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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吧影子

      2012-12-18 19:56:12□馮
      四川文學(xué) 2012年6期
      關(guān)鍵詞:天師司馬影子

      □馮 飛

      “到陽光下把自己站成一個影子/你就會/滿世界尋找你的嘴臉”

      司馬琮頂著炫目的午后陽光,站在氣味渾濁一片囂嚷的大街旁,覷著雙眼望去,大街上人車泛濫,傾瀉的金光在堅硬的路面濺起升騰搖曳的灼浪,人潮車流陷在灼浪里影影綽綽泛著虛光,仿佛閃爍不定的幻象。他低頭看看腳下,有一條斜出去的影子,細細窄窄的,沒有嘴臉。他仍琢磨不透那個神經(jīng)兮兮的陌生女詩人強行塞給他的一本詩集的第一句詩的意思。他幾乎不讀書 ,更不讀什么鳥詩。想起昨晚那情形,他便心里樂不可支。昨晚快十二點了,他還坐在摩托車上邊抽煙邊守在吉安巷口等生意,六月的安漢市已熱得像蒸籠,夜雖已深但城市夜生活仍方興未艾,到處都是赤膊快活的醉鬼和花枝招展的女人。有個剪著板寸頭的女人就在司馬琮眼前張牙舞爪地攔出租車,她的白襯衣下襟在腰際打了個結(jié),露出很大的肚臍眼,破舊的牛仔褲被齊膝剪掉,身材高挑,瘦削得幾乎沒有胸部曲線,搖搖晃晃的,已醉得暈頭轉(zhuǎn)向,一見出租車就哇哇叫著猛撲過去,嚇得司機猛打方向盤奪路而逃,氣得她朝出租車屁股惡毒咒罵吐口水。司馬琮見她一連嚇跑了好幾輛出租車,便好心地說:小姐,坐摩托吧,涼快又便宜。不料,女人憤怒地撲到他面前咆哮:誰是小姐?!誰是小姐?!你媽才是小姐!酒氣和唾沫星濺了他一臉,他忙閉嘴縮脖子,心想這野婆娘真他媽的欠揍!換了他以前的德性,老大的耳光早扇過去了。這幾年他一直在糾正自己,所以才忍住氣不跟瘋子計較,何況還是個女瘋子。女人喘著粗氣朝他怒目而視了一陣,才又返身去攔出租車,仍舊撲得雞飛狗跳一無所獲。女人罵罵咧咧地踉蹌過來,氣吁吁地徑直爬上司馬琮的摩托車后座,別的女人都是側(cè)身坐,她卻跨坐著雙臂還摟著他的腰,腦袋伏在他的脖子上,那粗硬的短發(fā)扎得他脖頸癢癢的。司馬琮心里一陣竊喜,兩年多沒有沾過女人了,醉瘋了的女人也是女人呀!一聽女人含糊咕噥要去的地方,司馬琮便樂壞了,她要去的地方就在大街斜對面不到二十米處。司馬琮暗笑著發(fā)動摩托,在大街上隨意風(fēng)馳,神志不清的女人緊貼著他的背,他感覺得到她的奶罩硬邦邦的。司馬琮邊想象那奶罩下面是否是一馬平川,邊享受著女人的體溫。在流光溢彩的大街上亂跑了一氣又回到吉安巷口,司馬琮才把摩托車停在那個大門前蹲著兩只大石獅的小區(qū)前,喚醒了女人。女人抬頭迷迷糊糊地看看大門,恨恨地低聲罵了一句:婊子養(yǎng)的!在司馬琮的攙扶下吃力地爬下車,左搖右晃地往大門走。司馬琮追上去要車錢,女人傻了一下才全身上下摸了摸,懊惱地:媽的!怎么沒帶錢?然后變戲法似的摸出一本書來塞給他:拿去!別錢呀錢的,俗!你們這些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不懂什么叫高尚!就這樣,司馬琮莫名其妙地得了一本書,而且還是一本詩集,標(biāo)價二十五元。

