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寓言

文/大解

照片上的變遷

星期日去郊外踏青，發(fā)現(xiàn)草地上有一朵白色的野花，脖子細長，葉子菲薄，花朵有五個花瓣。我給它拍了一張數(shù)碼照片，存放在電腦里。幾天以后，我打開電腦，發(fā)現(xiàn)這朵花的花瓣已經(jīng)凋謝?；ǘ渖峡盏囊黄撇室诧h走了，風把地上的青草吹得來回搖晃。幾只蝴蝶從草地上飛過去，并不落下。我知道時過境遷，雖然只是幾天時間，一切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

幾個月以后，我再次打開電腦，查看這張照片時，看見照片里出現(xiàn)了一只羊，在地上吃草，順便把這棵枯萎的花莖也吃掉了。

在后來的很長時間里，我不再打開這張照片。我知道這只羊也會消失的，風吹拂著廣闊的原野，許多事物在興衰。

直到多年以后，我在尋找一張圖片時，偶爾打開電腦中的那個文件夾，看見了這張照片。這時，照片上的草地已經(jīng)被一片廠房所取代，野花開放的地方變成了水泥地面。

內(nèi)心租賃

前一段時間，我總感覺心里太雜亂，許多事情裝在心里沒有一點兒用處，應該想辦法忘卻，可就是忘不掉。于是，我模仿電腦里的刪除程序，對過往的事情進行梳理，凡是可有可無的記憶，立即刪去。經(jīng)過幾天的緊張工作，我卸掉了許多累贅，身上感覺輕松了許多。

可是，卸掉心理包袱以后，我卻感到了空虛。就像一個大庫房，過去一直堆滿了雜物，現(xiàn)在清理得干干凈凈，里面只剩下了兩個火柴盒，其余的地方都是空氣。我突然感到有些受不了。我想恢復那些往事，但為時已晚，我把它們徹底刪除了，已經(jīng)不可恢復。于是我試圖在內(nèi)心里重新填充記憶，不管什么大事小事，統(tǒng)統(tǒng)裝在心里，一個也不忘記。由于我最近沒有做什么大事，只有一些家務(wù)瑣事，今天早晨我到內(nèi)心里查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里面是這些東西：蒜皮，蔥，醬，小米，盤子，碗，筷子，勺子，洗滌劑，水，廁所，搋子，垃圾袋等等。說出這些，我感到很丟人。

現(xiàn)在我特別羨慕那些心事重重的人。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從別人的心里借一點兒心事，哪怕是煩惱，裝進自己的心里。可是我找了好幾個人，他們都不愿意借。沒辦法，我只好替別人分憂，把自己的內(nèi)心作為臨時貨場，租賃出去?，F(xiàn)在已經(jīng)接到了幾項業(yè)務(wù)，其中一項是書店的業(yè)務(wù)，他們準備圈起一塊地方，堆放世界名著。

越位

在某博物館收藏的漢代大型石刻上，雕刻著駕車出游圖，圖案古樸粗獷、精美絕倫。可是在一夜之間，石刻上的一輛馬車不見了，仿佛是自然脫落，石頭上并沒有留下盜竊的痕跡。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這輛丟失的馬車在另一塊石頭上慢慢地浮現(xiàn)了出來，幾個月后完全呈現(xiàn)出原來的圖案。刑偵人員化裝成古代的一個大夫，潛入石刻內(nèi)部，查清了原因：原來是駕車的石像趕著馬車繞道而行，超越了前面的車輛，由于剎車失靈，馬車沖出了石板，跑到了另外一塊石板上。

查清原委以后，博物館采取了防護措施，以防其他的馬車再次出軌。他們利用科技手段，在每一輛馬車的前面安裝了隱形的隔離層，防止這些石像超越自己的位置。盡管如此，總還有一些車輛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蠢蠢欲動，但攝于博物館里的監(jiān)管措施嚴密，他們沒敢輕舉妄動，只是偶爾有一些大夫跳下車輛，到地上散步，一般情況下走不多遠，只是放松一下，然后又回到原位。對此，博物館的管理人員出于人道和關(guān)懷，視而不見，允許他們自由活動，但不許他們走遠和消失。

