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招商

      2012-12-29 00:00:00吳子長
      安徽文學 2012年7期


        1
        招商引資有獎勵,而且優(yōu)先提拔!這是新來的市委書記項一光在今天下午全市招商引資動員大會上親口說的。
        圣文感到機會終于來了。就像一個人在漫漫黑夜里失去了方向,正毫無目標地行走著,突然看見前方有一星燈光在閃爍。盡管那燈光是那么渺小那么微弱,但對圣文來說,那就是一個光明燦爛的世界,一個美好的未來!圣文就像那奮不顧身撲向光亮的飛蛾,毫不猶豫地向那一星燈光奔去——那是他人生仕途的最后一根稻草,抓住它也許就會成功,抓不住也許這輩子就再無出頭之日了。
        圣文進機關快三十年了,在仕途上一直不順,和他一起進機關的,有的現(xiàn)在已是副廳級了??墒?,他在副處的位子上一待就是十幾年,至今還沒有動的跡象。一個人在機關工作,講究的就是級別,你人緣再好,關系再厚,口碑再佳,如果級別上不去,你在別人心目中,永遠是一個失敗者的形象!你說你清高,不在乎那個級別,更不在乎那多出的百把幾十塊錢工資,但別人并不這么看你。在別人眼里,你肯定在某些方面存在著不足或毛病,不然別人都上去了,你怎么總是上不去?
        茫茫黑夜何處是盡頭,漫漫仕途哪里是歸宿?每當從酒店里喝醉了酒出來,一個人慢慢地往家走,面對夜空中的滿天星斗,或是黑乎乎的行人稀少的街道,圣文時常會發(fā)出這樣的感嘆。圣文只有在一個人的時候才會發(fā)出這樣的感嘆,人多的時候從來不說,哪怕喝醉了也不說。
        圣文是一個文人,有多愁善感的一面,常常一個人對月抒懷,觸景生情。有人背后議論他,說圣文這家伙整天酸溜溜的,可惜了!可惜了!到底什么可惜了,沒有人能說得清楚,也沒有人愿意說清楚。
        圣文仕途不順的另一個原因是,他曾當過一個姓李的市委副書記的秘書。這位李副書記能力很強,而且上面有人,有一次政府換屆,省里有意叫他當市長。但是,原市長不愿離開這個市,因為他的兒子、女兒、女婿、媳婦,還有其他一些親戚朋友都在這個市工作,他怕他這棵大樹一旦移走了,這些人沒有乘涼的樹蔭,一下子暴露在人情冷暖的烈日下,肯定會不好受的。因此,他情愿自己這棵樹不再長大,也不愿丟下這些需要他庇蔭的花花草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省里竟然安排他們兩個競選,誰選上了誰當市長,落選的走人。
        原市長是本地人,李副書記是從上面派下來的,競爭不過原市長是早已預料中的事。選舉結果一出來,李副書記有些灰溜溜的,立馬叫司機開車送他回省城的家里。
        李副書記在家休息了兩個月,然后調到北京,在一個部里任司長。雖然司長也是正廳級,但與市長比還是相差十萬八千里,一個是管著兩百多萬人口的市長,一個是管著幾個處十幾個人的司長。
        遠水解不了近渴,何況這位副書記在競選市長時,圣文曾為他拉過票,當然會得罪當選的市長,也得罪了其他一些人。
        李副書記調走以后,新來的副書記不會再用原來的秘書了。當然,有著老丈人的庇護,上面也不會對圣文怎么樣,就把他提拔到一個局里當副局長。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這是明升暗降,雖說是由正科提拔為副處,其實是遠離了權力中心,圣文的仕途也算是走到盡頭了。圣文以前的市委副書記秘書,不當秘書了,基本上都安排到區(qū)縣任副書記,或區(qū)縣長,然后一步一步就上來了。
        轉眼十幾年過去了,想到自己至今還在一位一無才二無德三無毛的禿頭局長手下混事,心里的不平之氣就像珍珠泉的水,汩汩地往外冒。
        當初,圣文是因為一篇文章從工廠調到機關的。那時圣文還是肥皂廠的一名司爐工。圣文最近經(jīng)?;貞涍^去的事,一回憶過去就念念不忘那些燒鍋爐的日子,那時每天上班只要給鍋爐喂足了煤,就可以坐在值班室里盡情地讀書看報。那時他才二十多歲,剛從農(nóng)村抽調上來不久。
        圣文是“六八屆”的初中畢業(yè)生,算是踩上了“老三屆”的尾巴。
        圣文初中畢業(yè)后沒有上高中,在家待了兩年就下放到皖南農(nóng)村,放牛、泡種、挑糞、犁田、打耙、插秧、割稻、打場、送糧,由生疏到熟練,三年后等他收拾東西準備回城時,他基本上是一個樣樣農(nóng)活都會干的標準農(nóng)民了。
        有一天,圣文在鍋爐房值班室看報紙,當他看到一整版“關于真理標準討論”的文章時,覺得非常好笑,難道這么簡單的問題,還需要這么大張旗鼓地進行討論嗎?于是,他也寫了一篇文章寄了過去。
        圣文的文章沒有引經(jīng)據(jù)典,也沒有貌似深刻的大道理,就是把自己在農(nóng)村時親身經(jīng)歷的一件事,繪聲繪色地敘述了一遍,然后得出結論,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圣文沒有想到,文章寄出去一個月后就發(fā)表了,更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因這篇文章而改變了命運。他由一名肥皂廠燒鍋爐的普通工人,變成市委宣傳部的工作人員。
        2
        圣文在市委賓館多功能會議廳參加完全市招商引資動員大會,沒有回辦公室,而是直接回家了。他急急忙忙地往家走,其實就是想問妻子王桂英一句話,她家的那個親戚是不是還在南方?能否聯(lián)系上?
        圣文掏出鑰匙打開防盜門,見家里冷冷清清的。他突然想起妻子還沒有回來。自從兒子上大學走了以后,王桂英突然迷上了逛街,每天總要從上班的地方走回來,把昨天剛逛過的商店又逛一遍,買回來許多降價處理的東西,有換季的衣服和鞋子,有樣式過時的背包,有廚房微波爐上的器皿,有客廳清潔木地板的工具,等等等等。有一次,圣文怪她不該這么遠走著回來,還買回來這么多沒有多少用處的東西。王桂英聽了很不高興,搶白他說,你站著說話不腰痛,我這是鍛煉身體,強迫自己走路,買東西是順帶的,人家天天有人陪著鍛煉,你天天在外面喝酒,深更半夜才回來,我找誰鍛煉去!一番話說得圣文啞口無言,從此,圣文再也不問她逛街的事,她愛怎么逛就怎么逛,愛買什么就買什么,只要不干涉自己在外面喝酒就行了。
        圣文脫了皮鞋,換上拖鞋就去開電視。這時口袋里的手機響了。圣文拿出來一看,是胡化友辦公室的電話。
        圣文說,胡科長,這么晚打電話有事嗎?