      今天上午八點他準時醒了,往日都匆匆洗漱到大街上忙活,整個白天都懶得回家,渴了車里有大瓶泡好的茶,餓了街上有盒飯賣,自從老婆離婚帶著孩子走后,他狠下心來掙錢,再也不能荒唐混日子了。不過,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決定給自己放一天假。他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無聊中想起了那個醉瘋了的女人和書,翻開書才發(fā)現(xiàn)是詩集,讀了第一句就覺得索然寡味,不明白。書是剛出版的,還有女人的照片,司馬琮簡直不敢相信,照片里的女人就是昨晚那個瘋癲兇惡的女人。照片里的女人優(yōu)雅地微笑著,盤腿坐在潔白的沙灘上,一身鵝黃的連衣裙,頑皮地斜著腦袋,滿頭青絲隨風(fēng)卷揚,背后是天水相接的藍天大海,清純、秀麗,沒有丁點要瘋的兆頭。司馬琮扔開書,斷定那女人是寫詩寫瘋掉的。人若癡迷上什么,往往就會瘋掉。他前些年癡迷于喝酒打牌跟女人鬼混,所以老婆帶著孩子跑了。

      他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閃爍的陽光斑點,想著生日前夜遇上個瘋瘋癲癲的女詩人,是何預(yù)兆?都三十九歲了,該吃四十的飯了,到了不惑之年,他希望今天能發(fā)生點什么或做點什么,但窗外的陽光還是那樣燦灼,樓下新搬來的小兩口仍在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匮b修房子,一切都照舊,平庸得不能再平庸了。不過,他還是寬慰自己,今天他讀了詩,“影子,你走不出的夜色?!弊屓嗣恢^腦的詩。中午,他給自己煮了一碗面條祝自己健康長壽,然后出門到陽光下把自己站成一條影子。

      地氣蒸騰,仿佛陽光在浮動。大街上盡是影子,人影、車影、樓影、飛鳥的掠影,虛實不定,縹緲隱約。聽說老婆還沒有新歡,她生得尋常不會調(diào)情,但他這些年才體會到這種踏實本分的女人的好來,心里便揣著幾分希望,滿腔熱情地掙錢。走在熱烘烘的街頭,他覺得自己像是在飄,像一條熱海里游的小魚,輕盈得沒分量沒名堂,三十九年光景融化在眩迷的光色里。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感知領(lǐng)域是一團模糊,潮濕得連陽光都曬不干。這團模糊里就有早逝的父親模糊的影子,精瘦、矮小,像只自命不凡的公雞,這個小學(xué)教師幾乎將所有的業(yè)余能量都釋放在給各級領(lǐng)導(dǎo)寫信上。這只亂打鳴的公雞遭到大家的鄙視、嘲諷,卻被高大健碩大字不識幾個的母親頂禮膜拜,這個工人世家出身的紡織女工,被父親瑯瑯的詩曰子云牢牢鎮(zhèn)住了。父親抑郁早逝,母親改嫁,繼父是個科長。母親被科長的跋扈專橫鎮(zhèn)住而畢恭畢敬,而他卻憎恨又畏懼科長。司馬琮讀到高二就讀不下去了,秉承了母親的基因不是讀書的種子,還是科長托門子他才進了變壓器廠。后來,科長升了官,帶著自己的兒女和母親去了另一個城市。司馬琮無牽無掛獨往獨來,在廠里干活也賣力,還得過幾張獎狀,也曾想過弄個組長、車間主任什么的出人頭地,但最終只是把車間的一個女工弄到手,生了個大胖小子。不久,廠子就每況愈下,很快瀕臨倒閉,廠里從上到下個個都成了賊。他偷了幾十斤銅線,還沒賣成錢就被警察找上了。他在局子里吃了一年豆渣飯,一個奸淫少女的律師說,竊鉤者誅,竊國者王侯。出來后,廠子早垮了,他失業(yè)。老婆在一家酒店做領(lǐng)班,他卻變了一番模樣,成天在外游蕩吃喝,跟一些不三不四的男女鬼混,老婆稍有怨言,輕則臭罵重則拳腳相加。老婆帶著孩子憤而離家,他才惶恐得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凄凄然落不到實處,若不是母親偷偷資助買了摩托車載客,他連吃飯碗都找不到。

      他想把自己和影子追成一個整體,因為發(fā)現(xiàn)了并不是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身后有一條影子。安漢市經(jīng)常發(fā)生出租車和摩的被搶事件,他就想著哪天遇上搶劫奮勇制服歹徒,上報紙或電視風(fēng)光一下,或許還能弄個見義勇為什么的,為此自制一條鑲滿厚重銅釘?shù)呐F翟谘g,可惜歹徒們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機,都找了別的倒霉蛋。

      灼熱的大街穢氣嗆人,他想捂鼻子卻吃驚地發(fā)現(xiàn)口鼻不見了,慌忙看看四周,全是沒臉沒皮的影子!哦!世界是影子構(gòu)成的!