一堆碎末

前不久，我在整理書櫥時，發(fā)現(xiàn)一件合金制造的藝術(shù)品下面掉了一些金屬粉末，我拿起來一看，上面有許多小洞，并且從里面剜出了幾個蟲子。我當即把這件藝術(shù)品連同蟲子拿到了一家科研部門，請他們看一下，到底出了什么問題。幾天以后，研究結(jié)果出來了：這件有蟲洞的藝術(shù)品為合金制造，硬度為6度。上面的洞確實為蟲子所鉆。經(jīng)過研究，生物專家確認，這是一種普通的米蟲發(fā)生變異后生成的新品種，可以在鋼板上打洞，并且食譜廣泛。這個消息一傳出，就震動了科學界，并引起了人們的恐慌，一些橋梁工程師擔心這些蟲子會將橋梁毀壞，一些管道和大型容器都指派專人看守，以防不測。

幸好，這些蟲子經(jīng)過不斷變異，很快就走到了盡頭?？茖W家們發(fā)現(xiàn)，這些蟲子的胃口越來越硬，最后只吃硬度達到8度以上的東西，其他東西它們嫌軟，根本不屑一顧。在這個世界上，能夠達到8度以上的東西只有寶石和鉆石。珠寶加工廠購進了這種蟲子，在人的控制下，專門讓它們在寶石上打孔，干一些力氣活兒，而且比機器鉆孔更自然更光滑，藝術(shù)效果非常好。后來，這些蟲子變成了工廠里的技術(shù)蟲，待遇非常高。可惜的是，沒過多久，這個物種就消失了，據(jù)說，最后兩個蟲子死的時候，是在鉆石上打孔，它們兩個從相反的方向?qū)︺@一個孔，鉆透以后，吃掉了對方，人們發(fā)現(xiàn)時，它們已經(jīng)是一小堆碎末。

勇敢之星

一個電子狗在搶救一個孩子時，不幸犧牲了，它的事跡感動了全城。原因是一個孩子在路上玩耍時，來了一輛汽車，差一點兒撞到孩子，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電子狗沖了上去，把孩子推到一邊，使其安全得救，自己卻在車禍中喪生。這個電子狗被相關(guān)部門追認為“勇敢之星”，在它的追悼會上，人們無不淚下。后來，我到它出事的地點親自采訪過，并見到了它救的孩子——是個女孩，長得非?？蓯郏砩厦兹椎?，我捏了捏她的臉，是個布娃娃。

快與慢

去年以來，為了增加運動量，我每天下班坐一段公交車，然后在半路下車，走半個小時的路，正好到家。堅持了一些日子之后，感覺身體非常好，走路健步如飛。有時走到了家門口還無法停下，在慣性作用下又往前走了一里多路。因為這，有時也耽誤事情。有一次我出差，步行去火車站，由于在路上走得太快，到了火車站也沒能及時停下來，又往前走了很遠，結(jié)果錯過了車次，讓同事們笑話至今。

后來，我努力讓自己慢下來，不管遇到什么樣的急事，我都盡量慢慢走。有時連我的影子都走到了我的前面，我依然不著急，不想超過它。這樣有意練習了一段時間后，有了明顯的效果。比如有一次我在路邊散步，即使是站著不動的人都能超過我，人們問我如此之慢的秘訣，我就是不告訴他們?，F(xiàn)在，看在你閱讀我的文章的情分上，我私下透露給你，你千萬不要泄露給其他人：當時我是在倒行。

無藥可醫(yī)

某制藥廠研制出一種新藥，能包治百病，甚至死亡不超過一個小時的人，灌進此藥后就能夠復活。此藥一上市，就被老百姓搶購一空。后來，許多家藥店打出招牌：某某藥三個月后到貨，顧客需要提前七年預訂。

對此，國家藥監(jiān)部門不置可否，科學界卻給予了充分的肯定。許多死而復活的人深有體會地說：“我都死了將近一個小時了，家人給我灌進此藥后，我居然又活了過來?！边@件事在陰間的反響更大，死者們抱怨紛紛，說：“為什么死后一個小時的人能夠復活，我們這些死亡十年以上的人就不能復活？這是嚴重的不公平！”于是他們紛紛給藥廠寫信，要求延長治療期限，凡死亡百年以內(nèi)者都應該包括在內(nèi)，望廠家在研發(fā)新藥時給予充分考慮。對此，藥廠并沒有立即給出答復，而是加大資金投入，加快研發(fā)進程。廠長拍著別人的胸脯，信誓旦旦地說：“我們力爭滿足所有生者和死者的要求，生產(chǎn)出好藥，救死扶傷，為人們的身體健康做出我們的貢獻?！?/p>