        胡化友嬉皮笑臉地說,圣局,你沒有搞錯吧,現(xiàn)在才幾點?剛到下班時間呀!
        圣文一想到胡化友那一臉壞笑的樣子,就不想理他,說,哦,我以為……
        胡化友說,圣局,我剛才到你辦公室,你不在,聽說你下午開會去了,是不是又有場子了?
        圣文說,哦,沒有,沒有,我已經(jīng)回家了。
        胡化友說,不可能吧,這么早就回家啦,是不是和小蜜在一起……
        圣文有些生氣了,口氣生硬地說,有什么事你說吧!
        胡化友聽出圣文的口氣有些不耐煩,趕緊改口說,圣局,我向你匯報個事兒,是這樣的,下午八區(qū)的唐局長來問上次申報項目的事,晚上要請我們科吃飯,作為分管局長,你是不是過來陪一下?
        圣文還在氣頭上,說了一聲我還有事!就把電話掛了。
        掛了電話,圣文越想越生氣,不就是因為自己是副職,說話不算數(shù),沒有簽字權嗎!如果自己是一把手,小胡跟他說話還敢這么放肆嗎?一想到胡化友平時跟老顧說話時點頭哈腰現(xiàn)鼻子現(xiàn)眼的樣子,圣文心里就像裝滿了豆腐里擠壓出來的黃漿水,四處漫溢,五味俱全。圣文想,如果我哪天當了局長,看我怎么治你!想到這里,圣文甚至有些咬牙切齒。
        坐到沙發(fā)上,圣文用遙控器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到最大,然后又不停地換頻道,三十多個頻道換一圈過來,也沒有找到他喜歡看的節(jié)目。圣文喜歡看綜藝和讀書之類的節(jié)目,這個時間段還沒有放。最后他把電視頻道停在本省的一個新聞節(jié)目上,播音員正在說,某某市今年以來招商引資力度大,領導重視,全民動員,成效顯著,一至十月份已完成多少多少萬,在全省名列前茅……
        看著看著,圣文竟然睡著了,連妻子回來都不知道。
        王桂英推開門,發(fā)現(xiàn)客廳里沒有開燈,也沒有人,電視機卻大開著,“咦”了一聲,才發(fā)現(xiàn)靠在沙發(fā)上扯著呼嚕的圣文。王桂英的帶門聲把圣文驚醒了。
        王桂英奇怪地說,你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酒喝多了吧!
        圣文站了起來,睡眼惺忪地說,哪喝酒來?我還沒吃飯呢!
        王桂英“哦”了一聲,說,我來下面條。說著放下包,換了拖鞋,轉身就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圣文就聽到王桂英喊他去吃飯了。
        吃過面條,王桂英繼續(xù)在廚房里忙碌,圣文回到客廳繼續(xù)看電視,早把要問妻子的話忘得一干二凈。
        圣文看了一會兒電視,覺得沒有什么好看的,就去沖了一個熱水澡,上床休息。不一會兒王桂英忙好了,也上了床,躺在他身邊。這時圣文突然想起下午開會的事,就問王桂英:上次你到廣州時碰到的那個親戚叫什么名字?還能聯(lián)系上嗎?
        王桂英被圣文問得一愣一愣的,說我家有親戚在廣州?我從來沒說過。
        圣文說,今年“六一”前,你帶一幫小家伙到廣州參加什么舞蹈比賽,最后一天請你們吃飯的那位老板。
        王桂英恍然大悟,說,哦,哪是什么親戚!是一位學生家長的同學,他原來是市橡膠五廠的技術員,后來工廠破產(chǎn)了,他就到南方去了,據(jù)說混得不錯,已擁有千萬資產(chǎn)了。上次吃飯時,那個學生家長問他準不準備回來投資,他也沒推辭,說等有機會再說吧。
        圣文說,你與他聯(lián)系一下不行嗎?市里今天下午召開了一個招商引資動員大會,所有副處級以上干部都參加了,每人都有招商引資任務,如果他愿意回來投資,不但有優(yōu)惠政策,是我聯(lián)系的,我還能得到一定的獎勵。他沒有和妻子說提拔的事,他只說有獎勵,因為上次副市長答應的事都沒有辦成,這次一點譜都沒有,他不想聲張。
        王桂英說,他當時給我們每人發(fā)了一張名片,我可能放在辦公室了,明天我來找找看,如果找不到,我再打電話找那位學生家長,他一定會知道的。王桂英對丈夫工作上的事是全力支持的。當初父親在位時,王桂英極力要求父親為圣文周旋,為其謀個位子。雖然正直的父親不愿為女婿的事去求人,但也經(jīng)不起王桂英的軟磨硬纏。如果沒有王桂英在后面極力相助,也許圣文至今連副處都不是。因此,圣文對妻子王桂英除了義務,還有一種感激之情在里面。
        說著話就要關燈睡覺。為了報答妻子的配合,圣文與王桂英好好地溫存了一番。事畢,王桂英意猶未盡地說,想不到你還挺厲害的嘛!
        圣文說,你知道現(xiàn)在社會上是怎么評價男人的嗎?
        王桂英說,怎么評價的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你是一個年近五十的老男人。
        圣文說,怎么能這樣說呢。社會上是這樣評價的——二十歲的男人是次品,三十歲的男人是正品,四十歲的男人是精品,五十歲的男人是極品。我是介于精品和極品之間的男人,已經(jīng)快到極品了。極品男人當然厲害了。
        王桂英說,再是極品,不用也是浪費!
