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涵
這個新年微冷
◎崔子涵
參賽單位
北京四中流石文學(xué)社
此時,小路上只有我一個人。周圍爆竹的聲音遠(yuǎn)不及幾年前那么猛烈。自打北京城里解了禁,來這里—北京和天津交界的地方—放鞭炮的人就少多了。
但這條路,我是年年都要走的—它是通向老宅的必經(jīng)之路。路不寬,原本是條胡同,兩邊都是平房。每年大年三十從城里趕到這兒,天剛黑,平房里的人家準(zhǔn)備著年夜飯,家家戶戶都開著大燈,燈光透過窗戶照亮了小路。轉(zhuǎn)過兩個彎,便到了爺爺奶奶住的老宅。
家里人習(xí)慣把那房子叫“老宅兒”,青瓦紅磚,三間房圍成了一個小院。據(jù)說它還是當(dāng)年爺爺在礦物局的時候單位分的,論年齡,它比父親還要大兩三歲?!盎乩险瑑哼^年”對于我已成習(xí)慣。
不久前,當(dāng)?shù)匾鸬暨@片平房,由于春節(jié),這片地現(xiàn)在是閑置狀態(tài)。等節(jié)后工人們回來再清理、挖地基、蓋高樓。我的周圍是一片廢墟:房子早已被推平,只有路燈還沒有拆,無力地閃著白光。周圍沒有歡笑聲和燉肉的香氣,有的只是被路燈照得發(fā)藍(lán)的瓦片和碎磚,還有推土機(jī)留下的淺淺軋痕。我試探著腳步向前走。
我要再去看一眼老宅兒,這恐怕是最后的機(jī)會了。
老宅兒并不難找:只要找到這棵香椿樹和核桃樹就行了。爺爺喜歡樹,還相當(dāng)專業(yè)。這兩棵樹也頂了大用:過去缺糧食,爺爺奶奶就摘核桃、拔香椿芽兒,這樣才能保證包括父親在內(nèi)的一家七口不至于挨餓。它們種在院子的正中,樹干上有淺淺的劃痕,因為姑姑常在樹上系繩晾衣服。從香椿樹往北走七步,就是客廳,再往東走四步,是爺爺?shù)臅?。爺爺原來總是坐在門口的藤椅上曬太陽,擺弄著手里的核桃,等送報紙的來了,他就回屋看報紙,天天如此—包括大年三十。
評析
相對于寫單獨的一次過年之事,本文的角度有些特別:圍繞一座老宅,懷念以往在里面過年的快樂生活。以老宅為地點,以過年為時間,串起了親情之濃、回憶之美等感悟。因此,本文顯得充滿厚度。
說實話,以前我不大喜歡過年。一是嫌麻煩,每年老爸都會給我講一些傳統(tǒng),說這一天不能干這,不能干那,應(yīng)該怎么怎么樣。二是太勞累,客人們來訪,弄得我疲于應(yīng)付。但一想到能去老宅兒,我心里也就舒服了些。老宅兒在三十這一天是不上鎖的,推開門,奶奶就放下?lián){面杖,迎了上來,一口一個“寶貝”地叫著,之后大人們包著餃子嘮家常,我就跑去擺弄爺爺?shù)膿u椅,到院子里陪弟弟踢球,再到每個房間去轉(zhuǎn)轉(zhuǎn),看看家具挪沒挪地兒—老宅兒雖然熟悉,但它每一次都帶給我一些新鮮感。
那時候,我的新年往往是從大年初三開始的:送走了客人,爸媽也回到了城里—老宅兒里只有我和爺爺奶奶,還有姑姑一家。我可以躺在床上賴到下午兩點,我喜歡看著塵埃在透過窗戶的陽光下飛舞,自由而懶散。和姐姐喜歡逛廟會不同,我更喜歡呆在老宅兒里。我始終認(rèn)為這宅子和我有一種親近感。這里的每件事物都令我著迷,有的是因為我在城里見得少,比如爐子里燒得發(fā)白的蜂窩煤,比如架在院子里的那根摘香椿用的帶鉤子的長木棍;有的則完全是因為那種親近感,比如我可以趴在地毯上數(shù)爺爺攢的硬幣,比如我會津津有味地看那已經(jīng)看過無數(shù)次的童話書。我感覺在享受老宅兒的安靜、滄桑時,有一種歸屬感。到了晚上就陪爺爺他們打麻將,以紙牌代錢。小時候較真兒,輸兩張牌就哇哇大哭,爺爺這時還得削蘋果來哄我,或者干脆讓給我?guī)讖埡门?。日子過得無憂無慮,沒有任何限制,除了奶奶要求我必須早睡。為此我想了不少辦法,有一次我把老宅兒里所有的表都向前撥了一個鐘頭以爭取晚點睡,這個我原以為萬無一失的計劃最終還是泡湯了:因為我忘了奶奶還戴著一塊手表。直到幾天后老爸來接我,我才極不情愿地離開,只盼著來年春節(jié),再回老宅兒。
后來回去,我發(fā)現(xiàn)爺爺奶奶老了。奶奶雖然還會迎上來抱抱這個比她高一頭的小伙子,但她已不是兩年前那個干活利索、手藝精湛的奶奶了。爺爺也開始咳嗽,走路的時候需要姑姑扶著,有時候一句話得跟他重復(fù)兩三遍他才能明白。唯一沒變的就是老宅兒了。
2010年,爺爺走了,老宅兒也拆了。相信他在天堂里還能住上老宅兒。
我隱約還能聞到老宅兒那特有的潮濕的味道。那味道我會永遠(yuǎn)記得。
奶奶和姑姑搬到了附近租的樓房,這個新年看起來依然熱鬧,但我總覺得少了很多:畢竟老宅兒的新年是不會有了。
手機(jī)響了。
“樂樂,回來吃餃子吧,”奶奶的聲音,“弟弟妹妹都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