      司馬琮大搖大擺走進了住宅區(qū)的大門,脾氣火爆的岳父曾托門衛(wèi)轉(zhuǎn)告他,他膽敢跨進這大門一步就敲斷他的腿。以前他沒進這大門不是害怕岳父真會打斷他的腿,而是覺得害臊丟人?,F(xiàn)在岳父一家搬到郊區(qū)的新廠區(qū)了,這里的門衛(wèi)也撤了,還遷來許多新住戶,住宅區(qū)變得亂糟糟的。司馬琮喜歡這里亂糟糟的景象,沿著熟悉的樓梯往上爬時,心竟然怦怦直跳,已經(jīng)兩年多沒見著老婆了,今天是個很好的借口。

      六樓,那扇熟悉的奶白色的防盜門已添了不少銹跡。司馬琮抹了把額頭上的熱汗,圈起指頭溫柔敲門,心里想象老婆猛地見到他的吃驚樣子。她變化大嗎?他可是變化很大,渾身的肥肉沒了,一米七五的身材恢復(fù)了挺拔結(jié)實,懶惰養(yǎng)育的蒼白皮膚變得黑黝了,活脫脫勞動人民一分子。又敲了幾下,門里終于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司馬琮將身板挺直,臉帶笑容,要讓老婆看見他像傻子一樣和藹。防盜門吱嘎一聲不情愿地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白皙柔嫩的臉。他忙點點頭笑嘻嘻的,老婆愕然地張著嘴,警覺地盯著他。他暗暗吃驚老婆變得年輕了,臉上沒了皺紋居然還穿著銀白色的真絲睡袍,頭發(fā)也燙得卷卷的。老婆下意識地捏住睡袍領(lǐng)口:“你怎么來了?”司馬琮涎著笑臉想擠進門,老婆卻用肩使勁抵住門低聲呵斥:“別想!這不可能!”司馬琮只好尷尬地笑笑,直勾勾地看著老婆圓潤的脖子:“我來看看你們?!崩掀培椭员牵骸靶迈r!你大發(fā)慈悲啦?”司馬琮難堪地搓著手,巴結(jié)地:“你過得還好嗎?”老婆冷笑說:“好哇!怎么可能不好呢?你從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你不存在了,你懂我的意思嗎?”司馬琮心里難受,舔舔抽搐的嘴角:“嗨,我不會再打人了?!崩掀抛I諷道:“當(dāng)然不會打人了,因為沒人讓你打了,你總不能打自己吧?”司馬琮笑了,他光桿司令嘛:“你知道我跑摩的,我為什么跑摩的?”老婆搶白道:“因為你除了吃喝賭錢跟婊子鬼混在老婆面前撒野外,什么都不會!”司馬琮收斂了笑:“我跑摩的是為了戒酒,渾身酒氣不光警察逮住麻煩,客人也不敢搭。我跑摩的風(fēng)雨無阻,只想著多掙錢,忙得沒時間犯錯誤。我是個好人了,是不是?”老婆冷哼了一聲:“我還從未聽誰說自己是壞人。”司馬琮被噎住了,笑容僵在臉上,少頃才驀地想起,忙從褲袋里掏出三百塊錢遞給老婆:“兒子在家嗎?”老婆接了錢臉色暖和了些:“上奧數(shù)班了。還沒到付生活費的日子呀,還是把錢打卡里吧,我不希望別人看見你往這里跑。”司馬琮輕咳了一聲才說:“今天是我的生日。”老婆一怔,又恍然道:“喲,還真是的?!背槌鰞砂僭o他:“一點小意思,去和朋友樂一樂吧?!彼抉R琮正要推辭,忽聽見屋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哎,你跟誰嘮叨這么久???”老婆慌忙低聲對他說:“你快走吧,否則他會揍扁了你!”忙掩上門旋即又拉開一條縫:“去洗洗吧,都臭了?!遍T砰地關(guān)上了,傳出老婆匆忙的應(yīng)答聲。

