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左翼作家殷夫的生命,與他寄托革命理想的都市——上海,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他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對上海的書寫中,成功借用“上?!边@一復雜的現(xiàn)代性與殖民性的特殊空間,并結合自身的革命理想,營造出一個潰爛厭惡而又革命激進的另類摩登都市,豐富了上海書寫的內(nèi)容。
關鍵詞:殷夫;上海;潰爛;革命
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中,上海是一個被一再書寫到的城市?!八^上海書寫,是指以上海為表現(xiàn)背景,展示二十世紀中國人在上海這樣一個現(xiàn)代化大都市中的生活習俗、情感方式、價值判斷和生存形態(tài),以及書寫者本身在這種書寫過程中所體現(xiàn)出的對上海的認識、期待、回憶和想象?!痹谝蠓蚨虝旱膭?chuàng)作生涯中,上海也是他書寫的主要載體。所以,閱讀他的作品,我們會發(fā)現(xiàn)很多都是關于上海的書寫。上海是他放眼審視大都市的地方,也是他寄托革命理想的重要的空間。在這個空間里,我們不僅可以看到“潰爛”、“罪尤”的上海都市,還能看到各種革命景象,工農(nóng)大眾反抗奮爭的動態(tài),以及作者作為一個革命理想家對中國所寄予的期待。
一、上海:罪惡的淵藪
“兩腳踏中西文化”的林語堂曾經(jīng)直斥上海是“銅臭”、“行尸走肉”的“大城”,“中西陋俗的總匯”,是“浮華、平庸、澆漓、淺薄”,是“豪奢”、“貧窮”,是“淫靡”、“頹喪”。穆時英早期也曾有過“上海,造在地獄上的天堂”的名句,帶有無產(chǎn)者腔調(diào),似乎給人一種憎惡都市的假象。但事實證明洋場社會是他的根,他沒有去砸開“地獄”,反而是躍進了“天堂”。以他、劉吶鷗、施蟄存為代表的新感覺派給我們勾勒了一系列的都市風景線和一幅資產(chǎn)階級及時行樂的地圖, 為我們提供了資產(chǎn)階級的“上海摩登”。而在左翼詩人殷夫的筆下上海這個看似最富現(xiàn)代情調(diào)的東方都市,是罪惡的淵藪、“腐爛”、“頹敗”、“有如惡夢,萬蛆攢動”,又是“中國無產(chǎn)階級的母胎”,也是中國新興的工人階級成長為都市主人的見證。顯示出了作者對上海較為客觀的復雜書寫。
1928年底,殷夫從家鄉(xiāng)逃離,流浪到上海。這一段時間他過著極為艱苦的流浪生活。在《king coal-流浪筆記之一》中,多少可以看到作者流浪生活的片段,作者寫到:“每日汲著漏了底的破鞋,整天的東跑西走,混著飯或討著錢度日……”一個落拓、貧窮的知識分子形象躍然紙上。然而,現(xiàn)實的不如意卻也給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契機??梢哉f,正是這一段短時間的流浪生活,使得他能夠在街頭中,以不斷移動的視角去觀察、體味上海形形色色、繁復多變的都市百態(tài):或是街頭的集會游行;或是勞動人民的苦難艱辛,或是富人階級的驕奢淫逸。這些都通通加深了他對帝國主義統(tǒng)治下的半殖民地大都市上海的觀察,進一步看到了中國社會階級矛盾的錯綜復雜。
《無題的》一詩中,詩人以一個流浪人的視角,勾勒出了光怪陸離的上海世態(tài):“沉醉/天!湖面,銀灰色的水/青天.鉛片……煤灰——蔽目的灰/紛飛!摩托車在路上馳追/暗角有女人叫‘來……’/電車暴嗔!來個洋人,撞了滿面……樓上有人拉著胡琴/'餛飩……點心……'有牌兒聲音/乞兒呻吟--都市的散文!”詩人放棄了直接對上海都市做出道德批判的企圖,而是截取一幅幅客觀、具體的生活片段,將鉛片色的天空、紛飛的煤煙、暗角的妓女,暴嗔的電車,滿街的洋人,夜間賣餛飩、點心的窮苦人,以及乞兒呻吟的畫面納入詩歌中,構成一篇“都市的散文”,呈現(xiàn)出的是紛繁雜亂的都市景觀。接著詩人寫到:“籬笆旁邊/臭氣沖天/上面寫著大字威嚴‘此處不準小便’/流著黃、綠、白的曲線/滾著肥肥的白蛆累累。