        一句話說得圣文啞口無言。
        人到中年,夫妻之間的事淡了許多,不像年輕時那樣急吼吼的,幾天不來就心急火燎的。再加上現(xiàn)在天天出去喝酒,有時喝過酒還去歌廳唱歌,回來時王桂英已睡著了,圣文都不記得上次與她做這事是什么時候了。說實在的,看著妻子那越來越枯黃的臉,越來越臃腫的身材,確實沒有多少“性”趣了,偶爾做做純粹是為了盡一點夫妻之間的義務。
        圣文知道,機關里許多中年男人都和他一樣,和自己的老婆“性”趣不高,有的人有機會了卻去娛樂場所找小姐。圣文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對社會上的各種社會現(xiàn)象早已見慣不怪,對自己的要求也沒有那么嚴格,哪個娛樂場所只要有人請,他都愿意去,對于別人要不要小姐或“特服”他也不反對,但他在任何場合任何時候都不會要小姐或“特服”的,這是他做人的底線。
        3
        王桂英是一個區(qū)屬幼兒園的園長,整天忙忙碌碌的,不僅要操心全園四五百口子人的吃喝拉撒睡,而且還要應付上面的各種驗收、檢查、考核、評比等工作,挺忙也挺累的,平時除了逛街也沒有什么別的愛好,下了班不是看看電視就是睡覺。
        王桂英正常工作之外,還要經(jīng)常帶隊到全國各地參加少兒舞蹈比賽,因為這個市的少兒舞蹈搞得好,曾上過中央電視臺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被市里各種總結或報告稱之為這個市的“文化名片”。既然是名片,就應該經(jīng)常送出去。經(jīng)常參加各種比賽,就是送出去的最好方式。
        由于少兒舞蹈上了幾次“春晚”,當?shù)仡I導開始重視起來,家長也跟著重視起來了,認為自己的孩子上了“春晚”,以后就一定能成為舞蹈家。因此,只要有這方面的比賽,有的家長就不惜重金,放下工作,全程陪同,飛來飛去。作為一園之長的王桂英也不得不像候鳥一樣跟著飛來飛去。那次去廣州,就是參加由中國舞協(xié)主辦、當?shù)匾粋€區(qū)政府承辦的全國性的少兒舞蹈大賽。
        雖然掛著全國舞蹈大賽的招牌,但實際參賽的除了西北有一個代表隊,其余都是華東地區(qū)的,而且凡是去參賽的都有獎,最低是銅獎,這多少有點褻瀆了這個比賽的名稱。比賽結束,許多家長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覺得錢花得有些冤枉,而有的家庭條件比較好的家長不在乎這點錢,就抱著旅游和鍛煉孩子的心態(tài),心平氣和地收拾東西,準備打道回府。就在這時,有位家長突然想起他的一位同學幾年前只身來到廣州,不知道現(xiàn)在還在不在?于是,他找到手機里保存的一直沒舍得刪除的那個手機號碼,一打竟然打通了。
        不一會兒,一輛黑色的轎車就停在他們下榻的賓館門前。這位同學一定要請他們吃飯。也就是在這次飯桌上,王桂英認識了這個叫洪中平的生意人?;丶议e聊時可能提到過他,被丈夫圣文一直記在了心里。
        第二天一上班,王桂英就開始翻找那張名片。王桂英有一個精致的塑料盒子,本來是一位家長送給她的一瓶化妝品的包裝盒,用完之后沒舍得扔,就留著專門盛名片。無論是出去吃飯,還是出差回來,她都要把收到的名片歸攏歸攏,放進塑料盒子里,但她從來也沒想過,這些名片到底會有什么用。今天終于派上用場了。
        王桂英終于在辦公桌底層抽屜的一大堆舊文件里,找到了那個塑料盒。她把盒蓋打開,倒扣過來,一大堆名片像斷了翅膀的麻雀,“噗”一聲,伴隨著紙屑灰塵,降落到桌面上。
        王桂英終于找到了那張名片。
        4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任市委書記項一光上任第三天就燒了第一把火,他在全市副處級以上干部大會上說,M市是一個資源型城市,產(chǎn)業(yè)單一,如果我們不從現(xiàn)在起就調整產(chǎn)業(yè)結構,幾十年后,等資源枯竭了,我們的子孫后代只能喝西北風!調整產(chǎn)業(yè)結構需要資金,資金從哪里來?唯一的出路——招商引資!
        項書記的話在會場里引起了一陣騷動,有贊同的,有反對的,有不以為然的。贊同的說,項書記說的有道理,是醍醐灌頂;反對的說,毛頭小伙子懂什么,簡直是危言聳聽;不以為然的說,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咸吃蘿卜淡操心,幾十年后我們這些人是不是還在這個世界上都很難說。
        項書記只有四十歲出頭,曾被稱為神童,十五歲考上大學,二十多歲就獲得博士學位,一畢業(yè)就分到省委機關,由科級而處級再廳級,一路順風順水,每個臺級他都經(jīng)過了,而且絕不多待,年限一到就走人。他在廳級崗位上剛待兩年,就被派到M市來當一把手。
        M市是一個因資源而建的城市,地下的煤挖了幾十年,直接的后果是圍著城市形成一個一個塌陷湖,像城市一個一個不眠的眼睛。
        招商引資動員大會召開不久,市委就下發(fā)了正式文件,凡招商引資有功的,除了政府給予一定的獎勵外,是干部的優(yōu)先提拔,原是副處的可以提拔為正處,原是科級的可以提拔為副處。
        圣文把洪中平的名片帶到辦公室,他想等辦公室沒有其他人的時候,再給洪中平打電話。在他們這個市級機關,除了那個頭上沒有毛的大局長老顧是個單間,其他幾位副局長副書記都是兩個人一間辦公室,有的科室甚至四五個人擠在一間辦公室里。
        圣文和黃楓在一個辦公室里辦公。黃楓是兩年前才提拔的副局長,三十多歲,人雖然年輕,任職時間也不長,但為人處世非常老練,人氣很旺,機關里的年輕人都喜歡偎著他,辦公室里動不動就聚許多人,圣文想辦個私事,打個私密電話,都很難。今天還好,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別人來,但黃楓面對電腦正在忙著什么,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圣文扯過當天的報紙,一邊喝茶一邊翻看著。市報頭版頭條以大篇幅的圖片和文字,報道了項書記到縣區(qū)考察時的情況,圍在項書記身邊的是市委秘書長、副市長、縣區(qū)負責人。圣文發(fā)現(xiàn),圖片上的人就數(shù)項書記最年輕,也長得最帥。圖片上除了項書記沒笑,其余的人都在笑著。圣文不知道他們在笑什么,但從嘴型看,有的笑得并不自然,有的是因為別人在笑,他不得不去笑的樣子。
        黃楓忽然起身出去了。黃楓的身影剛在門口消失,圣文就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墒牵斔麆倱艿降谖鍌€號碼時,黃楓突然又轉回來了。圣文只好停下?lián)芴?,自言自語地說,怎么沒有人接?就把電話掛了。一直等到快十一點,黃楓才從電腦前抬起頭來,起身向廁所走去。
        這一次圣文沒有馬上拿起電話,而是等黃楓走得沒有影子聽不到腳步聲了,才拿起電話,可是連撥三次都是忙音,見黃楓又回來了,只好停止撥打。他想中午遲點走,等黃楓走了以后再打電話。圣文站起來裝模作樣地收拾桌上的東西,意在提醒黃楓,下班時間到了。偏偏黃楓像看透他的心思似的,說你先走吧,我來鎖門。
        下午還沒到上班時間,圣文就來到辦公室,他想在黃楓來上班之前,把洪中平的電話打通??墒?,他一開門,就發(fā)現(xiàn)黃楓正坐辦公桌前看報紙。
        圣文說,你中午沒回家?