可是，沒過多久，這個發(fā)誓的廠長卻突然死亡。新聞發(fā)言人說，廠長死亡的原因是：為了死守秘密，他吞下了藥的秘方，因此他的死無藥可醫(yī)。

壽星

喜歡安靜的王老太，家里的水管壞了，一直滴答滴答漏水。老太太聽到滴水聲就傷感，感覺時間在消逝。她請人修好了水管，可是墻上的鐘表還在咯噔咯噔地響，她又傷感了，認為時間消逝得太快。她摘掉了鐘表，屋里徹底安靜下來。可是由于太安靜，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比滴水和鐘表還要準確，而且一刻不停。這時她終于明白，生命的計時器一直就埋伏在人體內(nèi)，而且從胎兒時期開始就進入了倒計時。這就是人的宿命，只要你出生了，就無法逃避。

王老太想明白以后，就不再傷感了。她又把鐘表掛回墻上，也不再計較心跳的聲音，她甚至覺得人世的喧囂是生命繁盛的表現(xiàn)。她開始熱愛沸騰的生活，積極鍛煉身體，參加集體活動，身心逐漸健朗起來。后來，她請鐘表廠為她特制了一個鐘表，表針每天只跳一小格，轉(zhuǎn)一圈正好是一年。這樣一來，時間在她的感覺中也慢了下來?？傊?，在多種因素下，她活到公元二一四六年時，還在電視節(jié)目中做嘉賓，向人們傳授養(yǎng)生之道。那時，她已經(jīng)二百一十八歲了，還不知要活到什么年代。她成了世界上最老的壽星。

假新聞

某地方小報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報道，說：三個清潔工在凌晨清掃大街時，把月光也給掃進了垃圾堆，里面還夾雜著落葉。我看后當即斷定，這是一則假新聞。我可以用人格擔保，甚至親自驗證，推翻這條新聞。第二天凌晨，我找不到鏟子，就把自家的炒勺拿去，到路上去鏟月光。結(jié)果證明，月光是鏟不掉的，更別說清掃了。

后來，天文臺的專家也站出來，用科學的方法論證了月光的不可清掃性。專家說，月光落在地上，是無法清掃的，必須用干凈的毛巾蘸上酒精后反復擦洗，才能擦掉。其科學原理是，月光隨著酒精慢慢揮發(fā)到空中去了。但是根據(jù)物質(zhì)不滅原理，月光并沒有消失掉，而是存在于空氣里，時間長了還會沉積在地上。這條假新聞受到民眾的廣泛關(guān)注和批評，迫于輿論壓力，十五天后該報紙刊發(fā)了道歉信，承認這是一條假新聞，并給予當事人停職七十三年的處分。為此，全市的清潔工放假三天，以示慶祝?？墒?，由于沒有及時清掃，三天以后，月光在地上堆積了三層，夜晚路上又滑又亮。對此，許多人感到疑慮，莫非記者的報道屬實？人們思考至今，依然感到不解。

玻璃美人

有一個女人特別愛清潔，每天至少要洗四次臉，久而久之，她的臉皮就被洗薄了，看上去有些透明。尤其是在陽光下，她的臉具有羊脂玉般的光澤和淡淡的紅暈。由于她長得非常漂亮，臉又透明，人們就稱她為玻璃美人。

這個玻璃美人，長得雖然漂亮，但她的臉卻非常嬌嫩，冬天需要防凍，夏天需要防曬，春秋季節(jié)也要格外小心，否則就會受到傷害。一天，她去參加一場舞會，與一個男人一起跳舞。在跳舞的過程中，舞伴的目光一直盯在她的臉上，由于目光熱辣，距離又近，她的臉被這個男人的目光灼傷，回家后就腫了起來，幾天后才恢復正常。自此以后，她很少參加舞會，即使參加，跳舞時也要戴上假面具，以防目光犀利者灼傷她的皮膚。

后來，這個玻璃美人成了一家玻璃雕塑制品廠的模特。人們出于對她的呵護，盡量少去看她，或者不看，如果誰多看了幾眼，就將受到人們的譴責。后來，人們爭相購買以她為模型的玻璃藝術(shù)品，擺在家里，這樣，人們既不傷害她的皮膚，又欣賞了她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