      司馬琮呆呆地望著緊閉的防盜門,心像墜落進無底黑洞。老婆不但沒說“祝你生日快樂”,屋里還藏著一個男人,一個能揍扁他的男人!太意外了!這個見了男人就臉紅就慌忙躲避的婆娘,居然給自己弄了個男人放在屋里享用!這個三腳尖踢不出一個屁來的女人,竟變得伶牙俐齒了!司馬琮悵然若失地下樓,出門前他換了一身干凈衣褲,她怎么說他都臭了?他埋頭聞了聞兩腋啥氣味都沒有,她啥意思?就為了趕他快走好去跟那個男人快活?想到這他心如刀割,他知道老婆在床上從來都是光著身子,此刻,那個能揍扁他的男人,大概正在赤條條的老婆身上生吞活剝呢。司馬琮心里憋得慌,恨不得拔腿飛跑!全是報應(yīng)呀!從前他和那么多女人鬼混,現(xiàn)在輪到老婆給他戴綠帽子了。雖然離婚了,可他仍認為老婆還是老婆,壇子里的鱉,跑不掉的。這兩年里雖說沒跟老婆見過面,卻時不時通個電話,問問兒子的情況,旁敲側(cè)擊摸摸老婆的底,老婆都說還沒有找男人的打算,所以他也潔身自好以示忠誠,哪知良苦用心全他媽的泡湯了!

      回到嘈雜擁擠的大街上,陽光像透明的大海吞沒了一切。司馬琮又看見了影子,卑微地貼著地面,輕若鴻毛,黯然無色,跌一跤都感覺不到痛。四周浮游的影子或倉促或遲緩,像被風(fēng)吹卷的枯樹葉,無處著落。他茫然張望著不知該去哪里,這個日子注定是讓人沮喪的嗎?這個影子構(gòu)成的世界就沒有實在的東西嗎?在這個日子里,發(fā)現(xiàn)老婆和別的男人搞上了,真他媽的滑稽!還慪他媽的什么氣?該祝福她,她吃了那么多年苦頭,也該過上快活日子了。盡量別讓心里有影子。

      他又有了飛跑的沖動,憋足吃奶的勁跑吧,那才痛快呢!

      司馬琮汗淋淋地走到解放碑廣場,這是安漢市老城區(qū)的一個面積不大的廣場,周圍布滿了老民居改成的小茶館,還有色彩斑駁的回廊、涼亭和用毛竹鐵皮瓦搭的棚子,閑暇的市民們在這里唱歌跳舞,攤販們賣假古董盜版書刊光碟春藥草藥,賣報的銷贓的擦鞋的在人群里晃蕩,還有不少濃妝重彩的婦人招搖往來。這里從早到晚鑼鼓鏗鏘,歌聲狼吼,人頭攢動,是個熱鬧去處。司馬琮已兩年多沒來了,眼前依舊是俗氣的喧囂。司馬琮在一張舊陽傘下的茶桌旁坐下,從局子里出來,他就天天跑到這里廝混,墮落得連狗都討厭。