        黃楓說,回了,中午家里來了人,沒撈到睡覺。
        圣文正在為自己沒有睡成午覺又沒有打成電話而沮喪時,黃楓突然被人喊走了。
        黃楓走了大約十分鐘,圣文斷定他不會馬上回來時,立即把辦公室的門關上了,不然等一會兒上班,有人來談工作,他的電話又打不成了。
        電話終于打通了,一聽到“哪位——”那個尾音,圣文心里一陣驚喜,他知道接電話的肯定是洪中平,因為只有土生土長的M市人,才會有那個尾音,無論他走到哪里,哪怕他走到國外,成為世界公民,只要他一說漢語,那個尾音就是他的胎記,永遠跟著他。
        圣文把醞釀已久在心里復習無數(shù)遍的話,對著話筒復述了一遍。說完以后,圣文等著對方說話,可是半天沒有回音。
        圣文懷疑剛才對方?jīng)]聽清楚,于是就問,我剛才說的,你聽清楚了沒有?
        對方說,聽清楚了,聽清楚了,為家鄉(xiāng)做貢獻也是應該的,不過,只是……只是,我手頭還沒有多少錢……還沒等對方說完,圣文就接著說,沒關系,沒關系,你自己不投資,推薦別人也是一樣的,我們這里對誰都是一樣的優(yōu)惠政策,你在商場打拼這么多年,一定有不少朋友吧。
        洪中平說,這倒可以做到,我有一個叫阿強的朋友,汕頭人,手頭很有錢,他一直在尋找投資方向,苦于沒有人引薦,你把你的聯(lián)系方式給我,我讓他直接跟你聯(lián)系。
        圣文說,好的,好的。于是,就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報給了對方。
        可能是剛才太專注太用勁了,放下電話,圣文感到渾身像虛脫一般疲乏。不知道剛才是不是房間里的空調溫度打得太高了,還是自己實在太緊張,放下電話圣文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nèi)衣都被汗水浸透了,濕漉漉地貼在身上,挺難受的。圣文拉開門,打開窗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同時讓外面的空氣迅速地流到房間里來。
        快下班的時候,黃楓風風火火地回來了。黃楓一回到辦公室,就喊圣文一起去喝酒。他說是地志辦的一個朋友請客,叫多喊幾個人去,現(xiàn)在快下班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我們兩個去吧。
        圣文癱坐在椅子上,一點力氣都沒有,說你去吧,我今天身體不太舒服。心里卻想,從今以后我不參加任何酒場了,至少在這個招商引資項目辦成之前,不再出去喝酒了。他要等待遠方的那個電話。等這個招商引資項目搞成了,我自己掏腰包,邀朋友們好好地慶賀一下,痛飲幾杯。也許到那時他就不在這個位子上了,可能有更好的位子在等著他。圣文看到機關許多人對招商引資無動于衷,有的還不時說說風涼話,這多少讓他感到放心一點。他們越是這樣,圣文越是覺得自己這樣做是對的,如果大家都和他一樣,都這么積極地去招商引資,到時候他引來的資金沒有別人引來的多,他提拔的希望就小了?,F(xiàn)在大家都不熱心這件事,只有他招商引資引成功了,上面不提拔他也沒有理由。
        臨走之前,圣文給王桂英打了個電話,說晚上回家吃飯。
        王桂英說,好的,我馬上就坐車回去。
        晚飯王桂英是用中午吃剩的排骨湯下的面條,圣文熱熱乎乎地吃了兩大碗,覺得比在飯店喝酒舒服多了。可能是下午打電話時汗淌多了,又嗆了風。睡到夜里,圣文突然發(fā)起了高燒。早上起來時,嗓子都啞了。
        圣文給局長老顧打電話,說自己感冒了,正發(fā)燒,等一會兒要打吊水,請一下假。
        老顧說,嚴重不嚴重?要不要住院?要住院就說一聲,市一院院長是我的好朋友。
        圣文說,沒關系,沒關系,可能是受涼了,休息兩天就好了。
        老顧說,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我辦的,盡管說!
        第二天上午,圣文打過吊水正在家看電視,防盜門突然被敲響了。圣文以為是收煤氣費的,打開門一看,原來是老顧他們。
        辦公室主任小馬把一大兜蘋果和香蕉放到茶幾上,說,聽說你病了,顧局長來看看你。
        老顧說,怎么樣?沒事吧?
        圣文說,沒事,休息兩天就好了。他關了電視,取出一次性紙杯,準備給他們泡茶。
        老顧說,不要泡,不要泡,我們不喝。
        小馬和司機小陳連說,不喝不喝。小陳手上掂著車鑰匙,連坐也不坐,拿著隨時準備走的架勢。圣文知道他們坐不長,泡也是浪費,就從他們提來的水果兜里掰了三個香蕉,給他們一人發(fā)了一個。
        老顧像脫衣服一樣扒了香蕉皮,香蕉肉像一個光著身子的人,脫穎而出。老顧咬了一口,邊嚼邊說,你就好好休息吧,單位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有我們頂著。
        吃完香蕉他們就告辭了,前后坐了不到五分鐘。
        圣文心里明白,單位就那點破事,一個一個天天都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瞅著,生怕你干好了搶了他的位子,他們巴不得你長期請病假在家休息呢。你最好得的是不治之癥,永遠不要去上班。
        5
        圣文在家待了三天。這三天圣文接了無數(shù)個電話,不知道他生病的喊他去喝酒,知道他生病的表示問候。但是,就是沒有接到洪中平的電話,這多少讓圣文有些失望。
        上班后,圣文趁黃楓不在辦公室,又給洪中平打了幾次電話,不是關機就是不在服務區(qū)。圣文正感蹊蹺,手機突然響了。他一看號碼,是用固定電話打的,區(qū)號正是廣州的區(qū)號,心想洪中平終于來電話了。
        圣文接到電話時正在辦公室,辦公室里除了黃楓還有其他幾個人,說話很不方便。為了不讓別人聽到他們的通話內(nèi)容,圣文拿著手機就往外跑,一邊走一邊“喂——喂——”地喊著,就是不說其他話。當圣文把一個“你好!”喊出來時,他已經(jīng)走到廁所門口了。
        圣文是站在廁所里的蹲坑上通話的。
        圣文說,你好,你是洪中平吧,這幾天我給你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都沒有打通,是不是很忙???
        圣文說這話時有點心虛,因為他夸大其詞了。他一共只給洪中平打了四個電話。他之所以這么說,就是想引起洪中平的重視,說明這個電話是多么重要,不要輕易把電話掛了,他想多說幾句。想不到對方半天沒說話。
        圣文以為對方?jīng)]聽到他的聲音,忙說,洪中平,你聽到我說話的聲音了嗎?
