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雙兵
“嗨嗬,嗨嗬,嗨嗬嗬……嘿喲嘿嘿……”
在巴東讀書的時候,經(jīng)常聽見峽江上飄蕩著纖夫雄壯而粗獷的號子,號子久久回蕩在我的耳際,感覺似有一種大片烏云緩緩籠罩的不詳,又似有無數(shù)冤魂的怨氣在空中彌漫、擴散。
“嗨嗬,嗨嗬,嗨嗬嗬……嘿喲嘿嘿……”
號子古老而渾厚,粗獷而激昂,悲壯而凄涼,充斥著纖夫的血和汗,充斥著纖夫的淚和情,充斥著纖夫的酸與痛,帶著靈魂,不屈而且堅硬。號子的“作者”是一支勇敢的隊伍,他們雖然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卻有著堅韌不撥的精神;他們是一個獨特的群體,有著不堪負載的沉重與撕心裂肺的滄桑;他們是一群終年穿梭于峽江的勇士,獨自為群,飄泊不定,卻永不自卑,踏著腳下的淤泥勇往直前的巴山男兒們。他們,一般人只能從那裂石驚天的號子,從那常人難以涉足的“纖道”,從那些古怪崖石被纖繩切割的深口中,才能領(lǐng)略一二。
面對纖夫,我有一種由衷的敬佩之心,他們用赤身來訴說與大自然抗?fàn)幍臍v史。在大自然面前人類都是渺小的,然而纖夫的形象卻是高大的,在他們身上,我看到了哲學(xué)的人生,盡管在讀纖夫的人生歷史時會感受到一種似乎被整個世界拋棄掉的沒有人能理解的孤獨,但正是這種孤獨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油然而生的共鳴。
“開船喏——喲嗬喲……喲嗬……”,船從宜昌出發(fā),逆江而上,纖夫們整齊而有力感的號子聲,在峽江兩岸回蕩著。他們在烈日下赤裸著身體,腳穿草鞋,背著纖繩弓身奮力前行。他們的腳掌上打了無數(shù)個血泡,肩頭上滲出了層層血印,一天下來,渾身疼痛難忍。拉纖的時候,饑一頓飽一頓是常有的事,有時為了趕時間,一天只吃一頓飯,實在餓得不行了,便將白菜放入口中生嚼。一群纖夫拖著沉重的腳步拽著貨船,他們是疲憊的,他們的衣著破爛不堪,他們的步履沉重艱難,在峽江邊上,他們不停地前進,他們的腳下沒有路,他們是孤獨之旅,前進,似乎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這種畫面深深震憾著我的心靈,這些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纖夫,捍衛(wèi)著這條祖國的母親河。任滔滔的江水從腳下洶涌而過,纖夫們始終沒有動搖過。在我眼里的纖夫腳步總是那樣沉重,他們裸露著身體,光腳穿著草鞋,蹣跚地拉著船只,于是,在我的眼皮底下,纖夫就是一部不老的“長江史詩”,一部永恒的“巴山神話”。
纖夫是熱愛生命的,用常人所不能讀懂的熱情去熱愛屬于他們的生命,也許他們每天需要的只是簡單的一瓶長江水,或者是一些紅辣椒,或者是一小瓶苞谷酒,但是他們堅信,在遙遠的未知的地域里,有幸福在等著他們。
“嗨嗬,嗨嗬,嗨嗬嗬……嘿喲嘿嘿……”
這是一曲精彩的生命之歌,唱響希望,幸福就在彼岸,就在遠方,就在歸處。
歷史的車輪已經(jīng)走遠,古老而又渾厚的號子,隨著江水的流逝已成為依稀的記憶。隨著三峽工程的興建,峽江水位上漲,拉纖,作為曾經(jīng)在峽江邊的一片獨特的風(fēng)景,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望著彎彎曲曲的峽江,仿佛又聽到纖夫的號子,粗獷而幽長——
“嗨嗬,嗨嗬,嗨嗬嗬……嘿喲嘿嘿……”
綿綿不絕的號子聲久久回蕩在峽江兩岸的上空,不絕于耳,撞擊在我的心坎上。
一項偉大的工程從此誕生了,一支亙古的號子從此消失了!
我什么時候再可以聽見那曾經(jīng)熟悉的聲音——那纖夫的“歌”——那蕩氣回腸的號子——
“嗨嗬,嗨嗬,嗨嗬嗬……嘿喲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