)我國有關(guān)生育方面的法律規(guī)定，‘生兒育女是夫妻雙方的事情，其他人無權(quán)干涉，如果真的把她惹火了，她不顧情面，把我這個法院院長和你這位院長夫人告上法庭，你說我理還是不理？一旦傳揚開來，法庭開庭審理院長，這叫我面子往哪里擱？何況這是必輸?shù)墓偎?，影響有多么不好，搞不好我這頂剛剛戴上的正院長的烏紗帽也要飛掉。”春姑聽了覺得還有這樣的法律規(guī)定，就軟了許多，她也知道法大于情，這條路是行不通的。她嘆了一 口氣對章進說：“難道我們只能依她？”章進說：“依了她當(dāng)然簡單，但章家的根也斷了，我想要另外設(shè)法才好?！闭逻M把嘴巴貼到春姑的耳邊，細細地談了自己的計劃，春姑聽了，連連點頭說還是院長大人聰明，我們不妨這樣去做，你馬上去找你的老同學(xué)商量。

五天后，章小進和許天珍高中時的同學(xué)、在仙居縣法院辦公室當(dāng)秘書的尤誠心，突然登門慰問章進夫婦和天珍。他說剛剛聽到小進光榮犧牲的消息就馬上趕來了，他對小進的犧牲表示深切哀悼，對天珍更是關(guān)心備至，盡說寬慰的話，最后他盛情邀請?zhí)煺涞较删拥闹L(fēng)景區(qū)——神仙居休息散心，用以減輕天珍的失夫之痛。由于章院長夫婦的從旁勸說，天珍難拂同窗好意，當(dāng)天就被誠心接到神仙居賓館住下。此地青山如畫，鳥語花香，的確是個休養(yǎng)清心的好地方。住了三天，天珍的心情舒暢了許多，對誠心的細心關(guān)照也深表謝意。晚餐時，誠心陪天珍到“異香館”雅座，點了當(dāng)?shù)孛恕傍x鴦戲水”——這是用一斤左右一公一母兩只幼嫩的山雞在泉水中慢火燉制而成，此菜香氣純正濃烈，味道鮮美無比，天珍品嘗后胃口大開，乘興與誠心干了一杯啤酒，這使她憔悴的臉上漸漸泛起一片紅云，興致漸漸高漲，就在此時，誠心說：“天珍，我們同品鴛鴦雞，愿有鴛鴦情，我今天冒昧向你當(dāng)面求婚，讓我們永結(jié)百年之好吧?！碧煺浔徽\心突然之舉所震撼，腦子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想了好久才回答說；“小進才去不久，我怎有心思馬上去想再婚之事?！闭\心說：“我們是新時代的年輕人，無需用多少時間去守孝，更不必被習(xí)慣勢力所左右，你心有巨大的創(chuàng)痛，可用我的真情厚愛好好補上，讓你從此有新的感情生活?！碧煺湟娬\心言辭懇切，就說：“誠心，你年輕有為風(fēng)華正茂，完全可以去找一位未婚的姑娘，何必來找一個遺孀？”誠心說：“這就是世上所說的緣分了。過去我對你就有好感，今天我向你求婚決不是出于什么同情心，而是源于我們兩人多年相交相知的感情，小進活著時對你恩愛有加，他光榮犧牲，我作為他的同窗好友，現(xiàn)在也有緣于你，這是情和愛的繼承和發(fā)展，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像小進一樣關(guān)愛你直到永遠。”此時天珍一直在用心聽，也回味著誠心的每一句話，她覺得他愛她是有基礎(chǔ)的，是真誠的，決不是某些輕浮之輩的逢場作戲和信口許諾。她有所動心，對誠心說：“這是我一生中的重大轉(zhuǎn)折，讓我仔細想想，而且我也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第二天，天珍打電話給正在法院上班的尤誠心，說請他在上午10時到醫(yī)院來一下。誠心心想天珍是不是生病了？她上醫(yī)院看病自然應(yīng)該由我去陪她，于是他請了假，趕忙來到醫(yī)院。尋到內(nèi)科門診不見天珍，尋到化驗室也不見天珍，最后尋到婦產(chǎn)科，他還未進門，就聽里面?zhèn)鞒雠t(yī)師和天珍的對話。醫(yī)師說你做人流，應(yīng)該讓丈夫陪你來，還需在手術(shù)單上簽名。天珍說，我丈夫不在。醫(yī)師說你丈夫不在，應(yīng)該叫家里人陪你來。天珍回答家里人也不在。就在這時誠心快步進門，一把拉住天珍的手說你在說什么，我不同意你做，我們快回家。天珍見誠心突然到來，又這樣說話，一時間十分尷尬，只好被誠心拉著離開。

兩人打的回到賓館。在客房里，天珍問誠心：“你怎么把我從婦產(chǎn)科拉出來？你要知道我去流產(chǎn)其實是為了你，你既然愛我，我不能讓你背包袱。”誠心說：“我既然真心愛你，就不管你過去與小進愛得如何又留下什么，只要我們兩心相悅，什么樣的包袱我也樂意背，何況你腹中胎兒是小進的血脈，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走了，讓這個小孩平安出世，也無愧于你們夫妻相愛一場，這也是對他與我同窗共讀友情最好的留念！你不要有任何顧慮，我會待你和孩子好的，你盡管放心?！碧煺渎犃?，內(nèi)心非常感動，她對誠心說：“你作為一個未婚青年能這樣去想去做讓我深感意外，也讓我佩服?！闭\心說：“我愛你，我希望得到健康完好的你，指望小孩是瓜熟蒂落自然出生，這樣有利于你一生的健康，若是你草率做了人流，這恰如強摘花蕾，勢必給你憔悴的身體又雪上加霜，在身上留下無可挽回的損傷和印記，這是萬萬使不得的。有了這個小孩，我們與章家的關(guān)系也會好上加好，這對章院長夫婦是極大安慰，也是對他們失子之痛的一種最佳的補償，小孩還是烈士的遺孤，退一步講就是我尤誠心收養(yǎng)了他又有何不可？”聽到這里，天珍心似潮涌，激動萬分，喊了一聲：“誠心！你真好！”就把他緊緊抱住……

天珍回到始豐，向章進夫婦坦誠相告了自己決定嫁給尤誠心的想法，并告訴他們誠心很通情達理，要留下腹中的小孩，她要“帶子上轎”，天珍說完，原以為章進和春姑一定會有什么不同意見，誰知公公婆婆異口同聲地說：“這樣好，這樣好，我們會像嫁女兒一樣嫁你，過幾天你和誠心就去登記結(jié)婚?！?/p>

公公婆婆通情達理，讓天珍非常感動，真像人們所歌唱的“好人一生平安”，最后的結(jié)果是非常令人滿意的，尤誠心和許天珍結(jié)婚后，天珍還是住在章家為主，對章進和春姑竭盡女兒孝心，半年后生下一個兒子，取名承志。由于尤誠心勤奮敬業(yè)，工作出色，善待遺孤，品德高尚，一年后被法院破格提拔為秘書科科長，連個副字也沒有，添丁又添官，真稱得上是又一個雙喜臨門！

（責(zé)編：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