        這時對方說話的聲音才傳過來,伴隨著說話聲,還有汽車喇叭聲和其他一些噪音。
        對方說,聽到了,聽到了,我不是洪中平,我叫歐陽海深,復姓歐陽,大海的海,深淺的深,洪中平是我的朋友。
        圣文說,哦,原來你是洪中平的朋友!你是不是汕頭的阿強,全名叫歐陽海深?你打電話來是不是想問投資的事,我們這里現(xiàn)在出臺了很多優(yōu)惠政策,來投資肯定是不會吃虧的。
        對方說,哦,我不是汕頭的阿強,我是珠海的。是的,我是想投資,你們那里有哪些優(yōu)惠政策能告訴我嗎?
        于是,圣文就把政府下發(fā)的招商引資文件中的優(yōu)惠政策,如數(shù)家珍般向對方說了。
        對方說,很好,很好,請你把聯(lián)系方式告訴我,我隨時跟你聯(lián)系。
        圣文說,好的好的,你記一下。于是,他就把自己的單位、姓名、手機號碼告訴了對方。圣文等對方把電話掛斷了,才推開廁所的小門,從蹲坑上走下來。
        圣文一看手機,他們一共通了三十多分鐘的電話,手機打得只剩下最后一格電了。
        回到辦公室,黃楓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圣文,說,剛才你上哪兒去了?顧局找你。
        圣文說,哦,我有點拉肚子,上廁所去了。說著,就轉身向老顧辦公室走去。
        老顧辦公室就在斜對面隔著幾個門向陽的一間,走幾步就看見門是開著的。圣文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他看到老顧正伏在他那張寬大的老板桌后面看文件,文件夾幾乎遮住了他的整張臉,只能看到他光光的腦袋,像一個巨大的電燈泡,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老顧其實并不老,比圣文還小一歲。老顧是三年前才到這個局任職的,在這之前是政府副秘書長。那年老局長年齡到線,準備退居二線任調研員,四個副局長一個紀檢組長都爭這個位子,論資格圣文最有希望,論后臺紀檢組長最有實力。因為紀檢組長的父親原是市里的一位老領導,現(xiàn)任的市領導有的還是在他手里提拔起來的。
        圣文也做了一些工作,他苦口婆心地說服了王桂英,從她那里搞來了兩萬塊錢,打算觍著臉去找省委黨??h干班的同班同學老常。在所有縣干班同學中,圣文和老常關系最厚,也最能說到一起。他們在省委黨校整整同學了一年,除了寒暑假也有近十個月時間呢。人生有幾個十個月呢!何況那十個月他們遠離家庭和親人,遠離單位和熟人,朝夕相處。圣文自認為,在他的整個人生中,由陌生人發(fā)展成為關系最好的人,除了老婆就是老常了,他們在一起可以說是無話不談。那時老常已經(jīng)是正處了,在一個局里當局長,從省委黨校回來就到縣里去了,先當縣長后當書記,如今他已經(jīng)是副市長了。
        一天晚上喝過酒,圣文乘著酒力來到老常辦公室。從省委黨校剛回來時,老常有什么活動還經(jīng)常喊著圣文,自從當了副市長以后,老常與圣文的聯(lián)系就少了,但只要圣文說找他,他再忙也要抽出時間接待。上午圣文打電話給他時,他正在參加一個開工典禮。老常對圣文說,我正在外面有事,你晚上九點鐘到辦公室找我,好吧?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圣文認為,老常走到今天還能與他保持這樣的關系,已經(jīng)很不錯了,他應該懂得珍惜,知道滿足。
        圣文走進市委大院,老遠就看見二樓老常辦公室的燈是亮著的,整個一層樓就他這個辦公室的燈是亮的。走廊里靜悄悄的,門虛掩著,留著一條小縫,能看見里面的光亮。推開門,圣文看見老常正坐在椅子上看報紙。
        老常臉紅紅的,看樣子喝了不少酒??吹绞ノ耐崎T進來,老常起身拿了一個一次性水杯,從飲水機里接了一杯白開水,放到圣文面前,說,老同學,有什么事需要我?guī)兔Φ模磕惚M管說吧!
        老常是個爽快人,在圣文面前從來都不遮遮掩掩的,他知道圣文找他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辦。
        圣文說,現(xiàn)在不是同學,你是領導,我是找領導辦事的。
        老常說,同學是永遠的,領導是暫時的。
        圣文說,我明人不做暗事,在老同學面前我不說假話,我到機關也二十多年了,副處也有十幾年了,老呂馬上就要退二線了,無論是資格還是工作實績,都該輪到我了吧?
        老常說,我知道,我知道,你老圣不要說安排個正處,就是給你一個副市長干干,照樣能干得呱呱叫。但是,官場上的事很難說,并不是你有能力就能上得去,還要有機遇,有時還需要運作。
        圣文說,這我知道,我找你就是想請你給我?guī)蛶兔?,給有關領導說說話,運作運作。說著就從懷里掏出兩萬塊錢,放到老常的辦公桌上。
        老常把那兩大迭票子拿在手上掂了掂,說,這東西是好東西,但有時也會燙手。這可是一把雙刃劍哪,用得不好不僅會傷別人,也會傷自己。
        說著,老常就把錢往敞開的抽屜里一掃,然后用胸把抽屜往里一擠。抽屜關嚴了,錢也看不見了。老常說,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能辦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過了幾天,圣文突然接到老常的電話,讓他馬上過去一趟。圣文放下手里正干著的工作,立馬就趕過去了。他一到,老常三下五除二把匯報工作的人打發(fā)走了,關上門專門接待圣文。
        老常說他已經(jīng)找過有關領導了,組織部也打過招呼了,但具體方案還沒定,基本上可以保證,這次問題不大。老常說,上面有上面的考慮,主要領導也有主要領導的想法。最后他向圣文透露,可能是這么安排的,由圣文任局長,紀檢組長任黨組書記。
        圣文臨走時,老常又把那天晚上圣文送給他的兩萬塊錢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外面還多了一個市政府辦公室的大信封。
        圣文不收,說,我這是給你運作用的。
        老常說,我當時要是不收你這錢,你以為我不誠心給你辦事,現(xiàn)在既然事情已經(jīng)辦得差不多了,錢你還是拿回去吧。
        圣文把錢帶回辦公室,連信封一起鎖進辦公桌抽屜里,回家也沒跟王桂英說,別人就更不會知道了。當時他想,說不定哪天還能用上呢!沒想到這一放就是三年多。
        后來不知道哪兒出了岔子,圣文和紀檢組長都沒提拔成,結果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從市政府那邊來了一個老顧,書記局長一肩挑。
        事后圣文想找老常談談,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想想還是算了吧,只恨自己太書生氣,把錢看得太重,當時把那兩萬塊錢拿回來時還沾沾自喜,以為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老顧見圣文站在門口,忙招呼進來,關切地問,身體怎么樣?好了嗎?不行就多休息兩天。
        圣文說,沒事,好了,在家待著也急。
        老顧說,下午市里有個會,你去參加一下,我還有別的事。說著就站起來,把會議通知遞給了圣文。
        原來是下午市里要召開一個人防工作會議,各單位都要派人參加,而且指定是主要領導參加。機關就是這樣,總有開不完的會,傳達不完的文件。老顧也總是這樣,有他不愿參加的會議,就讓副手去應付。
        6
        歐陽海深終于又來電話了,這讓圣文興奮不已。圣文問歐陽海深什么時候過來投資,準備投資多少錢,投資什么項目?如果能定下來,他好提前向市政府報告。
        歐陽海深說,他最近比較忙,正在忙一個海外投資項目,等忙完這一段,他要親自到M市來考察一下,看看M市的投資環(huán)境到底怎么樣。
        圣文說,來吧來吧,你來看看,一定會高興而來滿意而歸的,M市人民不會讓你失望的!