呵,此地在潰爛/名字叫做‘上?!?!”繼續(xù)挖掘現(xiàn)代半殖民地上海的精神本質(zhì):那就是潰爛!最后詩人寫到了自己:“寫著字/光線漸死/注意!油已經(jīng)到底!都市有電燈/不裝給窮人?!苯o上海帶來文明、光明的電燈只負責點綴都市的風景和富人階層的生活,完全將窮苦人排斥在外。不難看出,在這些看似散漫的片段書寫中,其實飽含了詩人獨特的感受,暗含著上海這個“東方巴黎”的大都市中的階級對立、腐爛的都市生活?!读骼巳说亩谈琛分凶髡咭膊捎寐秸叩淖藨B(tài),構建起一組組對比的畫面:“我”這類落拓的窮人身上只穿一件襯衫,身旁走動著的是穿金戴銀的富人;大商店里的留聲機、跳舞場里頹廢的靡靡之音,飛奔的汽車,咖啡店里的嬌恃的女侍女,而街頭、巷口,店前巡尋的黃包車夫不停地搔頭、脫帽,為生計奔波;白領整裝的紳士們,腦中也只不過裝了一些污穢的事物:高的乳峰柔的身的女人、閃光的金洋,滿身艷妝的都會姑娘,卻也是彩花的毒蛇,而衣衫襤褸的“我”卻覺得自己無上榮光;蘇州河這岸的貧苦人家滿遭白眼,而另一岸卻是高屋聳立。通過這些具有代表性的畫面描寫,作者鮮明地勾畫出“吃人的上海市”的罪惡形象,刻畫出的是帝國主義統(tǒng)治下的上海是“白骨造成的都會,鬼狐魑魅到處爬行”,是吸吮勞動人民鮮血的荒淫無恥的蛆蟲“每顆塵屑都曾把人血吸飲”。
綜觀殷夫對上海世態(tài)畫面的書寫,作者對都市帶有明顯的批判意識。于此,對殖民化上海批判的同時,也表現(xiàn)殖民化上海的“功就”。在《上海禮贊》中作者寫到:“上海,我夢見你的尸身……我要把你禮贊/我曾把你憂患/是你擊破東方的迷霧/是你領向罪惡的高嶺!……我們禮贊你的功就/我們懲罰你的罪疣?!爆F(xiàn)代的上海不僅僅是帶來了資本主義的剝削和人欲橫流的現(xiàn)實,而且也在擊破著東方傳統(tǒng)的封建文明的“迷霧”,從而也就孕育了新的文明,也孕育了革命,他高歌禮贊在舊上海的母胎中誕生了它的“掘墓人”——強大的工人階級,將作為審判主,成為未來的主人翁?!肮汀迸c“罪疣”并存,卑瑣與偉大同在。在這種批評的內(nèi)在矛盾中可以看出殷夫作為一種現(xiàn)代人對以上海為代表的都市文明的親和意識,也可以看到詩人對這種文明較為客觀化的反思能力。雖然這種親和意識是建立在殷夫本人的階級立場,為其政治情緒服務的企圖之上的。
二、上海:革命的熔爐
都市下層人民的艱辛,兩級分化的現(xiàn)狀,使得幾千年來積淀于文人文化心理中的傳統(tǒng)價值尺度與情感傾向并未在這喧囂的都市中泯滅,知識分子的救亡與反抗意識凸顯出來,促使他們以文學的“革命家”身份為下層民眾及中國的命運吶喊?!案锩膶W”的先鋒蔣光慈認為“上海為帝國主義壓迫中國民眾表現(xiàn)最明顯之區(qū),金錢的勢力,外國人的氣焰,社會的黑暗……”,他感到上?!盁o一件不與我的心靈相沖突!因之,反抗精神大為增加了。”可以說,正是出于對上海的這種認識促使知識分子意識到自己的責任與民族情感,激起他們在文學的世界里發(fā)起反抗。同是左翼作家的殷夫顯然也已經(jīng)感受到了這種被壓制、被剝削的現(xiàn)狀,于是殷夫飽含一個無產(chǎn)階級戰(zhàn)士的熱血描寫上海工農(nóng)大眾的革命動態(tài),寄予自己對無產(chǎn)階級革命必勝的信心與期待。殷夫此時的上海書寫有一個突出的標志就是將上海描繪成一個革命的“飛地”,常常灌注以“我們”為核心的集體主義意識,使他的上海書寫成為具有革命感召力的能指對象。
殷夫的詩歌是詩人自己在革命斗爭第一線,和工農(nóng)群眾融為一體,共呼吸、同命運的產(chǎn)物。因此,他的詩歌具有一定的真實性,深刻的反應了當時黨領導下的工人革命斗爭?!兑痪哦拍甑奈逶乱蝗铡芬辉娋驼鎸嵉胤从沉水敃r上海工人對腐朽的剝削制度的沖擊。
