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

徐國平

小嬌是浞城恒達(dá)當(dāng)鋪王掌柜的獨(dú)生閨女。

王掌柜家資萬貫，一連娶了三房夫人，只添了小嬌一個閨女。王掌柜不死心，只是沒等娶第四房，便得了一場暴病死了。

小嬌的娘是三房，大太太欺她脾性懦弱，只分她一套老宅。娘倆便靠租房為生。

日子自是清苦，可小嬌出落得愈加水靈，大凡見過小嬌一眼，都驚艷她的美貌。

由于世道混亂，小嬌的娘急于給小嬌找個殷實(shí)人家。

上門提親的頗多，小嬌均以各種借口推掉。小嬌的娘天天嘮叨。小嬌就一句話，不急，多陪陪娘。

轉(zhuǎn)眼小嬌就十八了。這年開春，城里來了一股潰敗的亂軍。

一天，小嬌家突然闖進(jìn)幾個亂兵，罵罵咧咧地亂翻亂搶。小嬌的娘擋不住，亂兵就踹開小嬌緊閉的閨房，瞧著花枝亂顫的小嬌，個個眼里冒出惡狼般的賊光。

就在小嬌絕望地掙扎和呼救時，氣洶洶地闖進(jìn)一個提槍的軍官，斷喝一聲，嚇退了亂兵。

驚魂未定的小嬌，便結(jié)識了那個英俊魁梧的軍官。

軍官叫郭玉，是這支亂軍里一個少校團(tuán)副。

小嬌芳心萌動，非要嫁給郭玉。小嬌的娘說啥也不應(yīng)：軍人整天提著腦袋，說不定哪天就守望門寡。

小嬌說，生逢亂世，惟有軍人手里的槍，才能保護(hù)自己。

最終，小嬌執(zhí)意嫁給了郭玉。郭玉摟著小嬌也信誓旦旦，只要我郭玉活著，決不容他人欺負(fù)你。

小嬌的夢想很快就破滅了。一個小小團(tuán)副在官如牛毛的軍界，飽受斷餉之苦。郭玉不時守著小嬌嘆息。

日子起初勉強(qiáng)維持，小兩口倒是恩愛無比。

一天，郭玉打了勝仗。上司犒賞他到戲院看戲。郭玉一時興奮，挽著小嬌一塊去了。小嬌雖素裝淡抹，在一幫官太太中，卻如鶴立雞群，分外嬌艷。

一雙貪婪的跟睛暗中盯上了小嬌。

此人是郭玉的頂頭上司于正魁。

很快，于正魁的幾個姨太太三天兩頭來喊小嬌到司令府打麻將。小嬌執(zhí)意不應(yīng)。郭玉卻誠惶誠恐，他深知上司的德行，清楚愛妻和腦袋兩者，只能擇其一。他軟言輕語相勸，說動小嬌，送她上了司令的轎車。果然，羊入虎口。小嬌黎明時分歸來，一臉憔悴，如雨打海棠，撲到郭玉懷中，啜泣嚶嚶，罵于司令畜生不如。郭玉一邊竭力撫慰小嬌，一邊咬碎鋼牙，掏出配槍，狠狠地罵道，我一定殺了這狗日的。

只是，沒等郭玉出手，卻傳來郭玉在前線戰(zhàn)死的消息。

小嬌聞之如晴天霹靂。隨后，于成魁派人送來聘禮。一個弱女子的掙扎是軟弱無力的，小嬌幾次自殺，都被母親和于正魁的人看住。小嬌被逼無奈，只得做了于正魁的七姨太。

白天強(qiáng)裝歡顏的小嬌，夜里無人時，獨(dú)自飲淚。有幾次，小嬌摸起剪刀，恨不得殺了躺在自己身邊的于正魁。

最終沒下手，她已懷上了郭玉的骨血。

秋后，日寇逼近浞城。小嬌的娘在郊外燒香被日軍槍殺了。噩耗傳回浞城，小嬌痛不欲生，兩眼都哭出了血。

于正魁拔槍對小嬌發(fā)誓，奶奶的，這幫日本畜生，老子見一個殺他一個。

日軍很快兵臨浞城，于正魁率軍嚴(yán)陣以待。

突然，城下日軍中，站出一人，竟是死去的郭玉。

郭玉趾高氣昂地對著城上喊著，于正魁，你要是識時務(wù)，就快投降皇軍吧。

于正魁氣得破口大罵。

浞城一片混亂。很快，小嬌也探知郭玉的消息。她獨(dú)自在屋里嚶嚶抽泣了片刻，換上一身素縞，拖著沉甸的身子。不顧人們阻攔，瘋跑到城墻上。

郭玉一眼認(rèn)出小嬌，慌忙勸止日軍放下槍。一個人近前，仰著脖子，苦口辯解：小嬌，都是于正魁給逼的，我迫于無奈才投靠日本皇軍來救你啊。

小嬌一腔悲憤，揮手指著郭玉，怒斥道：于正魁縱有千錯萬錯，可他打鬼子，而你不該為泄一時私憤去做漢奸，助紂為虐。俺不想看著你帶著鬼子禍害滿城百姓，更不想讓未出世的孩子，有個當(dāng)漢奸的父親，被人罵一輩子。

說罷，小嬌絕然一躍，整個人就像風(fēng)中飄曳的一朵白玉蘭，在所有人驚呆的目光中，轟然落地。

郭玉狼嚎般喊叫著，連滾帶爬，死勁抱起血泊中的小嬌。小嬌的雙手仍在護(hù)著自己凸起的肚子。

片刻，就見郭玉緩緩地掏出佩戴的手槍，對準(zhǔn)自己的太陽穴，絕望地扣動了扳機(jī)。

一聲沉悶的槍聲響過，整個浞城上空頃刻間響起了密集的槍炮聲和喊殺聲。

選自《短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