        這次歐陽海深用的是手機,一通完電話,圣文就把這個號碼存到自己的手機里。
        在以后的幾天時間里,只要黃楓不在辦公室,圣文就把門關上,用辦公室電話給歐陽海深打電話。在事情還沒有眉目之前,他還不想用手機打電話,以免浪費自己的電話費,畢竟這是公家的事情,辦成了對自己有好處,辦不成也不能損失自己的利益。
        歐陽海深的電話不像洪中平的電話那么難打。歐陽海深的電話幾乎一打就通,一通就能聽到說話聲,有時電話里噪音很大,不僅有別人的說話聲,而且有汽車喇叭聲。圣文說,你在哪里?里面怎么這么吵?歐陽海深就說他正在路上,等一會到辦公室了再打好嗎?有時電話那頭有許多人的說話聲,歐陽海深就說,我正在開會,等開完會再給你回電話好嗎?有時電話里不僅有說話的聲音,還有爭吵的聲音,歐陽海深就用很小的聲音說,我正在談判,然后就把電話掛了。可是,圣文一直沒等到歐陽海深主動打過來的電話。
        圣文想,歐陽海深肯定是太忙了,他有那么多事情要親自去處理,根本抽不出時間給他打電話,何況找他的人那么多,求他的人那么多,他只有發(fā)揮雷鋒的釘子精神,緊追不舍才有可能把這件事辦成。想到這里,圣文心里又釋然了。在辦成這件事之前,他哪怕受到再大的委屈也無所謂,只要這件事辦成了,他就算是熬出頭了。
        一天下班,圣文正在往家走,突然接到歐陽海深的電話,他說他現(xiàn)在正往機場趕,準備乘晚上九點鐘的飛機直飛圣文所在省的省會,明天上午趕到M市。
        圣文激動地說,太好了,太好了,要不要我們?nèi)ボ嚱幽悖?br/>  歐陽海深說,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坐車過去吧,到車站了我給你打電話。
        掛了電話,圣文就健步如飛地往家趕。這么多年來,圣文的腳步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輕快過。他一邊走一邊嘴里念念有詞:太好了,太好了?;氐郊?,換了拖鞋,脫了外套,腳步雖然停下來了,嘴卻還沒停下來。王桂英的一句問話,嚇得他一大跳。
        王桂英說,什么太好了太好了!是不是犯了老年癡呆癥?
        圣文愣了一下神,尷尬地笑了笑,說,招商引資有眉目了!老板明天要來考察了!
        王桂英說,哦,是不是那個姓洪的?
        圣文說,不是的,是他的一個朋友,比姓洪的大得多的大老板。
        王桂英說,哦,吃飯吧,面條下好了。
        自從和歐陽海深聯(lián)系上以后,圣文基本上不出去吃飯了,謝絕一切宴請,每天都是準時到家。有的朋友喊他喝酒他不去,就調侃他說,老圣,你怎么變得怕老婆啦!圣文總是說,最近身體不好,等身體恢復了,一定陪朋友們好好干幾場。
        圣文不出去吃飯,王桂英也就不再去逛商店了,每天下了班就坐車直接回家。每天吃過晚飯,圣文和王桂英就一前一后地走下樓,像一對初戀的情人那樣慢慢地走著,輕輕地交談著,談到高興處,特別是談到他們爭氣的兒子,都會不由自主發(fā)出會心的笑聲。那笑聲特別響亮,在傍晚的天空中盤旋,時常會驚飛樹上棲息的鳥兒。
        開始他們就在小區(qū)里面散步,漸漸地就走出小區(qū),越走越遠,后來連很久也沒涉足的地方都去了。走著走著,圣文和王桂英漸漸地又找到了初戀時的感覺。那時他們多年輕啊,圣文才二十多歲,寫材料一寫寫到大半夜,第二天照常上班,一點倦意都沒有。那時王桂英還是師范學校幼師專業(yè)的一名學生,一個十八九的小姑娘,頭上扎著兩根掃鍋把,走起路來一蹦一跳的,兩個掃鍋把真像兩把掃帚一樣揮舞著。舞著舞著就把圣文的眼睛舞花了,成為她石榴裙下的敗將。應該說,他們之間的事還是王桂英主動的,那時他雖然經(jīng)常往她家里跑,給她的父親他的頂頭上司王副部dOLIhJJInd0bqONXhpLDXQ==長送材料,但他從來沒有主動和她說過話。
        那時王桂英的父親是市委宣傳部的副部長,也是市委機關的大筆桿子,市委的很多大材料都是出自他的手。圣文是王副部長親自要過來的得力干將,因此,圣文很感激王副部長的知遇之恩,他只有用拼命工作來回報,別的事情從不多想。
        圣文來了以后,王副部長的負擔就減輕多了,有什么要寫的材料,他給圣文口述一個提綱,然后由圣文來執(zhí)筆起草。初稿拿出來以后,送給王副部長審閱。王副部長對材料一般也不做大的改動,只是把一把關。
        年輕時的王桂英談不上漂亮,除了有一個不錯的身材,實在沒有多少可取之處。但她性格開朗,活潑可愛,和她在一起,圣文感到非常愉快。另外,王桂英年齡雖然比圣文小得多,但比圣文有主見,辦事非常果斷。圣文想,可能是家庭出身不同造成的,她是干部家庭,而他的父親只是普通工人,母親是家庭婦女,沒有正式工作。那時候,圣文能找到王桂英做老婆,也算是高攀了。圣文和王桂英結婚后,為了便于工作,圣文調到市委辦公室秘書科,給市委新來的李副書記當秘書。
        自從堅持散步鍛煉以來,圣文每天夜里都睡得很香,再也沒有失眠過,飯量也比以前增加了,體重卻減輕不少。但是,這一夜圣文卻睡得很不踏實,一會兒想著明天歐陽海深他們幾個人來,有沒有女的?一會兒想著歐陽海深今年多大年紀,長得什么樣?一會兒想著如何向市里匯報,招商辦的態(tài)度會是什么樣的?是驚喜,還是不屑一顧?一會兒想著市里如何接待,領導會不會出面?一會兒想著如果同事知道這件事,如何看待他……一直到天快亮時,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
        由于夜里沒有睡好,早上起來,圣文神情恍惚地下了樓,在早點鋪胡亂吃了一點東西就往辦公室趕。圣文到辦公室先與黃楓打個照面,又與其他幾個辦公室的人打了招呼,然后就下樓向市委大院外面的另一座樓走去。市政府招商辦就設在那棟樓里。
        市政府招商辦是新成立的一個臨時單位,工作人員都是從各單位抽調的,招商辦主任是由市經(jīng)委的一位副主任兼的。這位戴著眼鏡的姚主任聽了圣文的匯報后,一拍桌子,說,好啊,這是市委市政府開過招商引資會議之后,接待的第一個客商,我們一定要慎重對待,好好接待,一定要把人家留住,讓他心甘情愿地把錢掏出來。
        圣文沒有再回辦公室,就坐在招商辦的沙發(fā)上,一邊喝茶,一邊與姚主任閑扯著。他們從國內(nèi)聊到國外,從中國聊到美國,從萊溫斯基的裙子聊到克林頓的精子,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扯了一會國內(nèi)國際形勢,他們又分別說了一個笑話。說了笑話,姚主任又把手機里的黃色段子發(fā)給圣文,圣文也把手機里沒舍得刪的黃色段子發(fā)給姚主任,一來一往,又說又笑,時間過得飛快,很快就過了十一點??墒?,歐陽海深的電話還遲遲沒有來。于是,他們又開始討論歐陽海深昨天夜里什么時候乘的飛機,飛機是不是安全起飛,會不會出現(xiàn)什么意外?如果不出現(xiàn)意外的話,飛機什么時候到省城機場的,晚上什么時候住到賓館的,早上幾點鐘能起來……
        正說著話,圣文的手機突然發(fā)出悅耳的鈴聲。圣文拿起來一看,說,來了!來了!