      “嗨!司馬老弟!今天刮啥風(fēng)把你吹來了?”滿頭蓬亂花白的王老鬼驚喜地快步走來,寬盤圓臉依然紅彤彤,泛黃的白襯衣皺巴巴的,黑褲子粘著污漬,塌了幫的皮鞋灰頭土臉。司馬琮高興地:“老鬼!你還沒死呀?”王老鬼哈哈笑道:“這世界上只有鬼是永垂不朽的,所以我還活著。老弟,都說你混得不賴,從良了?”司馬琮說:“誰在放屁?孤魂野鬼毬沒名堂。來杯茶?!蓖趵瞎砻ε苓M小茶館,又端了杯茶跑出來,坐在司馬琮對面:“司馬老弟,咋還是光屁股一個呢?到處都是漂亮妞兒,別荒廢了自己?!彼抉R琮吹掉茶杯里的濁沫抿了一口,想起老婆和那個會揍扁他的男人,心里便酸澀澀的:“老鬼,你老婆還那么兇?”王老鬼摳著鼻孔滿不在乎地:“狗改不了吃屎,換了別人早拆她骨頭了?!彼抉R琮有些傷感::“老鬼,你奶奶的有福,你知不知道?你壞透了老婆還不離不棄,你要對她好!”王老鬼嘻嘻笑:“她從早到晚把我拴在她褲腰帶上,我現(xiàn)在老實得像個囚犯?!边@時,小茶館里出來一個肥胖得像熊的女人,手里拎著大火鉗高吼:“老鬼!你龜兒成了爛板凳一坐一個坑呀?!開水燒糊了!”王老鬼忙答應(yīng)著跳起來跑去,邊跑邊回頭歉意地笑。鬼老婆手搭額頭朝這邊張望,一臉訝異地走過來,黑色的緊身T恤七分褲,燙的獅子頭,雄赳赳的咄咄逼人。司馬琮急忙嬉笑道:“哇噻!嫂子還這么性感!”鬼老婆哧地笑說:“爬你媽開!哪個是你嫂子?都是肥肉性感個頭!”司馬琮調(diào)侃道:“我最喜歡肥肉,趁老鬼不在摸摸屁股?!惫砝掀鸥赂麓笮P起手里的火鉗:“找死哇你!”司馬琮夸張地抱住腦袋,她才放下火鉗正色地:“你不跑摩的找老鬼做啥?他都前列腺炎了,啊呸!活該!都是下三濫的娼婦害的!”王老鬼遠遠地喊:“老婆!你手機響了!”鬼老婆對司馬琮說:“你們別再拉老鬼去鬼混了,那會收他的命!”司馬琮猶豫了下才說:“今天是我的生日?!彼读算恶R上說:“醫(yī)生禁止老鬼喝酒,你找別人過生日吧?!闭f完扭頭就走,走了幾步又回頭說:“那茶錢就免了哈!”

      司馬琮心里一陣凄楚,失落得不知所措,覺得這女人可恨。她原本是郊區(qū)的農(nóng)民,城市擴建被擴成城市戶口,和王老鬼結(jié)婚后在街道小廠上班,小廠垮了后靠賣果菜掙點錢。王老鬼從汽修廠下崗后,兩口子靠朋友幫忙租下了這家小茶館。王老鬼當(dāng)起甩手掌柜,神氣活現(xiàn)地到處廝混,家務(wù)生意全丟給了鬼老婆打理。王老鬼就有這本事,哪怕她跳起八丈高,他照樣笑瞇瞇地吃喝玩樂,終于落下了毛病,她還是照單收貨。司馬琮這么一想又覺得這女人不但不可恨,還可愛。女人兇是為你好,女人若是對你不聞不問,那你離倒霉就不遠了。

      小茶館里外,樹蔭下,竹叢旁,陽傘底,布棚間,傳響著各種囂嚷聲,連空氣仿佛都在顫動。一如既往地熟悉,又格格不入地陌生。許多面孔已經(jīng)從這里徹底消失了:羅大漢粗魯率性,濫酒過度腦溢血癱在家里白癡了,他第三個老婆接了飯館生意養(yǎng)起了小白臉;樂觀豁達的武肥牛,自食品公司解散后一直在市場揮刀賣牛肉,女兒念高中竟然懷孕了,氣得屙血,一查查出直腸癌。他拒不治療成天跟朋友們縱酒玩樂,臨死還在高檔酒家包了五桌席,跟大家把酒訣別;懦弱的孫跛子被改制改掉后,將全部補償花了開雜貨鋪,兒子沒考上大學(xué)也找不到工作,他便將雜貨鋪交兒子打理,不料兒子吸毒把鋪子敗得精光!他怒不可遏居然掐死兒子,被判了無期;一向正派的趙胖妹狀告領(lǐng)導(dǎo)腐敗不成,反被人家告成誣告迫不得已辭職了。她居然鬼使神差地開起按摩院當(dāng)鴇母,紅黑兩道都玩,司馬琮、王老鬼、洪天師他們常去她那里享受優(yōu)惠。一天終于被記者曝光了,紅黑兩道都棄她如敝屣,還逼她遠走高飛不得踏進安漢市一步;鄭呆子嗜書如命自己開了家書店,尤愛《周易》,從市面上收進各種版本的《周易》研究,還試著給朋友們占卜算命,結(jié)果自己先進了瘋?cè)嗽骸T多生命變成了腦子里的影子,浮生般沒有溫?zé)岬墓茄?/p>

