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蘋
蘆花白了。在水之湄,在曠之野。
冬日,鄉(xiāng)村是蘆花的鄉(xiāng)村。那些或鋤挖或刀砍或火燒歷經(jīng)九九八十一難的蘆葦終于吐穗楊花,房前屋后,園邊路旁,或一枝或一叢或一片,老朋友般年年光顧,給平寂的鄉(xiāng)村平添了一份嫵媚和詩意。海子說:“蘆花叢中,村莊是一只白色的船?!蹦前愕膶庫o優(yōu)美祥和。
說起蘆花,少有人在意。她不像菊嬌艷奪目吸引人的眼球;也不像桂暗香浮動輕拍人的心扉。她唯一顯眼的便是那一身如雪的白?!敖嘣妻?,蘆花白雪飛?!彼匀毡居形唤星迳偌{言的作家就說:蘆花沒有什么看頭。而同為日本作家的健次郎卻獨愛這個沒有什么看頭的蘆花,并決然以“蘆花”作為自己的筆名。
蘆花飛舞的時候,正是草木枯黃萬物蕭瑟的季節(jié)。野菊他鄉(xiāng)酒,蘆花滿眼秋??諘绺哌h的藍天下,那一蓬蓬一蔟蔟一片片潔白的蘆花,清雅飄逸,風(fēng)舞婀娜,像大地的詩行,冬日的童話。其實又何止健次郎,陸游便說:“最是平生會心事,蘆花千頃月明中。”宋人張一齋更是“忘卻蘆花叢里宿,起來誤作雪天吟”,竟歡喜得睡在蘆花叢里了。因開在清冷歲末,古人亦常借此感傷離別或相思?!疤J花千里霜月白,傷行色,來朝便是關(guān)山隔。”“西風(fēng)又轉(zhuǎn)蘆花雪,故人猶隔關(guān)山月……夜夜卜燈花,幾時郎到家?!憋S颯西風(fēng)里,那一支支蘆花承載著多少濃情和愛戀。
如果說菊花的美在于她的色,桂花的美在于她的味,那么蘆花的美則在于她的韻。一份飄逸,一份散淡,一份孤傲,一份嫵媚,不卑不俗,如隱士如高人,是樂器中的洞簫,是國畫里的留白,讓人心旌搖蕩。其實一直覺得鄉(xiāng)村最牽動人思緒的,一是炊煙,二便是蘆花?!疤烨嗌葻熡辏以诘饶?,炊煙裊裊升起,隔江千萬里……”《青花瓷》中這兩句像蘆花一樣優(yōu)美。炊煙是鄉(xiāng)村的五線譜,蘆花是鄉(xiāng)村的女兒。所以海子又說:“我的妹妹叫蘆花,我的妹妹很美麗。”只是炊煙在如今的鄉(xiāng)村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蘆花呢?
那天和朋友驅(qū)車到大山腹地一廢棄的礦區(qū),這片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曾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生活有上萬人口的山林,如今已是場廢人空,僅剩殘垣斷壁,芳草萋萋,滿目瘡痍。在梧桐斑駁的林陰道上,踩著滿地枯葉,聽朋友講述腳下的滄海桑田。不經(jīng)意抬頭,明晃晃的空氣中,一朵潔白細小的花絮翩翩飛舞……蘆花!蘆花??!轟然間,心被擊中?!疤J花白蘆花美,花絮滿天飛,千絲萬縷意綿綿,路上彩云追……”明媚的陽光下,我的目光就那樣一直追隨著那朵小小的蘆花,飛過滿目瘡痍,飛過殘垣斷壁,飛過萋萋芳草,最終消失在煙青色的遠方。
人面不知何處去,只有這歲歲年年如約而至的蘆花卻依舊追過山追過水,花飛為了誰?
也就在這個夏天,我登上了地處長江口的崇明島,在“東海贏州”第一次目睹了寬達數(shù)公里一望無際的蘆葦。我們?nèi)サ臅r候,蘆葦正綠葉婆娑,葳蕤浩蕩?!拜筝缟n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蹦菚r便感嘆自己去的不是時候,等到蘆花白如雪時,該是多么壯觀如畫的景象。
蘆花從立秋吐穗直到來年春天新的蘆葦長出才徹底枯萎?!案呱脚R大澤,正月蘆花干。陽色薰兩崖,不改青松寒?!彪y以想象,那么柔弱的植物竟然頂風(fēng)冒雪,成為這冰天雪地里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漫步蘆花飛舞的鄉(xiāng)村或靜靜地坐在蘆花叢中,鄉(xiāng)村安靜如畫,唯有雪白的蘆花輕輕蕩漾。其實搖曳的哪里是蘆花,是風(fēng)在動,心在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