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曾
精爽
中國的文字,如果你懂得它的內(nèi)容,又能感受它的字形肌體之美的時候,就到了一審美的境界。真正的大書法家作品一出來,就有一股精爽之氣,而不是拖沓、骯臟之氣。
宇宙萬物有它的生、發(fā)、枯、榮、粗、細、長、短,有它行動的徐、疾、快、慢,它整個運動過程、生命狀態(tài),在中國書法家看來,都是可以通過點畫流美表達出來的。這是一種非常簡潔的語言。簡潔這兩個字很重要,在《文心雕龍》里,把簡潔進一步叫精爽,又精美又爽快——精爽。
也只有精爽,更能表現(xiàn)宇宙萬物的形象,提示它所蘊藏的生命狀態(tài)和運動狀態(tài)的美。我們很難說宇宙的對錯,有如泉水從山上流下來,你在山上看流水往下走,它流動是那么自然,不能講這條流水錯誤,那條流水正確;天上的云霧,這塊云彩正確,那塊霧影錯誤,沒有的。一切都天然合理,一切都處于怡然。
書法家經(jīng)常用自然萬象來陶冶自己的心靈。譬如講懷素晚上聽嘉陵江水流的聲音,他草書大進步,為什么?這個在心理學上叫連類通感,其實中國的文學家,藝術家,詩人都這樣。為什么嘉陵江水能影響懷素草書的進步呢?因為嘉陵江水滔滔不絕,連綿不斷,和草書的自由痛快相聯(lián)系,他就有感覺了。
敬畏
我們知道星河,無數(shù)的恒星,它的運轉都是按照一個規(guī)律、一個大目的在那兒。我們從事畫畫和書法的人,比起宇宙的運轉來講,真是一個渺乎小矣的動作,可是當我們這個動作能夠適當趨近一點宇宙的運動,你就成為一個杰出的人物。
對書法的敬畏,更是一種哲學思想。因我們對宇宙自然永遠只有兩個字——敬畏。沒有敬畏之心的書法,只能說寫了一手好字,當與人相連,便是人不如字,蔡京便是一公案,容易被歷史抹去。如一偉人,又占了一個“大”字,比如毛澤東。毛澤東在書法可以說無幾人能寫出他的字,世人臨摹者甚多,但終究不可及,只有其形無其神,其原因是他具有領袖的胸襟、偉人的氣魄、哲學家、思想家的融合才能達到這個境界,寫的就是“文化內(nèi)涵”,沒有豐富的知識和高深的修養(yǎng),不可能發(fā)揮的如此大氣,古人云“字如其人”“心正則筆正”,置身于天地之間,與天地合一,承載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天下開太平”之使命,字便是人的境界。
習字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愛好和平,沒有發(fā)動過本質(zhì)意義上的侵略戰(zhàn)爭。在這個和平的環(huán)境里所形成的文化,有一種自足的性格,一種存在的意義。當我們把書法當成一個體系去學習的時候,認真臨帖可能是書法的正確入門,甚至是學習書法的必由之路。
寫字,只有感到身心和大自然是那樣和諧交匯,代表個人的整體內(nèi)涵,非臨帖可以超越,故“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者甚少,世人常云以字觀人,字品即人品之說,此說謬如“文如其人”之說?!耙娮秩缫娙恕?,字從心生,心中有異,存至其表。其間也有一說,觀其審美取向,以字品觀人品如以才學取人,“失之宰予” 焉。誠可笑也。
習字,便是一個持之以恒,為什么要反復地、不停地、幾十年如一日地去臨帖呢?首先是我們反復地,持之以恒地去臨習一個優(yōu)秀的書法作品,我們可能會漸漸走入它的形似,這是第一步;我們反復地,持之以恒地不斷臨習一個經(jīng)典的書法作品,我們可能會達到神似;那么我們再不斷地持之以恒地臨習這個優(yōu)秀作品,我們可能會走入這個書家的精神世界,甚至對他的書法作品以外的境界有更多的理解。
大書法家王鐸曾經(jīng)講過,他學習書法是一日臨帖,一日應酬。后來的一位大家講,因為他一日臨帖,一日應酬,所以才能到五十而自化。那么書法大概就是這個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