      一個高個寡瘦面目丑陋的年輕女人,邊朝手機詈罵邊匆匆走過,司馬琮一眼認出她是王二丫頭,在殯儀館門口的報亭賣報紙。司馬琮剛離婚那年,王老鬼竭力將王二丫頭撮合給他。她不在乎他比她大十二歲還結(jié)過婚,也不在乎他是跑摩的糊口,見面就喝令他請客吃飯,并打了一連串電話找來一大桌男女。她喝酒像喝水,滿口粗言穢語,當(dāng)眾告訴司馬琮她早就破了瓜了,“你日媽個老茄子也磨出老繭了,你我誰也沒資格嫌棄誰!”這頓飯吃得司馬琮膽戰(zhàn)心驚,結(jié)了賬就逃之夭夭,事后把王老鬼的祖宗八代都罵遍了。王老鬼委屈地分辯說,王二丫頭是個頂天立地的女子,一次為了抗議市郵局提高報亭租金,她領(lǐng)著二十幾個報亭攤主大鬧市政府。

      一個老太太在空地上放了一個搪瓷食盆,一只三色貓和一只黑白花狗走來。狗正要吃被貓打了一爪,便閃到了旁邊饞兮兮地蹲著,看著貓慢條斯理享用。司馬琮很感興趣地看著它們,一個精瘦的老頭也端著茶杯過來看。貓終于吃好了到一邊舔爪子洗臉,狗打量了貓一陣才上前把盆里的食全吃光。倏地竄出一只耗子,狗大叫著攆至草叢里左撲右逮,貓停止洗臉懶懶地看著狗忙活。狗沒逮著耗子,沮喪地走到樹蔭里躺下直喘熱氣。貓走到狗身邊枕著狗肚子睡覺,狗邊警覺地注視過往的人,邊伸著舌頭梳理貓的皮毛。旁邊的清瘦老頭對司馬琮微笑道:“它們互相不認識,說到底它們不認識自己。”司馬琮心里莫名地一驚。

      王老鬼和老婆再也沒出來。太陽已西斜泛出血紅,往來的人拖出更長更斜的影子,雜沓的影子交疊錯亂。司馬琮忽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寒毛直立,他在茶杯下壓了兩塊錢,怕冷似的逃進血色夕陽里,灼熱的陽光驅(qū)不散胸中的冷寂。踩著自己寥落的影子,看到凌厲的陽光里所有的影子都擰扭著。跑吧!

      他在廣場游移,看老怨婦餿老頭唱艷詞俗曲,看侏儒翻跟斗甩鞭子,看花里胡哨的老娘們扭秧歌,浪一般的喧囂熙攘,他誠惶誠恐,一個不踏實的影子。司馬琮踱到仿古長廊,長廊被隔成一間間鋪子,全是郎中坐診賣草藥的。司馬琮找到洪天師的鋪子,洪天師正忙著為一個婦人推拿,朝司馬琮只是點點頭,似乎對他的突然出現(xiàn)毫不奇怪。司馬琮踏進鋪子就后悔了,在快散架木椅子里坐下擠出笑容說:“怎么招牌改了?天師?!薄翱床?!”洪天師尖著嗓子朝那個臉色陰郁的小丫頭喊,又說:“懸壺濟世,吾足矣!哪像老弟發(fā)大財!”司馬琮自嘲地:“慚愧喲!尻子跑得冒煙也比不得天師坐地撈銀子!”洪天師正色地:“貧道靠本事吃飯,又不是搶人!”司馬琮被嗆住了。洪天師跟別的鋪子里穿白大褂的妙手不同,他自稱在武當(dāng)山修煉過,因而穿一襲青布道袍黑布鞋,留著稀疏的垂胸胡須,長發(fā)高綰在腦袋頂插了根竹簽子,身子精瘦寡臉棗紅,練了一身武當(dāng)硬功無處施展,都被一個個女人陪練了。司馬琮看著洪天師忙活,那婦人埋頭弓腰坐在板凳上衣背撩到脖子,露出大片肥白,褲腰褪得露出大半個屁股。洪天師時不時往手掌心倒氣味難聞的藥酒,使勁在婦人的腰背搓,甚至手都插到婦人褲子里在屁股上推拿。婦人手緊捏著衣襟哎喲哎喲直叫,洪天師在婦人磨盤般的屁股上猛擊一掌:“叫春哇你!”婦人笑著狠掐洪天師的大腿;“媽吔!像鐵柱一樣硬!”司馬琮說:“天師,今晚我請你吃飯。”婦人忙偏過頭說:“我們幾姐妹已約了洪天師吃飯,要不兄弟你也來?”洪天師說:“我這位老弟忙得很不得空,他叫司馬琮。姓司馬的祖上都是大官,琮就是玉的意思。”夫人說:“噢喲!真是真人不露相耶!”司馬琮臉紅筋漲心里恨恨不已,不是恨洪天師,而是恨記憶模糊矮瘦狂妄的父親,不肯老老實實當(dāng)他的小學(xué)教師,賣弄學(xué)問,睥睨他人,到處告狀,“文革”時還扯一面旗幟當(dāng)光桿司令,被別人揍得半死。打倒“四人幫”,父親十分高興卻因造反差點弄去勞改,后來抑郁而死。司馬琮站起來告辭,洪天師叫住他從破藥柜里取兩丸藥包了遞給他:“改日貧道請你吃酒?!?/p>