        歐陽海深已經(jīng)到了長途汽車站。
        姚主任說,我倆去接一下。說著,就喊司機小趙。他們驅車來到汽車站出站口的指定位置,站了半天卻沒有看到歐陽海深。圣文只好用手機再與他聯(lián)系。手機一撥通,圣文發(fā)現(xiàn)站在不遠處的一位年輕人手機響了,一接才發(fā)現(xiàn),他就是歐陽海深。原來他們相距不過五米遠。
        圣文趕緊迎上去,握著歐陽海深的手說,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
        歐陽海深說,沒有關系,沒有關系,你沒想到我這么年輕吧?
        圣文忙說,年輕有為,年輕有為?。≌f著,就介紹歐陽海深與姚主任認識。
        圣文早就聽說過,南方的許多大老板都很年輕,有的只有二十多歲。但圣文一時還轉不過來這個彎,他一直以為歐陽海深是一位年過半百頭發(fā)花白的老先生,現(xiàn)在這位三十多歲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皮膚白凈,西裝革履,戴著一副茶色眼鏡,他還堅持認為自己搞錯了。不過圣文很快就平靜下來了,剛才接電話的就是他,不可能是別人了。既然事實已經(jīng)如此,他只有認了。
        司機小趙把歐陽海深隨身帶的箱包塞進后備箱,驅車直奔市委賓館。
        姚主任他們把歐陽海深安排到市委賓館一號樓最東邊的一個套間里。去年夏天,中央一位領導來M市視察時曾住過這個套間,后來一直空著,沒有相當級別的人來,一般是不安排人住宿的。去接歐陽海深之前,姚主任曾請示分管工業(yè)的袁副市長,問安排住在哪兒比較合適?袁副市長明確表示,就住一號樓一號套間,并強調說,這個套間雖然尊貴,空著也是空著,不如利用起來,也給客人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緊接著,袁副市長就給市委賓館瞿經(jīng)理打電話做了安排。因此,當他們的小車剛在一號樓草坪前停下來,瞿經(jīng)理就迎上來說,袁市長打過電話了,一號套間已經(jīng)收拾好了。
        一行人往房間走時,走廊兩邊站著十幾位統(tǒng)一服裝的服務小姐,齊聲高喊:歡迎光臨!聲音仿佛是從一個人嘴里發(fā)出來的。
        午餐就安排在賓館的一個標號“888”的豪華餐廳包間里。這個包間有五十多平方米,中間一個大圓桌,足可以坐二十個人。宴席開始時圣文發(fā)現(xiàn),市里凡是與招商引資有關的部門領導都來了,袁副市長親自過來陪同,一再表示,歡迎歐陽先生來M市投資。
        圣文雖然參加過各種各樣的宴會,但這種高規(guī)格的宴會還是第一次參加。在座的都是正處級領導,只有他和姚主任是副處,這樣就更顯得他們無足輕重了。好歹袁副市長心里清楚,誰是這個宴會的真正主角,他除了頻頻向歐陽海深舉杯表示歡迎外,還特地端著酒杯“打的”來到圣文面前,說,感謝你為我市招商引資做出的貢獻,我敬你一杯!說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又說,你這幾天什么事也不要干了,好好陪陪歐陽先生,帶歐陽先生走走看看。
        按照姚主任的意思,下午沒有安排任何活動,讓歐陽海深好好休息休息。
        圣文就待在隔壁房間里看電視,準備隨叫隨到。
        7
        圣文沒有想到,晚宴的規(guī)格比中午的還要高。
        晚宴安排在M市最新落成的也是唯一的五星級大酒店——新錦江大酒店,一共擺了三桌,市里幾大班子的正副職領導幾乎都參加了。他們分坐在三個桌子上,圣文始終陪伴在歐陽海深的身邊。坐在其他兩個桌子上的市級領導像走馬燈一樣,頻頻過來敬酒,歡迎感謝的話說了一大堆,重復無數(shù)遍,但幾乎沒人注意到坐在歐陽海深身邊的圣文。這種冷落多少讓圣文有些別扭和尷尬。只有項書記端著酒杯過來敬酒時,敬過歐陽海深酒之后,問了一聲:哪位是圣文同志?
        圣文一下站起來,說,我就是。
        項書記來到圣文面前,說,感謝你為我市招商引資打了頭炮!
        圣文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一句話沒說。他是激動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項書記也把杯中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然后轉身向門外走去。
        就在項書記轉身的一剎那,他聽見身后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桌子上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大家紛紛站起來給圣文敬酒,就連坐在同桌的剛才對圣文不理不睬的市政協(xié)高主席、市人大王副主任、戴副市長等人,也紛紛站起來給圣文敬酒。
        過了一會兒,圣文的黨校同學常務副市長老常過來敬酒。老常先敬歐陽海深一杯,又象征性地和一桌人共同干了一杯,然后端著酒杯走到圣文面前,意味深長地說,老同學,我敬你一杯!這一次可是十拿九穩(wěn)的了!