“五一”節(jié)破曉前,作者按著心的搏躍走在街上,滿懷激動與憤怒,準備參加偉大的游行。黎明時分,詩人看到 “上海已從夢中蘇醒/空中回響著工作日的呵欠聲音/上工的工人出現(xiàn)于街尾/慘白的路燈殘敗于黎明?!薄斑@里是姑娘,那里是青年/半睡的眼,蒼白瘦臉?!薄八齻兪悄昵嗟模昵嗟墓媚?他們是少年的——年青力強/但疲勞的工作,不足的睡眠/壞的營養(yǎng)——把他們變成木乃伊模樣?!薄八麄兿篦求t般瘦孱/他們象殘月般蒼黃/何處是他們的鮮血,青春/是潤著資產(chǎn)階級的胃腸?!彼麄冊巧韽娏训哪贻p人,但是資產(chǎn)階級卻把他們的鮮血和青春吸吮殆盡,使他們“變成木乃伊”模樣。深刻揭示出了在資本主義、帝國主義統(tǒng)治下的生產(chǎn)關系的實質(zhì)。但是,沒有人能長期忍受這種野蠻的剝削,工人們已經(jīng)奮起反抗,涌向街頭,發(fā)出了憤怒的吼聲:“怒號般的汽笛開始發(fā)響/場門前涌出青色的群眾/天,似有千萬個戰(zhàn)車在馳驅/地,似乎在掙扎著震動?!惫と藗兞T工、示威的聲勢是如此的浩大,以至驚天動地,城市也為之震撼,充分顯示了工人階級的團結,威力。在殷夫著名的詩歌《血字》一詩中,作者直接用“五卅”這兩個“血液寫成的大字”象征地表現(xiàn)上海這個大都市的特點——既充滿你死我活的階級搏斗,又具有偉大的反帝斗爭傳統(tǒng)。詩歌前三節(jié),“五卅”得以形象化,被說成是“血液寫成的大字”,“躺在南京路”,“刻劃著萬千聲的高呼”,“記錄著沖突的經(jīng)過”,真實地再現(xiàn)了當時千百萬群眾激昂澎湃與大聲疾呼的情景。接著,詩人將視野拉回現(xiàn)實,告誡廣大的群眾,繼續(xù)高舉戰(zhàn)斗、反抗的拳頭。
殷夫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詩歌中充滿了革命的樂觀主義精神,集中表現(xiàn)了作者對無產(chǎn)階級革命必勝的決心,寄予了作者對未來中國命運的想象?!对谒郎裎磥碇啊分?,詩人在押解去牢房的途中,從車夫來聯(lián)想到勞苦大眾,對他們寄托著未來革命的希望:“你們是世界的主人,/你們是地球的生命,/起來,起來,流血,/流著慘逼的血,拿著血色的旗旌……哪!向光明,沖去!/那面是溫熱的光明,/只靠你們自己的力量,/才救得你們自己的生命!” “勞動的兄弟們,唱吧,唱著你們要唱的歌吟,你們受苦的日子也完了,光明,解放,就在前面候等!”在《血字》中,詩人寫到: “今日他們的天堂,/他日他們的地獄,/今日我們的血液寫成字,/異日他們的淚水可入浴?!痹谶@幾句詩中,詩人不僅嚴正的宣判了帝國主義、剝削階級必然滅亡的命運,而且嚴肅的告訴我們:中國的革命必然會勝利,勞動人民必然會翻身。在《前進吧,中國!》中詩人還是在不斷地以吶喊者的姿態(tài)呼告三十年代的中國努力前進,并完成了自己對未來中國命運的想象與建構:“歷史注定:一個偉大的搴手;你/前進吧,中國!”“你是第二次十字軍的領首,你是世界大旗的好搴手!”歷史證明,只有無產(chǎn)階級領導的中國才能引導廣大人民真正的興起。
殷夫的上海書寫成功地把上海這一個特殊的都市空間同自己的階級立場和革命理想結合在一起,在咒罵、揭露上海“腐爛”的同時,也謳歌在上海成為“審判之主”的無產(chǎn)階級。給我們提供了觀察上海的另一個維度,即躁動、混亂、革命澎湃的上海,豐富了上海書寫的內(nèi)容。
參考文獻:
[1]劉俊.論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中的上海書寫[J].文學評論,2002(3).
[2]殷夫.king coal-流浪筆記之一[A].殷夫集[M].浙江:浙江文藝出版社,1984.
[3][4]殷夫.無題的[A].殷夫集[M].浙江:浙江文藝出版社,1984.
[5]殷夫.上海禮贊[A].殷夫集[M].浙江:浙江文藝出版社,1984.
[6]范伯群,曾華鵬.蔣光赤論[A].方銘編.現(xiàn)代卷-蔣光慈研究資料-中國文學史資料全編-22[C].北京: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10.
[7]殷夫.一九二九年的五月一日[A].殷夫集[M].浙江:浙江文藝出版社,1984.
[8]殷夫.在死神未來之前[A].殷夫集[M].浙江:浙江文藝出版社,1984.
?。ㄗ髡吆喗椋盒? 群(1987-),女,土家族,湖南省張家界市人,西南大學文學院2011級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