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堯(1679-1726),字亮功,號雙峰,原籍安徽懷遠,雖以武功著稱,卻自幼讀書,頗具才識,康熙三十九年中進士,任翰林院檢討,康熙時官至川陜總督,六十一年因康熙病重撫遠大將軍皇十四子胤禵被召回京,年羹堯受命與管理撫遠大將軍印務(wù)的延信共同執(zhí)掌軍務(wù)。雍正在平定青海羅卜藏丹津叛亂中,年羹堯任撫遠大將軍,雍正二年入京覲見時獲雍正特殊寵遇,可謂位極人臣,圣眷濃厚。但在雍正三年風(fēng)頭急轉(zhuǎn),被削官奪爵,列大罪九十二款,賜自盡。
且先看一條寫于雍正二年七月一日的折子:
撫遠大將軍、太保、公、川陜總督年羹堯跪請圣主萬安。雍正二年七月初一日。
朱批:朕躬甚安。你好?你父身體甚健壯,全家皆好,京城內(nèi)外甚安。
此處重在雍正的朱批,年只問了一句,雍正批了四句:我好。你好嗎?你父親很好,全家都好。京城形勢穩(wěn)定。語氣頗似尋常人家的家書,讀來倍感隨意親切。
即便是熱戀中的情侶也難免有摩擦,更何況雍正與年羹堯之間是主仆、君臣,有封建倫常與政治利益橫臥其間。早在雍正為皇子時,雍正就因為年羹堯曾經(jīng)示好于皇三子胤祉的門人孟光祖而大動肝火,稱年羹堯為“儇佻惡少”,責(zé)罵年羹堯目無主子,“國朝祖宗制度,各王門旗屬主仆稱呼……爾狂昧無知,具啟稱職,出自何典?……況妃母(德妃)千秋大慶,阿哥(弘時)完婚之喜,而汝從無一字前來稱賀,六七個月無一請安啟字,視本門之主已成陌路人矣”。 “而尚敢謂今日之不負皇上,即異日之不負我者”,是“以無法無天之談而誘余以不安分之舉也。”威脅年羹堯 “我亦將汝不肯稱奴才之故,以至妃母大慶阿哥喜事,并于我處終年無一字請安,以及孟光祖之事與汝所具‘異日’之啟,好好存留在此,一一奏明,諒皇上自有定奪也?!碑敃r的年羹堯遠在川蜀,為了逼其就范雍正勒令“自今以后凡汝子十歲以上者,俱著令來京侍奉汝父,即汝昔年臨行時向我討去讀書之弟侄,亦必著令作速來京”,以其父、子為質(zhì),遙控年羹堯為其效力。
此時的年羹堯正得康熙重視,是西陲要員,恃寵而驕,逐漸疏遠主子而親近皇三子,這自然會引起雍正的不快。只是康熙晚年諸皇子皇儲之爭激烈,而康熙又最忌諱此事,因而雍正以退為進自稱“天下第一閑人“,整日與僧徒廝混,一副與世無爭的姿態(tài)示人,以贏得康熙的好感。而暗地里對于手握重兵、政治地位日漸上升的年羹堯,雍正當然要軟硬皆施,以為己所用。
而后康熙駕崩,雍正即位,據(jù)雍正自己在《大義覺迷錄》中所指出的,在奪位過程中,年羹堯坐鎮(zhèn)西北,鉗制了雍正奪儲的頭號軍事、政治強敵,驅(qū)準保藏主帥允禵,使其能集中精力解決其他一系列問題。
在即位后最初兩年里,雍正對年羹堯的褒獎與恩寵達到極致。除加官賞爵、予以重用、賞賜珍玩外,從年羹堯與雍正之間的信件、折子、朱批上亦可全覽無余。如雍正二年五月,在年羹堯奏報平定青海鐲子山叛亂與籌邊十三條的奏折后批到:朕覽二奏,幾乎落淚。從古名臣,歷閱史冊,如卿之丹誠報國者,希有也!是什么本領(lǐng)、是什么心腸,若非忠誠感格神盼默助,人力這所難能者。真國家蒼生多福, 上天賜朕這柱石梁棟股肱心膂也!”“實在滿心嘉獎,心不知從何書汝好處也?!瓕嵅槐M所言?!?緊接著說:“ 朕之子孫若負爾者,非朕之子孫也!天下人聞見而不感服者, 非大清之臣子也!” 雍正毫不掩飾他對年羹堯的感激,這“肺腑之言”,雖足以見雍正對年羹堯的賞識器重,但言語措辭已失君王威嚴與身份了。
年氏恩寵之盛,無以復(fù)加。然而風(fēng)云突變,大廈的傾頹只是一瞬間的事。雍正對年羹堯的不滿明顯表露是于雍正二年十月年羹堯進京陛見。年在回京途中命都統(tǒng)范時捷、直隸總督李維鈞等跪道迎送,到京時,王公以下官員跪接,且于雍正面前也“無人臣禮”,加之當時京中盛傳雍正獎賞軍功是應(yīng)年羹堯的請求,引起雍正的極大不滿。十一月十三日,雍正跟年羹堯的好友、直隸巡撫李維鈞打了招呼,要他疏遠年羹堯。此外,高其倬等封疆大吏也先后收到雍正的秘密批示,要求與年羹堯劃清界限,雍正還提拔了與年不睦的李紱、蔡珽等人,利用他們來揭發(fā)年羹堯的罪過。
緊接著,年羹堯貪婪、僭越、欺罔、狂悖等罪狀不斷被揭露,雍正三年四月被調(diào)離西北老巢調(diào)任杭州將軍,九月被革職,十二月被押解京師勒令自裁。從位極人臣到被賜自盡相隔僅14個月。
雍正對年羹堯的不滿其實早已有,只是一直隱忍不發(fā)。雍正為親王時在諸王中并不太出眾,即位初年九王奪嫡之慘烈,使雍正對允禩、允禵等諸王頗為忌憚。《雍正朝起居注》中記載在清雍正二年四月初七,雍正對大臣們不乏抱怨地說:“爾諸大臣內(nèi),但有一人,或明奏,或密奏,謂允禩(胤禩)賢于朕躬,為人足重,能有益于社稷國家,朕即讓此位,不少遲疑。”這樣有失分寸的話出自已即位兩年的君王,足以見允禩威望之盛,雍正當年得勝之險,更為警告諸臣不要站錯政治立場。
胤禟被軟禁在西北交給年羹堯管理,年上奏雍正說胤禟“頗知收斂”,雍正卻不以為然,批示胤禟是奸宄叵測之人,繼續(xù)提防才行。雍正二年十一月十三日,雍正曉諭諸臣曰:“在廷諸臣為廉親王(胤禩)所愚,反以朕為過于苛刻,為伊抱屈,即朕屢降諭旨之時,審察眾人神色,未嘗盡以廉親王為非?!倍饲坝腥伺袛嘀肛?zé)揆敘、阿靈阿這些皇八子胤禩的死黨的主意可能來自于年羹堯,雍正立刻加以否認,可見雍正與年羹堯在處理胤禩集團上的分歧:雍正急欲除之而年羹堯態(tài)度不堅決。
而此時平定年羹堯黨羽,一來西北邊陲已基本安定,而年羹堯久在西北,手握重兵,年氏小集團勢力日漲,難免形成尾大不掉之勢;而來年氏集團破滅,徹底斷了胤禩集團借年羹堯反撲的可能性。有此兩條,這位顯赫一時的權(quán)臣,頃刻間家破人亡,在封疆帝王時代便是理所當然的結(jié)局了。
(作者單位:四川省宣漢縣教師進修學(xué)