        老常的話讓圣文思考半天。老常是說他的職務調整十拿九穩(wěn)了,還是指這次招商引資十拿九穩(wěn)了?一直到宴席散了,回到賓館的房間里,圣文也沒理解透這句話的含義。
        第二天,圣文和姚主任陪著歐陽海深考察了M市的重要景點——豆腐村、古戰(zhàn)場和珍珠泉。
        據(jù)說M市是豆腐的發(fā)源地,兩千多年前,這里曾經(jīng)是一個小國的首都,聚集著許多文人雅士,有的組織人著書立說,有的組織人煉制仙丹。在煉制仙丹的過程中,發(fā)明了豆腐。豆腐村至今還保留著傳統(tǒng)做豆腐的工藝,幾乎家家都有一個豆腐作坊,每天半夜就能聽到水磨聲聲,天一亮就能看見許多肩挑豆腐的人,扁擔悠悠地走向城市的大街小巷,或走向通往鄉(xiāng)村的各條道路。
        古戰(zhàn)場距今也有兩千多年歷史了,早已隱藏在一大片農(nóng)田下面,除了前幾年剛豎起來的一個青石碑,什么也看不見。
        珍珠泉就在豆腐村附近的山上,豆腐村做出的豆腐之所以在世界上獨一無二,具有獨特的味道,就是因為他們用的是珍珠泉的水。珍珠泉的水像珍珠一樣不斷地往外冒,如果你對著它喊一聲,泉水冒得就更快了,珍珠也就更大了。
        他們之所以要帶歐陽海深看這幾個地方,就是要向他證明,M市不僅要發(fā)展經(jīng)濟,還有著悠久的歷史和厚重的文化底蘊。
        歐陽海深似乎對文化不感興趣,草草溜一眼,就回賓館睡覺去了。
        接下來的兩天,主要帶歐陽海深參觀考察市內(nèi)的一些民營企業(yè)和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并由分管經(jīng)濟的袁副市長親自介紹開發(fā)區(qū)的發(fā)展情況,以及M市招商引資的優(yōu)惠政策,希望歐陽海深盡快落實項目。
        歐陽海深考察開發(fā)區(qū)時興致很高,似乎對什么都感興趣,一會問問這個,一會問問那個,這讓圣文和在場的人非常高興。如果歐陽海深對什么都沒興趣,投資的希望就小了。
        考察完開發(fā)區(qū),歐陽海深說,他準備投入四千萬元,在開發(fā)區(qū)建一條精毛紡生產(chǎn)線。一句話說得袁副市長興奮不已,大家都鼓起掌來。
        作為招商引資聯(lián)系人和直接責任人,圣文這幾天一直陪同在歐陽海深身邊,幾乎寸步不離,連家都沒顧得回。眼看就要結束了,圣文心里多少有些失落,而且還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滋味。明天歐陽海深就要走了,返程機票就拿在手里。他不知道歐陽海深這一走,什么時候才能回來。他只有把這件事落實了,歐陽海深把資金投過來了,他提拔的事才會提上議事日程。
        圣文走進歐陽海深的房間,見他正在收拾東西。歐陽海深除了來時帶的一個箱包,招商辦還給他買了一個旅行箱,箱子里裝著他們送給他的紀念品,其中有M市著名畫家龍騰先生的一幅山水畫,有M市著名書法家陳不實先生的一幅狂草書法作品,有介紹M市歷史文化之類的書籍,還有一個M市出產(chǎn)的紫金硯。
        歐陽海深見圣文進來,連忙直起身子,說,圣先生,請坐。
        圣文沒有坐,他把機票遞給歐陽海深,說,機票已經(jīng)買好了,明天的車也準備好了。
        歐陽海深接過機票看了看,坐到沙發(fā)上說,明天中午的班機,很好。圣先生,您請坐吧。圣文坐到歐陽海深旁邊的沙發(fā)上。歐陽海深問圣文:機票要不要付錢?
        圣文說,不用了,市里有規(guī)定,凡是來我市考察的商人,返程費用全部由我們負責。
        歐陽海深說,哦,謝謝了,我一定會回來的,不久就會回來的,因為這里是洪中平的家鄉(xiāng),我是洪中平的好朋友。
        圣文說,你回去以后,一定代我向洪中平問好,說我謝謝他了。
        歐陽海深說,好的,好的,請放心,我一定會帶到的。
        這天晚上,他們談得非常投機,關于洪中平,關于投資,關于精毛紡生產(chǎn)線,關于歐陽海深在海外的生意,一直談到十一點多鐘。其間,怕耽誤歐陽海深休息的圣文幾次起身想走,但每次都被他攔住了。歐陽海深說,沒關系,沒關系,再坐一會兒嘛。
        快到十二點時,歐陽海深突然說,圣先生,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
        圣文說,歐陽先生,有什么事你盡管說吧,只要是我能夠辦到的。
        歐陽海深說,其實只是一件小事,你辦不辦都可以,我只是隨便說說。
        圣文說,你說吧,只要我能辦得到,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的。如果我實在辦不了,我還可以請示市里,讓市領導給你辦。
        歐陽海深說,不用了,不用了,不用驚動市領導,這是我倆私人之間的事,我不想麻煩市領導。圣先生,如果你能辦成,說明我們之間的感情還不錯,如果你辦不成也沒關系,等我到廣州下了飛機,再找洪中平。你既然是洪中平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以后你有機會去廣州,我一定邀請你去我的公司總部參觀訪問。
        圣文說,好的好的,你說吧,能在這里辦成,就不必再等到廣州去麻煩洪中平了。
        歐陽海深說,是這樣的,我剛才在整理行李時,發(fā)現(xiàn)我那隨身攜帶的信用卡沒有帶在身邊,可能是那天我從家里臨走換衣服時,忘在衣服口袋里了。今天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明天晚上我有一個海外客戶要來廣州,晚上我要請他吃飯,一下飛機就要趕過去,來不及取錢了,你能否借我一點錢?我一回珠海總部就把錢給你匯過來,或者我下次來時,給你帶過來。
        圣文說,你想借錢?要多少?
        歐陽海深說,不多,也就兩萬。
        圣文一驚,心里說,怎么正好是兩萬?!他想起放在辦公室抽屜里的那兩萬塊錢。
        歐陽海深尷尬地

      德阳市| 青川县| 甘德县| 隆安县| 分宜县| 涞源县| 合作市| 浮梁县| 蒲江县| 福贡县| 罗源县| 胶南市| 孟州市| 西宁市| 离岛区| 台前县| 德阳市| 古蔺县| 大竹县| 南岸区| 苗栗市| 肇州县| 靖远县| 昌吉市| 金昌市| 邹平县| 广汉市| 静海县| 曲阳县| 高雄市| 临邑县| 平定县| 祁东县| 赣州市| 元朗区| 绥滨县| 石楼县| 新兴县| 晋城| 湾仔区| 田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