      司馬琮出來就扔了藥丸,那是洪天師用面粉和醬油加廉價的國產(chǎn)偉哥搓成的。

      暮色四起,無數(shù)的影子從廣場散失。

      踏著自己的影子在大街上漂,車潮人海,斑斕的光艷里他看不見自己的色彩。許多年前,那個殘疾人唱的生日歌,現(xiàn)在連歌詞都記不住了。俱往矣,難回首,鬼才曉得是哪首歌的歌詞。他守在兒子的校門口,直到學(xué)生散盡也沒見著兒子,兒子會不會像自己一樣被繼父冷厲?天黑了,華燈愈發(fā)璀璨,自己的影子卻愈發(fā)斑駁陸離,三十九了就這么支離破碎?已經(jīng)很久沒給母親打電話了,拿出手機撥通,好一陣才傳來母親沙啞的聲音:“有什么事嗎?”真讓人郁悶,難道非得有事才能打電話嗎?接著,母親就絮絮叨叨個不住,大街上太嘈雜聽不大清,大致是繼父退居二線變得神經(jīng)兮兮,又查出高血壓冠心病,對母親橫挑鼻子豎挑眼,還找來他的兒女們關(guān)門嘀嘀咕咕,沒一個正常人!母親突然驚呼:“你這是長途加漫游哇!話費太貴不說了。”隨即掛斷電話。他心里酸澀又郁怨,母親被人家擠對,母親也壓根兒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月亮升起來了,明朗朗亮晃晃,紅紅的又圓又大。

      司馬琮在老橋頭一家光線昏暗的小飯館吃晚飯,過生日干脆奢侈一下,點了兩葷一素一湯,再破戒要半斤老白干。酒來了,真笑死個人!那跑堂的村婦居然用一只粗瓷大碗端酒上桌!小飯館里都是匆忙填肚的農(nóng)民工,司馬琮在一雙雙訝異的目光里感受到某種優(yōu)越,端起酒碗望著門外飽滿的紅月亮,祝我生日快樂!

      灌飽了酒,菜剩了多半,他輕飄飄的影子搖曳著出了小飯館。

      沿江蜿蜒的大堤上,皎潔的月光映出模糊的影子,搖搖曳曳地不穩(wěn)。江波瀲滟,風(fēng)挾著淡淡的泥水腥氣。他飄得興致勃勃,感覺就像一只脹鼓鼓的皮球,一拍就會彈到半空中。他不明白為什么想跑的沖動這么強烈。大堤上往來散步消食的男女絡(luò)繹不絕,還有許多狗,跑起來這些人和狗會怎么反應(yīng)?清澈夜空懸浮著晶瑩的圓月,樹枝間篩下一片斑駁,影子也斑駁迷離,來往的人臉說話聲都斑駁迷離,一切景物都呈現(xiàn)出不可確定性,迷失或幻覺,陰影是別樣的光。大堤下有幾處露天K歌攤,傳來群狼的長嚎。那幾年,他和王老鬼們痛飲之后帶著古怪的女人常去K歌,一群醉得癲咚快樂無比的瘋子,妹妹你坐船頭哇哥哥在岸上走!一片口哨狂笑喝倒彩,鬼才曉得那可樂個啥!這世界啥都缺,就是不缺瘋子。

