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80后的寫作者來說,我屬于一個遲到者。而且到目前為止,我的寫作還是一種游擊狀態(tài),有時一個月寫兩篇,有時半年也寫不了一篇,我厭倦了這種玩票,我想成為一個每天都會寫上幾百字的人。即便對我來說,這有點難。不光因為我的懶惰,寫作本來就是個苦差事,剛坐下來時信心滿滿,一個小時過后還沒寫下一個字,這種感覺就像有人突然猛踢了你的襠部。而我常常有這種感覺。
我已經(jīng)過了30歲,才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寫點東西,而且還能寫出點什么。跟我的那些同事相比,我算得上是個幸福的人,即便只是一廂情愿,或者自我感覺良好。在十年前,我可不敢跟我的那些大學(xué)同學(xué)們說我喜歡寫小說,他們會笑掉大牙的,對于這幫學(xué)機械的大學(xué)生來說,成為一個粗糙的漢子是值得尊敬的,你要是寫寫畫畫,他們明里暗里都會對你下嘴的,說你是個騷人,繼而瞧不起你。幸運的是,我們早就畢業(yè)了,大家已經(jīng)各奔東西,音信少有,也許成了殺人犯也沒人會知道。
我對機械那玩意興趣不大,考研究生的時候,選了經(jīng)濟學(xué)專業(yè),從這點上來看,我是個對錢更感興趣的人。那時候,我還沒發(fā)現(xiàn)寫小說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大家都知道,讀研究生可以讀得從早忙到晚,也可以讀得像個退休老干部,無疑我是后者,努力在生活中找點意思,跟姑娘們聊聊天,在婚戀交友網(wǎng)站上冒充與眾不同的人,晚上吃條烤魚喝點啤酒說說足球,偶爾能看到幾個醉酒的女生東倒西歪,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真沒想到,我竟然跟他們一樣也拿到了畢業(yè)證。等我拿到畢業(yè)證的那一刻,我覺得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能拿到這樣的畢業(yè)證,自此我不再崇拜那些拿了很多畢業(yè)證的人。
后來我就找了份工作,去了一家叫富士康的臺灣企業(yè),在一種叫做戰(zhàn)略規(guī)劃員的崗位上干了不到一年。其實我還想干下去,只是趕上2008年金融危機,我被裁掉了。沒什么怨言,我的確不是那塊料,成天處于暈眩的狀態(tài),老板常常說:我們的工作多有意思呀,你們看過《三國演義》吧,interesting,我一想到自己在做這樣一件事,就很high。我承認,他是個很能干的人,為了保持良好的狀態(tài),一把把地吃掉那些叫做維生素幾幾的藥片,至今我還能想起維生素藥片在盒子里發(fā)出叮當脆響的聲音。他是個臺灣人,畢業(yè)于斯坦福大學(xué),每句話里都有個英文單詞,我很喜歡他,他是個可愛的人,聽說現(xiàn)在當了更大的老板,他不當誰當呢。我注定成不了那樣的人。
我想說我是怎樣喜歡上寫小說的,說著說著就跑題了。但仔細想想,又沒跑太遠,還能說回來,就像我的人生。被富士康炒掉以后,晃悠了兩個月,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只好又找到了我的導(dǎo)師,在他的幫助下,我成了一名大學(xué)教師,從這點上看我是個沒有出息的人,凡是遇到面對人生重大抉擇的時候,總是需要別人的幫助,可喜的是,還有人幫助,比我還不幸的人會說我站著說話不腰疼,當個大學(xué)教師不是挺好的嗎。在我看來,大學(xué)教師這個職業(yè)除了業(yè)余時間多點就沒什么可提的了,自從被富士康那個企業(yè)炒掉,已經(jīng)宣告了我的失敗。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在富士康這樣的大企業(yè)里扶搖直上,也許就不會寫什么小說,也可能寫不出小說來,更不會發(fā)現(xiàn)寫小說是件這么有意思的事。我這個德性不可能在企業(yè)里扶搖直上,除非我的老板不是那個認真的家伙,而是個沒腦子的蠢貨,我不想再說下去了。由此可證,我能寫小說并且喜歡上寫小說是因為我當上了大學(xué)教師,有了那么多可以揮霍的時間。
到目前為止,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寫了什么,以后能寫什么。我想舉個例子吹吹自己,就像阿甘一直在跑一樣,他要跑向哪兒,跑到何時自己也不知道,就那樣一路跑下去,跟尋找上帝一樣。寫就是上帝,寫下去就是我的虔誠,我的理想就是成為一個每天能寫上幾百字的人。盡管這很難,也許比我有朝一日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都難。
還是說說那三個小說吧。談自己的小說,比談自己的人生還要難。關(guān)于我的小說都寫了些什么,就像我的寫作狀態(tài),也是游擊的,打一槍換個地方,想起什么寫什么。我一直在尋找一塊屬于我自己的地方,寫出個什么系列,給自己貼個標簽,可最終是徒勞的。我什么都沒找到,我把這個結(jié)果歸結(jié)于志大才疏。因為我做什么事都是開始想得很好,到最后都沒什么好結(jié)果,甚至變成個笑話。我想自己的寫作也很難逃脫這樣的厄運。
有朋友說:你這樣太悲觀了吧。是的,我是個悲觀的偏執(zhí)狂,不知道什么時候,這種不祥的感覺開始伴隨著我。如果你聽得不太明白的話,我可以說得更直接一點。這樣說吧,每天早上一起床,我就預(yù)感到有什么不幸的事情要發(fā)生,這一天里會不斷跟這個隱憂斗爭,直至到上床睡覺。其中99.9%的預(yù)感都沒有發(fā)生,可第二天依舊這樣,日復(fù)一日。最近這兩年,癥狀已經(jīng)開始減輕了,是什么讓我覺得越來越好呢,我可以告訴你,是跑步,這種口氣是不是有點像電視廣告,不過說真的,跑步真的挺好的,我用它來忘記隱憂,不像村上春樹用它來思考什么,我要形而下一些,從這點來看,阿甘可能跟我更像些。
有個學(xué)心理學(xué)的朋友問我:你怕死吧。
這三個小說就一直被這個問句籠罩著,在《八塊腹肌》和《闃城》中尤為明顯?!盾饺卣C》雖然略顯輕松,多了些詼諧的意味,可仔細想一想會發(fā)現(xiàn)其中有很多關(guān)于死和虛無的隱喻。從這個層面來講,我是不是寫了同一個主題,找到了屬于我小昌的地方,有了無心插柳的意思呢?這么說是不是有點恬不知恥。
還有人問:她們怎么都叫楊芙蓉呢,你對這個名字這么偏愛,有什么原因嗎,或者說你是不是受到過什么傷害?我也想跟著你一塊笑上一笑。楊芙蓉沒什么特別的涵義,我的生活中也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更別提受過什么情傷了。要是非得追究點意義的話,我只能說我喜歡芙蓉這樣的花,在我的印象里,這樣的花代表著某類女人,比如說豐滿,多情,骨子里善良,刀子嘴豆腐心之類的。我喜歡這類女人,雖然在我的小說里,她們都變了樣,有點可憐兮兮的,不過寫小說的人的話怎么能信呢。他們是最能撒謊的人。
我還想說個秘密,其實我沒見過芙蓉花,就是見了我也不知道那是芙蓉花。是不是有點意思。
最后我得說些感謝的話,比如感謝我的老婆為我生了個漂亮的女兒,感謝我的父母生下一個這樣的我,還有為我介紹工作的老師,能讓我有份安身立命的工作,并在衣食無憂的情況下寫小說。朋友們就不說了,喝酒的時候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