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峰
采訪周杰倫,曾問過他一個特無聊的問題:“你什么時候能超越羅大佑?”周杰倫倒也實在,不假思索地說:“兩年。”說這個問題無聊,是因為無論周杰倫怎么回答,好像都是正確的,沒有正確答案的答案當然就無聊了。這又不是分析潛力股和績優(yōu)股,羅大佑和周杰倫之間沒法量化。
所以,沒有人能超越羅大佑,只能讓他自己去超越,可是他超越自己已經(jīng)不再現(xiàn)實了。2004年,距他上一張專輯出版的時間相隔九年,羅大佑先生終于出版了新專輯《美麗島》。當我聽完這張專輯,突然想到美國人當年評價貓王的一段話:“只要讓當時已經(jīng)上了年紀并變得肥胖的普雷斯利放棄他拉斯維加斯-好萊塢式的生活方式,并把他關(guān)在一間放有一臺裝滿他早期唱片的自動電唱機的房間里,他就會意識到自己曾是如此偉大,于是他就會重新開始同自我的競爭,從而恢復他昔日的榮耀?!蔽以诼犕辍睹利悕u》之后,也有類似的念頭,讓大佑先生去聽聽《童年》《光陰的故事》《鄉(xiāng)愁四韻》《是否》《愛的箴言》……他就知道,用一架鋼琴或一把木吉他完全可以讓自己重塑經(jīng)典。
我不知道羅大佑是否會這樣做,但是我聽完《美麗島》,便把《之乎者也》《未來的主人翁》和《青春舞曲》拿出來聽了一遍,聽得我還是那么激動,他的歌聲在今天還是那么慷慨激昂。什么叫慷慨激昂?就像打雷前的閃光。但是他十年來的音樂結(jié)晶在今天混沌的音樂環(huán)境中有點不知去向。或許,當我們再重溫他當年格言式的歌詞時,會發(fā)現(xiàn)他早已在《未來的主人翁》中寫就了他的未來:“當未來的世界充滿了一些陌生的旋律,你或許會想起現(xiàn)在這首古老的歌曲。飄來飄去,就這么飄來飄去。”這首啟示錄式的歌曲在今天終于讓人嗅出殘酷的味道,為什么羅大佑在警示別人的時候自己也沒能逃脫出這個宿命呢?
2002年,羅大佑在北京開音樂工廠,當時聽了幾首他的新歌,我的直覺是寫得非常一般。當時有個人在解析羅大佑的新歌,說他在音樂里加入了很多新鮮的音樂元素,搖滾啊、說唱啊、電子啊……我當時聽了就直皺眉頭,羅大佑同志還需要這些東西來證明自己寶刀不老嗎?
我倒是很佩服羅大佑那種愿賭不服輸?shù)膭蓬^,但我也知道,這背后是他面對新的音樂時代和社會環(huán)境的一種掙扎,雖然他口頭上不承認自己已登上過音樂的巔峰,但是他內(nèi)心早就高處不勝寒,他希望用事實來證明那個羅大佑又回來了。是的,羅大佑回來了,但是他的魂沒有回來。
一個人的才華是有限的,你不可能要求他一直才華橫溢。所以,聽《美麗島》讓我感到很矛盾,我是把它當成羅大佑的最新專輯去聽還是當成一個普通歌手的新專輯去聽?如果是前者,我看到了一個傳奇人物在做艱難的掙扎,他的音樂變得越來越不自信,他的歌詞變得越來越軟綿無力,不管是諷刺陳水扁、李登輝的《綠色恐怖分子》《阿輝飼了一條狗》,還是思考數(shù)字時代的《網(wǎng)路》,都少了一針見血的痛快。甚至,羅大佑最擅長的抒情也在《美麗島》中黯然沉沒。如果是后者,那么它還算是一張不錯的唱片,內(nèi)容還算豐富,沒那么多流于俗套的爛歌,在今天俗不可耐的歌壇還算能讓人感受到一絲清新。可是,我們用這樣的標準去看羅大佑,是不是有點太不尊重他了?這樣比批評他還讓他難受。看來這是一張既讓羅大佑自己難受也讓聽者難受的專輯。
羅大佑像是一個正處在變態(tài)期的蛹,他在掙扎著希望完成一次蛻變,然后變成美麗的蝴蝶。從這幾年羅大佑的“行為藝術(shù)”來看,他希望通過各種秀來改頭換面,但這對他的音樂毫無幫助;從音樂上來看,他在音樂中加入了那么多零碎,希望脫胎換骨,可畫蛇添足太多,就成了蜈蚣,這又不能不讓人聯(lián)想到“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必呢?
掙扎,意味著想掙脫,可是《美麗島》沒讓我看到她的美麗,倒讓我看到了一個迷失的、江郎才盡的、語焉不詳?shù)牧_大佑,他沒有掙脫這一切,反而因才情的喪失被卷進了本不屬于他的音樂潮流之中,在隨波逐流中,羅大佑淪為一種平庸。
就像當年人們懷舊羅大佑,用青春殘存下來的最后一絲沖動來完成一次膜拜,也完成了對青春的埋葬一樣,羅大佑用十多年的心血完成的《美麗島》,卻安詳?shù)芈裨崃艘粋€時代的傳奇。
(魏彭摘自重慶出版社 《答案從未在風中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