      “帥哥,給支香煙?!睗馐a里走出一個女人攔住了他。迷蒙的笑臉,深色連衣裙,模樣朦朧但身材魔鬼,飄來諂媚的溫潤幽香,影子明白遇上了哪路女人,愉快地掏出香煙給出一支,還殷勤地為女人點火。女人呼出一口煙嗲聲道:“帥哥一人走草多寂寞呀,去玩玩吧?!本凭c燃了大火,兩年沒沾過女人了,連女人的滋味都快忘了,但影子還是搖搖頭,踉蹌著繞過女人走開了。女人沒有追上來糾纏,他走著走著忽地轉(zhuǎn)了身,不甘心地掏出二十塊錢準備給那女人。女人還站在那片斑駁的樹蔭里,左手夾著香煙,笑吟吟的胸有成竹。他在女人面前站住晃著手里的錢:“你只要說祝你生日快樂,錢就歸你了!”女人說:“就這么簡單?”他說:“就這么簡單!”女人猛地扔了香煙怒道:“你當(dāng)我腦子里長包了???!啥毛???!”他傻了,舉錢的胳膊僵在空中放不下來。女人惱羞著抽身走了,他傻了一陣才省過神來,追上女人認真地:“今天真的是我的生日。”女人不理睬,愈發(fā)走得快了,他也加快了步子:“我說話算數(shù)。”女人驀地站住,又驚又怕地厲聲道:“再跟著我就喊了!瘋子!”

      女人迅速消失在扶疏的花木叢中。

      他木樁似的戳在雜駁的青灰里,愣愣地望著女人消失的方向,渾然不覺三三兩兩散步的人從旁邊走過。月華融融,暮色沉沉,城市的燈火漫過來,把恬靜夜浸染得光怪陸離。他兀自怪笑一聲,自己和這個世界都挺好玩挺可笑。一陣風(fēng)襲來,酒勁涌動站立不住,他只得繼續(xù)往前走,東歪西斜走著蛇行,迎面而來的人和狗都忙閃開讓道。這條江堤從城東一直繞到城西環(huán)抱了半個城市,他決定走完它,從此到彼。

      薄霧升起,夜空寥落,潮濕清冽。

      城市燈火隱退在夜的深處,江堤上已闃無人跡,茅草如墻,蟲鳴蛙鼓。月亮升得更高了,星星開始晶亮活潑。大堤下有一條正在返修的公路,偶有過往的汽車發(fā)出咣咣當(dāng)當(dāng)?shù)念嶔ぢ?。他真切感覺到自己扁扁的,像一條海底的鰩魚緊貼著地面滑行,在如堵的晦暗前撞開了一道縫。寂寞,像山間的小草,大樹的華蓋是那么的遙不可及。沉浸在靜謐安詳?shù)囊股?,他修補著自己的千瘡百孔,如果仰望浩瀚的默默旋轉(zhuǎn)的星空,你會覺得你就是一個巨大漩渦的中心。

      突然,大堤下傳來一聲巨響,司馬琮從冥想中驚醒,扒開茂密的芭茅朝堤下望去。公路上橫陳著一輛摩托車,一丈開外臥著一個人!再往前十幾米處停著一輛黑色轎車。轎車里下來兩個人跑向臥著的人,臥著的人似乎還能動彈。那兩個人朝四周張望,又湊在一塊耳語,其中一個人跑回轎車。轎車往回倒,往回倒,司馬琮猛地睜圓雙眼驚駭?shù)亻L大嘴巴,那轎車徑直碾壓地上臥著的人!

      “殺人啦!站?。 彼抉R琮大吼著從芭茅叢里跳出來,沖下大堤朝轎車飛奔!

      那兩個人大驚,慌忙鉆進轎車,轎車猛地往前一竄突然瞎火了!你們逃不掉!司馬琮邊飛跑邊大叫邊掏手機。轎車轟地又發(fā)動了,尖厲地嘶叫著蹦跳著逃跑。司馬琮憋了一天的力氣突然釋放了出來,健步如飛,只聽得耳邊風(fēng)聲呼嘯。他狂喜著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迸發(fā),還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憤怒!跑吧!就這么鍥而不舍地跑下去,哪怕跑到海角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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